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宪法》的签署人个个忧容满面
——熊飞骏
《美国宪法》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文献，对人类文明进步的推动力，迄今仍没有哪部文献能够超越。
参与制订《美国宪法》的55名代表，被杰菲逊誉为“半人半神”，代表了那个时代北美最杰出的政治精英，是现代美国当之无愧的国父，也是影响全人类文明进程的政治巨星。
可多数华人想象不到，《美国宪法》的签署人，没有一个豪情满怀，几乎个个忧容满面，就象是签订一份生死文书。
为什么如此？
因为在代表心目中，这是一部很不完美的宪法！没有一个人对这部宪法很满意，没有一个人相信新国家能够长大成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催生的是新生儿还是怪兽，几乎个个都对宪法的未来缺乏最基本的信心。
因为对宪法的不满意，制宪会议的三个重量级代表：弗吉尼亚的爱德蒙.伦道夫和乔治.梅森，马萨诸塞的艾尔伯里奇.杰瑞，居然声明拒绝在宪法上签字。
伦道夫是“弗吉尼亚方案”的提出者，是整个制宪会议的讨论基础，最后伦道夫自己却拒绝签字，说明这部宪法在代表心中的“不完美”到何种程度。
一群不完美的人，制订了一部很不完美的宪法，这部不完美的宪法将缔造一个不完美的国家，是多数签署人对这部宪法的自我定位。
美国宪法的签署人，多数都缺乏后人想象的那种高度自信，没人认为自己是真理的代言人，没人认为自己能代表文明正义。他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反思自省”的成份远远大于豪情和自信，多数还把自己当成人生的最大敌人，每天还要腾出部分精力与自己的弱点过招。
上次美利坚大选，很多华族时政人自信心爆棚，坚信自己是真理代言人，坚信自己能为万里之遥的灯塔国指明方向，坚信自己比美国人更懂美国，美国人不听他的就会大祸临头。同样是仰望星空的热血志士，东西方的素养却差之千里。所以这边的革命生出跳蚤；那边的革命立起灯塔。
富兰克林是《美国宪法》第二位签署人，也是北美殖民地公认的第一天才，他签字前的一席话放射出高度智慧的火花，但能够读懂这段话且引起共鸣的华人则寥若晨星。
“我承认，这部宪法的很多内容我都不同意，但不意味着我永远都不会同意。活了这把年纪，我曾周密考虑过很多事，也曾根据各种迹象做出过各种判断。我曾那么多次认为我是对的，结果却证明我错了。当我一天天变老，我越来越学会怀疑自己尊重别人……既使这部宪法有很多缺限，我也赞同他。任何形式的政府，只要管理得好都是人民的福音。我怀疑任何其他会议能创造出一部更好的宪法。当你聚集了一群人的智慧，你同样也聚集了他们的偏见、情感、错误、利益和私心。从这样的聚会中，你怎能期望得到完美无缺的成果？反以，我才会如此惊奇的发现，原来我们已如此接近完美。因此，我接受这部宪法，因为我无法期待更好，也无法确定它不是最好的。”
催生美国宪法的最大功臣，《联邦党人文集》的主要作者汉密尔顿（另两位是麦迪逊、约翰.杰伊），是对宪法最不满意的签字人。他最初的国家设想与宪法的最后定稿差得太远，可他仍在宪法上签了字，同时鼓励各位代表在宪法文本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说：“众所周知，我个人的观点与眼前的方案相去十万八千里，但是否可以衡量一下无政府带来的震荡和这部宪法有可能带来的好处？”
宪法最后定稿的执笔人，古弗纳.莫里斯对宪法成文的贡献无论怎么形容都不过份。他签字时的一席话很有前瞻性：“考虑到目前这个方案可能是最好的，我接受它所有的缺点。这个方案暂时搁置了其他的分歧。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想不想要一个国家政府？”
三个宪法签署人表达了同一个道理：这部宪法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也许是当前最不坏的。我接受它，连同它的缺点和不如意。
“半块面包总比没有面包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一点一滴的坚守胜过毕其功于一役”，是人类世界最靠谱的政治智慧！
那些“播下龙种生出跳蚤”的革命共和国，要么不明白这个道理，要么没让这个道理深入人心。国家缔造者一旦有“完美情结”，就铁定缔造出一个反文明怪兽。乌托邦的教训就是地球人的前车之鉴。
参加费城制宪会议的55位代表，13位会还没开完就早退了，3位拒绝签字，最后的宪法签署人只有39位。
宪法签字程序完成后，唯一不太悲观的代表是富兰克林。他指着华盛顿座椅靠背上雕刻的那半轮太阳说：“在整个会议中，我一直搞不清那是一轮旭日还是落日。现在我终于欣喜地发现，它是正在升起的太阳。”
其余38名签字人则个个如临深渊，就象是下了一道足以倾家荡产声败名裂的赌注。散会后代表们去“城市洒吧”吃“告别饭”，和基督故事“最后的晚餐”一样的气氛。在制宪会议上惜字如金的华盛顿忍不住感慨：“新国家也许能活20年。”
其他代表的信心连华盛顿都不如，认为宪法要么得不到各州批准而胎死腹中，侥幸通过了弄出一个国家，活上五六年就“散伙”是大概率事件。
麦迪逊是公认的“宪法之父”，可他从这一桂冠加到他头上就拼命否认，一再声称他不是“宪法之父”，而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他拒当“宪法之父”不是因为谦虚，而是压根儿就不相信这部宪法能玩得转。等宪法玩不下去的那一天，可别让我一人背黑锅，要批倒批臭也得拉上一伙兄弟做伴。
制宪会议代表都不看好，签署人个个忧容满面的《美国宪法》，自诞生之日起就受到人类世界的顶礼膜拜，二百多年来不断被模仿，但迄今仍未被超越。它是人类文明史最伟大的“光荣妥协”，因为它不流血就谈出了一个文明统一又不断进步的国家。
现代美国的催生者是两部政治文件，除了《美国宪法》外，另一部是《独立宣言》。
签署《美国宪法》的39名代表个个愁容满面；《独立宣言》上的56名签字人，则人人如临深渊，就象是签订一部死亡判决书。那些国父在宣言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看到绞架的概率远大于开国英雄。
法国大革命的旗帜也是两部政治文件，一部是《人权宣言》，一部是《1792年宪法》。
《人权宣言》颁布后，法兰西举国欢腾，人人坚信将迎来一个幸福满满的大同世界。《1792年宪法》也一样振奋人心，很少有人怀疑那部宪法千秋万岁。
同样是两部政治文件，结出的果实却大相径庭。美国成长为人类世界的文明灯塔，文明人自我实现的理想平台和趋之若鹜的避难所。《美国宪法》是人类历史上生命力最长的宪法，文明程度迄今仍没有哪个国家能够超越。法国则迎来大屠杀，短短两年就把法国精英屠杀一空，成为现代极权专政的始作俑者。《1792年宪法》则是最短命的宪法，存活时间不到一年。
生于忧患者多成于安乐；生于狂欢者常死于凄凉。
二○二二年十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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