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慈爱宽厚是伪装出来的吗？曹公从无此意，太多人误读了

有一种说法，将王夫人视作因失宠而心理失衡、只知与赵姨娘斗气的中年女性，是面善心不善的歹毒之人。但是，如果“细心体贴”（脂批）文本，就会发现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赵姨娘虽然为贾政生下了探春和贾环，但她依然只是个不一般的奴才，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中，虽然优伶出身的芳官言语尖锐些，但芳官骂她“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却是大实话。王夫人可是出身于金陵四大家族的大闺秀，怎么会自降身份，去与一个奴才争风吃醋？

通部书中，王夫人和赵姨娘之间，都是赵姨娘和贾环明里暗里惹是生非，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无所不用其极，而“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刘姥姥之评价）的王夫人，则是包容忍让，直到忍无可忍之时才会发作，毕竟金刚也有怒目之时，但她从来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力，打压报复，而是该给的待遇都给，没有丝毫克扣。

如第二十五回，久怀不轨之心的贾环，欲以热油烫瞎宝玉，气急之下的王夫人，也只是骂贾环，是凤姐的话提醒了王夫人，才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王夫人短短的一句话，既“补出素日来”（脂批），又透露出了王夫人和赵姨娘之间关系的常态。

但是，王夫人一再的忍让，换来的不是赵姨娘、贾环的反躬自省，而是变本加厉。同一回，赵姨娘就在马道婆的蛊惑之下，密谋以魇魔法加害宝玉和凤姐，卑鄙的阴谋几乎就要得逞，而宝玉可是王夫人唯一的希望。

第三十三回，因宝玉亲优溺婢，贾政怒发冲冠。贾环丝毫不念手足之情，反而火上浇油、添油加醋，让贾政愈发恼怒。盛怒之下的贾政，几乎失控，宝玉差点又一次奔赴黄泉，而贾环所使用的黑材料，正是来源于赵姨娘的谣言­­­——将宝玉溺婢造谣成强奸母婢不成，致使母婢投井自尽。

连一向心直口快、似乎有点缺心眼的史湘云，也看出了赵姨娘、贾环一伙的卑鄙无耻、毒蛇心肠。第四十九回，湘云提醒初来乍到的宝琴，要注意防范太太屋里的人，“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湘云的话暗示赵姨娘、贾环已将魔爪伸向了王夫人的屋里，并在那里暗中广植自己的势力。王夫人最倚重的大丫鬟彩霞（云），明显就是偏向赵姨娘、贾环，文本有“不写之写”、“不写而写”，王夫人屋里的其他人也是可想而知。

即使赵姨娘如此三番五次，但王夫人对她和贾环等依然宽厚仁慈。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因风闻姨娘的月例少了一吊钱，便关切地询问凤姐，其中也提及赵姨娘，凤姐回应贾环和赵姨娘的月例数额，王夫人又关切是否都按数给他们。

探春是赵姨娘亲生的，但王夫人并不因为赵姨娘和贾环的缘故，故意给她穿小鞋子，而是展现了宽广的胸襟，对她委以重任，让她充分施展治理之才，凤姐对此看得很清楚一一“太太又疼他（探春），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五十五回）倒是赵姨娘在探春上任伊始，就给她添堵，让探春委屈不已，备受打击。

因此，很难从文本中看出王夫人是封建社会失宠的中年怨妇，妒火中烧之下，心态失衡，利用正妻的权力，肆意打压得宠的妾室和其庶子庶女。

而且，王夫人在“扬善”方面确实是无可挑剔。在平时，王夫人对黛玉、宝钗、湘云、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等姑娘，不论出身和贫富，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优待有加。虽然她素来爱静，不喜热闹，对小辈们的嬉闹从不主动参与，但在道义上和经济上予以支持，为她们提供方便。这么多人寄居在大观园，她照样发放月银，凤姐说小姐们的丫头太多了，对小姐们也感难侍候，王夫人还是说与过去相比还没有多，毫无半点嫌弃和反感。与邢夫人的吝啬、势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对贫病交困的族人，王夫人也是分忧解难。比如贾瑞病危，“贾代儒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求告于王夫人。王夫人听后很焦急，急命凤姐秤二两人参立刻给贾代儒，当凤姐百般推说没有时，王夫人就命她想办法一定要筹集到：“就是咱们没有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连脂砚斋也感叹：“王夫人之慈若是”（第十二回脂批）。

对于多年未见、不过稍有点瓜葛的外族贫寒亲戚刘姥姥，她也没有轻视慢待，而是指示凤姐，“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脂砚斋同样感慨万千，不能自已，“穷亲戚来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王夫人数语令余几哭出”，可知在那样的世道里，王夫人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存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王夫人更是为她们一家的未来谋划，大手笔地给了一百两银子，叫他们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可免去求亲靠友之苦。

如果，这一切论证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就请看众人的评价，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文本中，对王夫人作出评价的除了“才自精明气自高”的探春之外，还有贾母、刘姥姥、贾迎春等贾家内外之人。

探春：太太满心疼我，只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好一件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第五十五回）

刘姥姥：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红楼梦》六回）

贾母：你这个姐姐她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样，婆婆跟前儿。（《红楼梦》四十六回）

贾迎春：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红楼梦》八十回）

当然，作者对于王夫人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如“宽厚仁慈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第三十回）、“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第七十四回），等等。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