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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与宋词的故事(3)
(20)、胡铨:“有豺狼当辙”

胡铨是谁?

2000年元月,江西省新闻媒体搞了一个“千年回眸”的文化活动,选评江西省千年以来“最杰出的10位历史名人”,胡铨被评为“江西脖子最硬的人”。

那天,我正在网上闲逛,无意中暼到这则新闻,一时来了兴头,随意调查办公室的同事:“有谁知道胡铨吗?”

众人纷纷摇头。唯有一位江西吉安的同事,平时颇以“老乡”王安石、欧阳修、晏殊等人自豪,对他们的事迹也是如数家珍,却对胡铨闻所未闻,自觉过意不去。但她是个聪明人,明白当今的“选秀”,都有“潜规则”,便愤愤不平地说:“无名小卒,竟也上排行榜!肯定是‘锦涛同志’的先祖,啊?……”

我张大了眼睛,“噗哧”一笑,幸得没有含一口茶在嘴里……



胡铨是“无名小卒”?非也!

在宋史上,胡铨是高宗时期的“中兴四大名臣”(李纲、李光、赵鼎、胡铨),以“刚直忠义名昭史册”。在秦桧当政时期,胡铨是唯一上奏高宗赵构、强烈主张“杀秦桧以谢天下”之人!其反对“议和”、坚决抗金的“脖子”,终生丝毫未“软”,确是一铁骨铮铮的硬汉。他去世后多年,仍有金国使者来到临安,满怀敬意地打听:“胡铨学士,尚能饭否?”

建炎二年(1128年),25岁的胡铨参加扬州的科举应试,对 “治道本天,天道本民”的题目,引古证今,层层剖折,答策万余言,指出“汤武听民而兴,桀纣听天而亡。今陛下起干戈锋镝间,外乱内讧,而策臣数十条,皆质之天,不听于民”,直言赵构用人失误,“今宰相非晏殊,枢密、参政非韩琦、杜衍、范仲淹”,对皇帝作了尖锐无情的批判。当时,赵构急于招募人才,对胡铨的犯颜直谏不仅不生气,反而大加赞赏,几乎想钦点他为状元!

建炎三年(1129),金兵大举进攻,赵构率领百官从前线撤退,四处躲闪。隆裕太后也逃到了江西赣州,金人一路追杀而至。正在家中守孝的胡铨,毅然挺身而出,“以漕檄摄本州幕,募乡丁助官军捍御”,抵御金兵,保卫家乡,名声大振。事后,他得以晋升为“转承直郎”。

绍兴八年(1138年),宰相秦桧决策主和,派王伦出使金国乞求和议,屈辱称臣;而金使也以“诏谕江南”为名,傲慢不可一世,中外汹汹。胡铨时为枢密院编修官,坚决抵制,奋笔疾书,写下著名的《戌午上高宗封事》,史称“斩桧书”。他直截了当地指出秦桧卖国求荣、朋比为奸、欺君误国的险恶用心,劝诫皇帝“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声明自己“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希望皇帝“斩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如若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

这篇奏疏一出,立即在临安引起轰动,数日不定。宜兴进士吴师古将此文刻板印行,上至官吏,下至百姓,争相抄阅,先睹为快,时人称之为“中兴第一,可与日月争光”。金人闻讯,慌忙以千金购来,读罢“君臣失色”,连声惊呼“南朝有人”,“中国不可轻”。

秦桧的气极败坏、对胡铨的咬牙痛恨,可想而知!

胡铨立刻被安上“狂妄凶悖,鼓众劫持”的罪名,下诏除名,编管昭州。后来,朝臣多方反对,秦桧迫于公论,不得不对胡铨“从轻处置”:“乃以铨监广州盐仓。明年,改签书威武军判官。”

政治迫害从来就是“秋后算帐”,不会就此结束!

绍兴十二年(1142),胡铨听说岳飞被杀,悲痛难抑,写了一首《吊岳飞诗》:

“匹马吴江谁著鞭,惟公攘臂独争先。

张皇貔貅三千士,搘拄乾坤十六年。

堪悯临淄功未就,不知钟室事何缘。

石头城下听舆论,百姓颦眉亦可怜! ”

一个名叫罗汝辑的小官员,本正为巴结秦桧却缺少门路而犯愁,见诗大喜,立刻不失时机地上书秦桧,弹劾胡铨“饰非横议”。秦桧以此为由,再将胡铨“诏除名,编管新州”。

绍兴十八年(1148年)11月,胡铨与朋友诗酒唱和,提及秦桧的恶行,愤怒之下,作了一首《好事近》,这是他最著名的一首词:

“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

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风月。

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

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在这首词里,胡铨似乎在悔恨自己走上仕途,实则是对秦桧当权的议和派极度讽刺,怒斥为“豺狼当辙”,词风慷慨激昂,写得一气呵成。

新州守臣张棣也是攀附秦桧之人,见词中有“豺狼当辙”一句,立刻也给秦桧打小报告。于是,胡铨又被处以“谤讪怨望”之罪,在将近50的年龄,再次被贬到最偏僻、最荒芜之地:海南三亚。直到秦桧去世,胡铨的处境才得以改善。

隆兴元年(1163),孝宗即位。高宗时期的冤案均得到平反,胡铨也结束了23年的岭海流谪生活,又被起用,孝宗皇帝对他优宠有加。隆兴元年五月三日晚,孝宗皇帝将胡铨独自留在皇宫里,一边令潘妃唱自己制作的《贺新郎》,一边亲为胡铨倒酒,称赞他说“卿真忠臣,汉之及黯、唐之魏征,也不过如此”。谈到高宗,孝宗不免要为长辈“避讳”,一再说“太上(高宗赵构)”当年是如何如何赞赏他,还说:“卿流落海岛二十余年,不为屈原之葬鱼腹者,皆天地祖宗之灵,留卿以辅朕也。”胡铨流涕不语,孝宗皇帝亦黯然。

但是,孝宗对胡铨的建议多为口头称是,实际上并不采纳。特别是隆兴元年(1163年),宋金交战,符离(今安徽宿州市)一役,宋军大溃,“朝论急于和戎”,孝宗更加手足无挫,只想早点“议和”,结束战乱。

符离一役后,金人率兵八十万,乘胜追击,大宋将领多有不敌,刘宝弃楚州,王彦弃昭关,濠、滁皆陷,惟有高邮守臣陈敏拒敌射阳湖,而大将李宝为自安计,拥兵不救。胡铨时任兵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得到消息,鼓励皇帝不要因小败而气馁。他一面弹劾拥兵不救的李宝,一面亲自带兵,奔卜前线抗战。时值严冬腊月,大雪纷飞,河皆结冰。满头白发的胡铨身先士卒,手持铁锤,狠劲砸冰。将士均受感染,奋勇作战;而害怕皇帝追究“失职”的大将李宝,也屁颠颠地带兵赶来。大家一鼓作气,终于击退了金兵的入侵。

然而,经历北伐失败,孝宗已经对收复大宋河山失去了信心。一日,孝宗询问侍从和台谏等诸人,主和者一半,无可无不可者一半,只有70余岁的胡铨一人,依然站出来,强硬地主张抗金,决不言和。孝宗单独和他谈话,胡铨再次直言不讳地反对“议和”,并一再表示,如果“议和”,自己宁可弃官,再遭流放也决不后悔!

后来,宋金和谈,胡铨果然自动弃职,回到江西老家著书。

可见,胡铨绝对属于那种“拼命硬干的人”,脖子之硬,绝非浪得虚名!

胡铨的政治主张强硬无比,然而生活之中,他却并不是执拗不化之人,也会调侃取乐。

当年被贬海南时,伴随胡铨的,还有赵鼎和李光两位名臣。秦桧仍不解恨,在杭州的阁壁上写下三人姓名,令贬地随时汇报三人详情,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赵鼎为避免连累儿女,绝食而亡。胡铨毅然住进赵鼎曾经呆过的住宅,并改名为 “盛德堂”,以纪念好友。不过,胡铨虽然也满腔悲愤,却并不绝望,还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作了几首小词来自娱自乐。

如这首《如梦令》:

“谁念新州人老。

几度斜阳芳草。

眼雨欲晴时,

梅雨故来相恼。

休恼,休恼。

今岁荔枝能好。”

从“休恼,休恼”的词调里,欢喜“今岁荔枝能好”,看得出,胡铨豁达自适,摆脱了恶劣环境带来的苦闷心情。

10余年过去,胡铨终于熬到了秦桧去世、平反翻身的那一天,和李光一道奉诏还朝。离开海南时,胡铨特地祭奠赵鼎,痛哭流涕,写下脍炙人口的《哭赵鼎》,说“阁下大书三姓在,海南唯见两翁还”。然而李光也死在江州归途之上,只有胡铨一人回到了京城杭州。

胡铨颠沛流离,半生岭海,九死一生,却能长寿而终,可能与他的这种豁达自适心态,有一些关系。

《鹤林玉露》还记载了胡铨的一件小事:“胡澹庵十年贬海外,北归之日,饮于湘潭胡氏园,题诗云:‘君恩许归此一醉,旁有黎颊生微涡。’谓侍妾黎倩也。”

看看,在“君恩”大赦的接风宴上,胡铨大醉一场,望着侍妾黎倩甜美的酒窝,快活得傻笑。此刻他脑海里,根本没有什么皇恩浩荡、江山社稷、国计民生之类!

据说,道学家朱熹虽承认胡铨是“好人才”,却独对胡铨的这件轶事非常不喜,特作诗谴责:“十年浮海此身轻,归对黎涡却有情。”

岂料,后人对朱熹的看法,也多不认可。《啸亭杂录》云:“自古忠臣义士,皆不拘于小节,如苏子卿娶胡妇,胡忠简公狎蛮女,皆载在史策。近偶阅范文正公、真西山公、欧阳文忠公诸集,皆有赠伎之诗。数公皆所谓天下正人、理学名儒,然而不免于此,因知粉黛乌裙,固不妨于名教也。因偶题诗云:‘希文正气千秋在,欧九才名天下知。至竟二公集俱在,也皆有赠女郎词。’”

性情中人,“是真名士自风流”,诚斯然哉!

附:胡铨(1102~1180),字邦衡,号澹□,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卒谥忠简。有澹庵文集。
(21)、岳飞:怒发冲冠

绍兴十年(公元1141年)七月的午后,河南郾城,太阳似乎比正午时分更毒了。

金兀术在军营里悠闲地饮茶。这次倾巢出动的大战,是他与众多将领反复讨论、蓄谋已久的,自认为万无一失:集中1.5万精兵“拐子马”,直扑岳飞大本营,而岳飞手下只有亲卫军和部分游军散将,必然不敌!

但是,战争从正午开始,进行了3个时辰,杀得昏天黑地,却只见损兵折将,没有捷报。金兀术开始焦躁,越来越感不祥。

突然,一位副将跌跌撞撞地冲进军营,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太子殿下,快,快撤!……”

金兀术暴跳如雷:“‘铁浮图’呢?‘拐子马’呢?”

“被岳飞破了!”副将一脸惊恐和凄凉:“岳云和杨再兴,带头冲阵,手持麻扎刀、提刀和大斧,上砍士兵,下砍马足,铁浮图’、‘拐子马’阵势顿时大乱……”

这时,军营外更加混乱,还传来杨再兴的高喊声:“活捉金兀术!”金兀术一阵惊惶,抓了一件侍卫的衣服,匆忙披上,喝令侍卫断后,跨上战马,往后逃跑。在他身后,潮水般的金军鬼哭狼嚎,扔掉一切辎重,也疯狂地从郾城逃离,除了逃跑,还是逃跑。

兵败如山倒!



深夜,在郾城的军营里,岳飞查看着岳云的战伤。战前,他命令岳云首先出战,并说:“必胜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斩汝矣!”岳云果然十多次突入敌阵,身受百余处创伤,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岳飞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养子,二十出头的肩膀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但是,国难家破、强敌侵凌之际,不允许自己过度宠爱儿子。身为军人的儿子,必须尽快长为一把杀敌的“圆月弯刀”!

岳飞倒了一杯酒。他少年时,极喜欢饮酒作乐,但醉酒后闹了一些过失,母亲便要他戒酒;后来见到皇帝赵构,赵构也嘱咐他戒酒。自此,他已滴酒不沾多年。

他举起酒杯,对在场的将士们说:“你们都尽情畅饮吧!等直捣黄龙后,我一定开了酒戒,与诸君痛饮!”

将士们一饮而尽,无不热泪纵横、激情昂扬。

“作为军人,战死沙场、马格裹尸,也是一种荣耀!”岳飞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将杯中的酒缓缓倒空默默祝福:“再兴兄弟,一路走好!”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只听到挺直的白杨树叶在夜风中呼啦作响。多么美妙的景致!他想:“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乘月明归!”

岳家军快速挺进朱仙镇,直逼金兵的大本营-汴梁。河北的义军都欢欣鼓舞,渡过黄河来同岳家军会合,“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盆焚香迎候者,充满道路”。大家兴奋得直流眼泪,都在奔走相告:“金人就要被赶出去了,大宋的河山就要收复了……”



“郾城之战”是宋金之间的一次著名战役,是双方精锐部队之间的一次决战。不到6万的岳家军,在兀术12万军队的攻击下,冲锋陷阵,经过酷烈的战斗,以少胜众,给金军以沉重打击。兀术本人也惶恐万分,说:“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甚至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著名哀叹。

但天不佑人的是,岳飞最勇猛的副将杨再兴牺牲了。这个骁勇的硬汉,领轻骑300追击金兵,斩敌3000余人,却因擒兀术心切,不幸连人带马陷入小商河中,金兵乘机乱箭齐发,再兴被射死,所部皆亡。岳飞痛哭失声,亲手焚化了杨再兴的尸体,“得箭镞二升”,将骨灰葬于小商河之阳,并用枪尖,在墓碑上镌刻了“再兴坟墓”4字。

岳飞年少之时,即武艺惊人,尤善射击,“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学射于周同,尽其术,能左右射”。宣和四年(1122年)冬,19岁的岳飞从军,成为真定地区的一名“敢战士”;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入侵,23岁的岳飞转向抗金,因作战勇敢升“秉义郎”。从此,抗击金兵、收复中原,成为岳飞毕生的奋斗目标。关于岳飞的传说有很多,他少年丧父,由母亲姚氏养育成人,传说其母在他背上刺“精忠报国”四个字。而他出生那天,“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故而取名为“飞”,字“鹏举”。

虽然出身佃农,家境贫穷,但岳飞自幼好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在多年的戎马生涯中,他通过学习,可以完全如同文人一样,自己书写奏议、公牍、书檄、律诗、歌词与题记。“精忠报国,三字狱冤千古白;仰天长啸,一曲词唱《满江红》”,在中国古代的杰出将领中,身为武将而又以文才传世、名列文学史的,仅岳飞一人。

《全宋词》收集了岳飞3首词,最慷慨激昂、脍炙人口的,当属《满江红 怒发冲冠》。在国破家亡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许多中国热血青年吟唱着这首词,奔赴抗击日寇的最前线;“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也被一些外国诗歌爱好者所熟知。

《满江红 怒发冲冠》全词如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志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慷慨而豪迈,深沉而雄浑,“直抒胸臆,忠义奋发,读之足以起顽振懦”。“怒发冲冠”四字,来自《史记蔺相如传》中的“怒发上冲冠”,以蔺相如面对秦王侮辱时的愤怒,表明自己对金国侵略“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慨和激奋。“三十功名尘与土”是对三十年人生的总结,自谦功名微不足道;“八千里路云和月”,暗示征战岁月任重道远。“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勉励自己及时奋进,勿蹉跎岁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化自《汉书王莽传》的“饥餐虏肉,渴饮其血”的典故,表示灭敌之决心,“气可凌云,声可裂石”。清人陈廷焯高度赞扬此词,说“何等气概!何等志向!千载下读之,凛凛有生气焉,‘莫等闲’二语,当为千古硷铭!”

据邓广铭先生考证,这首词作于绍兴六年(1136年),当时岳飞奉命第二次北伐,长驱伊、洛。一个萧瑟的雨天,他凭栏远眺,联想到“靖康之耻”,仇恨未灭,“仰天长啸,壮志激烈”之余,恨不得立刻“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以实现“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凌云壮志,唱出了一首流传千古的爱国歌词。

岳飞还有另一首《满江红 遥望中原》,同样振奋人心: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效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此词以“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来表现当年的风景如画、富裕繁华,对比而今的“铁骑满郊畿,风尘恶”,慨叹汴京惨遭金人铁骑践踏、满目疮痍。见到“江山如故,千村寥落”,岳飞满腔悲愤,强烈希望“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最后以获胜后“骑黄鹤”结尾,带乐观、浪漫意味。

这首《满江红》最初见于民国时期,徐用仪所编《五千年来中华民族爱国魂》卷端照片,遗有岳飞手书墨迹,词下并有谢升孙、宋克、文征明等人的跋。元末谢升孙说,本词“似金人废刘豫时,公(岳飞)欲乘机以图中原而作此以请于朝贵者”,“可见公为国之忠”。

绍兴三年(1133)十月,金伪傀儡刘豫出军,攻占了南宋的襄阳、唐、邓、随等地,气焰嚣张,“湖寇杨么亦与伪齐通,欲顺流而下”。绍兴四年(1134)五月,赵构任命岳飞为“湖北路、荆、襄、潭州节度使”,正式统军出征。当时岳飞带领大军,信心满怀,浩浩荡荡地向襄阳挺进,并在船上对幕僚们起誓说:“某不擒贼,不涉此江!”据说,他还曾在赵构任命自己为节度使时,一不留神,说过一句踌躇满志的话:“32岁建节,自古少有”。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几年之后,这句话成了秦桧给他定罪的荒谬依据:因为,赵匡胤就是32岁当上节度使的,岳飞竟敢将自己与太祖皇帝相提并论,有“黄袍加身”的“谋反嫌疑”!

由于部署周密、士气高昂,岳家军在短短两个多月内,迅速收复了襄阳六州,牢牢地守住了长江上中游的安全,打开了川陕与朝廷交通道路。襄阳大捷,轰动京城,在宋金战史上具有中原意义,因为,这是南宋建国伊始、被动挨打以来,首次收复失地,连赵构也感慨说:“朕素知飞行军极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在这大好时机面前,岳飞上书皇帝,主张乘胜追击,“以精兵二十万直捣中原,恢复故疆”,但赵构没有采纳,却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的名义,要求岳飞班师,仅仅守住长江防线即可。于是,岳飞率部回到鄂州,某日登临黄鹤楼,北望中原,愤慨之余,写下这首词以抒情感怀。

到绍兴四年(1134)时,由于治军严谨、能打善拼,岳飞已经与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平起平坐,成为南宋的“中兴四大将”。刘光世是将门之后,张俊大岳飞17岁,韩世忠大岳飞14岁,很早就已经官拜节度使,而岳飞出身最卑微、年纪最轻、资历最浅,自然遭嫉。襄阳大捷后,赵构再封岳飞为“授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县开国子”,他的声望更是远超其他将领,更加令他们“心不甚平”。

据说,岳飞曾在平定杨幺之后,特地将缴获的战利品,赠送给韩世忠和张俊,以表殷勤之意。韩世忠到底是坦荡豪爽之人,粗声粗气说“不碍事”,十分高兴,尽释前嫌。而曾是岳飞领导的张俊,“刚愎,恃才凌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仅不领岳飞的情,反认为岳飞在向自己炫耀,心里的嫌恶更多。岳飞曾给他写了数封信,以表明心迹,也都没得到回响。再到后来,张俊“附桧主和,谋杀岳飞,保全富贵,取媚人主”,走上了与岳飞、韩世忠完全相反的人生之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几乎是天才人物的宿命。但是,如果天才都能谨慎言行、墨守成规,又如何能“行高于人”、脱颖而出?

岳飞“少负气节”,从来就不是对上司毕恭毕敬、垂手听命的料,“忠愤激烈,议论持正,不挫于人,卒以此得祸”。靖康之难发生后,康王赵构建炎元年在建康称帝。年仅24岁的岳飞,不顾自己“进义副尉”的低微身份,热情洋溢地给皇帝赵构写了一份《南京上皇帝书》,反对京师南迁,强烈建议皇帝“亲帅六军,迤逦北上”,收复中原,大略谓:

“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已足伐敌之谋,而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奉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

赵构当时被金兵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恨不能躲回到娘肚子去,哪里还敢于“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当然对岳飞的建议置之不理。而这奏章落到黄潜善、汪伯彦手里,这两位主张投降的大臣大为光火,立刻给岳飞一个严重处分:“小臣越职,非所宜言”,革掉职位,削除军籍。

岳飞毫不气馁,继续北上参军抗金,遇见了赏识自己的张所,得到重用,“补武经郎”,转到王彦领导的“八字军”队伍。王彦也是一位抗金著名将领,但在渡河至新乡时,“金兵盛,彦不敢进”。岳飞年少气盛,显然忘了自己刚受过“小臣越职,非所宜言”的严惩,不仅责备王彦胆怯,还违反军纪,擅自率领部下出战,从此与王彦产生嫌隙。到绍兴四年,襄阳大捷后,岳飞驻屯在襄阳,成为长江上闻名遐尔的统帅,王彦也已经成为声名卓著的文职大吏,却不愿“知襄阳府、京西南路安抚使”,不肯与岳飞共事。岳飞想与他深谈,王彦却不理会,嫌隙终生未除,令人遗憾。

绍兴四年到绍兴六年之间,将岳飞、韩世忠、吴阶等人的浴血奋战,南宋的军事力量得到迅速加强,赵构渡过了濒于危亡的险境,开始重用秦桧,企图与金国妥协“议和”,岳飞坚决反对。绍兴七年(1137年),岳飞为“淮西兵事”与皇帝发生公开冲突,心灰意冷,弃军上庐山为母亲守孝。他极力反对秦桧主导的“议和”,当面斥之,曰:“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

秦桧“忍辱议和”,实“深衔入骨”。

绍兴九年(1139年)元旦,宋金达成《绍兴和议》,岳飞愤怒之下,上《谢讲和赦表》,强烈反对。再四次上章,要辞官归去,赵构不许。在这种状态下,其他的将领如张俊、杨沂中、刘光世等,还各不信任而互相拆台,岳飞大有壮志难酬、知音难求之叹。《小重山》大概就作于此期,写出了他孤立无援的寂寞心境,有阮籍《咏怀》中的“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之意境: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赵构本来以为,“忍辱负重”的《绍兴和议》能换来小朝廷的苟安,正沉醉于“和议胜利”的美梦时,却未到一年,即绍兴九年秋,金太宗就撕毁了盟约,悍然南侵,打了赵构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将金兀术倾巢而出,调集10万余大军,兵分四路,分别进攻陕西、山东、洛阳和开封,攻陷开封后,又向淮西推进。所幸刘锜、岳飞、韩世忠等大将,一日不曾放松训练,积极抗金。金兵在顺昌被刘锜击败,又在郾城受到岳家军的重创,这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到朱家镇,岳飞再与兀术对垒而阵,“遣骁将以背嵬骑五百奋击,大破之,兀术遁还汴京”。岳飞“累战皆捷,中原大震”,各路义兵都大张“岳”字旗,老百姓都热烈欢迎岳家军,对金军的招募“河北无一人从者”,金朝统制王镇等多名金将,亦主动来向岳飞投降。此时,岳飞大军距金兵的大本营-首汴京,仅四十五里而已。

岂料,正当岳家军指日渡河之际,赵构与秦桧又准备同金人讲和,并“方欲画淮以北尽弃之”。岳飞闻讯,激奋不已,立刻上奏反对:“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赵构、秦桧也知道岳飞“志锐不可回“,于是,先下诏让张俊和杨沂中等宋军先行撤回,割断岳家军的左右臂膀,然后,说岳飞”孤军不可久留,乞令班师”,再“一日奉十二金字牌”,严诏岳飞立刻班师。

岳飞见此,“愤惋泣下”,向东再拜,仰天长叹:“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谁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呢?他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班师之际,百姓扶老携幼,拉住岳飞的马,哭诉曰:“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您这一走,我辈小民,肯定会遭金人报复、屠杀矣。”岳飞亦是悲愤泣下,取出诏书,示之曰:“我不得擅留,此乃朝廷命令。”哭声震野,百姓跌跌撞撞的要跟着南迁,岳飞特地停留五日以待其徙,“从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汉上六郡闲田处之。”

岳飞回朝后,“力请解兵柄,不许。”接着,“自庐入觐”,参见皇帝赵构,他当年的满腔热血,此刻已完全化为乌有,无话可说,唯有“拜谢而已。”

此后的“莫须有罪名、风波亭冤案”,众所周知:绍兴十一年(1141年)10月,岳飞被秦桧、张俊诬告“谋反”,投入大理寺狱;12月29日,农历除夕前一夜,年仅39岁的岳飞被赵构赐死于大理寺,岳云、张宪同时遇难。

岳飞无辜受冤,在受审时,仰天惨笑:“皇天后土,可表此心。”死前,再手书“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字样,“无人不知其冤”。

赵构与秦桧这一对臭名昭著的君臣,陷害忠贤,亲痛仇快,千载之下,令人切齿痛恨。而岳飞为赵构和国家浴血奋战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亦不得不令后人扼腕叹息。就连南宋灭亡之后,主编《宋史》的元朝诸生,亦怀着敬仰、悲愤、同情之心,作以下评论:

“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

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而卒死于秦桧之手。盖飞与桧势不两立,使飞得志,则金仇可复,宋耻可雪;桧得志,则飞有死而已。昔刘宋杀檀道济,道济下狱,嗔目曰:‘自坏汝万里长城!’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呜呼冤哉!呜呼冤哉!”

据说,当年金兀术败于岳飞后,哀叹说:“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他的“常胜军”,即“铁浮图”和“拐于马”(“铁浮图”是三骑一组的骑兵冲锋队,“拐于马”为两翼包抄的骑兵),在宋军快刀、利斧的奋击下,败得一塌涂地。眼见岳飞锐不可当,金兀术正准备弃汴梁而去,有一书生拦住道:“太子毋走,岳少保很快就会退兵矣!”

兀术奇道:“岳飞以五百骑破我十万兵,京城百姓又日夜望他前来,我怎么守得住此城?”

书生大笑,分析道:“自古以来,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飞自身性命尚难保住,况欲成功乎?”

兀术恍然大悟,于是停留下来,静观其变。岳飞后来的命运,果如其然!

附简介:岳飞(1103-1142),字鹏举,汤阴(今属河南)人。建炎四年(1130),率军收复建康。绍兴间,与伪齐、金兵战,屡立战功。十年,挥师北伐,连克蔡州、郑州、洛阳,取得郾城大捷,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命退兵。次年,授枢密副使,被罢兵权,寻为秦桧陷,被害于大理寺狱,年仅三十九。淳熙五年(1179),追谥武穆。宁宗朝追封鄂王。宝庆元年(1225),改谥忠武。《全宋词》存词3首。
绍兴十年(公元1141年)七月的午后,河南郾城,太阳似乎比正午时分更毒了。

金兀术在军营里悠闲地饮茶。这次倾巢出动的大战,是他与众多将领反复讨论、蓄谋已久的,自认为万无一失:集中1.5万精兵“拐子马”,直扑岳飞大本营,而岳飞手下只有亲卫军和部分游军散将,必然不敌!

但是,战争从正午开始,进行了3个时辰,杀得昏天黑地,却只见损兵折将,没有捷报。金兀术开始焦躁,越来越感不祥。

突然,一位副将跌跌撞撞地冲进军营,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太子殿下,快,快撤!……”

金兀术暴跳如雷:“‘铁浮图’呢?‘拐子马’呢?”

“被岳飞破了!”副将一脸惊恐和凄凉:“岳云和杨再兴,带头冲阵,手持麻扎刀、提刀和大斧,上砍士兵,下砍马足,铁浮图’、‘拐子马’阵势顿时大乱……”

这时,军营外更加混乱,还传来杨再兴的高喊声:“活捉金兀术!”金兀术一阵惊惶,抓了一件侍卫的衣服,匆忙披上,喝令侍卫断后,跨上战马,往后逃跑。在他身后,潮水般的金军鬼哭狼嚎,扔掉一切辎重,也疯狂地从郾城逃离,除了逃跑,还是逃跑。

兵败如山倒!



深夜,在郾城的军营里,岳飞查看着岳云的战伤。战前,他命令岳云首先出战,并说:“必胜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斩汝矣!”岳云果然十多次突入敌阵,身受百余处创伤,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岳飞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养子,二十出头的肩膀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但是,国难家破、强敌侵凌之际,不允许自己过度宠爱儿子。身为军人的儿子,必须尽快长为一把杀敌的“圆月弯刀”!

岳飞倒了一杯酒。他少年时,极喜欢饮酒作乐,但醉酒后闹了一些过失,母亲便要他戒酒;后来见到皇帝赵构,赵构也嘱咐他戒酒。自此,他已滴酒不沾多年。

他举起酒杯,对在场的将士们说:“你们都尽情畅饮吧!等直捣黄龙后,我一定开了酒戒,与诸君痛饮!”

将士们一饮而尽,无不热泪纵横、激情昂扬。

“作为军人,战死沙场、马格裹尸,也是一种荣耀!”岳飞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将杯中的酒缓缓倒空默默祝福:“再兴兄弟,一路走好!”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只听到挺直的白杨树叶在夜风中呼啦作响。多么美妙的景致!他想:“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乘月明归!”

岳家军快速挺进朱仙镇,直逼金兵的大本营-汴梁。河北的义军都欢欣鼓舞,渡过黄河来同岳家军会合,“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盆焚香迎候者,充满道路”。大家兴奋得直流眼泪,都在奔走相告:“金人就要被赶出去了,大宋的河山就要收复了……”



“郾城之战”是宋金之间的一次著名战役,是双方精锐部队之间的一次决战。不到6万的岳家军,在兀术12万军队的攻击下,冲锋陷阵,经过酷烈的战斗,以少胜众,给金军以沉重打击。兀术本人也惶恐万分,说:“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甚至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著名哀叹。

但天不佑人的是,岳飞最勇猛的副将杨再兴牺牲了。这个骁勇的硬汉,领轻骑300追击金兵,斩敌3000余人,却因擒兀术心切,不幸连人带马陷入小商河中,金兵乘机乱箭齐发,再兴被射死,所部皆亡。岳飞痛哭失声,亲手焚化了杨再兴的尸体,“得箭镞二升”,将骨灰葬于小商河之阳,并用枪尖,在墓碑上镌刻了“再兴坟墓”4字。

岳飞年少之时,即武艺惊人,尤善射击,“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学射于周同,尽其术,能左右射”。宣和四年(1122年)冬,19岁的岳飞从军,成为真定地区的一名“敢战士”;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入侵,23岁的岳飞转向抗金,因作战勇敢升“秉义郎”。从此,抗击金兵、收复中原,成为岳飞毕生的奋斗目标。关于岳飞的传说有很多,他少年丧父,由母亲姚氏养育成人,传说其母在他背上刺“精忠报国”四个字。而他出生那天,“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故而取名为“飞”,字“鹏举”。

虽然出身佃农,家境贫穷,但岳飞自幼好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在多年的戎马生涯中,他通过学习,可以完全如同文人一样,自己书写奏议、公牍、书檄、律诗、歌词与题记。“精忠报国,三字狱冤千古白;仰天长啸,一曲词唱《满江红》”,在中国古代的杰出将领中,身为武将而又以文才传世、名列文学史的,仅岳飞一人。

《全宋词》收集了岳飞3首词,最慷慨激昂、脍炙人口的,当属《满江红 怒发冲冠》。在国破家亡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许多中国热血青年吟唱着这首词,奔赴抗击日寇的最前线;“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也被一些外国诗歌爱好者所熟知。

《满江红 怒发冲冠》全词如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志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慷慨而豪迈,深沉而雄浑,“直抒胸臆,忠义奋发,读之足以起顽振懦”。“怒发冲冠”四字,来自《史记蔺相如传》中的“怒发上冲冠”,以蔺相如面对秦王侮辱时的愤怒,表明自己对金国侵略“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慨和激奋。“三十功名尘与土”是对三十年人生的总结,自谦功名微不足道;“八千里路云和月”,暗示征战岁月任重道远。“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勉励自己及时奋进,勿蹉跎岁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化自《汉书王莽传》的“饥餐虏肉,渴饮其血”的典故,表示灭敌之决心,“气可凌云,声可裂石”。清人陈廷焯高度赞扬此词,说“何等气概!何等志向!千载下读之,凛凛有生气焉,‘莫等闲’二语,当为千古硷铭!”

据邓广铭先生考证,这首词作于绍兴六年(1136年),当时岳飞奉命第二次北伐,长驱伊、洛。一个萧瑟的雨天,他凭栏远眺,联想到“靖康之耻”,仇恨未灭,“仰天长啸,壮志激烈”之余,恨不得立刻“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以实现“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凌云壮志,唱出了一首流传千古的爱国歌词。

岳飞还有另一首《满江红 遥望中原》,同样振奋人心: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效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此词以“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来表现当年的风景如画、富裕繁华,对比而今的“铁骑满郊畿,风尘恶”,慨叹汴京惨遭金人铁骑践踏、满目疮痍。见到“江山如故,千村寥落”,岳飞满腔悲愤,强烈希望“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最后以获胜后“骑黄鹤”结尾,带乐观、浪漫意味。

这首《满江红》最初见于民国时期,徐用仪所编《五千年来中华民族爱国魂》卷端照片,遗有岳飞手书墨迹,词下并有谢升孙、宋克、文征明等人的跋。元末谢升孙说,本词“似金人废刘豫时,公(岳飞)欲乘机以图中原而作此以请于朝贵者”,“可见公为国之忠”。

绍兴三年(1133)十月,金伪傀儡刘豫出军,攻占了南宋的襄阳、唐、邓、随等地,气焰嚣张,“湖寇杨么亦与伪齐通,欲顺流而下”。绍兴四年(1134)五月,赵构任命岳飞为“湖北路、荆、襄、潭州节度使”,正式统军出征。当时岳飞带领大军,信心满怀,浩浩荡荡地向襄阳挺进,并在船上对幕僚们起誓说:“某不擒贼,不涉此江!”据说,他还曾在赵构任命自己为节度使时,一不留神,说过一句踌躇满志的话:“32岁建节,自古少有”。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几年之后,这句话成了秦桧给他定罪的荒谬依据:因为,赵匡胤就是32岁当上节度使的,岳飞竟敢将自己与太祖皇帝相提并论,有“黄袍加身”的“谋反嫌疑”!

由于部署周密、士气高昂,岳家军在短短两个多月内,迅速收复了襄阳六州,牢牢地守住了长江上中游的安全,打开了川陕与朝廷交通道路。襄阳大捷,轰动京城,在宋金战史上具有中原意义,因为,这是南宋建国伊始、被动挨打以来,首次收复失地,连赵构也感慨说:“朕素知飞行军极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在这大好时机面前,岳飞上书皇帝,主张乘胜追击,“以精兵二十万直捣中原,恢复故疆”,但赵构没有采纳,却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的名义,要求岳飞班师,仅仅守住长江防线即可。于是,岳飞率部回到鄂州,某日登临黄鹤楼,北望中原,愤慨之余,写下这首词以抒情感怀。

到绍兴四年(1134)时,由于治军严谨、能打善拼,岳飞已经与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平起平坐,成为南宋的“中兴四大将”。刘光世是将门之后,张俊大岳飞17岁,韩世忠大岳飞14岁,很早就已经官拜节度使,而岳飞出身最卑微、年纪最轻、资历最浅,自然遭嫉。襄阳大捷后,赵构再封岳飞为“授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县开国子”,他的声望更是远超其他将领,更加令他们“心不甚平”。

据说,岳飞曾在平定杨幺之后,特地将缴获的战利品,赠送给韩世忠和张俊,以表殷勤之意。韩世忠到底是坦荡豪爽之人,粗声粗气说“不碍事”,十分高兴,尽释前嫌。而曾是岳飞领导的张俊,“刚愎,恃才凌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仅不领岳飞的情,反认为岳飞在向自己炫耀,心里的嫌恶更多。岳飞曾给他写了数封信,以表明心迹,也都没得到回响。再到后来,张俊“附桧主和,谋杀岳飞,保全富贵,取媚人主”,走上了与岳飞、韩世忠完全相反的人生之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几乎是天才人物的宿命。但是,如果天才都能谨慎言行、墨守成规,又如何能“行高于人”、脱颖而出?

岳飞“少负气节”,从来就不是对上司毕恭毕敬、垂手听命的料,“忠愤激烈,议论持正,不挫于人,卒以此得祸”。靖康之难发生后,康王赵构建炎元年在建康称帝。年仅24岁的岳飞,不顾自己“进义副尉”的低微身份,热情洋溢地给皇帝赵构写了一份《南京上皇帝书》,反对京师南迁,强烈建议皇帝“亲帅六军,迤逦北上”,收复中原,大略谓:

“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已足伐敌之谋,而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奉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

赵构当时被金兵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恨不能躲回到娘肚子去,哪里还敢于“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当然对岳飞的建议置之不理。而这奏章落到黄潜善、汪伯彦手里,这两位主张投降的大臣大为光火,立刻给岳飞一个严重处分:“小臣越职,非所宜言”,革掉职位,削除军籍。

岳飞毫不气馁,继续北上参军抗金,遇见了赏识自己的张所,得到重用,“补武经郎”,转到王彦领导的“八字军”队伍。王彦也是一位抗金著名将领,但在渡河至新乡时,“金兵盛,彦不敢进”。岳飞年少气盛,显然忘了自己刚受过“小臣越职,非所宜言”的严惩,不仅责备王彦胆怯,还违反军纪,擅自率领部下出战,从此与王彦产生嫌隙。到绍兴四年,襄阳大捷后,岳飞驻屯在襄阳,成为长江上闻名遐尔的统帅,王彦也已经成为声名卓著的文职大吏,却不愿“知襄阳府、京西南路安抚使”,不肯与岳飞共事。岳飞想与他深谈,王彦却不理会,嫌隙终生未除,令人遗憾。

绍兴四年到绍兴六年之间,将岳飞、韩世忠、吴阶等人的浴血奋战,南宋的军事力量得到迅速加强,赵构渡过了濒于危亡的险境,开始重用秦桧,企图与金国妥协“议和”,岳飞坚决反对。绍兴七年(1137年),岳飞为“淮西兵事”与皇帝发生公开冲突,心灰意冷,弃军上庐山为母亲守孝。他极力反对秦桧主导的“议和”,当面斥之,曰:“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

秦桧“忍辱议和”,实“深衔入骨”。

绍兴九年(1139年)元旦,宋金达成《绍兴和议》,岳飞愤怒之下,上《谢讲和赦表》,强烈反对。再四次上章,要辞官归去,赵构不许。在这种状态下,其他的将领如张俊、杨沂中、刘光世等,还各不信任而互相拆台,岳飞大有壮志难酬、知音难求之叹。《小重山》大概就作于此期,写出了他孤立无援的寂寞心境,有阮籍《咏怀》中的“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之意境: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赵构本来以为,“忍辱负重”的《绍兴和议》能换来小朝廷的苟安,正沉醉于“和议胜利”的美梦时,却未到一年,即绍兴九年秋,金太宗就撕毁了盟约,悍然南侵,打了赵构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将金兀术倾巢而出,调集10万余大军,兵分四路,分别进攻陕西、山东、洛阳和开封,攻陷开封后,又向淮西推进。所幸刘锜、岳飞、韩世忠等大将,一日不曾放松训练,积极抗金。金兵在顺昌被刘锜击败,又在郾城受到岳家军的重创,这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到朱家镇,岳飞再与兀术对垒而阵,“遣骁将以背嵬骑五百奋击,大破之,兀术遁还汴京”。岳飞“累战皆捷,中原大震”,各路义兵都大张“岳”字旗,老百姓都热烈欢迎岳家军,对金军的招募“河北无一人从者”,金朝统制王镇等多名金将,亦主动来向岳飞投降。此时,岳飞大军距金兵的大本营-首汴京,仅四十五里而已。

岂料,正当岳家军指日渡河之际,赵构与秦桧又准备同金人讲和,并“方欲画淮以北尽弃之”。岳飞闻讯,激奋不已,立刻上奏反对:“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赵构、秦桧也知道岳飞“志锐不可回“,于是,先下诏让张俊和杨沂中等宋军先行撤回,割断岳家军的左右臂膀,然后,说岳飞”孤军不可久留,乞令班师”,再“一日奉十二金字牌”,严诏岳飞立刻班师。

岳飞见此,“愤惋泣下”,向东再拜,仰天长叹:“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谁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呢?他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班师之际,百姓扶老携幼,拉住岳飞的马,哭诉曰:“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您这一走,我辈小民,肯定会遭金人报复、屠杀矣。”岳飞亦是悲愤泣下,取出诏书,示之曰:“我不得擅留,此乃朝廷命令。”哭声震野,百姓跌跌撞撞的要跟着南迁,岳飞特地停留五日以待其徙,“从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汉上六郡闲田处之。”

岳飞回朝后,“力请解兵柄,不许。”接着,“自庐入觐”,参见皇帝赵构,他当年的满腔热血,此刻已完全化为乌有,无话可说,唯有“拜谢而已。”

此后的“莫须有罪名、风波亭冤案”,众所周知:绍兴十一年(1141年)10月,岳飞被秦桧、张俊诬告“谋反”,投入大理寺狱;12月29日,农历除夕前一夜,年仅39岁的岳飞被赵构赐死于大理寺,岳云、张宪同时遇难。

岳飞无辜受冤,在受审时,仰天惨笑:“皇天后土,可表此心。”死前,再手书“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字样,“无人不知其冤”。

赵构与秦桧这一对臭名昭著的君臣,陷害忠贤,亲痛仇快,千载之下,令人切齿痛恨。而岳飞为赵构和国家浴血奋战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亦不得不令后人扼腕叹息。就连南宋灭亡之后,主编《宋史》的元朝诸生,亦怀着敬仰、悲愤、同情之心,作以下评论:

“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

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而卒死于秦桧之手。盖飞与桧势不两立,使飞得志,则金仇可复,宋耻可雪;桧得志,则飞有死而已。昔刘宋杀檀道济,道济下狱,嗔目曰:‘自坏汝万里长城!’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呜呼冤哉!呜呼冤哉!”

据说,当年金兀术败于岳飞后,哀叹说:“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他的“常胜军”,即“铁浮图”和“拐于马”(“铁浮图”是三骑一组的骑兵冲锋队,“拐于马”为两翼包抄的骑兵),在宋军快刀、利斧的奋击下,败得一塌涂地。眼见岳飞锐不可当,金兀术正准备弃汴梁而去,有一书生拦住道:“太子毋走,岳少保很快就会退兵矣!”

兀术奇道:“岳飞以五百骑破我十万兵,京城百姓又日夜望他前来,我怎么守得住此城?”

书生大笑,分析道:“自古以来,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飞自身性命尚难保住,况欲成功乎?”

兀术恍然大悟,于是停留下来,静观其变。岳飞后来的命运,果如其然!

附简介:岳飞(1103-1142),字鹏举,汤阴(今属河南)人。建炎四年(1130),率军收复建康。绍兴间,与伪齐、金兵战,屡立战功。十年,挥师北伐,连克蔡州、郑州、洛阳,取得郾城大捷,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命退兵。次年,授枢密副使,被罢兵权,寻为秦桧陷,被害于大理寺狱,年仅三十九。淳熙五年(1179),追谥武穆。宁宗朝追封鄂王。宝庆元年(1225),改谥忠武。《全宋词》存词3首。
 
(22)、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

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八月,苏洵携两个儿子赴京科考,苏轼苏辙双双中举,轰动一时,“三苏闻名天下知”。其实,宋朝实行“偃文息武”的国策,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氛围下,在“三苏”之前,就涌现过几对“父子兄弟以功名、文章著闻于时者”,如宋真宗咸平年间的陈尧佐、陈尧叟、陈尧咨三兄弟,宋仁宗天圣年间的宋庠宋祁两兄弟。而宋祁十岁能诗,身材俊雅,文采出众,风流自赏,是当时的佼佼者。

宋祁诗词文俱佳,使他名垂青史的是散文――《新唐书》150卷列传。最初,他和欧阳修一起主编《新唐书》时,喜欢卖弄学问,“有好奇之癖、诘屈聱牙之句”,“雕琢□削,务为艰涩”,欧阳修故意写了“宵寐非祯,札阀洪休”几个字给他。宋祁笑道:“不就是‘夜梦不祥,题门大吉’的意思吗?”欧阳修哈哈大笑,道:“老弟,我这不是跟你学的,显示自己颇有学问吗?可这样写,有几个人能看懂呢?”宋祁惭愧而退,对欧阳修十分钦佩,在墓志铭及《治戒》中,说,“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

宋祁的词作虽不多,但词风疏俊、言辞工致、描写生动,亦具特色。最著名的是《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

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

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首词上阙写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春光明媚如画、生机勃勃;下阙抒情,“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二句,直抒胸臆,表达及时行乐的情趣。

王国维《人间词话》:“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随意落墨,风流闲雅。绿杨红杏,相映成趣。而‘闹’字尤能撮出花繁之神,宜其擅名千古也。下片一气贯注,亦是动人轻财寻乐之意。”宋祁因词中“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名扬词坛,被世人称为“红杏尚书”,风光无限。

宋祁早年家境不好,幼年同兄随父在外地读书,日子艰辛,稍长离父还乡,与哥哥宋痒天圣二年(1024年)参加科考。当时的主考官将他定为“状元”,但章献太后刘娥不同意:“做弟弟的,岂能排名到哥哥之前?”于是,将宋痒定为“状元”,而置宋祁为第十名。世人称誉兄弟俩为“双状元”,分别称为“大宋”、“小宋”。

步入仕途的宋祁,富得流油,与同时代的张先一样,是追求奢华享受、主张及时行乐的风流才子。而他生活的时代,正当真宗、仁宗时期,天下太平,繁荣富足,经得起风流才子们尽情寻欢作乐。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记载,宋祁好客,经常在府邸广厦中大开筵席,“外设重幕,内列宝炬,歌舞相继”,宾客们从早到晚,在里面饮酒歌舞,偶然揭开幕布,惊讶不已:已是第二天凌晨了!故而,宋祁府邸又名曰“不晓天”。

《曲洧旧闻》说,宋祁在成都修编《新唐书》,宴会之后,大开寝门,“垂帘燃二椽烛,媵婢夹侍,和墨伸纸,远近皆知为尚书修唐书,望之如神仙焉”,旁人羡慕不已。某日,遇见成都难得的大雪,添加幕布,“燃椽烛,左右炽炭两巨炉”。诸多姬妾环绕左右,宋祁磨墨濡毫,将澄心堂纸草一一展开,缓缓书写,完毕,呵口热气,搓搓双手,环顾诸姬,怡然自得地问:“你们以前在其他人家,可见主人有我如此风雅的?”诸姬自然都说没有。宋祁也知她们是拍自己马屁,就问一位来自皇室宗族的歌妓,道:“你家的太尉遇此天气,是如何的?”歌妓掩口一笑,道:“他嘛,只不过是抱着小炉,看人歌舞,再搞点杂剧,大醉而已,哪里比得上学士这般风雅?”不料,宋祁听了,惊叹一声:“他这模样,也不恶俗啊!”于是,“阁笔掩卷,索酒狂饮”,几乎通宵达辰。以后,就经常如此作派。

因此,宋祁作词,也是表现这种诗酒生活风尚的。除了上面的那首《玉楼春》,这首《锦缠道》也是享誉一时: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

睹园林、万花如绣。

海棠经雨胭指透。

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

醉醺醺、尚寻芳酒。

问牧童、遥指孤村道:

‘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此词上片写艳丽的春景,下片着重抒发游兴。燕子呢喃,海棠红透,游人如醉如痴。最后三句,化用杜牧《清明》诗中“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句意。

薛砺若《宋词通论》:“在晏氏父子与欧、秦等集中,咏春之作,总不免为离情愁绪所萦绕,而深透着诗人悲惋的意绪。在宋祁与张先的词中,则只见春日之酣乐,令人心醉,如宋祁的《锦缠道》和《玉楼春》词,写春郊之明媚,春意之撩人,均浮现在纸上。”宋祁的春游词,尽见春游的欢乐、丝毫无愁闷,是他追逐生活享受、及时行乐人生态度的自然流露。

但这种“富贵闲人”的生活,如同生活在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公子小姐们一样,也会生出些许“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忧伤闲愁。如《浪淘沙近》:

“少年不管。

流光如箭。

因循不觉韶光换。

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

扁舟欲解垂杨岸。

尚同欢宴。

日斜歌阕将分散。

倚兰桡,望水远、天远、人远。”

宋祁热衷诗酒歌舞,与老师晏殊“臭味相投”。因此,晏殊对这个得意门生,曾经非常引以为豪,“雅欲旦夕相见”,还将府邸买在一起。但后来,当晏殊罢相时,宋祁替皇帝制作诏书,颇多贬义之词,说他“广营产以殖赀,多役兵而规利”,并在大厅广众之下琅琅宣读,差点将晏殊气晕过去。一段师生佳话也到此结束。众人虽然也是目瞪口呆,但都认为:宋祁只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热衷生活享受的宋祁除了喜欢春游、吟诗、唱歌、作词外,还喜欢美女,娶了多房娇妻美妾,“后庭曳绮罗者甚众”。《东轩笔录》说,宋祁曾在成都锦江宴饮,偶而觉得微寒,命仆人回家取一“半臂”(大概马甲、坎肩之类),妻妾婢女忙不抵地邀宠,每人拿出一件,仆人竟带给宋祁几十件“半臂”。宋祁望着这一堆“半臂”,茫然无措,大有贾宝玉的痛苦:“唉,林妹妹的最好,但宝姐姐的也不错,晴雯也得罪不起,袭人最是贴心……”思来想去,总是担心厚此薄彼,一件也不敢穿,咬着门牙,忍着寒冷,哆嗦着回家去了。

但宋祁似乎还嫌美女不够,竟将主意打到皇宫去了。《词苑萃编》记载说,宋祁作翰林学士时,某日在京城街上瞎逛,意外碰上了皇宫后妃的车辆,躲闪不及。其中一辆车上,某宫女撩起帘子,娇声唤他的名字:“呀,这不是小宋吗!……”

宋祁听得心怦怦地跳,瞥见宫女的花容月貌,乱了心绪,浮想联翩:“她是皇帝的女人,如何是好?佳人一去,蓬山万里,音容隔阻,绵绵相思,何时能已!……”晚上辗转难眠,写了一首《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

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

车如流水马游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几万重。”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出自于李商隐的《无题》诗,“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也改自李商隐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将“一”改为“万”,惆怅之情更浓;“车如流水马如龙”则是来自李煜的《望江南》。这首小词直白简洁,流畅明快,立刻走红。

谁知,《鹧鸪天》歌曲连同创作故事,竟传进了仁宗赵祯的耳朵里。赵祯详细追问,那个宫女勇敢地站出来,承认对宋祁有意。赵祯再召宋祁入宫,在宴会上,不露声色地谈起这首《鹧鸪天》。

“这个,这个……”宋祁紧张慌乱,汗流夹臂:“臣,罪该万死!……”

赵祯哈哈一笑:“蓬山不远!”遂将宫女赐与宋祁。

宋祁对皇帝的宫女动情,不仅没惹来一身祸,还抱得美人归。这种艳遇,令后世那些终日对着皇帝三叩九拜、惶恐自称“奴才”的清朝文人们艳羡不已,清人王士禛就感慨说:“小宋何幸得此奇遇,令人妒煞!”

但是,“小宋”的这种纵酒买醉、优游歌舞、奢华风流的生活做派,遭到诸多世人的不满。哥哥“大宋”就曾批评过他。宋痒沉稳内敛,即使身居宰相,也依然勤奋简朴,毫不张扬。《钱氏私志》记载,上元夜,宋庠在书院点蜡,独自苦读《周易》;而宋祁则“点华灯拥歌伎醉饮”。翌日,宋庠特手书一封,令家人转交宋祁,谴责云:“相公寄语学士: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斋饭时否?”

宋祁见了,不以为耻,嬉笑几声,回复曰:“却须寄语相公,不知某年吃斋饭,是为甚底?”

宋祁的课赋诗词,都在哥哥宋痒之上,但世人对宋痒的评价更高,《宋史》说:“庠明练故实,文藻虽不逮祁,孤风雅操,过祁远矣。”这是当时的公论。尽管性格、爱好、才情大不相同,但“大宋”和“小宋”终生兄弟情深,相互关爱,《宋史》赞曰:“宋之友爱,有宋以来不多见也,呜呼贤哉!”

宋祁生活奢华、风流浪漫,我行我素,对哥哥宋痒的批评不以为然,对别人的指责也不当回事。当仁宗赵祯准备派宋祁到四川任太守时,就有许多人反对:“蜀风奢侈,祁喜游宴,恐非所宜。”但赵祯欣赏宋祁的才情,还是批他上任。宋祁到了天府之国,见这里富饶热闹,歌舞升平,讲究吃喝,十分对自己胃口,几乎乐得合不拢嘴。他不仅兴趣盎然地吟诗、唱词、品茶,并开发了诸多新菜肴,还在酒足饭饱之后,写了一本极有历史价值《益部方物略记》。从书里,我们不仅可以了解金丝猴、盘羊、桶、桤、红豆树等动植物,还可以了解当时四川的烹饪业发展状况。

有人说,《益部方物略记》“是第一本系统而形象地介绍四川特产的书”,川菜能够成为“八大菜系之首”,走红全国,估计也有宋祁推波助澜的功劳。因此,尽管右司谏吴及弹劾宋祁“在蜀奢侈过度”,宋祁改任到了郑州,成都人却始终对宋祁十分喜欢。宋祁去世之后,“成都士民哭于其祠者数千人”,都为他辩护,忿忿责骂那些弹劾宋祁的人,“不安其奢侈者”,纯属诬蔑!

包拯任御史中丞时,也对宋祁的奢华做派十分反感,多次批评他。宋祁离开成都到郑州作太守时,包拯正好任三司使。宋祁以为自己治理成都深得民心,可能会升任宰相,不料,包拯坚决不让皇帝提拔宋祁,使得宋祁十分郁闷、怅然。宋祁负气作了一首诗,有“梁园赋罢相如至,宣室厘残贾谊归”之句,意思是自己完全有宰相之才,可惜未得重用。因此,京城里传出一首谚语:

“拨队为参政,成群作副枢。

亏他包省主,闷杀宋尚书。”

第二年,包拯改任枢密院副使,赵祯再以“翰林承旨”的名义,将宋祁调到身边。宋祁眼看极有可能升为宰相,却没多久就去世了。

宋祁一生情场得意,官场也无甚大波折。他自诩风流富贵,自负多才,却曾遭一个农民的呵斥,印象深刻。

某年初冬,宋祁来到郊外,看到一片喜获丰收、安乐忙碌的景象,便有几分自己治理得当的自豪。恰好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农民经过,宋祁便上前作揖,招呼道:“老人家忙碌劳作,很是辛苦啊!今年秋天,肯定有不少收获,少则百囷,大则万箱。”他又开玩笑道:“您老说说看,这是因为上天的恩赐呢?还是因为皇帝勤政所致的呢?”

不料,老农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宋祁的鼻子,道:“你的见识怎么如此鄙陋!你根本就不懂农事!”老农话锋一转,大声凛然道:“今日之收获,是我辛勤劳作的应得,关上天屁事!何况我俯仰之间,自在拾取,按时耕作,按时收获,再按价出售,与人明明白白谈利,官吏不能夺取我的时间,也不能强征我的余利。今日之快乐,是我应该享受的,关皇帝屁事!我一大把年纪,阅天下事多矣,还从未见过不劳作而盼天幸、不勤勉而希皇恩的人!”

言罢,竟扬长而去,只留下宋祁傻乎乎地站着。

宋祁的下属们也都愣住了,无法想象尚书大人碰了一介老农的大钉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大家齐刷刷偏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宋祁的脸涨得通红,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强词夺理。他回家后,亲笔写了一篇《录田父语》,既真实地记录了老农大逆不道的言论,也记录了自己的狼狈情形。

附简介:宋祁(998-1061),字子京,雍丘人(今河南杞县)。天圣二年(1024)与兄宋庠同举进士,曾官翰林学士、吏部侍郎、工部尚书等,曾与欧阳修同修《新唐书》,谥“景文”。今存《宋景公文集》,《全宋词》录其词6首。

(23)、林逋:吴山青,越山青

在中国历史上,一旦仕途不顺,就嚷嚷要归隐的文人有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却仅寥寥几人。诸葛亮在南阳耕种,是待价而诂;李白高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却还不停地奔走于权贵之间;明朝大儒陈继儒也曾说要归隐,直到做了高官才罢休,直被人讥讽“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家。”说到底,这世上多是营役之辈,“隐居”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真实愿望还是走“终南捷径”。但有两个是大家公认的隐士,一个是两晋的陶渊明,另一个是北宋前期的林逋。

《宋史 隐逸传》记载,林逋“性恬淡好古,弗趋荣利”。他喜好读书,通晓百家,才华过人,少年时就是一个满腹锦绣的才子,成年后也曾游走于江淮都市,终是不喜闹市,回到杭州,“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这种“远离俗世”的隐居生活,可能会令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闲愁万种的贾宝玉们艳煞不已,惊呼高雅脱俗,但其清苦贫寒程度,实和农民、村夫无异。林逋自幼父母双亡,“家贫衣食不足”,据说,他在孤山种了三百多株梅花,依靠自己的辛勤劳动,出售梅花、梅子,一点一滴地赚取生活所必需的柴油米醋、粗布麻衣。

闲暇的日子里,林逋读书作诗,与梅花、白鹤相依为命、形影不离,“调鹤种梅如性命”,世人戏称为“梅妻鹤子”。林逋的书法和诗词造诣极高,《宋史》称他“善行书,喜为诗,其词澄峡峭特,多奇句”。林逋的诗以擅咏梅著称,《山园小梅》尤其独树一帜、清丽幽寂,为后人赞佩为“咏梅之绝句”: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林逋另有一首《霜天晓角》,虽不如《山园小梅》为世人所传颂,但也是咏梅的妙词,抒发的都是他淡泊自适、冰清高雅的隐士情怀:

“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

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

梦绝,金兽晓寒,兰烬灭。

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林逋喜爱写诗,但欣赏完之后,“随辄弃之”,毫不珍惜。有人劝道:“如此好诗,为何不记录下来,传之后世?”林逋淡淡答道:“我的志向就是晦迹林壑,连在今世都不想因诗出名,何况后世!”但毕竟有爱诗的好事者,“往往窃记之”,故有流传至今的300余篇。

林逋的诗名渐渐流传开了,吸引不少才子墨客、仁人志士慕名拜访。林逋并不故作清高,自绝避世,从不对登门造访者刻意回避。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这样记载,林逋养了两只白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林逋常常自泛小舟,游玩于西湖诸寺,与高僧诗友相往还。如有访客到达,一名家童出来开门,招呼客人,再开笼放鹤,不一会,林逋就摇着小舟归家了,“盖常以鹤飞为验也。”

来拜访林逋的人中,有薛映、李及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文人,也有如范仲淹、欧阳修、梅尧臣这样的大才子,“每造其庐,清谈终日而去”。林逋一视同仁,并不厚此薄彼,和他们之间诗词唱和,留下不少互赠之作。《点绛唇》是一首送别词,大概就是这种朋友交往之间的词作: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

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最后,连皇帝宋真宗赵恒也知道了他,“闻其名,赐粟帛,诏长吏岁时劳问”。林逋宠辱不惊,坦然接受了皇帝的恩赐,但既不肯写诗词感激“皇恩浩荡”,也不肯拍皇帝的马屁,称颂赵恒搞劳民伤财的“封禅活动”,临终为诗,还说自己“犹喜曾无《封禅书》”。曾有朋友劝他趁机捞个高官,林逋婉然谢绝:“荣显,虚名也;供职,危事也;怎及两峰尊严而耸列,一湖澄碧而画中。”有人劝他娶妻生子,林逋淡淡一笑,道:“人生贵适志耳,志之所适,方为吾贵!”

林逋这种不求荣华富贵、甘过清苦闲适生活的情操,一直受到后人称颂。苏轼在杭州任职时,多次拜访林逋之墓,深以未能与他同生一时代为憾,因林逋死后8年,苏轼才从四川出生。苏轼曾在其诗词上,提诗称赞曰:“诗如东野(孟郊)不言寒,书似留台(李建中)差少肉。”甚至将林逋那首《山园小梅》,作为咏物抒怀的范例让儿子学习。苏轼是热血入世之人,在仕途上几起几落,尝尽生活的酸甘苦辣,终生想归隐而不得,自然十分羡慕林逋这份淡泊定力。

尤为难得的是,林逋自己做隐士,但不愤世嫉俗,横加指责别人求仕。林逋不娶无子,认真教诲哥哥的儿子林宥。林宥热心仕途,“颇介洁自喜”,当林宥中了进士时,林逋也替侄子高兴,特作了《喜侄宥及第》诗一首,作为庆贺。

据说,林逋去世之后,白鹤围着他的坟墓悲鸣三天三夜后,也绝食而死,孤山上的梅树都二度重开。宋仁宗赵祯深深震动,“嗟悼不已”,特赐予“和靖先生”的谥号。北宋灭亡后,宋室南渡,赵构定都杭州,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庙,勒令山上所有寺院宅田墓坟都必须迁出,却唯独保留了林逋的坟墓。历数史上之隐士,林逋算是受关注程度最高的了。

终身不娶、亦无绯闻的林逋可有铭心刻骨的爱情经历?宋朝的正史野史都无记载。但明朝张岱在《西湖梦寻》中说,南宋灭亡后,曾有盗墓贼以为林逋是大名士,必有许多陪葬宝物,但他们挖开林逋的坟墓,竟只找到一个端砚和一支玉簪,大失所望。而正是这支小小玉簪,引发了后人的诸多疑问、猜测和遐想。

林逋曾作过一首《长相思》,以女子的口吻吟唱恋情,曲调回环往复、一咏三叹,情深韵美,忧伤动人。全词如下:

“吴山青,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对迎,

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边潮已平。”

清人彭孙遹在自撰的《金粟词话》,极力赞颂林逋“梅妻鹤子,可称千古高风矣”,说这首《长相思》,“何等风致,闲情一赋,讵必玉瑕珠玑耶。”

而在今人看来,联系到他墓中的传奇玉簪,林逋记下这首凄美忧伤的《长相思》时,大概并不是“闲情一赋”罢?他可能确实经历过一段“罗带同心结未成”的生死恋情,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誓志不娶,以致抱着心上人的玉簪,含泪九泉矣?

林逋(967一1028),字君复,杭州钱塘人。宋仁宗赐溢“和靖先生”。著有《林和靖诗集》。《全宋词》存其词三首。
(24)、宋高宗赵构:举头无我一般人

绍兴十二年(公元1143年)的某一天,宋高宗赵构在皇宫里浅吟慢唱,突然心有所感,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对秦桧道:“爱卿你看,朕今年才35岁,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唉,都是操心惹的祸啊!千苦万苦,当皇帝最苦哇!朕,朕,朕容易吗!”

回首前尘往事,赵构这个皇帝,确实来的不易,当得更不易!

赵构是宋徽宗第九子,本是没希望继承皇位的;但他21岁那年,靖康之难发生,徽宗父子被俘北上,康王赵构成了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在国难当头之际,赵构众望所归地仓促上阵,被推崇为“皇帝”。

当时,大宋军队被金兵打得一败涂地,文官武将叛变通敌、被杀自杀、弃城逃跑等事件,每天都有上演,城池沦陷,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赵构面临“时危势逼,兵弱财匮”的困境,几乎从零开始,在此后十余年的惊涛骇浪里,艰难地躲藏周旋,逐渐组建了几支抗金的劲旅“岳家军”、“韩家军”、“张家军”等,既平息了全国各地的土匪、强盗、叛乱者,也沉重地打退了金军,使南宋慢慢地站稳了脚跟。因此,后世史家及诸多南宋人,“亦有悯高宗之心,而重伤其所遭之不幸也”,能理解和同情赵构建国的不易,称赞他为“中兴之主”。

但南宋一站稳,赵构就急不可待地想议和,大丞相秦桧也颇体谅上司的“良苦用心”,“自告奋勇”地跳出来,主持签订了屈辱的“绍兴和议”,并替皇帝修理干净“主战派”大臣如岳飞、胡铨、赵鼎等。现在,惊悸不宁的赵构终于喘了一口气,可以肆意享受人生了。

以后,赵构一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模样,动辄在杭州皇宫搞点诗酒歌舞活动,与亲信大臣诗酒唱和,日子过得相当舒服自在。左右大臣也极识时务(自然,不识时务者都或死或贬,不会再扫众人兴头了),马屁拍得极响,称赞曰:“光尧(赵构封号)当内修外攘之际,尤以文德服远,至於宸章睿藻,日星昭垂者非一。”

赵构文采过人,书法尤其出色,且“洞达音律”,能“自制曲”,曾创作词牌“舞杨花”。《贵耳录》说,赵构在慈宁殿欣赏牡丹时,“椒房受册,三殿极欢”,赵构喝得醉熏熏的,命令大臣们以“舞杨花”为词牌,做了许多歌功颂德之词。妃嫔们根据“舞杨花”韵律,载歌载舞,“以玉卮侑酒为寿,左右皆呼万岁”。皇家画师写了一副盛世牡丹图,赵构赞赏不已,词人吕本中立刻打蛇棍跟上:“一枝国艳,两鬓东风。”赵构乐得两个腮帮直晃,大大赏赐了吕本中。

绍兴二十八年,赵构想举行祭祀,有大臣认为,祭祀专用的“太常乐章”已经“篇序失次,文义弗协”,请求皇帝遵照“真宗、仁宗”故事,在“日理万机”之余、“亲制祭享乐章”。于是,赵构为了不弗大家之兴,“不辞辛苦”地亲到郊外,写了“社宗朝等共十有四章”。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立刻赞叹不已,高呼“睿思雅正,宸文典赡,所谓大哉王言也。”

《全宋词》载有赵构的15首《渔父词》,赵构自序说,作于绍兴元年七月十日。当时金兵追击,赵构逃至会稽,无意中阅览到黄庭坚做的渔父词15首,皆依照张志和的《渔父诗》故事。赵构一时兴起,也做了15首《渔父词》,“戏同其韵”,赐与身边的大臣辛永宗。现选5首:

其一

“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

其二:

“水涵微影澹虚明。小笠轻蓑未要晴。明镜里,縠纹生。白鹭飞来空外声。”

其三:

“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连秋月已明辉。纵远柁,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段飞。”

其四:

“青草开时已过船。锦鳞跃处浪痕圆。竹叶酒,柳花毡。有意沙鸥伴我眠。”

其五:

“远水无涯山有邻。相看岁晚更情亲。笛里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

这些小词,清丽脱俗、淡雅如水墨画,“清新简远,备骚雅之体”,放在历代帝王的词作中,比起“文武全才皇帝”之乾隆的那些蹩脚诗词,确也算是上乘之作。但《谬莹中江行杂录》将这些小词夸上了天,吹须拍马不遗余力,说什么“虽古人之骚人词客,老於江湖,擅名一时者,不能企及”,睁眼说瞎话也不脸红:赵构的词,比得过苏轼、欧阳修、李煜、李清照等人的作品么?

赵构也善于鉴赏宋词。绍兴年间,江苏吴江桥的桥身上,忽然惊现一首《洞仙歌》词,词意高旷豪迈、激愤归隐,书法潇洒飞舞、飘渺纵逸,一时被坊间百姓传为“神仙吕洞宾”所作: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

橘里渔村半烟草。

叹今来古往,物是人非。

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

雨中风帽。

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

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

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

认云屏烟障是吾庐。

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赵构得知后,将这首《洞仙歌》稍微阅读几遍后,不屑道:“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吕洞宾的作品,分明是一位福州秀才所作嘛。”并进一步解释:“从韵律来看,这首词上片用韵‘晓’、‘草’、‘老’,下片用‘帽’、‘过’、‘锁’、‘扫’作韵,‘过’、‘锁’是福州口音。”

后来,据文人考据,此词确是福建进士林外所作。原来,林外仕途不顺,激愤郁闷之余,想要搞点惊世骇俗的“壮举”: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他乘坐一艘大船,站在船中的高台上,对着桥身奋力疾书,故意留下了这首词。

一首《风入松》词的轶事也能体现赵构的宋词造诣。《中兴词话》记载,淳熙年间,太学生俞国宝自负多才,经常在西湖断桥边买醉,挥笔在酒店的屏风上留下一首《风入松》:

“一春常费买花钱。

日日醉湖连。

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

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

花压鬓云偏。

画船载得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

明日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

赵构乘坐小舟游玩西湖,路过断桥,到这家酒店歇脚,见这首《风入松》把他统治下的杭州,描绘成“暖风十里丽人天”,“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端的一副繁华如锦、富饶兴旺景象,不禁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忙不迭地赞叹“好词!好词!”重重地赏赐了俞国宝,但又嫌“重携残酒”不妥,笑曰:“此句不免寒醇气!”,略一思索,改为“重扶残醉”!

“重携残酒”变为“重扶残醉”,虽只有两字之改,却变实为虚,意境确有升华。赵构自鸣得意,左右大臣也不失时机地拍马屁,黑压压跪倒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古今中外无数血淋淋的历史证明,纸上“条约”从来是保证不了和平的,真正的和平需要实力来保障。绍兴十年,赵构以“国土和进贡”向金人换来屈辱的和平,又杀掉岳飞、解散军队,得到“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富贵和平,却让金人欲望越发膨胀。金人并不满足南宋的进贡,反而认为自己绝对有实力灭亡南宋,于是又在绍兴三十一年大举南侵。

虽然,在宋朝将士的抵抗下,金人失败而归,但绍兴三十一年的宋军,基本上是兵无精兵,将无良将,完全失去了绍兴十年在岳飞、韩世忠等人领导下的那种进取之心、雪耻之志,只可勉强抵抗,丝毫不能进攻了。赵构大概也觉得面上无光,就在第二年,内禅皇太子,做了太上皇,尊号曰光尧。

孝宗上任后,曾想一鼓作气,收复失去的河山。赵构却不停地给他泼冷水,并以开玩笑的口吻,训斥道:“小哥,和金人开战的事,等我死后二十年,再提不迟!”

尽管如此,赵构还是默认孝宗给岳飞平反,在淳熙五年(1179)追谥岳飞为“武穆”。国民知道岳飞的冤情,无不垂泪同情,大骂秦桧卖国求荣,文人士大夫也开始公开称赞“岳飞深明大义、人才难得”,但也有人责备赵构的:“太上皇也有不对的啊,今日军队的无能,不正是杀了岳飞、削弱大宋军威的恶果吗?”

身居皇宫、歌舞度日的赵构是清楚这种民意的,但他可能只是微微颔首,阴阴冷笑:“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皇帝宝座,大宋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更何必管他什么‘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了!”

明朝的文徵明曾作了一首《满江红》词,以纪念岳飞,责骂赵构: 

“拂试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

慨当初,依飞何重,后来何酷!

岂是功高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

最无端,堪恨又堪悲,风波狱。

岂不念,疆折蹙?

岂不念,徽钦辱?

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

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只怕中原复。

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文徵明大概经历过明英宗复辟事件,因此指出,赵构杀害岳飞的真实理由是“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即担心哥哥宋钦宗回归后,自己不得不退位。这种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或许是对的,已被大多数文人接受。但是平心而论,我现在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因为,“枪杆子里出政权”,历史事件的出现,从来不是由道义推算出来的,而是多方实力角逐的结果。宋钦宗赵桓的能力,完全不能与明英宗相比,哪里干得过军权在手、声望盖日的赵构?何况,岳飞打着“收复江上、迎回二圣”的口号,只不过是为了号召军民抗金而已,真的迎不迎回二圣、如何处理二圣,还不是由他赵构说了算?以赵构对岳飞的冷酷残忍来看,如果宋钦宗赵桓真想搞点什么复辟之类的小动作,只怕死得更快!

真实的原因是,赵构被金人彻底打怕了,成了缩头乌龟。赵构从21岁上任伊始,经历十余年的战乱逃亡岁月,彻底磨灭了进取锐气,变成了一支惊弓之鸟,只求偏安自保。赵构曾在被金兵追到扬州时,受到严重惊吓,竟成阳痿,终身未愈,丧失了生育能力,只能过继一个儿子做继承人。史书上说,赵构身材魁伟,体魄雄健,反映敏捷,享年八十而终。可见,他的“阳痿”,不是身体有问题,而是心理疾病。“两军相博勇者胜”,赵构不敢对金作战,也不是实力问题,实在是心理怯弱、缺乏勇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赵构这个可怜之人,亲手策划谋杀岳飞、自毁长城,不仅可恨,更显可悲、可耻!《宋史》对他的评价大体公允,摘录如下:

“高宗……以之继体守文则有余,以之拨乱反正则非其才也……然当其初立,因四方勤王之师,内相李纲,外任宗泽,天下之事宜无不可为者。顾乃播迁穷僻,重以苗、刘群盗之乱,权宜立国,确虖艰哉。其始惑于汪、黄,其终制于奸桧,恬堕猥懦,坐失事机。甚而赵鼎、张浚相继窜斥,岳飞父子竟死于大功垂成之秋。一时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切齿。帝方偷安忍耻,匿怨忘亲,卒不免于来世之诮,悲夫!”

拿破仑说过:“一头绵羊领导一群狮子,打不过一头狮子领导的一群绵羊。”对亟需“雄起”南宋王朝来说,赵构不仅是一头萎缩的绵羊,而且还是一头对敌人软弱屈膝、对自己人却狠毒残忍的“领头羊”!

附录:赵构即宋高宗(公元1107-1187年),字德基,徽宗第九子。靖康之难,徽宗、软宗被掳北去,赵构即位,建元建炎、绍兴。绍兴三十二年(1162),内禅皇太子,尊为太上皇帝,累上尊号曰光尧。淳熙十四年(1187)卒。《全宋词》记载其有《渔夫词》15首。
(25)、贺铸: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宋徽宗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秋天,年过五十的贺铸以“承议郎”致仕(退休),回到苏州。当他路过苏州阊门时,看到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听到青年情侣们的欢笑声,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曾与妻子赵氏携手共游阊门,而今满头青丝渐成雪,而相濡以沫的妻子却已亡故,一种“头白鸳鸯失伴飞”的凄凉感油然而生。在萧瑟的秋风中,贺铸悄立阊门许久,独自黯然神伤。一番唏嘘泪下之后,他写了一首哀婉感人的《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首悼念亡妻的词作,堪与苏东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相媲美,与《江城子》一道,被称为“悼词双璧”。

贺铸善于锤炼字句,又善于融入古乐府及唐人诗句,他的诸多闺情柔思之作,“雍容妙丽,极幽闲思怨之情”,近似秦观、晏几道、李商隐、温庭筠,颇受后世称赞。张炎说:“如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而贺铸自己也很是自得,曾踌躇满志地说:“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

再如这首《忆秦娥》,描写少妇思念远方爱人的情景,格调忧伤,意境幽美: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王孙何许音尘绝,柔桑陌上吞声别。

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但作为宋词名家,贺铸善作婉约词,却不属于婉约派。《宋史贺铸传》说他“博学强记,工语言,深婉丽密,如次组绣。尤长于度曲,掇拾人所弃遗,少加隐括,皆为新奇”,“新奇瑰丽”是贺词的很大特点,加之他精通音乐,使得词韵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美。他的词作题材广泛,词风多变,兼有婉约、豪放之长,正如张耒所言:“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

陈廷焯说:“方回词,儿女,英雄兼而有之”,但是,在贺铸词作中,最独树一帜的,不是“儿女情长”的词,而是“英雄侠客”情怀的豪放词。

这类“英雄侠客”情怀的豪放词风,与他独特的身世、性情密切相关。

贺铸出生军人世家,身份是外戚,宋太祖赵匡胤孝惠贺皇后的族孙,祖上七世皆任武职。在宋朝“好铁不做钉、好男不当兵”的重文轻武氛围下,贺铸虽然也喜读书,7岁能诗,却因性情“豪爽精悍”,任侠使气,酷爱从武,选择做了一名武将。贺铸40岁之前的大好年华,都是在军队里度过的。《宋史》将贺铸以文人的身份记入“文苑传”,大概不是他的心愿吧?

17岁时,贺铸来到京城,“授右班殿直、监军器库门”,开始了从武生涯。贺铸长相英武健壮,眉色青黑,加之年少气盛,“仪观甚伟,如羽人剑客”,“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很快就获得了“贺鬼头”的戏称。虽然只是一个低级侍卫的武官,但贺铸在京城里呼朋引类,纵酒走狗,活得极为肆意快活。多年以后,他怀念起这一段“少年侠气”的风光岁月,一腔仕途失意、报国无门的抑塞难平之气,吐而为词,挥写了一首壮怀激烈、慷慨雄壮的《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鞍,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乐匆匆。

似黄梁梦。

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

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这首《六州歌头》,被后人称为第一首表现“豪侠情怀”的宋词, “不为声律所缚,反能利用声律之精细组织,以显示其抑塞磊落、纵恣不可一世之气概”。宋人赵闻礼评价说:“飘飘然有豪纵高举之气,酒酣耳热,浩歌数过,亦一快也。”因这雄健警拔、神采飞扬的词风,须得关西大汉执铁板演唱,近于苏轼豪迈激越之格调,常有人将他归为“苏门词人”。

其实,贺铸稍晚于苏轼,虽与秦观、黄庭坚等人同代,也在词作中学习诸多苏词的优点,却与苏轼、苏门弟子及众多文人均无交往。这可能与他身为武将、性情剽悍、不喜文弱书生有关。贺铸终身相好的朋友很少,很少作送别词,但这首为好友范殿临赴黄岗上任写的《琴调相引》,一咏三叹、低郁深沉,也是佳作:

“终日怀旧翻送客,春风祖席南城陌。

便莫惜离觞频卷白。

动管色,催行色;动管色,催行色。

何处投鞍风雨夕?

临水驿,空山驿;临水驿,空山驿。

纵明月相思千里隔。

梦咫尺,勤书尺;梦咫尺,勤书尺。”

贺铸在京城“轰饮酒垆,吸海垂虹”的豪侠生活,大约过了六七年。元丰元年(1078),改任磁州滏阳都作院、徐州宝丰监钱官。一次,他经过金陵古城,听到歌女吟唱软绵无骨的艳歌,满腔的抑塞磊落之情,都在金陵的月色和歌声得到抒解,作了一首《台城游》: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

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

云观登临清夏。

璧目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

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

楼外河横斗挂,

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

商女蓬窗罅,犹唱《后庭花》。”

杜牧在《阿房宫赋》里,感慨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后人凭吊金陵,也多有此类感慨,这首《台城游》,可与王安石的《桂枝香》并肩而立。

宋哲宗元佑三年(公元1088年),贺铸37岁,在和州任管界巡检,负责训练甲兵、擒捕盗匪、地方治安等事务。他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亲眼看到宋夏交战带给百姓的悲痛和凄苦,便以闺妇思念征夫的情怀,作了《古捣练子》系列词,对百姓遭受战乱、两地离别、家破人亡的现象,表示深切同情。这类题材的词作,是宋词中罕见的珍品。

一、夜捣衣:

“收锦字,下鸳机,

净拂床砧夜捣衣。

马上少年今健否?

过瓜时见雁南归。”



二、望书归:

“边堠远,置邮稀,

附与征衣衬铁衣。

连夜不妨频梦见,

过年惟望得书归。”



三、夜如年:

斜月下,北风前。

万杵千砧捣欲穿。

不为捣衣勤不睡,

破除今夜夜如年。”

贺铸性情豪爽,又胸怀壮志,喜谈当世事,“虽贵要权倾一时,小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一件轶事可见他的性格为人。

贺铸在太原做监军时,碰上一位权贵的儿子作同事。这位少爷仗着老爸的权势,骄傲跋扈,不可一世,众人也多巴结附和,唯独贺铸不肯阿谀奉承。一次,贺铸偶然听说,此人居然“挪用”工作财物,立刻怒火中烧。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后,召来权贵子,把财物扔到面前,用手杖指着他,呵斥道:“小子,过来,看个明白,这是你某天某时偷窃某家的财物吗?”

权贵子惊惶极了,汗流夹背,诺诺应声:“是的,是的!”

“呸,混蛋小子!”贺铸骂了一声,大手一挥,喝道:“听着:你若听从我的管制,从此不再犯,我可以不上报。”言罢,搓搓手,扒去权贵子的衣衫,轮起手杖就打。

权贵子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叩头哀求。但贺铸还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才大笑数声,扬长而去。此后,众同事都对他刮目相看,贺铸的名声也远传江湖,“诸挟气力颉颃者,皆侧目不敢仰视”。

当然,他也尝到了仕途的苦果:因这“不阿权贵、行事近侠”的做派,他一直得不到提拔。

到40岁时,贺铸仍在军队中曲居下僚,倒是他的词作,广为传唱,使得他的文采受到众人的瞩目。因此,元佑后期,李清臣执政,奏请朝廷改贺铸为文职,换“通直郎、通判泗州”。据说,当时,江淮地区,有画家米芾以“魁岸奇谲”知名,而贺铸也以“气侠雄爽”适其先后。这二人一相遇,必定“瞋目抵掌,论辩锋起”,较量终日,各不能屈,传为趣谈。

但是,贺铸在文职上,仍“尚气使酒,不得美官”。贺铸悒悒不得志,遂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叹。他索性像刘伶一样,放浪形骸,恣情纵酒,还写了一首《将进酒》,有“今人犁田古人墓”的沧海桑田之感,嘲弄那些追名逐利的假清高者,而自己宁愿“深入醉乡”,享受酒中乐趣,达到“生忘形,死忘名”的超脱境界: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

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

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

开函关,掩函关,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

六国扰,三秦扫,初谓商山遗四老。

驰单车,致缄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

深入醉乡安稳处,高流端得酒中趣。

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虽说决定放浪形骸,再不求功名了,但贺铸回忆起青年豪侠时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风华岁月,还是心有戚戚焉。这首《踏莎行》以荷花自喻,抒发怀才不遇的苦闷,而“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之句,隐然有悔恨、遗憾的矛盾意味: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

绿萍涨断莲舟路。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

依依似与骚人语: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由于仕途不顺,到大观三年(1109),贺铸申请致仕,退居苏州、常州。在退居苏州时,贺铸填了一首著名的《青玉案》,乍看是怀念路过的美人,主旨却无关爱情,实则抒发郁闷、愁苦和迷惘的心境: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黄庭坚对这首词极为赏识,赞曰:“解道当年断肠句,如今唯有贺方回。”因结尾的一句“梅子黄时雨”,贺铸得了个“贺梅子”的雅号。

贺铸晚年取了个“庆湖遗老”的名号,还特地解释:自己本是唐朝诗人贺知章之后,但推本溯源,贺姓却来自战国时期的王子“庆忌”,以“庆”为姓,居住在吴越一代,所处湖泊为“庆湖”;但后来为了汉安帝父清河王的避讳,再改“庆”姓为“贺”姓,改“庆湖”为“镜湖”。这种说法,世人皆认为没有依据,但贺铸依然我行我素,使用“庆湖遗老”的名号至死不变。

贺铸喜欢读书,“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也好藏书,“家藏书万余卷”。晚年退居在家,他更是整日埋头书海,潜心读书,并不辞辛劳,亲自将整理、校雠这些古籍,“无一字误,以是杜门将遂其老”。虽然晚年生活窘迫,他也不肯转卖这些藏书。

但在他死后一年多,“靖康之难”发生,朝廷在战乱中丢失了大量图书;待到南宋建立后,贺铸的孩子们都主动站出来,将大部分贺铸精心整理的珍贵藏书,无偿地捐给了国家。

贺铸(1052-1125),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人。盛唐诗人贺知章的后裔,太祖孝惠后族孙,《宋史》、《东都事略》有传。今有《庆湖遗老集》九卷。曾自编词集为《东山乐府》,今存者名《东山词》。
 
(26)、陈与义:长沟流月去无声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这首《临江仙》词“清婉奇丽”,豁达自然,尤其“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两句,颇受世人称赞。如刘熙载说:“《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首’,府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彭孙迥也在《金粟词话》中指出:“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亦率易无味。如所云绚烂之极仍归于平淡……‘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自然而然者也”。

《临江仙》词的作者是南北宋之交的陈与义,大约是在高宗绍兴五年(1135)年或六年(1136 )年所作,当时他四十六、七岁,已经退居青墩镇僧舍。词前有序曰“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午桥在洛阳城南,唐朝裴度曾在此遗留别墅。年近半百的陈与义登上小楼,看新晴,听渔唱,忆旧游,想旧友,“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多少沉痛悲愤之情,化为一腔旷达从容。

这首《临江仙》词极受后世推重,被认为其特点颇似苏东坡。南宋黄昇在《中兴以来绝妙词选》中说,陈与义“词虽不多,语意超绝,识者谓其可摩坡仙之垒也。”清朝词评家陈廷焯也说,陈词如《临江仙》,“笔意超旷,逼近大苏。”其实,陈与义的词风似东坡,却非刻意学东坡。他早年对作词不感兴趣,注重做诗,是著名的“江西诗派”诗人,但因曾与苏门弟子黄庭坚、陈师道等人长期交往,且与苏轼有世交之谊,耳濡目染,晚年作词,不自觉地走了苏轼的路子。

陈与义的曾祖陈希亮,字公弼,是苏轼任凤翔通判的顶头上司,对青年苏轼颇为严厉,苏轼平生不喜“行状墓碑”,却在陈希亮去世后,撰写了墓志铭《陈公弼传》,对陈希亮多溢美之词。陈希亮的儿子陈慥,与苏轼更是莫逆之交,曾在苏轼贬谪黄州期间,给与苏轼诸多帮助。陈慥字季常,号龙丘居士,常与苏轼彻夜谈论佛道。陈慥人高马大,性情豪爽,却是典型的“气管炎”,特别怕老婆,苏轼爱开玩笑,特地赋诗调侃道: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这“河东狮吼”的故事,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可比陈与义的名字响亮多了。

陈与义是洛阳人,自幼聪明伶俐,善诗能文,《宋史 陈与义传》说他“天资卓伟,为儿时已能作文、致名誉,流辈敛衽,莫敢与抗”。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陈与义登上舍甲科,被授于开德府(今河南濮阳)教授,“累迁太学博士,擢符宝郎”。

宣和四年(1122年),29岁的陈与义与朋友诗酒唱和,无意中作了一组《墨梅五绝》,格调高雅,言辞清丽,广为传颂,如其中一首:

“巧化无盐丑不除,此花风韵更清姝。

从教变白能为黑,桃李依旧是仆奴。”

当时的著名奸相王黼见机行事,就将这组《墨梅五绝》献给宋徽宗。宋徽宗赵佶是喜爱诗歌的风雅皇帝,立刻爱不释手,也就顺便提拔了陈与义。陈与义名震一时,诸贵要人争相与他交往,频频邀请他参加歌舞宴会,“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正是这种浪漫闲适生活的真实写照。

但一年多后,这种美好的日子就结束了:在权势倾轧中,蔡京扳倒了王黼,升任宰相,将与王黼有关联的人都一棍子打倒,陈与义也受到牵连,贬离京城,“寻谪监陈留酒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幸接踵而至。陈与义上任未久,父亲就在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撒手人寰,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更大的悲痛还在后面。

自宣和七年(1125年)起,金朝就开始攻打北宋,到靖康元年1126年11月底,攻破了北宋皇都开封。京城遭到金军肆意掠夺,国家陷入战火纷飞,陈与义的人生彻底拐了一个大弯。他和无数的难民贫民一样,携带家眷,四处躲避,开始了颠簸艰苦的流亡生涯。

建炎三年(1129年),陈与义流寓湖南、湖北一带。端午时节,他做了一首《临江仙》,凭吊屈原,怀旧伤时,抒发国破家亡的凄凉:

“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

榴花不似舞裙红。

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

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

酒杯深浅去年同。

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

元好问十分喜欢这首词,在《自题乐府引》中说:“‘高咏楚辞酬午日’如此等类,诗家谓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间,惟具眼者乃能赏之。”

同一年,陈与义在逃亡衡山之时,意外地碰到了昔日故友席益。席益字大光,洛阳人,是陈与义的同乡,两人早在宣和六年(1124)就相识相交。在乱世中幸运相遇,两人均百感交集。次年元旦后数日,陈与义离开衡山,前赴邵阳,在别宴上并作了一首《虞美人》,以示依依惜别之情:

“张帆欲去仍搔首。

更醉君家酒。

吟诗日日待春风。

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

歌声频为行人咽。

记著尊前雪。

明朝酒醒大江流。

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

南宋建立后,赵构召见旧臣。陈与义经过襄阳,绕行广东、福建,颠沛流离,三年之后,终于在绍兴元年(1131年)抵达临安(今浙江杭州),被宋高宗赵构任命为礼部侍郎,日子有了改善。不久,陈与义又以徽猷阁直学士知湖州。召为给事中,参与讨论政事,抄发章疏,稽察违失,以备顾问应对。

绍兴四年( 1134 )年八月,陈与义出知湖州,绍兴五年二月,被召入朝为给事中。六月,陈与义借病辞职,以显谟阁直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卜居青墩。立秋后三日,乘舟离开时,看见荷花盛开,“朝暮霞相映,望之不断”,记了一首《虞美人》:

“扁舟三日秋塘路,平度荷花去。

病夫因病得来游,更值满川微雨,洗新秋。

去年长恨籋舟晚,空见残荷满。

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繁花相送,到青墩。”

此词格调轻快,在豪放豁达中夹杂微蕴沉郁之情。黄昇《花庵词选》中赞道:“词虽不多,语意超绝,识者谓其可摩坡仙之垒也。”

绍兴六年(1136年),陈与义因写下了《怀天经智老》一诗,有“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的名句,受到赵构赏识,十一月,拜翰林学士、知制诰。

绍兴七年(1137年)正月,陈与义授参知政事(副宰相)。当时宰相赵鼎强烈主战,放言:“现在,中原有可图之势,我们宜抓紧时机,调兵遣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否则,他时将归咎今日之失机。”

但赵构心虚胆怯,一门心思地想议和,还拿着“二圣”与“太后”作挡箭牌,假惺惺说:“不是我不想打,只是二圣与太后都在他们手里,若不与金议和,他们都无法回来。朕岂不成了千古不肖子孙?”

陈与义在一旁支持皇帝,说:“陛下所言极是!若和议能成,国民早日和平,岂不比用兵更好;但万一无成,则用兵必然不免。”

赵构听得大喜,不停地夸奖道:“陈爱卿,你真是朕的知音哪。”

当然,赵鼎很不高兴。陈与义也觉察到了,感到两人将难以共事,没多久,再以身体有病为由,申请辞职,退居青墩镇。

陈与义赞成皇帝、秦桧“主和”,曾一度受后人指责。但从陈与义一生的行事来看,他与主战派人士唱反调,只是表达不同的政治主张罢了,私德并无缺失,既从未陷害主战大臣,也未巴结赵构秦桧来牟取私利。陈与义“容状俨恪,不妄言笑”,平居虽待人谦和,然而外柔内刚,不可冒犯。他多次提拔士人,却从不对人说起,这种品德一直受到称赞,“唯师用道德以辅朝廷,务尊主威而振纲纪”。

陈与义晚年退居湖州,以诗词打发时光,所写诗词大多凭吊怀古、怀念故乡洛阳,如这首《忆秦娥》,就是一首感慨人世沧桑、山河破碎之作:

“鱼龙舞。湘君欲下潇湘浦。

游湘浦。兴亡离合,乱波平楚。

独无尊酒酬端午。

移舟来听明山雨。

明山雨。白头孤客,洞庭怀古。”

《虞美人》是怀念洛阳的,一次,他看到亭子里的牡丹花开,就会想到享誉天下的洛阳牡丹:

“十年花底承朝露。看到江南树。

洛阳城里又东风。未必桃花得似、旧时红。

胭脂睡起春才好。应恨人空老。

心情虽在只吟诗。白髮刘郎孤负、可怜枝。”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陈与义遥想年少时在洛阳城与朋友赏花煮酒,如今却归乡无路,只能感叹:洛阳城里,东风又起,什么时候,我能回去看看牡丹呢?

可惜,“人世多违壮士悲,干戈未定书生老”,陈与义终于没有再度看到家乡的牡丹。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十一月,陈与义病逝于湖州乌墩的无住庵,享年49岁。

附录:陈与义(1090-1138)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徽宗政和三年(1113)登上舍甲科。南渡后,召为兵部员外郎、翰林学士、知制诰,官至参知政事。以病乞祠,提举洞霄宫。以诗著名,原属江西诗派。有《简斋集》、《无住词》。
楼主的文章很不错!我这里有篇短文,是几年前写的,贴上来,凑凑趣。
                      
                                 李煜与赵佶
                                                              文:申玉琢
   回顾唐未宋初这段历史,人们很难避开李煜这个人物。他既是南唐的一代亡国之君,又是我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词章高手。看来经邦治国与赋诗填词,竟是互不相容!
   宋人笔记《养疴漫录》说:一日宋太祖宴请李后主,问:“听说你当皇帝时好做诗,请举一首得意者念念。”
   李煜沉吟良久,选了一首《咏扇》:“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太祖听后,不屑地问:“满怀之风,究竟多少?”事后,他对侍臣说:“一个十足的迂夫子!”
   对于酸腐之徒,太祖向来是瞧不起的,他多次说过:“李煜若把缕云裁月的功夫用来治国,又岂能被我俘虏!”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后代,赵宋王朝的第八代传人,徽宗皇帝赵佶也是一位与李煜不相上下的亡国之君!
   他俩的相似之处,确实太多了。
   李煜当朝时,常便衣嫖娼。皇帝狎妓自古有之,奇的是有次他贼手贼脚溜进娼家时,无意间撞见一名叫做张席的和尚,正搂着小姐在干那“警幻之事”。和尚怕嚷出去坏了戒名,挥拳便向皇帝打去……不知秉性羼弱,还是因“偷窥”自知理亏,鼻青脸肿的李煜并未亮出皇帝的身份,事后也没有动用专政力量“从快从重”对他“严打”!当然,赵佶在这方面就更不是省油的灯了:
   赵佶本人特别推崇“性解放”,对于嫖娼更是乐此不疲。但国君又必须维护至尊的形象,权衡再三,终于被他想出了一条万全之策,干脆在宫禁与红灯区镇安坊之间,以国防工程名义修了一条地下通道,以便他随时去“视察战备”。
   最沸沸扬扬的是他和大腕歌星李师师的那段恋情,据说还引起一位原配娘娘的醋意,问:“何物李家儿,陛下迷恋如此?”岂只是迷恋,从大观三年到宣和未年,他二人“勾当”竟有十七年之久。沉缅得如此意乱情迷,若非史藉所载,简直难以置信!
   赵佶,作为国家领导人,玩玩女人根本算不上新闻。大内中佳丽如云,无论怎么个玩法都不算出格。但走出了红墙,且是去傍一位歌星,在我国历代伟人中,可算开了一代之风!不过,若把北宋的覆亡归咎于某位女性却是不公正的!因为赵佶除了追捧“性解放”之外,尚有更多的爱好。比如他的工笔画,即使用现在专家的眼光看,也是可圈可点的。难得更是他的书法,落笔硬瘦,风神凝注,人称“瘦金体”。
   无独有偶的是,李后主也有相同的爱好。岂止爱好,笔法风骨竟与赵佶若出一辙,人们谓之:“错金书”。至于词章歌赋,则各有所长,赵佶善吟诗、后主长填词。赵佶有:“软绣屏风小象床,细风舒亭玉肌凉。”李煜则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虽都香奁秾丽,艺术造诣却绝对不低!
   他们两人都属于浪漫主义那一类的皇帝。对李白、欧阳修、苏轼那样的文人而言,浪漫无疑是一种思想的腾跃和艺术的飙扬,而对拥有无限权力的领袖们来说,因为浪漫,却很可捣鼓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荒唐!
   这不,宋开宝八年九月,曹彬奉旨破昇州。闻前军俘获李煜的宠妃,急命押护中军,夤夜召见。妃虽珠翠不整,仍艳丽绝伦,惟见灯辄闭目,说是烟气太重。换以鱼烛,亦闭目,说烟气更重。曹帅不解,问:宫中不点烛吗?
   对方樱口微启,楚楚堪怜,说:宫中每夜只悬大珠于室,光明如昼中。
    此话一出,不消说愣在那里的该是曹彬了。无论信与不信,宠妃的说法,竟与《词苑丛谈》:“后主宫中,夜则只悬大珠”的记载一字不差!
   以上是李煜的玩法。比他晚百余年的赵佶那就玩得更时尚更生猛了。为了让诗酒歌舞收到色香俱佳的奇效,他不惜“以龙涎沉脑和腊为烛,一燃数百枝,艳明而香溢。”《避暑漫抄》中的这番叙述己够奢侈了,他还意犹未尽,尝命宦官在歌姬舞女的腋下腿间点涂兰麝,每作“罗袜生香踏软纱,钗横玉燕鬓松鸦”的狂歌劲舞时,其香雾新声竟远闻宫外。
   无论词章书画也好,偎红依翠也好,只算是生活上的玩享,他二人在精神上的追求也有共通之处哩!
后主笃信佛教,徽宗则崇尚道教。李煜自号莲峰居士,赵佶则自封道君皇帝。但无论释伽牟尼主义还是李老君理论,作为个人爱好或是一种心智上的追求,原本无可非议,若将它们升格为经世济国的施政大纲或“总路线”,那就祸国殃民了。
   公元九七五年,宋军急攻金陵,城垂破,李煜于怆惶中作一疏俦于佛前:“愿敌退之后,许修庙十所,造塑佛百尊、菩萨千尊、斋僧万名。”妄图借佛祖之法力,转危为安。
   与他相同的是公元一一二六年十一月丙辰,在金兵围攻汴梁最急时,赵佶竟然派出他的国师郭京:“用太上老君六甲法,尽令守城兵卒敞开宣化门出城迎战”,这群披发仗剑,禹步诵咒的乌合之众那是腥膻铁骑的对手,须臾便作鸟兽散,郭京裹款潜逃,汴梁沦陷。
   从李煜面缚舆榇到赵佶肉袒出降,前后刚好一百五十年。宋军主力被围歼的地方又恰好是当年宋太祖黄袍加身的陈桥驿,难怪金主粘罕受降时,对赵佶的第一句话竟是:“今日是否如后主见艺主故事?”真教他欲哭无泪!
    其实,把李煜与赵佶相提并论或干脆把赵佶认定是李煜转世投胎的说法,早在南宋就很流行了。
《良斋杂说》的记载颇具代表性:“李煜亡国,最为可怜,宋徽宗是其后身也”!《天知录》的说法则更绘声绘色:“神宗一日幸秘书省,见江南国主像,人物俨雅,自愧弗及。适后宫有娠者,梦李主来谒,遂生端王!”这个端王,就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赵佶,因哲宗无子,弟继兄位,是为徽宗。
   这些未入史官笔下的村谈巷议,除印证李、赵二人在人性品格上俨然相似之外,更多的却是指责赵宋政权对前朝降君的不仁不义!
   也是《避暑漫录》记载:南唐小周后随李煜归降,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觐见。每一入辄被太祖强留数日,出必大泣,责骂后主。
   这小周后是谁?就是那位因“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而艳惊海内的大美人。本已蕙心兰质,再加上那首《菩萨蛮》的包装,更是名倾天下,赵匡胤见了岂能不动邪念?而己经变得碍手碍脚的李煜,大难临头却臭不知趣,左一个“忧”字,右一个“愁”字地牢骚不断,这可有忤天威。于是借他四十二岁生日之际,御赐毒酒将他鸩杀。
   李煜虽一命呜呼,恩怨却未了结。一百五十年后,人们在赵佶身上看到了报应!
   赵佶北狩后,身边殡妃散落,唯剩王婉容随侍。从群莺环侍到一夫一妾,这位亡国之君的生命落差已经够大了。想不到这唯一的女人偏又被“四太子”相中,要弄去执帚荐寝。答应吧,谁来抚慰自己的凄凉晚景,婉拒吧,李煜的下场记忆犹新,权衡再三只好“含泪遣之”。赵佶虽不愿做李煜第二,王婉容却更不屑步小周后之故辄,就在把臂泣别之际,大呼:“何以一身事二主!”遂以奁刀自尽!
   以后的日子,赵佶是在多层重负下度过的。既怕“四太子”寻衅报复,又怕自己孤家寡人的凄苦落寞……所幸女贞人很讲“民族政策”,又能信守不杀俘虏的规矩。因此,两年之后,赵佶方能病故五国城。他的寿终正寝,与李煜间的轶闻遂划上了句号。

                                                           原载(散文潮2002年秋季卷)
(27)、吕本中:北风吹梦长

宋哲宗元佑四年(1089年),宰相吕公著逝世,封申国公,谥正献。吕家是北宋著名的官宦之家,连出了三吕宰相(吕蒙正、吕夷简和吕公著),吕公著执政刚毅严谨、得高望重,因此,所有的朝廷高官,包括宣仁高太后和宋哲宗,都来出席葬礼。5岁的孙子吕本中聪明伶俐,一直深受爷爷喜爱,站在遗像前大哭不止。

“孩子”,宣仁高太后拍拍小孩的肩膀,抚摸着他的头,叹道:“孝于亲,忠于君。孩子,努力学自己,男儿当自强,加勉吧!”

小吕本中似懂非懂地看着太后,使劲点点头,用小手抹去眼泪,渐渐收住了哭声……



一眨眼,小吕本中长成了温情儒雅的青年。他勤奋好学,喜爱诗歌,热衷参加诗词派对,经常跟着陈师道、黄庭坚等人学诗,吕本中早期的诗风清新流美,有时也求新刻峭,旨趣幽深。 一次,他与朋友喝酒作诗,酒酣耳热之际,搞了一副名为《江西诗社宗派图》的戏作,因黄庭坚、陈师道等25人之诗,“其源流皆出豫章(豫章是江西的古称)”,戏称之为“江西诗派”。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以地域来划分派系,对后世影响深远。有趣的是,吕本中是开封人,当时并没有将自己列入“江西诗派”, 但后人却因他提出了“江西诗派”这个名称,都视其为“江西派诗人”。

在谈到诗词创作时,吕本中率先提出 “悟入”说。在《童蒙诗训》中,他说:“作诗必要悟入处,悟入必自功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又提出了“活法”之说:“学诗当活法。所谓活法者,规矩具备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所谓“活法”,即活学活用,不要墨守成规,类似武林侠客练到的最高境界:无招胜有招。

不过,吕本中的这些文学理论虽然高明,但他自己的诗,却算不上一流。倒是他无意中作的一些小词,虽不及诗之浑厚,但在描写离愁别恨、风花雪月之情时,引入民歌情调,显得活泼生动,格调清丽自然,感情真挚细腻,更受到后人的称赞。最著名的是《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

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

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这首词写男女离别相思之情,自然贴切,构思精巧,言辞清丽,颇有民歌的韵味。

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样,青年吕本中也过着诗酒风流的无忧生活。这种风流肆意的生活,也大胆反映在词中。如表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约会离愁的《减字木兰花》: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树下。

此夜江边,月暗长堤柳暗船。

故人何处,带我离愁江外去。

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去年。”

还有这首香艳的《长相思》:

“要相忘,不相忘,

玉树郎君月艳娘,几回曾断肠。

欲下床,却上床,

上得床来思旧乡,北风吹梦长。”

陈如江认为吕本中的词“流动明畅,清丽自然,词风格与韦庄之疏放为近,呈现出清新流美的民歌风味,是对小令的开拓。”但韦庄擅长白描,寥寥几笔,闺情离愁就极为出彩,吕本中词显然难以媲美。

然而,吕本中以构思精巧见长,词浅而意深,比如这首《踏莎行》,借梅思人,手法新颖别致,意境迷离秀美: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绝。

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记得旧时,探梅时节。

老来旧事无人说。

为谁沉醉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如梦令》写相思之情,浅显直白,流畅清丽,自然清新:

“海雁桥边春苦,几见落花飞絮。

重到柳行西,懒问画楼何处。

凝伫,凝伫,十顷荷花风雨。”
《浣溪沙》呈现婉转凄清的朦胧美:

“共饮昏昏到暮鸦,

不须春日念京华。

迩来沉醉是生涯。

不是对君犹惜醉,

只嫌春病却怜他。

愿为蜂采落残花。”

但是,吕本中的这种诗情宁静的书斋生活,很快就被金兵的铁马胡笳彻底打破了。

金兵于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灭辽,靖康元年进攻汴京,当年年末,东京城被攻破。靖康二年,徽、钦二帝被掳北上,北宋灭亡,国家陷入战乱之中。

金兵入城后,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吕本中时值城中,和千万的京城子民一道,亲眼看着繁华的京城变成人间地狱,在战火中痛苦煎熬。亡国之恨、切身之痛,促使他拿起笔,用诗歌记录了那场灾难。

《守城士》描写了抗金将士的奋勇抵抗,“北风且莫雪,一雪三日寒。不念守城士,岁晚衣裳单。衣单未为苦,隔壕闻战鼓。杀贼须长枪,防城要强弩。炮来大如席,城头且撑柱。”

《兵乱寓小巷中作》写道:“城北杀人声彻天,城南放火夜烧船”,记录了京城沦陷带来的苦难,百姓遭受战祸的惨状。《城中纪事》控诉了敌军烧杀抢掠的罪行。金兵退后,吕本中自感“乱后惊身在,端如犬丧家”,对着已是废墟的京城,又写了《兵乱后自嬉杂诗》29首以抒愤,其一写道:

“晚逢戎马际,处处聚兵时。后死翻为累,偷生未有期。

积忧全少睡,经劫抱长饥。欲逐范仔辈,同盟起义师!”

这种伤感和忧愤的诗风,与早年的轻快圆美风格迥然不同,题材也由风花雪月转为国民时事,且成为他后半生的主要诗词特色,对后来者,尤其是对陆游,影响极大。

北宋灭亡后,宋室南渡,赵构在南京(今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吕本中也跟着南迁,流落江南一带。在重阳节时,对着江南的冷月残菊,他“佳节倍思亲”,登高望远,却感到故园难回,咽泪装欢,凄凉无限,作了一首描写江南风光与忧时伤乱的小令《南歌子》:

“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

短篱残菊一枝黄,

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

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

只言江左好风光,

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

这首词表现“中原归思”,工稳精润,颇受评论者的称赞。曾季貍说“尤浑然天成,不减唐花间之作”(《艇斋诗话》)。《啸翁词评》:“居仁直忤柄臣,深居讲道。而小词乃工稳清润至此。”

绍兴六年,吕本中来到杭州,宋高宗赵构特赐他进士出身,“擢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以示重用之意。

大概在此期间,吕本中向赵构上陈了一本《官箴》,对朝廷官员提出要“清、慎、勤”的道德要求: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清、慎、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

今日“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要做到“清、慎、勤”,亦恐不易吧?

绍兴八年二月,吕本中升迁中书舍人。六月,兼权直学士院。当时,赵构和秦桧正忙于与金“和议”。吕本中反对议和,见金使前来,大家讨论如何接待金人时,就发言道:“金人来了,我们应尽量简单接待,显示国家贫穷勤俭。何况,成败大计,本不在此,而在我们治政得失、兵财强弱。”

秦桧很不高兴。

“靖康之难”之前,吕本中与秦桧曾同为“承务郎”,相得甚欢。南宋建立后,秦桧初任宰相时,大力提拔“关系户”,也想提升吕本中,以便他为自己卖命。吕本中接到秦桧的封册书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秦桧亲自写信,要他上任,但吕本中还是坚决不从,梁子自此结下。

不巧的是,吕本中又与秦桧的对头赵鼎好上了。赵鼎素喜“元祐之学”,认为吕本中是“元祐大臣”吕公著的孙子,又是范冲所推荐荐,特来拜访吕本中,两人一见投缘,引为相知。《哲宗实录》编成后,赵鼎升迁仆射,吕本中草制,文章有这么一句话:“合晋、楚之成,不若尊王而贱霸;散牛李之党,未如明是以去非。”

秦桧认为吕本中有讽刺之意,翻脸大怒,对皇帝说:“吕本中受了赵鼎的指使,盼望和议失败,好为脱身之计。”风御官员萧振是秦桧之党,借机弹劾吕本中。吕本中于是被“莫须有”罢官,“提举太平观”。

吕本中少年时期,曾师从程颐,对理学颇有兴趣。罢官后,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倒在理学研究上取得一些成就,提出了“贫贱勿厌”、“富贵勿羡”等理学思想,著有《东莱诗集》20卷,《春秋集解》30卷,《师友渊源录》5卷,《童蒙训》3卷等。后世尊称为东莱先生,赐谥文清。

吕本中一生,担得起当年高太后“孝于亲,忠于君”的嘱咐。

吕本中(1084- 1145), 字居仁, 世称东莱先生,诗属江西派,著有《春秋集解》,《紫微诗话》,《东莱先生诗集》, 今人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紫微词》,《全宋词》录词二十七首。
(28)、寇准:红英落尽青梅小

提到寇准,熟知“八贤王”、“杨家将”系列故事的中国人,大多会翘起大拇指,啧啧赞叹:“寇莱公(寇准的封号),那可是一个刚毅大度、正直清廉的大忠臣哪!”接着又愤慨万分:“可恨皇帝昏庸、奸臣当道……”

当然了,史上真相,并不是这样黑白两清、正邪分明的:寇准虽说是个大忠臣,却是缺点颇多:恃才傲物、刚愎自用、“虽有直言之风,而少包荒之量”;为美化他而作陪衬的“八贤王”,是子虚乌有的;而“杨家将父子”,也与寇准毫无关系。他晚年的不幸遭遇,仅凭“皇帝昏庸、奸臣当道”一句,失之公允。

寇准出身书香门弟,机智早慧,据说7岁那年,与父亲登临险峻的华山,作了一首吟咏华山的诗:“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但诗文并不是寇准的强项,相比较而言,还是他偶作的几首小词更出名。例如这首《阳关引》,构思新颖,意境开阔,情调温婉而不哀艳,被《苕溪渔隐丛话》评价为“语豪壮,送别之曲,当为第一”:

“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

春朝雨霁轻尘歇。

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

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更尽一杯酒,歌一阕。

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

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寇准这首送别词,即化用此诗的意境,改七律诗为长短句式的词,感情一起一伏,曲调跌宕多姿,更适合弹唱。寇准曾于宋太宗淳化年间和真宗咸平年间,在陕西渭北一带任职,此词可能做于这段时期。

寇准所处的太宗、真宗时代,宋词还未脱离五代的“花间”、南唐二主和冯延巳的词风,题材不离风花雪月、男女情愁、伤离念远、咏物酬唱等,格调温婉缠绵。寇准算不上大词家,但他作的此类小词,却也清丽宛转,柔美多情,别具风味。如表现离愁情怀的《夜度娘》:

“烟波渺渺一千里,

白蘋香散东风起。

日暮汀洲一望时,

柔情不断如春水。”

而更出名的是这首《江南春》,抒写少女伤春,朦胧而迷离,优美而伤感,被司马光赞为“一时脍炙”之作品: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

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远,

蘋满汀洲人未归。”

南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评点寇准词云:“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确实,这种婉约的词风,与寇准豪爽刚愎、任性使气的性情迥然不同。

寇准少年时期参加科考,当时宋太宗赵光义取士,在过目名单时,往往率先罢免年少者。因此,就有人劝说寇准虚增年龄,寇准昂然答曰:“我刚参加科考,怎能做这种欺君之事?”入仕后,寇准每每在朝会上,慷慨大言,极陈利害,不避权贵,赵光义于是对他刮目相看。一次,赵光义召见大臣商议,寇准大概说了某句不投机的话,赵光义很不高兴,拂衣而起,怒气冲冲地要离开。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唯独寇准快速奔过去,扯住皇帝衣衫不放,坚持要他把事情听完。赵光义无可奈何,只好重新坐回椅子里,处理完事件才退朝。事后,赵光义为显示自己也有李世民那样的宽容肚量,说了一句非常抬举寇准的话:“朕得寇准,如同李世民得到魏徵一样啊!”

寇准的这种刚毅耿直个性,在景德元年的宋辽大战时期,表现得更充分。景德元年的冬天(公元1004年),辽国萧太后和辽圣宗再一次亲帅大军,进攻大宋,边境告急。宋真宗赵恒面对国内外交困局面,有些手足无措,而大臣们有的主战,有的主逃,有的主和,吵成一团。时任宰相的寇准接到前线的急报,干脆扣住不发,整日饮酒作乐。其他大臣将军情告知赵恒,赵恒大惊,自然责怪寇准。寇准却轻描淡写地说:“陛下真的想解决这场战争吗?不须太久,只要五日,亲临前线,即可一举击垮敌人!”

其余大臣听说要皇帝上前线,都怕出意外,纷纷反对。赵恒本就心虚,面有难色,搔了搔头,说要再考虑考虑,就想退缩回屋。寇准一把揪住赵恒的衣服,大声说道:“陛下一入后宫,我们再见您就不容易了,可是国家大事,机不可失,间不容发,还请陛下不要走,早作决定。”于是,赵恒又坐下,督促大家商议,安排御驾亲征之事。

赵恒御驾亲征,宋军士气大振,连打了几个漂亮仗,最后和辽国签订了百年和好的“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几十年的战乱,应该说,寇准的功劳是很大的。而寇准这种“夹天子行大令”、为国家不顾个人安危的勇敢行径,一直受到后来者,特别是范仲淹的高度推崇。《宋史》也赞曰:“澶渊之幸,力沮众议,竟成隽功,古所谓大臣者,于斯见之。”

由于缔结“澶渊之盟”,寇准在朝野的声望达到了极点。寇准看谁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常常醉酒后,眯着眼睛,得意洋洋地对赵恒嚷:“陛下,如不是我,您哪做得了如今的太平天子啊!”赵恒是个厚道人,笑笑而已。

话说“枪打出头鸟”,寇准位高权重,难免同僚的嫉妒和中伤。张咏是寇准的好友,多次提醒他要戒骄戒躁。张咏在成都时,听说寇准入相,就感慨道:“寇公奇材,可惜学术不足尔。”张咏从成都回京,寇准大开筵席接待,又亲送朋友到郊外,笑问曰:“乖崖(张咏的号),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张咏徐徐叮嘱道:“寇老西儿,《霍光传》不可不读啊。”

霍光是汉代名臣,忠心辅佐皇帝,为汉室的安定和中兴建立了重大功勋,但却因太重权势、家人过于跋扈而遭灭族。张咏反复提醒寇准看《霍光传》,是希望他从中吸取教训。可惜寇准会错了意,回家后随手翻了翻《汉书》,当看到《霍光传》结尾处“不学无术”几字,竟哈哈大笑,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乖崖,你好哇,竟讽刺我‘不学无术’!”

寇准好刚使气,行事不检点,“颇自矜澶渊之功”,终于惹来了麻烦。他独断独行,擅自越级提拔资历低的人,“同列颇不悦”,背后叫骂撒气的人不在少数。而他又无缘无故地仇视南方人,以神童“晏殊”是南方人为由,主张不予重用。头号政敌参知政事王钦若更给了最致命的一击,攻击寇准说,“澶渊之盟”是城下之盟,是寇准为了个人勋业、拿皇帝做最后的孤注,其心可诛!

赵恒吃了一惊,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觉得王钦若言之有理,从此冷淡寇准,又见寇准在朝中树敌越来越多,就在景德三年,罢去寇准相位,降为刑部尚书,贬到陕州,知天雄军。

寇准初知天雄军时,曾有辽国使者嘲弄道:“寇公德高望重,怎的不做宰相,反到了这偏僻荒原之地了?”寇准大刺刺地答道:“皇上觉得朝中没什么大事,倒是这把守北大门的重任,非我寇准不行啊,呵呵!”

寇准对这次被贬,心中是极为不服的,并没有痛改前非。碰到自己的生日,他就把筵席搞得像皇帝过寿一般,并特地订了一套黄色龙袍,穿在身上,簪花走马,声势浩大,四处张扬。没多久,就有大臣密奏“寇准叛变”。赵恒吓了一跳,急忙问宰相王旦:“寇准乃反耶?”王旦看了奏章,摇了摇头,笑道:“寇准偌大把年纪,还不自重,真不像样!我立刻回信,骂他一顿。”赵恒这才松了口气,不再追究寇准,然而内心深处,难免对寇准有几分隔阂。

不仅如此,寇准还恃“有重名,所至终日宴游”,生活越发奢侈。

当然了,寇准从来就不是勤俭持家之人。

他十九岁中举,入仕后娶赵匡胤宋皇后的妹妹为妻,可谓少年富贵,春风得意,生活自然也就奢侈挥霍。寇准性情豪爽,喜欢大碗豪饮,“每饮宾席,常阖扉辍骖以留之”,不醉不罢休。又喜欢歌舞,尤其沉湎于一种名为“柘枝”的歌舞,“会客必舞柘枝,每舞必尽日”,被人戏称为“柘枝颠”。

但有人依据《青箱杂记》的记载说,寇准在京城不买府邸,“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连辽国使者都曾怀着敬畏之心打听:“那个是‘无地起楼台’相公?”可见寇准生活简朴云云。孰不知,北宋的士大夫都是高薪,寇准不买府邸,大抵属于月薪数万的“月光族”一类,与勤俭清廉毫不相干,与他生活奢侈也不矛盾。寇准曾在邓州做知府时,经常举行夜宴,全用蜡烛做灯,通宵达旦,每次罢宴,从厨房到马厩,都是“烛泪凝地,往往成堆”。可见浪费的惊人程度。而邓州的烛花享誉天下,据说也是托寇准之福。

寇准如此奢侈做派,自然也有看不惯的。某次宴会上,寇准一高兴,就赏赐了歌妓5匹绫罗,小妾茜桃认为太过浪费,就做诗劝阻道:

“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

不知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寇准很不以为然,哈哈一笑,和诗一首,道:

“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

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行乐须及早的意味。

这首《甘草子》,“堪惜流年谢芳草,任玉壶倾倒”之语,也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况味:

“春早。

柳丝无力,低拂青门道。

暖日笼啼鸟。

初坼桃花小。

遥望碧天净如扫。

曳一缕、轻烟缥缈。

堪惜流年谢芳草。

任玉壶倾倒。”

但“任玉壶倾倒”之类,可算作是一种不得志的牢骚话。寇准毕竟是一个自许甚高又不甘寂寞的人,总想在辇毂之下大干一场的。大中祥符九年(公元1017年),宰相王旦因病去世。寇准看到了机遇,在别人的劝说下,决定牺牲名节,上献皇帝喜欢的荒谬“天书“,换来了盼望已久的宰相宝座。

然而这一次,寇准栽得更惨。

寇准再次任相后,依旧高傲自大,言行粗陋,不拘小节,无意中得罪了大多数同僚。某次宴会上,丁谓见汤水弄脏了他的胡须,就帮他擦干净。寇准却不领情,还公然嘲笑道:“你这参政也是国家大臣,竟为长官溜须,哼哼!”搞得丁谓一时下不了台,从此结下梁子。这也是“溜须”的来历。

令一个著名的武将曹利用也被他逼成敌人。因曹利用在“澶渊之盟”中立过功,受到赵恒重用,进入枢密院作了寇准的副手。但寇准老是嫌弃他文化不高,只要曹利用对政事提出不同意见,就会遭到寇准当众大声喝斥:“一介武夫,懂什么国家大事?”而寇准喜欢饮酒作乐,也经常强迫同事与他同醉,曹利用不肯多酒。寇准大怒,骂骂咧咧道:“不过一介武夫,敢尔耶?”曹利用也是性子刚烈之人,再也受不得这等鸟气,厉声回驳:“皇上安排我在枢密院,相公却诬蔑为一介武夫。好,明日一早,我跟相公在皇上面前辩个明白!”两人闹得极僵。

宋真宗赵恒晚年多病,无暇来调停这种“办公室矛盾”,而太子赵祯年幼,朝中大事,均由皇后刘娥主持。寇准当年就反对立卖唱出身的刘娥为皇后,现在,更受不了她来领导自己,总琢磨着大权独揽。他联合宦官周怀政,企图搞“太子监国”,从刘皇后手里夺权。不料,事情败露,刘娥后发制人,当机立断,立刻罢了寇准相位,提拔丁谓为相。丁谓就联合曹利用,借着周怀政事败被诛之事,打着刘娥的名号,把寇准一贬再贬,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整。

然而,寇准似乎并不知道是自己言行不检惹的祸。他在贬谪道州司马、再贬雷州司户参军时,悲愤难抑,百姓围观送行,马亦复踖蹙不行。寇准狠狠地挥鞭打马,喝道:“皇令在此,我都不敢逗留,你还敢不走?”马于是跑起来。寇准流着泪,对送行的同事道:“你们有机会问问丁谓,我到底负了他什么事,他竟恨不得整死我!”后来,丁谓也被贬谪到海南,经过道州时,有人谈起寇准的话。丁谓还愣了愣,叹道:“对他不满的人太多了,岂独我一人!”

寇准对自己晚年的不幸遭遇,显然是愤愤不平的,他曾在某寺庙前插下几支竹笋,发誓道:“我寇准一生,如有负朝廷,此竹必不生;若不负国家,此枯竹当再生。”后来,枯竹茂盛生长,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寇准曾作过一首《踏莎行》的闺怨词,描写闺中少妇思念故人,言辞温婉清新,感情沉郁细腻,“红英落尽青梅小”之语,更流露出韶光流失、美人迟暮的惆怅、孤寂之情: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濛濛,

屏山半掩馀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

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

长空黯淡连芳草。”

人生在世如朝露。最难堪,英雄老去,美人迟暮。古代文人用语委婉曲折,常以美人自喻,寇准感慨美人迟暮,是不是借此感慨自己英雄末路、风光难再呢?

寇准早年入仕,三次为相,位极人臣。但每一次干的时间都不长,而每一次遭遇罢相,虽说有“奸臣作崇”的因素,但也与他恃才傲物、与同事关系紧张有关。

淳化五年十月(公元994年),赵光义将年仅三十出头的寇准调到身边,提拔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寄予了厚望,认真听取了寇准关于立太子的建议,并对宰相吕蒙正说:“寇准临事明敏,今再擢用,想益尽心”。但干了两年不到,寇准就与冯拯等同事闹得势如水火。赵光义进行调解时,冯拯等人认输服理,寇准却毫不领情,还大言不惭,当着众人的面与皇帝强词夺理。赵光义十分光火,摇头叹曰:“鼠雀尚知人意,况人乎?”遂将他罢相,贬至邓州。

寇准到死,大概也没明白“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这个道理吧?

而今人明白了这个道理,又有多少人,能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

附录:寇准(961-1023),字平仲,华州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 (980)进士,宋真宗时﹐曾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莱国公,晚年遭贬,谥号忠愍。著有《寇莱公集》七卷,《全宋词》录其词四首。《全宋词补辑》另从《诗渊》辑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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