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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页台北读不尽
本报特约作者 赵魏偞 《 国际金融报 》( 2014年08月11日   第 30 版)
抵达台北时恰逢一场暴雨。大巴在夜幕与雨幕中穿梭,只能模模糊糊地瞥见街两旁冷清的店铺。过了霓虹灯错杂的闹市区,昏黄的路灯便成了视界的主角。在老照片似的色调里,无论是路牌旁撑着伞低头读书的青年,还是柜台后扶着眼镜翻报纸的老妇,都显得有些虚幻。
明明暴雨喧天,雨水砸落在车窗上时的姿态甚至有些慨然赴死的壮烈感,但这个城市仿佛有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待车辆停稳,车门推开,一帧清晰的画面在我眼前展开——雨花飞溅,深坑老街上带着日式遗风的建筑,在疾风劲雨里不疾不缓地呼吸着。
在我旅居过的城市里,台北的静是别具一格的。它不同于扬州的悠然,也不同于成都的闲散。这种静并不局限于一蔬一饭一盏茶、一山一水一叶舟,更像是大浪滔天后的雨过天霁。20世纪60年代“亚洲四小龙”的风头早已过去,如今经济陷入困局的台湾,并未丢下生活优渥时的习气。这时的台北总像个落难贵族似地,梗着脖子,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却又态度谦和、用语古雅,习惯在书页间读出乾坤来。异乡人在这里驻足,竟能硬生生品出几分禅意。
诚品
在台北落脚的第二天,我便去了诚品。台湾友人告诉我,在他们这一代人心中,诚品书店早就取代了101大楼,成为台北最重要的文化地标。他甚至笑言,待在诚品和101顶楼的感觉是相仿的,只是那种站在精神高地上的自足感,远胜于在509米的高空俯瞰整个台北。
最早接触“诚品书店”应该是在陈骏霖的电影《一页台北》里。虽然男主角在诚品蹭法语教材的行为与文艺搭不上边,更别提“精神高地”了,但傻乎乎的姚淳耀和笑眯眯的郭采洁一旦站在一起,顿时就美得像一幅画。那一年的“顾里”还是个温软的书店小妹,扎着毛茸茸的小辫子,在书架间笨拙地跳着摇摆舞。那一年的爱情从不虚张声势,从不会因为贫穷而被风吹散。它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生涩而含蓄地发酵着。无论是那一年的诚品还是现在的诚品,陈设没变、氛围没变,油墨香气里氤氲开的恬淡味道,让人不由地起了奢念——是不是我也有机会扎在书堆里,一抬头就遇见人生中的那一个他?
艳遇自然是难得的,但在诚品,蹭一蹭别人的恋爱氛围却不是难事。我与友人在清晨抵达诚品敦南店,当时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读者,有的静心读书,有的伏案浅眠。我们找了处空地,把书放在膝头,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抬头就可以看到诚品著名的“15°设计”——店里所有的书柜面板都呈15°倾斜,当顾客起身时,可以更为便捷地取到想要的书。
这里还有更多人性化设计,让人静坐其中便感到身心舒畅。当我懒懒地靠在书柜旁,眯着眼享受自己难得的阅读时光时,朋友推了推我的肩膀,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双穿着校服的男女,他们紧挨着坐在墙边。男生捧了本旧旧的习题集,一脸凝重,正艰难地在书页上涂涂写写。女生膝头放了辛波斯卡的诗集,却没认真读,时不时别过脸去,皱着眉头给男生指出他解题时的失误。
“像不像柯景腾和沈佳宜(出自《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朋友压低了声音问我。我一怔,朝着那方向端详许久,一时失笑。
人们总习惯于将电影的情节硬套在生活中,把身边的人和事当作银幕情境的复刻。仿佛一个“像不像”,便能给自己无限的肯定,以上帝的视角去揣度旁人的过往,用导演的态度来编排往后的发展。然而事实上,哪有那么多重复的人事,又哪来那么多相仿的情感呢?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独一无二的故事书。
突然想起造访诚品前,台湾友人曾同我提起过,自1989年诞生,20几年来,诚品在台湾各地开了大大小小6家门店,却始终坚持着“连锁而不复制”的理念。而台湾的年轻人之所以钟爱诚品,并不仅仅因为其中的文化氛围,更重要的是这种对“不同”的提倡,对“特殊”的尊重。诚品贩卖的是一种感觉,一种虽泯然于人海,却卓然于尘世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诚品的经营者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书商,而更像是一个兜售故事的人,一个创造文化的人。
在台北的这几个月里,我去过很多次诚品,有时只是拐进去看看,有时,我会坐上很长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日光把整个城市吻醒。诚品敦南店是24小时营业的,当夜幕降临,它会平等地收容每一个人:一脸落魄的人躺在长椅上小憩,一身名牌的人混坐在人群中,昂贵的香水味泯然于书香……
一位西服笔挺的中年大叔曾对我说,比起买上一堆书回家,他更喜欢坐在诚品里取一本书慢慢读。这里的每一个读者都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被捧起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书依旧崭新。然而,读那样的书,却好像能嗅到共享这洋洋万言的人身上的气息一样。
成就一个书店的关键,不仅仅在于它的规划,对于诚品来说,不在于它的装潢有多么文艺,它的副业有多么发达,它的文艺展演和文化沙龙有多么成功,而在于走进这里、停在这里的人,愿意把他们的灵魂短暂地安放于此。
乍到诚品的那一日,我读完了厚厚的一本《巨流河》。当我起身踱步,放松发麻了的双腿时,我下意识地往斜对面走去。那时已近傍晚,穿着校服的女生或是乏了,正把头枕在男生的肩膀上小睡。男生悄悄地把左手覆在她手上,右手握着笔杆,在习题册上书写得飞快。
这哪里是《那些年》的故事呢,这分明是入江直树佯装柯景腾,只为了攻下沈佳宜的故事呀。我盯着他俩重叠的手,压不住脸上的笑意,模模糊糊地看见底下压着的那本诗集,好像摊开在《一见钟情》那一页。
辛波斯卡在那首诗的结尾写道:“每个开始,毕竟都只是续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本,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彼此人生的哪一页开始翻阅的,又将如何去书写他们的结局。但是,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过客,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窥得他们人生中美好的一页,是何其的幸运。
旧书
“过期的凤梨罐头,不过期的食欲。”
“过期的底片,不过期的创作欲。”
“过期的PLAYBOY,不过期的性欲。”
“过期的旧书,不过期的求知欲。”
这是诚品敦南店拍卖旧书旧刊时所发布的广告。读到这几行广告词的时候,我不由地感慨,生活精致的台湾人民果然把文艺气息抠到了指甲缝里,原本可以用一句“旧书刊大甩卖”潦草应付的事情,竟也折腾得那么诗意。
诚然,诚品甩卖旧书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但台北的旧书店却有很多。任何一条貌不惊人的弄堂里,都可能藏着一家年代悠久的旧书店。如果你得空,在台湾大学附近好好地转悠一圈,你会发现各色的旧书店几乎是以全包围的结构守望着这所著名学府。
也许是因为台湾书价高昂,我的台湾同学们都很喜欢去旧书店淘书。我认识的一位中文系学姐简直是个妙人。她熟悉台北角角落落里的旧书店,找书的水准更是一流:只要你报给她一个书名,不管多难,她都能在一天内帮你找到,有时还附送这个作者的其他著作。问及其中奥秘,她道是喜欢书,从小在旧书店里摸爬滚打,就连长大后兼职,也都是去的旧书店。众人听罢,感慨这门营生果然要靠日积月累,并调侃她道,日后可以成立个搜书网络,将台北的各大旧书店联结在一起。
她却蹙眉:“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若是失去了“淘”的乐趣,买旧书只剩了“图便宜”这个理由,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淘书有时候就像考古,少了这个“寻找”的过程,只干巴巴地把结果往你面前一放,顿时什么滋味都没了。反不如将自己埋在旧书堆里,徘徘徊徊、寻寻觅觅,乍一回头与自己喜欢的书邂逅,便惊喜得犹如刚初恋的小丫头。
我在大陆的时候鲜少逛旧书店,到了台北,初次被带去淘旧书时,在书店偌大的地下室里,扒出了一本积了灰的《莲的联想》,喜欢得不行。结账时一问价钱,竟只要15台币,相当于坐一次公交车的价格,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措。
后来逛多了旧书店,知道了茉莉,知道了旧香居,知道了水准书局,平时有了闲暇,便搭了捷运往公馆站跑。白天穿梭在那些上了年纪的书里,偶尔遇见看对眼的,就兴冲冲地抱走。晚上拎着旧书店的二手纸袋奔赴一旁的师大夜市,尝尝久负盛名的阿鑫面线、灯笼卤味、许记生煎包……看到同样捧了旧书的大陆学生,小跑着过去搭讪,问问你淘了什么书,说说我喜欢哪家店。末了抱团在夜市大快朵颐,也算是我在台北的乐趣之一。
“敬天、爱人、惜物”,台北的茉莉书店有着这样的理念。老板常对读者说,书和人都是“有情物”,我们应当尽最大的可能,去延续它们的生命。我从大陆去台北的时候,携了两本书,一本王安忆的《桃之夭夭》,一本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从台北回来时行李过重,蓦地想起这番话,特意在最后一天去了趟茉莉,将这两本书捐了出去。
不知这一刻,它们正静静躺在谁的手中。
旅读
台北的捷运上有一个标志,上面画着3个并排坐着的乘客,最左和最右的人分别捏着报纸的两侧,夹在中间的那个人正专心致志地读报。而上头的标语是提醒读报的乘客不要影响到他人。
我和朋友初到台湾,看到这个标志,一时竟不能理解:到底是多么狂热的“阅读民族”,才需要在车厢里将读报的不良习惯刻意标出?
我曾听别人描述过日本地铁里人手一本文库安静阅读的场面,也听说过德国机场里“一个人、一本书、一杯咖啡”的标准配置,但在长江三角洲生活了那么多年,习惯了路途上林立的手机和平板电脑,屏幕里花哨的游戏和影视节目,一时间被白纸黑字包围,竟平添出几分惶恐来。
后来我与学校的一位老教授聊天时提到了这件事。他宽厚地一笑说,这只是社会发展的程度不同罢了。台湾经济的腾飞比大陆早了几十年。台湾人不过是先大陆一步,意识到在努力赚钱的同时,也要通过阅读来提升自我修养。
这话怎么听来,都是宽慰的意思多过说理。毕竟时代不同,科技的发展多多少少会对这种意识的觉醒产生影响。至少在我身边,使用移动终端来阅读新闻的人,远远多于那些订阅报纸的人。像老教授这样,效仿美国自由报人I.F.斯东,每日把市面上的新闻纸拿来通读一遍的,更是少之又少。
学长姊在分享经历时曾回忆说,教授每次出去,包里总备着三两本书。一到车上,他必会掏出书籍,供自己和同行者阅读。因为他始终相信,“等待的时间不可辜负”。
我不曾有和老教授一同出游的运气,但在台东开回台北的火车上,我也曾遇见过这种传递“旅读”习惯的人。因为简装出行,我并没有带上任何消磨时光的工具。在我左顾右盼之际,同坐的台湾姑娘像是救世主一般,掏出书包里的5本书,一字排开,热情地与我共享。
每一本书,都被小心地放置在塑料封口袋里。兴许是因为暴雨,塑料袋外侧摸起来尚有些湿意,然而里头的书,却是干燥而平整的。在这一路上,虽有婴儿啼哭的喧扰,但因为姑娘的书,因为她平和阅读的姿态,惯常厌恶坐车的我,竟没了半点焦躁与不耐。
一位在台北上学的北京男生告诉我,他感激台北,让原本见到超过1000字的文章就头疼的他,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在全民阅读的大环境里,“读书”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赴台北求学的这一年间,他读了60多本书,其中有一大半是在路上读的。有时候下了捷运,他还会去捷运站里的“智慧图书馆”坐坐。这种小型的无人图书馆坐落在地下街或是商圈内,交通十分便利。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若不读书,行万里路也不过是个邮差。”人的一生里,几乎每一天都在奔波。可幸的是,现代交通业的发展让我们不必仅仅依靠步行,坐在或站在车厢里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我们也有权力把这个小小的空间打造成别的样子:有些城市的车厢是茶馆,有些城市的车厢是卧室,有些城市的车厢是影院,有些城市的车厢是网吧……
而台北的车厢,则是一个个让人平静的阅览室。那些行万里路的人,停驻在快速行进的车辆里,思想飞驰,而身体却寂然不动。
我离开台北的时候乌云压境,天气郁热难堪,仿佛一个不慎,便会有大雨倾盆而下。我站在深坑老街上等出租车。对面店铺的柜台上,铺了一份厚厚的报纸。老板却不知所踪。我突然想起我乍到台北的那一夜,那个在灯下读报的老妇和那个在伞下读书的青年,那场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温柔起来的豪雨,一切美好得像是旧画册里的一页。
在这本名为台北的画册里,那些走走停停的人,收敛了神色里的浓墨重彩,用最平和的姿态,低头细嗅着纸张与油墨的香氛。他们翻动着手里的书报,好像在阅读自己的人生,又好像在阅读着,这个永远也读不尽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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