——《烈女传·仁智》
奶奶的聪明与悲哀
关键词：察于情性
提要：有时候礼送来了，你不得不受，怎么办？要有交待，弄得明明白白才行。叔向、叔鱼的母亲，羊舌子的妻子叔姬，就能防害远疑，把这类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的。叔姬还是一位好母亲，大儿子叔向的婚事，是他主张的，避免了一场因美人而弄出来的乱子；小儿子叔鱼，一生下来就不是个好兆头，后来叔鱼的下场也不出母亲所料。他有一句话：“有奇福者，必有奇祸。有甚美者，必有甚恶。”当是至理名言……
叔姬者，羊舌子之妻也，叔向、叔鱼之母也，一姓杨氏。 （叔姬，是羊舌突的妻子，是叔向、叔鱼的母亲。养舌氏起源于春秋时期，唐叔虞之苗裔，晋靖侯之孙封于羊舌邑，后人以羊舌为氏。地点在山西境内。）叔向名肸（叔向名肸），叔鱼名鲋（叔鱼名鲋。）羊舌子好正，不容于晋，去而之三室之邑。（羊舌突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晋国不能容他。他去了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很小地方。）三室之邑人，相与攘羊而遗之，羊舌子不受。（人家争相杀羊送给羊舌子吃，羊舌子没有接受）叔姬曰 ：“夫子居晋不容，去之三室之邑，又不容于三室之邑，是于夫子不容也，不如受之 。”（你这个人在晋国，人家不容你，到了一个很小地方，又不能容于这里。你不如接受了那只羊。）羊舌子受之，曰 ：“为肸与鲋亨之 。”（就送给我儿子，叔向和叔鱼吃吧）叔姬曰 ：“不可。南方有鸟名曰乾吉，食其子，不择肉，子常不遂。（南方有一种鸟，常常把幼鸟吃掉，所以幼鸟总也长不大。）今肸与鲋，童子也（今天叔向、叔鱼都还处在幼年）。随大夫而化者，不可食以不义之肉，不若埋之，以明不与 。”（他们跟着父亲，不能吃不义之食。你接收人家送的羊，但是不要吃，埋掉算了。证明自己没有收取人家的不义之财。）于是乃盛以瓮，埋垆阴。（于是就把羊肉装进瓮里，埋在地下。）后二年，攘羊之事发，（“攘羊之事”，字面理解就是人家送他羊的事情暴露了。后来“攮羊之事”成为“扬亲之过”的专有词汇。“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1]）都吏至，羊舌子曰 ：“吾受之，不敢食也。”发而视之，则其骨存焉。（上面检查的官员来了。羊舌子承认自己是接受了一只羊，但是没有吃，把它埋了。发掘那个地方，看见的一堆完整的骨头。）都吏曰 ：“君子哉，羊舌子！不与攘羊之事矣。”（都史，还羊舌子一个清白。）君子谓叔姬为能防害远疑。诗曰 ：“无曰不显，莫予云觏。”此之谓也。（这句话出自 《诗经·大雅·抑》，意思是没有什么不会暴露，也不要说不能预测的话。）
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夏姬之女，美而有色，叔姬不欲娶其族。（申公巫臣，芈姓，屈氏，名巫，春秋时人。楚国申县尹。叔向想取他的女儿。母亲叔姬不同意，她想给儿子娶一个自己族中的女人做媳妇。）叔向曰 ：“吾母之族，贵而无庶，吾惩舅氏矣。”（《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初，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党。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2]母亲那一族，父亲娶得妾媵很多，但是庶兄弟很少。我怕娶了母亲娘家的女人不会生孩子。）叔姬曰 ：“子灵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子灵，即申公巫臣，他的妻子夏姬，是春秋时期四大美女之一，史载：夏姬三次成为王后、先后七次嫁给别人为夫人，共有九个男人因为她而死，号称“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尔不惩此，而反惩吾族，何也？且吾闻之：有奇福者，必有奇祸。有甚美者，必有甚恶。（这样的家庭，你不引以为戒，反而以我族为戒，这是为什么？我听说：凡是美的东西，必然有恶的一面。）今是郑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你喜欢的那个人，是郑穆公少妃姚子的女儿，子貉（郑灵公夷）的妹妹，子貉早死没有后代，而上天把美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这是在用她败坏大事情啊。）昔有仍氏生女，发黑而甚美，光可监人，名曰玄妻。（有仍氏是太昊、少昊的后裔，四个风姓国中的一个。这里出美女，有一位名叫玄妻的女人）乐正夔娶之，生伯封。（夔为舜时代的乐官，生儿子伯封。）宕有豕心，贪惏毋期，忿戾毋餍，谓之封豕。（此人放荡，有贪婪之心，贪心不足，蛮横无理，没有满足的时候，所以称它为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用不祀。（有穷国后羿灭了他，因此夔也不用祭祀。）且三代之亡，及恭太子之废，皆是物也。（而且夏、商、周三代的灭亡，公子申生的被废，都是被美色害的）汝何以为哉！夫有美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也 。”（你娶这样的人做什么？特别美丽的东西，能移人的性情。娶一个特别漂亮的美女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出于道德正义的要求，必然带来灾祸。）叔向惧而不敢娶，平公强使娶之，生杨食我，食我号曰伯硕。（晋平公强迫叔向娶了夏姬的女儿，生了伯硕，即杨石，又称杨食我）伯硕生时，侍者谒之叔姬曰 ：“长姒产男。”叔姬往视之，及堂，闻其号也而还，曰 ：“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今将灭羊舌氏者，必是子也 。”（儿媳生了孩子报告给奶奶，奶奶一听那孩子的哭声，就断定是一个具有狼子野心的人，将来羊舌氏必然毁在他的手里。）遂不肯见。及长，与祁胜为乱，晋人杀食我，羊舌氏由是遂灭。（杨食我长大后，参与了祁胜之乱。晋人把杨食我杀了，于是羊舌氏便灭绝了。事件见《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晋祁胜与邬臧通室，祁盈将执之，访于司马叔游。叔游曰：‘《郑书》有之：‘恶直丑正，实蕃有徒。’无道立矣，子惧不免。诗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姑已，若何？’盈曰：‘祁氏私有讨，国何有焉？’遂执之。祁胜赂荀跞，荀跞为之言于晋侯，晋侯执祁盈。祁盈之臣曰：‘钧将皆死，憖使吾君闻胜与臧之死以为快。’乃杀之。夏六月，晋杀祁盈及杨食我。食我，祁盈之党也，而助乱，故杀之。遂灭祁氏、羊舌氏。”）君子谓叔姬为能推类。（这样的推类，没有必然性。夏姬淫乱，难道她的女儿也必然淫乱？生的孩子也必然是狼子野心？母亲对子女的影响是很大，但是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人生活的道路很长，一般人作用命运的条件有三个：基因占一成，还有一成是教育，一成则是环境。孙子不成器，不要只怪儿媳妇，你这个奶奶也有责任。）诗云 ：“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 。” 此之谓也。（这几句话出自《诗·大雅·召旻》意思是：就像泉水长流，才不会陈腐衰败。）
叔姬之始生叔鱼也，而视之曰 ：“是虎目而豕啄，鸢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餍也，必以赂死 。”（叔鱼出生的时候，叔姬看到他的样子是老虎一样的眼睛，像鸟的喙一样的嘴巴，肩膀像凶猛的鸢，肚子像牛，欲望难平，很能吃的样子，将来必然是个贪污贿赂的人。）遂不见。（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他了）及叔鱼长，为国赞理（代理司法的官员）。邢侯与雍子争田，雍子入其女于叔鱼以求直，（晋国的邢侯与雍子两人争夺鄐地的田产，官司打到朝堂上，审理的人就是叔鱼。雍子知道自己没有理，便把女儿送给叔鱼，一便让叔鱼把土地判给他。）邢侯杀叔鱼与雍子于朝。（邢侯当场把叔鱼和雍子杀掉了。）韩宣子患之（韩起，韩厥之子，谥号曰“宣”，史称韩宣子，春秋后期晋国卿大夫，六卿之一。韩宣子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叔向曰 ：“三奸同罪，请杀其生者而戮其死者。”（三奸同罪，就是涉案的三个人，都是奸人，都有罪。“叔鱼为赞理。邢侯与雍子争田，雍子纳其女于叔鱼以求直。及断狱之日，叔鱼抑邢侯，邢侯杀叔鱼与雍子于朝。韩宣子患之，叔向曰：‘三奸同罪，请杀其生者而戮其死者。’宣子曰：‘若何？’对曰：‘鲋（叔鱼）也鬻狱，雍子贾之以其子，邢侯非其官也而干之。”[3]）遂族邢侯氏，而尸叔鱼与雍子于市。叔鱼卒以贪死，叔姬可谓智矣。（“邢侯闻之，逃。遂施邢侯氏，而尸叔鱼与雍子于市。”[4]）诗云 ：“贪人败类 。”这句话出自《诗经·大雅·荡之什》中的《桑柔》，说的就是这些贪腐的败类。）此之谓也。
颂曰：叔向之母，察于情性，推人之生，以穷其命，叔鱼食我，皆贪不正，必以货死，果卒分争。
（这位母亲能预测，不能预防；能推人生，却不能教育后代，聪明也是聪明，悲哀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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