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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王的城池，隐居在山中孤独却又逍遥。热闹了800多年，又沉寂了数百年。当岁月的尘土扑面袭来，它坦然受之，如同一位倦极了的农夫，仰躺在灵溪河畔，享着太阳，数着星星，看着月亮，不想与山外的纷扰有丝毫牵扯。不过，人们终究没有让这里安静太久，洗去尘土，考古工作者、记者、游人接连到来，一个神秘的土司王朝渐渐浮出水面。
土司王朝的城
9月初明净清澈的阳光里，从永顺县城出发，一路盘山而上，越过山顶，直落山谷，一个小时车程，抵达一个王朝曾经的辉煌地。 车子戛然停在一栋木屋不算宽敞的前坪。“这里就是老司城？”举目望去，一条名为“灵溪”的河流对岸的一片山坡，就是我国独一无二的土司古都。关于这个土司王朝的繁华，前人曾以诗做过生动描述：“福石城中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其壮阔场景，令今人难以想象。视线所及的零落建筑和残存城墙，是辉煌的余光。 如今的老司城，是个仅有200多人口的自然村。不过这里已经有了游客的脚步，码头周边的房舍已经挂上了客栈和酒馆的招牌。河上行船渡人的船家，谈起价来熟稔无比。也难怪，2001年6月，古城遗址就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数次的发掘惊叹世人。这里的居民，又怎会不知道这座城池的价值？ 在今天看来，“灵溪”渡口依然充满着古意。两岸高崖险峰，一湾河水绕山远逝。坐船顺流而下，年长的船家还即兴给我们唱了首山歌，这山里的日子，果真逍遥快活。 和所有生活在老司城的人一样，71岁的向盛福从小就知道这里曾是辉煌土司王朝的都城。2002年退休以后，他更是全身心投入对老司城的研究。这一天，他是我们的向导。 湘西的土司政权很意外的，并非由本地土著所执掌。江西彭氏，这个外族是如何同时获得天子认可和百姓拥戴的呢？向盛福口中的传说与史料记载出入不大，却更富传奇性。 彭氏入主古溪州源自于一场策反战争。从唐昭宣帝元年（公元905年）开始，历史开始悄悄的逆转。这年，寄养在长沙王马殷府中的彭士愁兄弟受命，带领30多个弟兄，以演戏为名，从长沙出发，潜进溪州。此时统治者吴王吴著冲残酷荒淫，英武不凡的彭士愁借吴王为爱女吴秀英选婿的机会，当选驸马。他不仅靠天生智勇令吴王四大将领中的两个臣服，更成功劝服吴秀英大义灭亲。公元910年，溪州的太阳第一次这样明亮。彭氏杀死吴著冲，建立起土司王朝，彭士愁之父彭瑊任首任溪州刺史、第一任土司，定都督府于老司城。 溪州百姓沿着灵溪河建起碾房、磨房、几十架筒车直接灌溉200余亩农田。经23代土司的营建，老司城成为威镇湘黔鄂川边，统辖6司58旗的司城治所。老司城分内罗城和外罗城，拥有东南西北四城门，城内鹅卵石嵌砌路面，八街九巷纵横交错。不仅有金銮殿、紫金山陵园等诸多建筑，还建有土司享乐的凉洞、热洞和遍布地下的密室甬道。鼎盛时期，老司城人户稠密，故史书有“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的记载。 曾经辉煌壮观的土司“皇城”，如今是一个考古现场，很多开掘出来的城池遗迹被白色的塑料薄膜掩盖着。背靠山峦，面朝灵溪的这一片坡地上，宫殿区、衙署区占据着最佳位置，而居住区、墓葬区、宗教祭祀区等遗址区也布局清晰、泾渭分明。有权势的土司往往比照中央王朝的皇城建制修建自己的王城、行署，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老司城的村民，荷锄牵牛，赤脚走在卵石铺砌的古老街道上，或是一位年老的妇人，坐在街旁老屋的门槛上，眯眼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真让人在刹那间感到时光缥缈，一个王朝的残影竟还若隐若现。
刻着和平的铜柱
土司王朝的稳固与绵长，与一根铜柱上的铭文息息相关。现在，这根著名的溪州铜柱几经辗转，从会溪坪野鸡坨迁到王村的溪州铜柱馆内。 王村，酉水与猛洞河交汇处的千年古镇。这是土司都督府的南大门和古时外地人进入溪州乃至湘西的必经之路。彭士愁进入溪州的第一站在这里，历代土司向朝廷进贡的贡品也大多在王村码头集合后运抵京城。 我们面前的铜柱保存完好，中空八面体，高4米，重逾2500公斤。柱上刻有“复溪州钢柱记”，共2000多字，楷书，字体秀丽，这是一场战争后立下的盟约，其价值不可估量。 唐末至五代时期，湖南地区被南楚王马殷父子所割据。楚王马殷故去后，继位的马希范骄奢淫逸，横征暴敛，以致民怨沸腾。后晋天福四年（939年），溪州刺史彭士愁揭竿而起。这年九月，在今湘西与常德、沅陵接壤之处，金鼓动地，杀声震天，湘西历史上著名的溪州之战爆发。 经过几番拉锯战，双发两败俱伤。因为彭士愁在五溪少数民族中威望颇高，马希范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相约议和。天福五年在古丈县境内的会溪坪盟誓，南楚王马希范效法其烈祖马援“象浦立柱”的做法，以铜五千斤铸柱，并铭刻誓状于其上。 在铜柱铭文中，彭士愁虽然承认军事上的失败，表示“一心归顺王化”，但在政治上、法律上、经济上、军事上获得了更大的自主权。铜柱立于边陲，规定各自所辖地域，互不进犯，南楚王不得在土司所属诸州内任意征收捐税、拉夫派差、强买土特产等。从此，在中原大地经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和宋、元、明、清等九个朝代变更的社会剧烈动荡时，封闭自守的彭氏土司政权却始终偏安一隅，溪州人民得享800多年没有边患战乱的相对安定生活。
千里抗倭与“过赶年”
走下坟冢林立的紫金山，向导向盛福把记者带到一个古旧的石坊前。 “这是翼南牌坊，始建于明嘉靖年间，上刻‘子孙永享’四字，是为了表彰26代土司彭翼南率士兵抗倭有功竖立的。”茂盛的杂草丛中，饱经风霜的外表在阳光照射下显得苍凉而雄壮。土司并非躲在大山中逍遥，他们也服从中央皇朝的征调承担守土之责。 与“子孙永享”石坊一样流传下来的，或许是土家族最为隆重热烈且富有传奇色彩的节日——“赶年”。传说是这样的，到了明代，倭寇侵扰中国东南沿海。朝廷调兵遣将，却节节败退。紧要关头，也不知谁进了一言，溪州土司受了命，开赴东南沿海抗倭。嘉靖三十三年冬，当圣旨传到老司城，正值年关，如过了年出征，无法按时赶到苏松地区，就要违犯军纪，贻误战机。老司城中一位老族长向彭翼南建议：提前过年，让士兵过完新年再赴前线。于是那一年的腊月廿九，待命出征的汉子们提前一天过年。清晨，起个绝早，为了不惊动酣睡的孩子与老人，摸黑煮饭，不点灯，不用刀切菜，用手把肉扯成坨坨，把豆腐分成块块，把菜扭成节节，放在锅里一起煮，过了一个异乎寻常的新年。 史书上记载得非常清楚：1554年，年仅18岁的彭翼南率土家族士兵3000人从王村出发。这些士兵善使钩刀，队列灵活，骁勇善战，在抗倭战争中屡建奇功，击退了倭寇。但史书却没有记录哪怕一个兵士的名字，没有记录这些生长于山间的少数民族从中国内陆一步步走到海边去的历程。即便这一段路程，有着动人心魄的故事。更不用说那斩首一千九百余级的“东南战功第一”。 于是每一年的腊月廿九，土家族人都起得极早，效仿先祖，在仓皇、匆促、紧张的气氛中，过上一个年。时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明确地追溯出“过赶年”的真实缘由了。千里征程的风霜，悍不畏死的嘶喊，一切的一切，已经永远留在记忆中。
土司的落幕与新世纪的曙光
彭氏宗祠位于司城中心，在土司“寝宫”遗址的后面，这是老司城遗址中难得的保存完整的建筑。此时夕阳正好，这幢古旧的木质楼宇一副颓唐的模样，如同百多年前末代土司收拾行装远去的身影。 清朝雍正初年，清廷国力充实，为加强边远地区的中央集权管理，对西南诸土司实行了“改土归流”。雍正六年，清廷大兵压境，永顺土司彭肇槐深感大势所趋，难以独存，于是自动献土，皇帝诏谕，改为流官，彭肇槐带着子孙离开湘西，回江西祖籍地方立户。延续了九个王朝，共计818年的永顺土司彭氏政权最终宣告结束。 据说，末代土司彭肇槐携家眷离别故乡老司城时，行至灵溪河，心痛欲绝，坠落马下，长跪河边，泪似飞雨……从那以后，老司城逐渐冷落萧条。 走入土王祠，这里的房舍暂时被考古队所占据。对老司城的第五次考古发掘从今年7月开始，目前已经接近尾声。此时，此次老司城考古发掘队负责人之一、湘西自治州文物局副局长龙京沙正和工作人员进行后续的资料整理工作。 这一次，龙京沙他们重点开展了老司城周边遗址的调查，搜索墓葬、寺庙、民居、农田……摸清土司王朝的经济生活状况与物资来源等。这座城池，龙京沙已经造访多次。“1995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土王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遗址里还住着十来户人家。我们的勘探从宫殿区开始，结果证明这个遗址布局清晰，没有遭到大的破坏。”此后接连三次的发掘，这些考古工作者重新认识了老司城的价值，马上上报国务院，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发掘后的庞大遗址，具有惊人的视觉冲击力，堪称‘中国的马丘比丘’，其观赏性、真实性、完整性为中国现存城市遗址中所罕见。” 2010年5月，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又一次对老司城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新发现土司时期遗址20多处。一时间，100多家媒体涌向永顺，老司城被推到了全国媒体的聚光灯下。龙京沙和他的同事们，发现了以老司城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官署遗址、墓葬，以及如同网状四通八达的道路。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刘庆柱当时表示：“老司城遗址是永顺土司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军事中心、文化中心。它的最大考古价值就是填补了土司考古学的空白，为研究国家制度、民族关系、民族文化等提供了物化载体，为我国土司制度考古学开了一个好头。” 龙京沙他们的工作，将为永顺县开发老司城提供重要帮助。永顺县将老司城申遗工作列入重要议事日程，明确了2012年进行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2013年老司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开园、2015年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目标。土司王朝曾经繁盛欢乐的画面，很快将随着老司城国家考古公园的建立重现你我的眼前。 永顺县简介 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北部的永顺县，总面积3810平方公里。这里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县，境内聚居着21个民族，以土家族人口最多。此地是湘鄂渝黔边区东出口的重要交通枢纽，物产丰饶。因为毗邻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被誉为张家界的“后花园”，拥有六大特色各异的景区。猛洞河漂流、老司城、古镇王村等景点闻名遐迩。 名词解释：土司制度 土司制度是我国历代封建王朝在少数民族地区，通过分封地方首领世袭管职，以统治当地人民的一种特殊政治制度。土司与中央王朝的关系，在经济上表现为“纳贡”与“回赐”。土司在其辖区内具有无上权威，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永顺溪州土司政权，五代后梁开平四年（910年）出现，直至清雍正五年（1727年），历时818年，共世袭27代、35位土司王，鼎盛时期辖有20个州，范围涉及湘、鄂、川、黔等省市边区。 老司城小档案 位置：永顺县城东19公里处的灵溪镇司城村。 前世：本名福石城，因是永顺土司王朝800年统治的古都，亦称司城、老司城，是土司时期古溪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今生：遗址总面积25平方公里，城区面积25万平方米，地表上保留了体积庞大的城墙和建筑废墟。2010年10月，成功列入全国第一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立项名单，并正积极筹备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刘凌 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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