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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大唐靓丽的女校书,红颜薄命,一生两段刻骨铭心的桃花劫

遥山书雁

薛涛(约768年—832年),字洪度,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唐代乐伎、清客,诗人 。薛涛居浣花溪上,自造桃红色的小彩笺,用以写诗,被称为“薛涛笺”。薛涛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流传诗作90余首,收于《锦江集》。

01

唐大历五年(公元770年),长安城中,一个小小官员家中,那个叫薛涛的小女孩儿平淡地来到世间。那时,安史之乱刚刚结束,又发生了洪水天灾,父亲惊魂未定,于是,给小小的薛涛取字洪度(一作宏度),意为在惊涛骇浪的洪流中度过。

幼年时,随父亲薛勋仕宦入蜀,在成都定居。那时家境中等,父母爱之如掌上明珠,但并未就此荒疏了教育,从小就对薛涛进行琴棋诗画的培养。随着时日渐长,她容貌渐丽,聪慧之思也渐渐显露,乖巧的薛涛看出大人们极爱可以写字成诗的小孩子,在她眼中,就是把她所识有限之字拼成五言七言的四句话而已。

于是,在大人的赞赏声中,她在文字游戏中乐此不疲着。时日愈久,那诗句就愈有韵味了。有时佳句偶成,连小小的薛涛也自叹自赏着,牡丹花般的娇容不由得绽放笑意,眉眼传情,惹人爱怜。

8岁了,薛涛姿容美艳,禀性敏慧,能诗善乐。那是个风轻云淡的午后,立于窗前的父亲正在指导爱女习字,有微风轻轻涌进,吹得案几上的书画沙沙作响,室中骤然一片清凉。薛勋不禁抬头,看到院中井边那苍翠梧桐屹立如柱,风姿焕发,于是脱口而出道: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父亲吟诗之声刚落,一个脆嫩甜美的声音就紧跟着传来:“枝迎南北鸟,时送往来风。”

低下头,薛勋看到手执毛笔抬头望着自己的小薛涛正一脸得意地笑着,等待着父亲的夸赞。可是,薛勋的脸上却没有往日的欣慰之笑,反而转身沉思着踱进院中,于那棵梧桐下驻立良久。不可否认,爱女之诗句无论于字于理都续得很好,但这“迎送”“往来”之词却让他隐隐感到不祥之兆。

是的,也许冥冥中早有定论,这首出口不凡、凝聚着薛涛幼年智慧和才华的诗歌,竟成为她日后诗伎生活的谶语。

命运埋下的伏笔总要有个过渡,而之前的童年岁月仍是纯真美好的,仿佛一朵待开的牡丹,14岁的薛涛已是怀春美少女,绝世的才艺,让她常在花丛间尽享美梦独眠,那梦中,定有个多才多情的如意美少年。

可是,室内病中父亲的呻吟声却惊醒了少女的梦。还没来得及选择是东家的学子还是西家的贤士,父亲就突然病逝,留下薛涛与母亲裴氏相依为命。

父亲去世后,孀居的母亲也病了,但她却坚强地把薛涛抚养到及笄之年。只是,家道中落,在那个仍看重门当户对的年代里,小小的薛涛做不得凤凰攀梧桐,更忍不得下嫁农夫贫民家,注定要流落民间,特别是母亲终于支撑不住,留下她一人撒手而去。

父母离去,薛涛的生计就成了问题,活下去,是最起码的要求。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呢?以诗乐娱客的诗伎成为她惟一的选择。加人乐籍后,她的美丽容貌和绝世才华,使她很快就成了蜀都名伎。

在欢乐场上侍酒赋诗、弹唱娱客之余,薛涛经常暗自神伤,难道一生就要这样于烟花风尘中悲惨度过吗?

贞元元年(公元785年)那个可以救她的人出现了,他叫韦皋,一位经略西南统辖军攻、威震蜀地二十余载的最高地方长官剑南西川节度使。都以为来镇蜀的他应该是个粗放豪爽的武将,却不知他是位能诗善文的儒雅官员。

其时,蜀人承武侯之遗风,多谈木牛流马之术,而少论水墨诗词之美。韦皋于私于公都希望文化之风刮遍边陲。于是,有才之人皆成为他的座上宾,而窈窕佳人更成为其间最美妙的点级。如果那佳人还能诗善乐,岂不两全其美?可惜这样的人实在难寻。

听说薛涛诗才出众,而且还是官宦之后,韦皋就破格把乐姬身份的她召到帅府侍宴。那一晚玉堂华厅,座上名门贵胄,才子贤士,佳人绮丽。但是薛涛胭脂轻点,蛾眉淡扫,素衣罗裙,如月下仙姝轻移莲步而来,盈盈而拜,把个看惯红粉的韦皋和众人都惊呆了。

缓过神来,韦皋忆起这薛涛出身不俗,是官宦之后,所以才会有如此绝世风姿,但不知她的诗文可否如传言的那么好?于是令其即席赋诗,薛涛即席写下一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诗中所写过巫山神女峰、谒巫山庙的情景。都知巫山云雨代表着男女欢爱,但薛涛诗中没有女儿柔媚之气,却有惆怅怀古之意,世事沧桑的喟叹中隐含刀光剑影的力度,不似出于女子之手。韦皋看过赞叹不已,传阅给席间众宾客,皆叹服。

于是,薛涛以惊世诗名换得帅府常客之身,喜得韦皋另眼相待,常请她来侍酒唱和,接应宾客。有一次,南越赠送给韦皋一只孔雀,薛涛建议为孔雀开池设笼以栖之。孔雀南来,象征了唐王朝昌隆的国运和韦帅显赫的战绩,薛涛的建议,又颇有美人佐政的风味,“韦皋孔雀”遂成为文人们极力渲染的一段佳话。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

池边风凰作伴侣,羌声鹦鹉无言语。

——王建《伤韦令孔雀词》

一年后,韦皋干脆正式奏请朝廷,希望任命薛涛为“校书郎”的官职(类似于现在的私人秘书之职),碍于身份卑微,虽未获得批准,但薛涛的“女校书”之名已不胫而走,传扬开来了。从中也可看出韦皋对薛涛的重视程度。

虽然有时,望着长安的方向,薛涛于流水岸边感叹:“何日片帆离锦浦,棹声齐唱发中流。”“花落梧桐凤别凰,想登秦岭更凄凉。”故乡长安永远都是难以回去的地方!长安亏欠了薛涛。而在成都,她却如鱼得水,繁花正红,“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草。”(《鸳鸯草》)年轻真好,不知愁滋味,消遣诗酒,流连华庭,那青春之景成为男人群中的粉红光韵。

02

很难说清薛涛与韦皋之间亦师亦友亦情人的复杂关系,但在彼此的生命之中,对方都有着很重的分量。

薛涛因歌姬身份,与众多男士周旋流连,诗词相和,本是正常之事。但是,韦皋看到那窈窕身姿倚在别的男人怀中饮酒作乐,读到那纤纤玉手为别的男人写的缠绵情诗:“低头久立向蔷薇,爱似零陵香惹衣。何事碧鸡孙处士,伯劳东去燕西飞。”(《春郊游眺寄孙处士二首》)“双鱼底事到侬家,扑手新诗片片霞。唱到白革洲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酬杜舍人》)却常因此激起醋意连连,可是又无可奈何。

韦皋那么多的宠爱还不够吗?

其实,如果韦皋对薛涛真的有爱,真的宠爱,作为一方节度使,他大可以一开始就以自己的权势令她摆脱乐籍,再顺理成章地来到自己身边,成为妾室。但是他镇蜀二十载,居成都五年,都未有去做。那么,这宠爱也让薛涛心凉半截了吧?

也许薛涛曾经幻想过,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失望了。那么就好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借着那人的恩宠,让自己的日子舒服些,感情丰满些。

在节度使府来来往往的五年里,薛涛成了一个传说。诗人们每写出一首诗,第一个想给皇帝看,第二个就想给薛涛看。因为皇帝是男性权威的化身,而薛涛是女性品味的代言人。而更有攻于心计之人,将薛涛看作韦皋不人府的有实无名的宠妾,找韦皋办事,先找到薛涛就好办了。

何光远《鉴戒录》卷十记载:“应街命使者每届蜀,求见涛者甚众,而涛性亦狂逸,不顾嫌疑,所遗金帛,往往上纳。”

薛涛收受贿赂之事让醋意渐浓的韦皋真的恼怒了,在贞元五年(公元789年)那个阴沉沉的清晨,一纸贬书送到正梳洗打扮的薛涛面前。

松州,是西川的边陲,抗拒吐蕃的前线。走在被罚赴松州的灰尘小径上,薛涛满心羞悔幽怨,休息途中,她饱醮泪水写成《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和《罚赴边上韦相公》两首诗。

至此,太过写意受宠的薛涛清醒了,从人生的至高点跌落谷底,只因她忘记了自己卑微的身份,忘记了繁花落尽的凄凉,忘记了才名艳名的虚妄,忘记了她要依靠别人的慈悲怜悯才可立足于世的真相。而众多男人当中,风花雪月只会烟消云散,那个掌握着自己生死大权的男人应该是韦皋,可是,她恰恰却最不经意地忘记了这一点。

得罪了韦皋,玩过了火,才落得如此下场。自己怎么这么笨这么糊涂呢?

悲伤与悔恨交织的同时,另一个思路涌出来一个男人,如果为自己这么动气,那么,显然他是动了真情。这情就是我的救命之符啊。一个人的悲伤可能感动不了上苍,但可以感动那个爱我的人。冷静下来的薛涛收敛起了自己的悲切,再次用她的诗情扭转了自己的命运。

于是,那十首如泣如诉的离别诗《十离诗》横空而出,字字含泪,果真感动韦皋,且流传后世:

其一: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鹦鹉离 笼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其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这十首诗分别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人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被厌弃,深切表达自己失宠后的怅惘之情。

不要责怪薛涛的巴结奉迎之意,她一个以色相和才艺供人娱乐的弱小女子,在人生的重大转机之时,除了去强颜欢笑地乞求他人的怜悯,还能做什么?再委屈也要接受,独自消化,因为那是人生之路上的必遭之罪。

《十离诗》摆在帅府案前,闻者无不落泪叹息,为红颜薄命,为佳人远离。韦皋清晰地看到那俊逸的字迹上还有班斑泪痕,不禁心上一酸,那张娇好的面容、那些相伴的日子不断浮现眼前。

是啊,命已至此,能叫这弱小女子再涉艰难苦境吗?毕竟她涉世未深,不懂世故。于是,立即派人将薛涛接回,两人和好如初。

但是,薛涛经此事终于明白,如果你有依靠之人,你是幸福的,但最好还是依靠自己,更踏实。

03

20岁的薛涛从松州回来了,她表面依然艳丽无比,但内心的变化却无人得知,身在声色犬马中,冷眼看着眼前这些纵情欢笑的男人,包括身边那个对自己宠爱有加的韦皋,她清醒地知道了,自己不再属于这烟花之所,因为她再不能如从前一般融人其中,作诗放歌饮酒调笑。

于是,她用几年来积攒的重金为自己赎回了自由身,脱离了乐籍,并选择了成都西郊的万里桥边、浣花溪畔那处清幽之所作为自己的隐居之家,从此,山水屏风永不看。

其后二十余年的岁月流转,门前那条清盈如玉的浣花溪水见证了薛涛繁华与寂寥相佐的生活。

前溪独立后溪行,鹭识朱衣自不惊。

借问人间愁寂意,伯牙弦绝已无声。

——《寄张元夫》

也许是心内的凄苦孤独太过沉重了,需要一种方式来渲泄,她爱上了那如火的红色,经常身着艳丽红裙,徘徊在浣花溪边,望着河水静静沉思。

她在门前种满像杜鹃一样的琵琶花,开时红艳胜火,她专门为那些美丽的红花写诗,且字字欣喜,首首得意:

阑边不见藕蕞叶,砌下惟翻艳艳丛。

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

——《金灯花》

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

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熏熏。

——《朱槿花》

春教风景驻仙霞,水面鱼身总带花。

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沙。

——《海棠溪》

无论是金灯花、朱槿花、海棠花,在她笔下无不红得娇艳,仿佛她内心涌动的波澜。可是,这些美丽的诗句也应该写在美丽的纸笺上吧?

薛涛与溪相伴,以诗为乐。当地之人多以造纸为业,薛涛惜其幅大,不便写己所作小诗,闲得无事,将纸裁成小片为写诗而备。那日偶尔将胭脂不小心印染在纸片上,立刻那素白的纸上留下粉红印迹,薛涛见此,眼睛一亮。于是,她耐心向人求教,凭着女人精密之思、细腻之情和高雅的情调,独创深红小笺。

这种红色小八行纸的“薛涛笺”,用乐山特产的胭脂木浸泡,捣拌成浆,加上云母粉,渗人玉津井的清水,制成粉红色的特殊纸张,纸面上呈现出不规则的松花纹路,煞是清雅别致,她便用这种纸来誊写自己作的诗,有时也送些诗笺给友人,遂流行于后世。唐人喜用彩笺题诗或书写小简,其实都是学了薛涛的样。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绿。”有时,来了闲情雅意,薛涛就将诗誊写于这松花笺上,然后折成一只船,放人浣花溪中,任之流去。她乐意这样,乐此不疲,每天总有彩色纸船在溪中漂流。一时成都文人手中以有这样的诗笺为荣。

溪畔的生活是浪漫自在的,将薛涛的个性特点显露无遗。如果说琵琶巷口流连风月的薛涛是迫于生计,强颜欢笑,而松州之行沉痛地打破了薛涛幕府生活的繁华表象,那么在浣花溪畔,她是那么快乐地投身自然怀抱,尽情地在自然与心灵之间构筑艺术的虹桥。

“泠色初澄一带烟”的一泓秋泉(《秋泉》)、“风前一叶压荷蕖”的莲舟泛水(《采莲舟》)、“水荇斜牵绿藻浮”的菱花清流(《菱荇沼》)、“步摇冠翠一千峰”的斛石翠色(《斛石山》、“夕阳沉沉山更绿”的庙前听笛(《题竹郎庙》、“飞空绕磴逐江斜”的云寺品花(《赋凌云寺二首》),无不带着女性特有的细腻与轻柔,她用她那笔力峻激的文字将这细腻与轻率移植到一个芬芳馥郁的诗歌苑囿之中。

这段时间,薛涛游历了荣州、简州、嘉州、渝州、夔州,写下了《题竹郎庙》《江月楼》《西岩》《赋凌云寺二首》《海棠溪》《谒巫山庙》等山水纪行之作。从此,大自然成为薛涛艺术生命和诗歌天地中一片新的芳洲,我们也得以随着这自由才女一览唐代蜀地胜景,领略到她另一种自由写意的才情。

是啊,这自由写意得来不易,但薛涛是幸福的,她为自己做到了。

浣花溪水幽声遥泻,冷色如烟。弯曲而旋复的细流洗净了昔日歌舞酒宴的靡靡之音,却丝毫冲不淡已近中年的薛涛那绝世诗名。沧桑巨变,洗尽铅华。没有成为男人们身后的饭后笑谈,她为自己赢得了另一种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尊重。

后来,韦皋因镇边有功而受封为南康郡王,离开了成都。但他对剑南节度使继任李德裕大力推荐薛涛之才。李德裕亦为中唐显赫一时的人物,他上任后即召见薛涛,寻诗问计。薛涛当即把文化三国论大肆铺排了一番,以为应以吴之道治国,才能获得自上而下的繁荣。李德裕闻之如有所获。

在薛涛的有生之年,剑南节度使总共换过了十一位,每一位上任必定都要拜访这位成都的女校书,已成官场惯例。每一位都对她十分青睐和敬重,她的地位已远远地超过了一般的绝色红伎。其中,高崇文、武元衡、王播、段文昌、李德裕等五镇与薛涛诗书往还,过从甚密。当时与薛涛诗文酬唱的名流才子更多,如白居易、令狐楚、张籍、杜牧、刘禹锡、张祜等。

人到中年的薛涛依然过着“门前车马半诸侯”的交游生活。在薛涛的交游圈子里,除了权倾一方的节度使和著名文人外,还有幕府佐僚、贵胄公子和禅师道友。

《全唐诗》收薛涛诗八十九首,大半为唱和之作,无论献诗、寄词、酬答与赠别,形式上都是绝句体。其中不乏《摩诃池赠萧中丞》《送姚员外》等感情深挚的佳篇,形象地展示了女诗人的生活世界和感情经历。

其诗或幽怨曲折,或洒脱不羁,令人惊叹不已。《赠苏十三中丞》:“洛阳陌上埋轮气,欲逐秋空击隼飞。今日芝泥检征诏,别须台外振霜威。”虽是出自女子之手,却见豪迈之气,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忸怩之态。

再看她的《上王尚书》“碧玉双幢白玉郎,初辞天帝下扶桑。手持云篆题新榜,十万人家春日长。”感情浓烈奔放,绝无胭脂俗粉之气。

而她的《摩诃池赠萧中丞》:“昔以多能佐碧油,今朝同泛旧仙舟。凄凉逝水颓波远,惟有碑泉咽不流。”离别之情,跃然于纸上,又是另一番小情调。

又如《段相国游武担寺病不能从题寄》:“消瘦翻堪见令公,落花无那恨东风。侬心犹道青春在,羞看飞蓬石镜中。”恨,羞二字描摹出女子的自怜自哀,堪为妙笔。

而《送卢员外》一诗:“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信陵公子如相问,长向夷门感旧恩。”玉垒山前的风雪之夜构成别离的具体情境,信陵君与侯赢的故事暗示出主客关系,凄凉中透着雄壮,具有咏史诗的力度,很难想象这首诗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其他如《關杜舍人》之清新,《酬昊使君》之幽雅,《送扶炼师》之意趣盎然,表现出多彩多姿的风格特色。她的诗作堪称女性诗国中的吉光片羽。

都说,看一个人的底牌,就看与他交往的朋友。大唐盛世中那么多优秀的男人仿佛都集中在了薛涛身边,且她在40余岁之时仍如花团锦簇般地能让更多名士为之门前驻足。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女子该有怎样的魅力与惊世才情。

04

在漫长的青春韶华里,被当世无数优秀男人包围着的薛涛,需要怎样的爱情?这答案早在青春妙龄之时的诗作中就若隐若现。

她鄙视那“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的柳絮(《柳絮咏》,而羡慕那“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的双凫(《池上双凫》。特殊的人生之路,让她成为那个封建社会里追求自由爱情的另类女子,都说风尘女子最无情,可谁知,她们心中的火更烈,情最痴,只因没有遇见那个燃烈火、值得付深情的人啊!

恢复自由身之后,虽纵有千般热闹,万种风情,但终是繁华落尽,孤苦无依的薛涛一直想寻觅到那个可与她比翼齐飞的知音,在与那些贤士文人的交往中,或明或暗的恋爱也经历过几次,这从她的诗中可见一斑:

雨暗眉山江水流,离人掩袂立高楼。

双旌千骑骈东陌,独有罗敷望上头。

这首《送郑资州》一诗,让我们看到那美人独倚高楼,望穿秋水不见君,惟有泪千行的悲苦,并用罗敷的典故,表示自己在离别后的忠贞。

花落梧桐风别凰,想登秦岭更凄凉。

安仁纵有诗将赋,一半音词杂悼亡。

这首《别李郎中》一诗,丹凤别凰,花落堪悲,有诗难赋,有信难托,这是一场情人间的生离死别啊!

绿沼红泥物象幽,范汪兼悴李并州。

离亭急管四更后,不见车公心独愁。

还有这首《江亭饯别》,虽不知薛涛江亭之上与谁依依饯别,但字字含情,句句是泪,最后一个愁字结尾,凄切感伤,任是谁听了都不忍回首,或者干脆不走了吧。

每一场恋爱都是纯洁而严肃的,每一次分手都是肝肠寸断的。

40岁的薛涛独立家门前的枇杷树下,送走又一批客人,她的心倦了,这许多年来,那个能让她真真切切感到爱与被爱的人还没有出现。

终其一生,难道就寻不到了吗?

没有爱的滋养,薛涛感觉自己就像一朵缺水的花朵,迅速枯萎下去,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表面繁华内心寂寥的日子。

这是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的阳春三月,诗人元稹任东川监察御史,驻梓州。偶然得到一张薛涛笺,上面的小诗精致丰逸,他很是惊讶,问文友司空严绶道:“蜀中有此才女,可否引见?”

这时,30岁的元稹新科未久,政治上尚能刚正不阿,他久慕薛涛之名,得此佳机,无论怎样都要去一会的。

友人司空严绶接薛涛去梓州见元稹,初见面时,元稹意态骄横,矜持笔砚,意在考察薛涛才华,是否人如其名。殊知薛涛从容不迫,立即走笔书作笔、墨、纸、砚《四友赞》,文曰:

磨润色先生之腹,濡藏锋都尉之头。

引书媒而黯黯,入文亩以休休。

元稹仔细读之,立即感到薛涛书法文义,俱极佳妙。而且才思敏捷,非同凡响,让这位“贞元巨杰”大为惊服,赞誉备至。

于是,一场让薛涛难忘的姐弟恋情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这一次,她的感情果真毫无保留地奉献了一回。

十余岁的年龄不是界线,因为二人都经历世间繁华,看惯人间百态,相中的,是内心那份惺惺相惜。已是不惑之年的薛涛在感情的风浪里迷惑了,沉醉了,或者说她是故意沉醉的,女人,如果没有轰轰烈烈爱过一回,又怎能算来世上行走一遭?

也许她恋着的并不是元稹,而是与元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

那三百多天的岁月,成为薛涛日后最美的记忆,万里桥边的双影倚立,浣花溪畔的对影成双,枇杷花下的柔情蜜语,让薛涛在爱的滋润下愈显秀丽。生命在情感的漩涡里激荡不已,于午夜梦回之时,望着那年轻俊朗的面庞,她快速跳动的心告诉了自己:

这一次,真的与以往不一样。

美丽的日子总是短暂得让人恼火。第二年二月,还没等到枇杷花开,那个人却要转身离去了。元稹因得罪宦官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溪边话别,长亭分手,说好了不流泪,可是,那泪水却由不得自己作主,像决了堤的河口。薛涛十分担心元稹的命运,却不知怎样为他分担,只能用诗诉说心中牵挂。染深红小笺,写断肠文字,情系人心双泪时,《赠远二首》,情深意浓: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发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闰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别时容易见时难。可是,饱受相思之苦的薛涛却不断听到另一个让她绝望的消息。

元和六年,元稹妻子韦丛死,但他却在江陵贬所纳安仙嫔为妾。元和十年又续娶裴淑为妻。原来那个写出千古感人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男人并不是专情之人,他可以同时流连数丛花中,世间流传的元稹莺莺之风花雪月,最后不也是始乱之终弃之吗?

情到深处情转薄,好在,历经繁华无数的薛涛再次清醒了,她的等待只会遥遥无期,相爱一年,却要用一辈子的时光去忘记。

十年之后的长庆元年(公元821年),薛涛为已人翰林的元稹寄去一张空白的“深红小笺”,万语千言无从数,只缘本是伤心人。元稹不禁再次想起“闺阁不知戎马事,日高还上望夫楼”句,不禁感慨万千,落下泪来。人世沧桑,怎抵得上一知己。于是,他在笺上作七律《寄赠薛涛》:

绵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抚摸着那信笺良久,薛涛提笔写下了《寄旧诗与元微之》一诗,以表白心迹: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咏花怜暗淡,雨朝题柳为欹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

虽然一个情深似江水东流,一个相思如弦上花开,但长安成都相隔千里,两人再无相见。

更何况,当薛涛在锦江畔刻骨铭心地思念情郎,吟唱着“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簪垂朝镜,春风知不知”之时,风流的元稹却又到浙西与年轻貌美的刘采春热恋得如火如茶。如此见异思迁之人岂能承担薛涛四十年来繁盛而浓烈的感情?

薛涛终于明白,自己只是那人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她来说太过于奢侈与飘渺了。深红小笺上再多字句也难赋深情。薛涛也只有如后人所叹:“孤鸾一世,无福学鸳鸯。”《春望词四首》的第三首中,她沉痛地抒写了自己爱情理想破灭后的悲愤心情: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生命中最美的绚丽已经体验过了,仿佛空中绽放的烟花,瞬间灿烂繁盛,然后-切归于暗夜里的平静。她终于可以离开恩怨难辨的情感江湖,让浣花溪的清流彻底洗净身上俗艳的红尘香气,铅华过后,淡然而居。

05

爱情之火熄灭了,这一生最灿烂的时刻也经历了,薛涛再无所求,只愿安静终老余生,让时光在她的指间轻轻流走,靠着诗文与回忆过活。

于是,她离开了浣花溪畔的粉红之地,移居成都西北的碧鸡坊,并在坊内建造了一座吟诗楼,自己衣着女冠服,栖息楼上。她远离石井是因为不愿再制笺做诗;她不守在流杯池旁是因为想永远地逃离那种席间的欢场生活;她不愿留在浣花溪畔是因为她不想再睹物思人空悲切。

“长裾本是上清仪,曾逐群仙把玉芝”(《试新服裁制初成》三首),早年的愿望在阅遍红尘繁华、饱经人世患难之后的暮年终于实现了。仿佛一位下凡的仙女,注定要经历千般磨难,然后才能回归天界,飞升天堂。

吟诗楼前裁了许多竹子,每日里薛涛最爱在竹林间弹琴赋诗。

她还给那片竹林起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琴丝竹。

独坐翠竹间,听风来时那种让人心怡的沙沙响动,仿佛天籁般美妙动听,远离红尘,融于自然是她最好的归宿。她这一生注定走了一条与普通封建女子完全不同的道路。

诗伎和女冠,这几乎是中国封建女性中最不幸的一生,但是薛涛挺过来了,无论是哪个悲惨的身份,她都做得完美出彩。只因她的冰聪玉慧,妙笔生花。这不幸的女子用她一生的代价换得名留青史的诗人美名。她失去了女子应该得到的东西,却获得了一般女子难以获得的价值,她失去了人生宝贵的爱情,却获得了男子也难以获得的才名。

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无论怎样,对薛涛来说,这一生已经快要到尽头,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望着她所爱的青青翠竹,她也奇怪,自己原来不是爱那艳丽无比的红花吗?

后世有许多人称赞薛涛更像竹,如竹般苍劲。她有她的盼望与追求,经历了数十载的艰苦生活,终不放弃。光绪年间的陈矩就可算是薛涛的知音,他在《灵风草堂》的题词中说:“冰丝鲛绮,巧丽清奇,本良家女,比竹调脂,劈波采霞,光彩离离,词坛酒垒,名重当时。”这位《洪度集》的最后一个刊刻者,于薛涛青灯古寺的桑榆晚景中,看到了一棵“苍苍劲节”的青竹。

是啊,惟有了解薛涛之人,才能从那繁华表象的背后看到这刚毅女子纯真的心和炽烈的情,只因有对生活永不放弃的希望,她才在磨难中屹立不倒,坚强如铁。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荣华都随风而逝了,此时的薛涛如老尼人定,心内淡然,在诗与竹间静享这得来不易的晚年。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酬人雨后玩竹》

大和四年(公元830年)李德裕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建成筹边楼。据《通鉴》记载:“德裕至镇,作筹边楼,图蜀地形,南入南诏,西达吐蕃。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虽走卒蛮夷无所间,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远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历。”可见李德裕建这楼,不仅供登览之用,而且与军事有关。在他的任内,收复过被吐蕃占据的维州城,西川地方一直很安定。

薛涛那时已是60左右的老人了。她感慨时事,作《筹边楼》诗道: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十四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这首“教戒诸将”(钟惺《名媛诗归》)的诗作,“托意深远”(纪昀《四库全书总目》卷186),反映了“女校书”清醒的政治头脑和丰富的历史经验。它总使我们想起杜甫那首“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的《塞下曲》。她那一颗爱国的忧民之心怎不让无数男子汗颜?

大和五年(公元831年),听说当年送给韦皋的那只孔雀终老而死了,薛涛不觉流下泪来,往事如烟尘般滚滚而来。韦皋已经去世多年了,许多年之后薛涛发现,她最常回忆起来的并不是热恋一年的元稹,而是那个如兄长般的韦皋,也许两人之间明暗难测的深情更淳厚而长久吧,而与小她十岁的元稹之间,倒仿佛是那情火太过热烈浓重,将一切都化为灰烬了。

当时得知韦皋孔雀这段佳话的才子们写了许多伤感之诗,与薛涛一般,他们也许怀念的也是那段美好的岁月吧?

孤号秋阁阴,韦令在时禽。觅伴海山黑,思乡橘柚深。

举头闻旧曲,顾尾惜残金。憔悴不飞去,重君池上心。

——王建《和武门下伤韦令孔雀》

大和六年(公元832年),薛涛,这位才华横溢,却孤苦愁闷地生活了一辈子的仙姝奇葩,静静地去了。死后,她就葬在她最爱的竹林中。

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今天的成都,还留有望江楼、吟诗楼、薛涛坟、薛涛井、薛涛字等遗址、遗物,供人们参观凭吊,以告慰坟边那片翠色苍苍的竹林。

岁月的风尘里,她的花容月貌零落成泥,她的诗情画意随风飘散,寂寞了千百年的一缕芳魂,却随着她的千古诗文而留于红尘之中。繁华也好,寂寥也罢,这位流芳千古的风流才女,如果泉下有知,看到望江楼上那副楹联,也该有所安慰了吧!

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批把,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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