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賈母難以真正的開心？

早上出去走路時突然想起來《紅樓夢》裡賈母說過一句「沒有好好笑一場」的話，但是忘記了具體是怎麼說的，也不記得是哪一回裡了，因為那時是在外邊，沒有辦法查看，就在心裡存了一個小小的結，等到回到家，又忙著其他的事情就忘了，到了現在消停了方才想起來早上想到的那句話，也在腦子裡出現了一個題目，於是趕緊打開電腦，先寫下來題目，然後又從書架上抽出來《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憑著記憶，翻開書，找到第五十四回，於是就看見了這一句話：「賈母笑道：『可是這兩日我竟沒有痛痛的笑一場，到是虧他，才這一路笑的我心裡痛快了好些。我再吃一鐘酒。』……」賈母這話說得有一點古怪，為啥呢？因為這話是說在元宵節榮國府開夜宴的時候，應該是最快樂的時候，怎麼賈母竟然說了這樣的話出來？好像那麼熱鬧非凡的年節裡這富貴的老太太並沒有真正的開心過？為什麼會是這樣？不由得又想起來紅學家周汝昌先生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文章名字就是「可憐的老太太」，說的就是賈母其實活得並不輕鬆快樂，甚至很可憐。當然，周先生的文章，我素來是看看就過去了，並不如何認真，況且我並沒有覺得賈母真的就如周先生解讀的那樣可憐，可是賈母的這一句話依舊叫我多想了一下。——

 

賈母為什麼要在過年的時候說這樣的話給眾人聽見呢？果然她是說給某些人聽的？因為這一次的元宵節夜宴上，除了外放任職的賈政不在家，賈家寧榮兩府的男男女女絕大多數都來參加賈母的元宵節夜宴了，當然，因為賈赦一直不怎麼入他母親的眼，所以他「略領了賈母之賜，便告辭而去」了，賈母呢也自然不勉強這一個年以半百的兒子：「賈母知他（賈赦）在此彼此到不便，也就隨他去了。」賈赦和賈母真的是不怎麼親。

 

其實，人世上，母親與兒子不親近的也並不少，尤其富貴人家好像人與人之間更是沒有那麼親？因為什麼？還不是錢鬧的。在《紅樓夢》裡，賈母跟她僅有的兩個兒子賈赦和賈政就好像都不怎麼親近？只是比起來賈赦，賈政要稍微好一點，偶爾還可以和賈母說笑一兩句，小說的第22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製燈謎賈政悲讖語」一回裡，賈政與賈母之間的說笑，雖說不多幾句，終究是給人看見了幾分母慈子孝，而那一次也是過元宵節。當然，那一次的元宵節夜宴，不是賈政自己告辭，而是因為賈母深知因為賈政在場，那些她鍾愛的孫子孫女們就沒有辦法盡情取樂，所以「酒過三巡，便攆賈政去歇息」。——賈母攆賈政是為了她的孫輩，這跟她和她的大兒子賈赦之間的情形不同。比起來賈政，賈母對賈赦要反感的多，或許賈赦太不爭氣太令她失望罷？雖然賈母會拿出錢來給她的無恥的兒子買小妾，但是她的心裡卻是絕然看輕他的，而且她也與他不親近。這或許也是賈母難以開心的原因之一？我想應該是有這方面的原因的。哪個母親不願意和自己的孩子親近？哪怕孩子也已經是半大老頭子了，做母親的也依舊會願意孩子跟自己親近。可是，賈母身邊卻沒有一個親近的可以同她說知心話的人，她是一個很孤獨的老太太。

 

賈母孤獨麼？賈母當然孤獨！雖然她的身邊圍繞了很多人，而且每一個人都對她畢恭畢敬，也雖然她「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但是她依舊是孤獨的，沒有一個人可以給她說說她的心低頭的私密話。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罷？除了沒有人可以讓賈母說說內心深處的話，除了那個脂粉隊裡的英雄王熙鳳還敢跟賈母開一些小玩笑，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跟賈母那麼「肆無忌憚」的說話的。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賈母才無法開心，雖然每天她的兒媳婦、孫子孫女們都會圍繞在她的身邊，陪她說笑，到底都隔著一層，甚至這一層還很厚很厚，厚到讓老太太無法真正的開心，比方說旺王夫人。

 

是的，王夫人是賈母偏心的小兒媳婦，可是王夫人與賈母卻並不知心。80回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裡，可曾出現過賈母王夫人婆媳二人很親密無間的時候？沒有，倒是賈母怒斥過王夫人欺騙她，那是第46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賈母知道了賈赦想要背著她強行納她的貼身丫頭鴛鴦為妾，大震怒，氣頭上說了一通話：「賈母聽了，氣的渾身亂戰，口內只說：『我通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因見王夫人在傍邊，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呢，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不敢還一言。」這裡可以理解為賈母是因為氣在頭上所以就口無遮攔的連王夫人都怪罪起來了，可是再想一下，假若這個時候不是王夫人，而是她的女兒賈敏在旁邊，她可還會這樣說呢？只怕不會罷？王夫人可以「極孝順」賈母，因為她是賈母的兒媳婦，可是說到交心，只怕王夫人不會跟賈母交心，雖然王夫人和賈母都視賈寶玉為自己的命根子，但是她們兩個卻絕不會交心的。這或許也是賈母無法真正開心的原因罷？

 

賈母和王夫人無法交心，自然賈母和王夫人對賈寶玉的事情就會暗中博弈，尤其是賈寶玉的婚事，雖然表面上看是賈母說了算，可是王夫人真的就會甘心將自己兒子的婚事的決策權完全交給賈母而自己則完全沒有話語權？應該不會罷？其實，從王夫人處置晴雯就可以看出來王夫人也是那種手段很凌厲的人，對於她不喜歡的人，她可以下手很重很狠，尤其是當她已經知道晴雯是老太太派給賈寶玉使喚的丫頭之後也依舊絲毫不留情面，將晴雯處置了，然後又找了一個她認為適當的時機將逐出晴雯的事情告訴了賈母，賈母又能說說什麼呢？只能就著王夫人的話嘆息一聲：「誰知變了。」繼而又認可了王夫人告訴她的關於王夫人暗裡將襲人做了賈寶玉侍妾的事，她怎麼說的？「既是你深知，豈有大錯誤的！」王夫人不顯山不露水就將賈寶玉的身邊安放穩了她看中的人，賈母心儀的人則被她剔除了。這是王夫人的厲害，也是賈母小小的滑鐵盧。當然，晴雯的被逐也已經拉開了賈府敗落的大幕，後頭的故事怎麼樣，因為沒有了，所以就不知道了。但是小說寫到這裡，就更讓人知道了，賈母在賈府裡，真的是沒有辦法開心的老太太，——看著她是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實際上她卻是被架空的老太太，她的身邊，連一個知心的人都沒有，所以，她又怎麼開得了心呢？也是有些可憐喔。或許，人老了，都是可憐的罷？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