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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不算太热,朱雪梅就穿了短裙和半袖,把能裸露的地方也都裸露了出来,显得丰满而充满活力。申明理刚进办公室,朱雪梅就说,赶快准备一下,咱们一起出去,出去看看车。
话虽然没头没脑,但申明理知道什么意思。朱雪梅申请的研究课题已经批了下来,一下就批了二百九十万,昨天钱已经转到了学校的账上。因申报研究课题必须要有一个研究团队,而且主持人应该是教授,这样朱雪梅就把鲁应俊挂成了主持人,申明理也是研究组的第三成员。钱虽然不少,但钱刚到位就要买汽车,申明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再说了,一个刚留校的助教就申请到这么大一个课题,人们本来就难免议论眼红,再买一辆汽车招摇过市,不出问题也得让人骂个半死。朱雪梅到底还是年轻。申明理说,这么急买车干什么,等把整个研究方案定下来,研究工作展开后,再买车也不迟。
朱雪梅立即不屑了说,你懂什么呀,工作开展前,就有许多地方要跑,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车,你怎么跑怎么工作。你看学校那几个大课题,哪个没买车。吕老师只申请到一百多万,就买了一辆十几万的工作车。
这么多钱申请下来,朱雪梅确实有点晕晕乎乎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现在的事,缩手缩脚也干不成大事。但钱毕竟在学校的账户上,而且要由学校来监督使用,买车这样的大笔支出,肯定还要学校批准,而且要上到固定财产的账上,还要办控购手续,这些朱雪梅可能还不知道。但朱雪梅听了,立即笑了说,你真是杞人忧天,这些我都问好了,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太小看人了。反正是申请来的钱,学校巴不得你买成固定财产。买成固定财产算学校的资产,如果不买财产把钱花完,学校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去学校国资处刚说买车,他们立即就同意了,还开玩笑说最好买辆顶级好车,给咱们学校撑个面子。
以后还真不能小看她,这女子,还真的有点本事。申明理不是不想买车,只是担心不能购买。如果真能买一辆车,开自己的车风驰电掣,想想还确实是好。车买回来,就归个人使用,学校只在账目上登记一下罢了。朱雪梅和他还年轻,到退休时交回车,车早就报废了。见左右没人,申明理摸摸朱雪梅的屁股,说,车买回来,我就给你当司机,你每月给我开两千块钱的工资,我就满足了。
朱雪梅说,算你运气好,傍上了我这个富姐,买回车,你和我就一起去学车,以后我出门,你不但是我的司机,还要兼我的保镖,怎么样,没亏待你吧。
申明理虽然笑笑,但心里却涌上一股更大的愿望。这一阵子和朱雪梅在一起,快乐也倒快乐,但细想,他只是她的一个性工具,哪一天她有了男朋友,她就会一脚把他踢开,别说做司机保镖,恐怕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朱雪梅申请这个课题时,他是第三研究人,排名虽然仅次于朱雪梅,但一切还是朱雪梅说了算,如果不让他参与,那他就无法参与。他最牵挂的还是他自己申请的课题。前天他还给蒋处长打了电话,蒋处长说已经报到了林业厅,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能不能批下来,他也说不清。申请这个研究课题时,因为他已经是副教授,不需要再挂鲁应俊的名,所以他就是主持人,也把朱雪梅排成了第二研究人。如果能批下来,他就首先预支五万块钱,把借门亮那五万还上,免得妻子再亏欠门亮,再找借口和门亮来往。如果能批一百万,就再多预支点,把借兄弟姐妹们的钱也还上。今年春节回老家,看到兄弟姐妹们生活也困难,也有不少地方急需用钱,他心里确实难受惭愧。
到几个汽车销售处看一圈,朱雪梅看中了一款城市越野车,申明理觉得不太适用。搞污水处理研究,基本都在城市,买辆小排量的家用小轿车就可以了,越野车贵不说,耗油量也大,将来使用起来成本也高。申明理刚说清意思,朱雪梅立即说他是土财主,只能看到眼前。朱雪梅鄙视了说,你就没想过要过浪漫一点的日子吗?你就想一辈子都这么个样子吗?假期开越野车带上户外帐篷,到西藏到新疆到大漠戈壁,那样的日子,那样的地方,你就没有想过吗?
朱雪梅正是天真浪漫的年龄,但浪漫得如此就有点幼稚。这样糟蹋钱,这样张扬烧包,迟早要闹出事来。钱终究是国家的,没人管你时确实没事,如果真有人管你,事就来了。再说,能申请到这么大一笔钱也不容易,还是要认真搞点研究,能出一个成果,不但对得起这个研究,也是一个人一辈子值得骄傲的事情。再说,研究开始后,不仅没时间去玩耍,恐怕整个大脑,都得思考科研。朱雪梅毕竟还年轻,而且和自己关系也不一般,这件事不能坐视不管。申明理把朱雪梅拉到一边,说,我看你是脑子有点发昏,忘了钱是国家的科研费,然后严肃地说一遍利害关系。朱雪梅犹豫了说,我的想法也不是玩,好车安全系数高,可以保护人,万一和别的车碰到一起,次车就会被碰瘪,司机也会送命。你别忘了,我的命可是无价的,前途也是无量的,如果科研还没搞完命就送掉,我可是赔了老本。
这女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宝贝。申明理想给她泼点凉水,又觉得人家确实是前途无量,只好说,如果该死,坐在坦克里也会死,如果不该死,骑自行车也不会死。
朱雪梅想一阵,还是接受了申明理的建议。两人又跑了几家销售店,最后决定买一辆十几万的别克自动挡轿车。
朱雪梅到财务处办理购车转账手续时,会计却从账上查找不到朱雪梅有这笔钱。反复说明,账务科长才说是有一笔二百多万的科研费,但那是鲁应俊的,户名也是鲁应俊。朱雪梅说,那就对了,鲁应俊是挂名,这个课题是我申请来的,我才是真正的主持人。
科长并不认识朱雪梅。科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半天,说,我看你年纪不大,这么小就主持这么大的研究,太能干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只认文件,文件上鲁应俊是主持人,我们只能把钱上到他的账户上。
钱如果是鲁应俊的,只能由鲁应俊签字才能支付,她费那么大的劲申请来的科研就白申请了。朱雪梅急了,不管科长听不听,还是再三解释。科长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就让鲁应俊写一个授权书或者说明书来,如果他授权你签字支付,我们就认可你的签字。
只能去找鲁应俊了,她相信鲁应俊会把签字权给她的。
人事处长回来后,鲁应俊的工作就做了调动,调到离退休工作处当了书记,级别由副处升成了正处。官虽然升了,但实际权小了。离退休处就是组织一帮老头老太玩耍,最实际的工作也是为去世的老人办理一下后事。离退休处有处长副处长。处长副处长都是年龄快到退休又没处安排才到这里的,感觉有点处理品或者出口转内销。而鲁应俊离退休还早,却被安排在了这里。虽然领导找鲁应俊谈话时,明确告诉他,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这个书记是暂时的,暂时别处没有空位,暂时在这里过渡一下。但鲁应俊心里还是窝囊别扭,更多的还是担心。领导的话是这么说,但红头文件有时都不算数,一句空头的许诺又能管多大的作用,况且暂时这个词又没有个准确的时间区限,一年也是暂时,两年三年也是暂时。离开权力中心久了,领导自然就会把你忘记,三年五年不再管你,那你就再没希望。再说,如果领导调离或者不在,新来的领导谁又会知道你是暂时还是永久。但鲁应俊还是服从组织安排。这倒不是他思想觉悟有多么的高,而是副职转正职,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不容易,也很重要,先上来再说,一方面边干边等待,另一方面反正离退休处也没多少事,偷空也武装武装自己,看看专业书籍,搞点研究。好在朱雪梅申请到了一个大课题,如果研究出了成果,那就是硬邦邦的硬件,重返权力中心轻而易举。但怎么研究,他还没想好,也没找朱雪梅谈。他想,等收拾好新办公室,就开始集中精力考虑研究。
朱雪梅进来时,鲁应俊正在整理那一堆工作笔记,十几年的工作心血都在这里。朱雪梅没落座,就开始说签字的事,说完,朱雪梅拿出一张纸,要鲁应俊写一个授权书。
鲁应俊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学生,也太没礼貌了。鲁应俊被朱雪梅这样的举动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不错,这二百九十万的科研是她申请来的,但她是用他的名字职称才申请来的,她申请,也只是跑跑腿,动动嘴,如果没有他这个教授,她一个助教怎么能申请得到研究课题,谁又敢把这么大的研究课题给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姑娘,如果给了,追查起来那就是大问题。正因为如此,这个研究课题实际就是给他的,而且白纸黑字在所有的文件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再说,即使是她申请来的,弟子为导师办点事,也是应该的。但鲁应俊不知该怎么和朱雪梅说。看着一脸期待的朱雪梅,鲁应俊还是委婉了说,科学研究是件极其严肃的事情,这个研究究竟怎么搞,我还没考虑好。考虑好了怎么研究,从哪里下手,我们才能考虑购买什么设备,钱该怎么来花,然后做出一个实际的更详细的预算,所以,签字花钱的事,还是等一等再说。
和她担心的一样。朱雪梅一下失望得合不拢嘴,浑身也有点飕飕发凉,心也跳得要蹦出胸膛。鲁应俊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仅要参与这个研究,而且还要掌管这个研究项目。这不行,这绝对不行!挂名就是挂名,挂名就不能参与实际工作。这不是哪个人说的,而是普遍都是这样做的。她清楚,许多科研项目申请时,都挂了名人大家的名字,就连学校,也请了不少名人来挂名,这些名人有专家院士,也有政府官员,用他们的名字,只是申请时加重一点分量。比如申请博士授权或者参加一下重点院校评审,申请完了评审完了,大不了给几个挂名费。至于具体工作,挂名者根本不需要过问,而且大多数都没有具体工作,也不用到场,甚至从来没有谋面。鲁应俊倒心狠,竟然要取而代之。这哪里是下山摘桃子,分明就是拦路抢劫。比土匪还黑心。情急之下,朱雪梅也不知怎么委婉,她带了哭音直接说,鲁老师,这个课题是我申请来的,我求你写个授权书,具体工作我来做,你只指导一下就行了。要不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拨付。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强占了她什么,好像这个课题完全是她的。鲁应俊心里很不高兴,但又不好发火,也有点发虚,因为课题确实是人家申请来的。鲁应俊想想说,搞研究是件严肃的事情,它不是一个签字的问题,而是一个承担责任的问题。你还年轻,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我不放心。再说,申请研究时我是主持人。主持人是什么意思,除了负责研究,还要承担责任。如果出了问题,上面要追查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你想替我承担责任,也承担不了。
朱雪梅想争辩,但感觉有一肚子理由,却说不出一个。但几百万的钱,决不能就这么一下没了。情急之下,朱雪梅一下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委屈、无助。朱雪梅觉得哭哭也好,有理说不清,也不好说清,那就干脆只哭不说,我看你怎么解决。
鲁应俊知道,朱雪梅要签字权,实际就是要完全甩开他,一个人单独主持这个研究,单独花这笔科研费。现在的年轻人,野心真的是很大,大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羽毛还没丰满,就要闹独立。没良心的东西!这些年,不说辛辛苦苦培养她,不说为她跑留校谋福利,单说嘘寒问暖,单说有点好吃的就叫她来家里吃,也有点父女之恩了吧。但朱雪梅这样哭闹下去也麻烦,让人知道也笑话,还以为他欺负了她。鲁应俊烦恼了说,哭什么哭,难道谁惹你了吗?也许你觉得申请这个课题你出了不少的力,可话说回来,出点力你觉得不应该吗?那年我去参观南方的一个古镇,古镇特别崇尚文化,家家都有一个功名墙,如果学生考取功名,就把喜报贴到墙上,炫耀门风,激励后人。但有不少喜报是贴在老师家的,意思当然是一切功劳都归老师。我不敢奢望你学古人,但你现在的想法确实有点错误,以为你跑来的就是你的,你干的事情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些都是非常幼稚的,我认为,你为我跑跑腿,你为我做些事情,合情合理,完全应该,自然而然。
岂止是跑腿,竟然理解为只是跑腿!跑腿能跑来钱吗?哪个人没长两条腿!你跑跑试试?申请这个研究,容易吗?车处长答应给研究课题,但就是不动,就是一次次要她过去商量。她知道车处长什么意思。那天晚上吃饭,车处长借酒搂她抱她。她都没有表示不愿意,这就意味着她答应了他,她已经和他有了特殊的关系,因此,才有了这笔钱。她清楚,这笔钱实际就是定金,也是彩礼,今后,如果车处长需要她,她就得满足。可以说,这个研究是她用勤劳和智慧、肉体和屈辱换来的,今后,她将像应召女郎,得随时听候他的召唤。但这些话,怎么能和人说,永远都不能和任何人说。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眼泪。当然她申请这个课题,也绝不仅仅是为钱,这个课题包含了她更多的理想,更多的期望。她也无数次设想过,科研铺开后,她就再想法讨好车处长,研究到一定的程度,就让车处长追加经费,然后继续深入研究,直到研究出点名堂,然后是成名成家,在学术界奠定自己的地位。正因为如此,这些天她特别地兴奋,有时难以入睡,有时刚睡着就莫名地醒来。但不管是睡着还是睡不着,她都是充满自信的,都感觉自己是高大的,是有力量的,是前途无量的。这样的念头,这些天几乎占据了她整个心房,未来的日子,在她的脑海里也渐渐清晰,而且已经形成了一幅蓝图。蓝图从助教到教授,然后到名教授名院士学术大师,然后是校长厅长或者更高。这当然是一条主线,贯穿这条主线的,是富裕快乐潇洒幸福,是鲜花赞誉光宗耀祖,是轿车别墅金钱前呼后拥。现在,突然一下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场黄粱美梦,堆满面前的所有美好,突然一下就什么也没有了,突然一下就被人抢光了。朱雪梅浑身空得仿佛什么都没了,浑身也软得仿佛无法站立。但她只能哭得更加伤心,而且哭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朱雪梅如此激烈的反应让鲁应俊没有想到。哭声已经引得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偷看,以为他把这女孩子怎么了。鲁应俊禁不住有点恼怒着急。研究确实是她跑来的,完全接管过来,对朱雪梅是有点不公平,她也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弄不好可能会弄出人命。但不接管,这么大一笔钱怎么能让朱雪梅来主持。凭朱雪梅的学识和能力,也不可能搞出个什么研究成果。近三百万的研究经费,耗资巨大,机会难得,搞不出个成果白白浪费掉,国家损失,他心里也难受。当然,更主要的是责任,他是主持人负责人,如果出了问题,一切责任都是他的,一切后果也将要由他来承担,因为文件上已经白纸黑字,谁也为他洗刷不掉责任。既然承担责任,就不能不享受权利。他觉得他还是应该详细给她说清原因利害。鲁应俊给朱雪梅倒杯水,让她不要再哭,然后从法定责任到义务,从课题的重大到以后要遇到的问题,都给她做了详细的解说,同时也让她明白,单凭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应对将来的各种困难,这困难有研究本身,有研究场所和条件,有各种社会关系和人事关系。见朱雪梅渐渐平静了一点,鲁应俊更加关切地告诉她,他来管理,也是为了她好,只是为她服务掌舵,具体的研究,还是以她为主,而且经费的使用,也由她来计划,只要合理,只要能批,他决不会不批。
鲁应俊的一切解释,朱雪梅觉得都是借口,都是站不住脚的歪理:甚至就是强盗的逻辑。她有能力申请到这个研究,她就有能力完成这个研究。但朱雪梅清楚,再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要挽回局面,凭她的力量已经无能为力。她当然想到了车处长。她清楚,车处长是有力量的,车处长也是有办法的。课题是车处长给的,只有车处长能说明这课题应该归谁,也只有车处长才能让鲁应俊抽回黑手。朱雪梅什么也不再说,擦干净眼泪走出了鲁应俊的办公室。
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朱雪梅打通了车处长的电话。朱雪梅用既委屈又可怜的声音,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车处长一言不发。听她说完,车处长问她跟前有没有人,得知没人时,车处长说,课题确实是你的,我当初也以为姓鲁的不会去争,也不会去管,只是挂挂名而已。但现在人家要管,人家要争,事情就麻烦了。因为课题的申请确实是以人家的名义申请的,人家也是主持人负责人,白纸黑字,谁也没有办法。没办法就只好让步。但让步对你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冤枉。但人生在世,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遇到了,就要勇敢地面对。你看过动物世界吗?猎豹每次好不容易捕到猎物,总要受到一直跟在后面的鬣狗的抢劫,怎么办,猎豹能做的就是快速将捕到的猎物拖到树上,如果来不及拖走,就只好让给鬣狗,猎豹绝不和鬣狗拼个你死我活,因为猎豹明白,猎物有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拼个两败俱伤,猎物放到眼前,也再无力去捕。其实,只要我们人平安,只要有人在,就有机会在。但如果和人家硬闹,一旦闹出问题,那就不但你有麻烦,我也得受牵连。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因为申请这个课题,并不是那么合理合法。
但这么一块肥肉丢掉,谁心里也难以承受。朱雪梅知道再没办法,但她还是说,我还是不甘心,心里也难受,也咽不下这口气。
车处长说,其实课题也不是丢掉了,他负责,他也不可能甩掉你,因为他心里也明白是你申请到的,他再没良心,也不会完全不让你沾手。其实依我的判断,他只是插手掌握课题,尽他应尽的责任,得他该得的那点利益,如果你和他关系相处得好,课题基本还是你的,经费也基本能让你来支配。关键是你聪明不聪明,灵活不灵活。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因为你能从我这里申请到这个课题,你就能从鲁应俊手里夺回这个课题。
挂了电话,朱雪梅的心里一下空空落落,空落得像没有了五脏六腑。她清楚,一切的一切,一下就都破灭了。原以为车处长会挺身而出,原以为车处长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这个在她心目中的神仙皇帝,却像乌龟一样缩回了头,像纸老虎一样中看不中用。
实验室静寂无人,申明理也不知去了哪里。朱雪梅打通申明理的手机,问他干什么去了,得知他已经回到家里时,她说,你快点来一趟实验室,然后便合上了手机。
朱雪梅感觉浑身无力。她无力地趴在实验台上,也不想哭,也不想想,就那么闭了眼趴着。申明理进门后,她仍然一动不动。申明理来到她的跟前,将她的头扶起,问她怎么了。朱雪梅一下扑进申明理怀里,哇的一声便哭得喘不上气来。
申明理一下被吓得六神无主,扶了她摇晃着一连问半天怎么了,良久,朱雪梅才捶胸顿足了失声说,我被人抢劫了,被抢劫得一无所有。
申明理只知道朱雪梅是去财务处办理购车手续去了,被人抢劫了,那可是十几万块人民币啊!申明理一下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喊了问报警了没有,劫匪从哪跑了,劫匪共有几个,在哪里被抢劫的。一连串问题,却像哑火的炮弹,在朱雪梅身上没有一点反应,她仍然在他怀里尽情地痛哭。申明理一把将她推直,怒吼了说,你说呀,光哭有什么用!现在的关键是想办法抓住劫匪,挽回损失。
朱雪梅努力控制半天,才抑制住悲伤,说,是被鲁应俊抢劫了。
鲁应俊怎么会抢劫,申明理马上明白了,但马上又更加糊涂。好在钱并没被抢,钱没被抢就好。申明理给朱雪梅擦干眼泪,再理理她零乱的头发,扶她坐下,然后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完朱雪梅的述说,申明理感到事情确实是麻烦。他原来也认为鲁应俊挂名就只是挂名,因为这个研究项目,从申请到设计论证,鲁应俊都没参与,也没过问,给人的感觉是这个项目与他无关。没想到鲁应俊却像佯睡的老虎,食物到了嘴边,却猛然张大了口,而且还要完全吞没。可见鲁应俊失去权力后心态也变了,由一览众山小变成了老鼠也是肉。这样的平民心态,当然就不会放过这样一块肥肉。申明理不知该怎样来安慰她,其实他的心也悲伤得空空荡荡,他只能看着她伤心悲痛。
朱雪梅突然抬起头,把怒火发在了申明理的身上。朱雪梅盯着申明理怒气冲冲说,你哑巴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平时不管什么事,你都多嘴多舌一肚子坏主意,现在正要你出主意,你倒哑巴了,真是没一点用处。
原来她是真的要他拿个主意,还以为她很有主见,从不听别人的意见呢。看来女人毕竟是女人,关键时候还是显示出本性的软弱。不知为什么,万千柔情一下涌上申明理的心头。朱雪梅也真是可怜,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摘到手的救命仙丹,却突然被人抢走,这样的打击,放在一个男子汉的身上,也很难承受。但申明理明白,要想挽回,已经没有可能,想出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也很难。因为鲁应俊不是盗贼,盗贼可以抓获,失去的东西可以追回。可现在的情况是,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一切的道理,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鲁应俊的手里,而朱雪梅,却像是要抢走仙丹的盗贼。这样的事,真的有点棘手。
申明理反复考虑,也觉得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和鲁应俊商量,然后达成妥协,各得一部分利益。这样的意见,朱雪梅当然不能满意。申明理解释说,如果和鲁应俊闹翻,他完全可以用主持人的权力把你开除出研究课题组;如果妥协,他也不会狼心狗肺,该给你的东西,他都会给你。如果搞好关系,说不定还有你预想不到的好处。
朱雪梅也清楚,申明理的话是对的。但朱雪梅就是难受得想哭。
看着伤心的朱雪梅,一股极大的责任感和同情涌上申明理的心头。也不能没有一点对策,更不能完全被动挨宰。申明理给朱雪梅擦干眼泪,然后在她身旁坐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说研究还是你来做吗,而且要你先拿出个研究方案然后再决定采购计划,这就说明你还是这个项目的主人,他只是要个主持权和审批权。如果真是这样,这个课题实质还是你的,你也有办法来对付他。
朱雪梅伤心了说,可车是买不成了,随便想花点钱,也不行了,要出大成果,更不行了。
那也不一定。申明理说,去年咱们给他调研黑香猪,不也多报了出租车费,不也把他的钱赚到手了吗?只要想办法,还是有一些的。
两人沉默一阵,申明理突然想到了科研提成。按学校规定,申请来科研经费,申请者可以从总经费中提取百分之三的前期费用。所谓前期费用,实际就是申请课题时的车马费跑路费活动费请吃请喝费甚至回扣费。申明理说了学校的规定,然后说,你明天就去找鲁老师,说你申请研究时花费了不少,也欠了不少人情。欠人家的人情,得给人家还上。然后你要求一次把这笔钱提出来,你看他批不批。
朱雪梅并不知道有提取前期活动费的事,如果按百分之三提取,那也有八九万块钱。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研究经费一到手,除了买辆车,还要再借出十多万,买套房子,把首付付清,其余的全部从银行贷款,让银行从工资里慢慢扣去。如果真能拿到八九万,房子还是可以买。朱雪梅问是不是真有这个规定。申明理说,千真万确,已经实施多年了,目的就是鼓励大家胆子大一些,思想解放一些,行动更坚决一些,跑来的课题经费更多一些。因为你跑来的研究经费,学校要扣除百分之十的管理费,跑来的钱越多,学校得到的钱也越多,可能产生的成果也越多。
如果真能拿到这笔提成,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但想想今天鲁应俊的嘴脸,朱雪梅更加没了自信。她不由得担心鲁应俊会不会答应提成。申明理说,鲁应俊一直搞行政工作,行政上的事情他最精通,执行上级的指示也最坚决,只要上面有文件有政策,他绝对不会打一点折扣。
商量好明天朱雪梅去找鲁应俊,而且去了先向鲁应俊道歉,然后再说提成,朱雪梅的心情才平静了。两人无声地站一阵,申明理看眼表,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七点。朱雪梅说,你也别走了,陪我到饭馆随便吃点东西。
到饭馆点了几个家常菜,朱雪梅吃几口,就无法下咽,虽然想努力多吃一点,但感觉整个肚子都胀得满满当当。她清楚,这样的坏情绪肯定一天两天缓和不过来。确实是一切都完了,而且一切的美好,转瞬间都成了泡影。原以为自己的前程一片光明灿烂,现在看来,也未必。现实地来看,混到快三十岁了,仍然房无一间财无多余,而且从自身看,也是光身一人。原以为事业辉煌了,丈夫就可以任意选择。现在看来,真的是幼稚可笑。现在没成名成家,还有申明理这样的一帮人可供选择,如果真的现在就辉煌了,成了名人名教授,可供选择的对象将会更少,和你匹配的名人名教授几乎就没有。朱雪梅突然有一种感悟,觉得人在失意的时候,才能切合实际地想一些深刻的问题。如果客观地看申明理,他也有许多难得的优点,比如可靠踏实,比如做事稳当,比如勤俭勤奋,比如聪明好学,比如不骄不躁。这些优点看起来平平常常,但嫁这样的男人,才能靠得住用得上,也许才是最稳妥的男人。如果嫁一个条件好的,说不定哪一天就像这个科研项目,突然间就有意外就鸡飞蛋打。和申明理交往这么久了,也算知根知底,如果结合在一起生活,也会生活得平平稳稳顺顺当当。这辈子,也许只能过平平常常的日子了。其实平平常常也不容易,有多大的期望,可能就有多大的失望,也许还有多大的麻烦。只可惜的是,申明理结过婚,而且还有一个女儿。
吃过饭走出饭馆,朱雪梅什么也不说,她倒要看看申明理怎么表现。今天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心灵和身体,都需要男人的安慰和陪护,如果申明理离她而去,那他就是一个冷酷的男人,也是一个无情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就是靠不住用不上的男人,她永远也不再要他。
朱雪梅默默地前面走,申明理默默地跟在后面。她清楚,晚饭后的校园人来人往,申明理是怕让人看到说闲话。朱雪梅故意放慢脚步,申明理还是赶了上来,和她并肩默默地走在一起。
回到宿舍,朱雪梅决定今晚不让申明理回去,让他陪她一晚。朱雪梅一头倒在床铺上,说,也许我今天病了,浑身没一点力气,我想现在就睡。
申明理给她把枕头枕好,再将被子拉开给她盖上。朱雪梅说,我要脱了衣服睡。
申明理给她把衣服脱掉,再将被子盖好。感觉现在就走不好。申明理在床沿上坐了,手伸人被子里抚摸一阵她的全身。感觉她并不需要他睡,而且她刚受了打击,提出睡觉欢乐也不合适。申明理感觉该走了。他亲亲她的脸,说,时间不早了,你安安静静睡吧我走了。
朱雪梅突然睁开眼,生气了说,今天怎么不睡觉就走,我可是你的性用品,不睡觉你就走,你不吃亏我还难受。
申明理只好说,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是怕你说我不放过任何机会,天天想占便宜。
申明理还是脱衣上了床。刚伸手搂她,朱雪梅却一下紧紧地偎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伤感得低声哭泣。他只能无言地用抚摸来安慰她。抚摸一阵,朱雪梅突然抬起头望着他温柔了说,我今天心里特别难受,不知道怎么熬过今晚。今晚你不能走,就这么把我搂住。
朱雪梅闭着眼一动不动,申明理轻轻地上下抚摸她光洁的后背,但心里却有点着急烦躁。今晚再不回去,他不知又该怎么向曹小慧解释。突然觉得今天朱雪梅温柔得可疑,温柔得像要嫁他。难道她真的想嫁他?很有可能。朱雪梅受了这样的打击,也许她的想法实际了许多,嫁人的条件也降低了一些。这样的想法一闪现,申明理又禁不住心烦意乱。离开曹小慧,只是在吵架生气时才想想,真要和曹小慧离婚,他真还不敢去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别说他还深爱着曹小慧,即使冷静了不带感情想,曹小慧也是一位很不错的妻子,而且无论从长相还是其他方面,配他都是绰绰有余。离开这样的妻子,他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但他决不求她,更不会在她的歧视和压迫下生活,即使是夫妻,不能平等,他也决不忍受。如果她继续和门亮不清不白,如果她真的喜欢门亮,那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尽管离开是痛苦的,但这个痛苦他认了。
但事实是曹小慧确实和门亮纠缠不清,而且也有点喜欢门亮,而且也确实夫妻不能平等,她曹小慧确实有点看不起她的丈夫,确实也有点侮辱她的丈夫。既然不能平等和睦相处,那么分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雪梅也有不少的优点,活泼能干,聪明好强,心直口快,对人真诚。当然更大的优点还是未婚姑娘。一个未婚姑娘肯嫁给一个已婚男人,这个男人还有一个女儿,而且又身无分文,如果不是已经躺在了一个床上,他想都不敢去想。
也好,以后他也没必要再怕曹小慧,如果曹小慧再闹别扭,他就和她彻底摊牌,然后要她做出选择。如果曹小慧没有一个明确的转变,那么朱雪梅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朱雪梅突然躺平了身子,看着他半天,说,你在想什么。
申明理说,没想什么,我想搂着让你睡着。
搂着幸福吗?
申明理点点头。
朱雪梅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是想长期搂下去吗?
申明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想骗她,更不想像那些花心的男人那样用甜言蜜语哄骗女人。骗女人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他也不能说不搂下去,他也有搂下去的想法。申明理说,我现在思想很乱,还没理出个头绪。
竟然还没理出个头绪。在她看来,她嫁他,已经是很委屈了,而且应该是他求她,而且是那种要死要活的求,要死要活的爱。有这样的爱,她嫁他也算扯平了,也不算太冤枉。可现在他竟然还没想好。犹犹豫豫的爱,脚踩两只船的爱,是绝对要不得的爱。要了,将来也是麻烦。朱雪梅失望了转过身。她真的要睡了。
申明理也不想打扰她,胡思乱想到后半夜,也竟然睡着了。
两人还是起得晚了一点,洗漱完,已经八点半了。送朱雪梅到老龄处去找鲁应俊后,申明理也想回去看看。昨晚他一晚没回去,曹小慧也没打电话寻问,可见曹小慧是生气了。但回去怎么解释,想来想去,只有说到新校区去了合适些。
申明理还没回到家,朱雪梅就打来了电话,要他快点到鲁老师的办公室来一下,具体商量一下研究的事情。
从朱雪梅愉快的口气看,很可能是提成的事办妥了。申明理只好下车再坐车返回学校。来到鲁应俊的办公室时,感觉朱雪梅和鲁应俊把什么都商量好了,朱雪梅正低头翻看报纸。申明理刚坐下,鲁应俊说,这次的研究怎么搞,我想你也考虑过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申报研究项目时,就写明了研究方法,要用物理和生物相结合的办法治理污水。申明理不知鲁应俊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打算,只好不好意思地说还没考虑。鲁应俊说,生物和物理相结合的办法,想法很好,但研究起来确实困难,根据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找不到什么成功的途径。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研究用化学方法处理污水更有把握一点,因为污水中许多污染物都是化学的东西,用化学的方法处理起来就方便一些,而且这方面的研究目前也有一定的基础,我们只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改进,有所创新,取得一定的经济效益就行了,因为科学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一点点进步的,一步登天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但我们也不排除结合物理或者生物的方法,谋求在某一点上有所突破。比如在污水处理的速度上、干净度上、经济效益上、环保节能上。不论在哪方面有所突破,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成果,都可以申请专利。但我们的前提还是稳妥。这么一笔研究经费,我们必须要研究出一个真实的成果,一个可用的成果,如果能获得一个专利成果,能应用到生产实际中去,就可以获得一笔可观的专利收入,有了这笔收入,然后再研究生物和物理的方法,这样更合理科学一点。但如果现在起点太高,到时什么都搞不出来,一切落空不说,我们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鲁应俊的想法是对的,也更实际一点。申报研究时写明用生物和物理的方法,也是求新求高,目的就是为了获得研究项目。但用什么样的生物或物理方法净化污水,他心里确实没一点方向,他相信鲁应俊也没有。用化学的方法,先分析清楚污水的成分,然后找合适的中和剂,当然要简单一点,可参考的资料也多一点,如果中和得比别人的快而且干净且成本低,就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和专利。申明理一口表示赞同。然后说,我回去再多查找点资料,就按您说的方案,尽快写一个具体的研究方案出来,到时您再修改定夺。
鲁应俊满意了说,把方案定下来,就选定一个研究场所,搞一个采购设备计划。我想,我们的研究场地不要过大,但也要足够用,估计校内不好找这么一个地方,是到外面租场地还是和环保部门合作搞,你们最好是先到外面跑一跑看一看,侦察好几个地方,然后我们再比较筛选。
鲁应俊的话都是考虑成熟的,申明理和朱雪梅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当然他也没详细考虑,所以只能点头答应。
出了鲁应俊的办公室,朱雪梅就压制不住兴奋对申明理说,真是意想不到,不仅提成签了字,买轿车他也同意了,我高兴死了。然后朱雪梅掏出两张借款单说,你看,签字了,都签字了。
提成签字早在申明理的意料之中,但九万块钱还是让他眼红,同时也让他真实地感觉到,二百九十万的研究经费确实是很大的一笔钱。让他意外的是鲁应俊也同意买轿车。但细想想,又觉得一点也不奇怪。鲁应俊调到老龄处后,老龄处没有车,出门当然不方便。买轿车,也是为了他鲁应俊。
朱雪梅要到财务处去提钱,去办理购车转账手续。但朱雪梅并没说让申明理一起去。申明理估计,提成的那九万块,朱雪梅也不提现金,要转到她的存折上。既然不让他去,那也好,申明理便再次往家里赶。
敲门没有人应,申明理用钥匙将门打开进屋,却看到曹小慧坐在计算机前。
曹小慧仍然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申明理咳一声,曹小慧仍然头都不回。看来气生大了。申明理来到她的身边,主动说,你怎么不问我昨晚是不是出了事,昨晚为什么没回来。
曹小慧突然回过头愤怒了大声说,我为什么要问你,你为什么不回来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还回来!
申明理和蔼了说,我为什么不回来,这是我的家呀。
够了!曹小慧猛然站起,喊了说,这是你的家吗!你昨晚是睡在你的家里吗!昨晚和你睡觉的那个女人是你的老婆吗!
这几句话,犹如重磅炮弹,炸得申明理一脸恐慌。他知道事情麻烦了,一切说不定都败露了。但她是如何知道的,让申明理一时难以猜测。也许她是胡蒙乱诈。申明理立即装出一副轻松,说,你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听着像话剧的台词,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唱哪一出戏。
这一阵,电话一响,申明理总是鬼鬼祟祟,而且电话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有几次,她真真切切听到对方是个女声,而且几次都是这个声音。曹小慧不相信申明理这样的男人也会有什么外遇,但频繁的电话,接电话时申明理的神态,接了电话往往撒谎有事然后就往外走的行为,让她不得不往坏处想。特别是有几次整夜不归,更让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一连串的反常,让她忍无可忍不能不理。昨晚做好饭申明理仍不回来,她便到学校看个究竟,看看究竟是不是在实验室加班。实验室空无一人,但在返回时,在校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申明理,而且看到申明理正和一个年轻女人并肩回校。她急忙躲到一边,然后跟踪到研究生宿舍楼,看着申明理和年轻女人上了楼。她能猜到这个女人是谁。在家里,申明理常提到一个叫朱雪梅的女人,说她如何和他下乡调研,说她如何留校,说她如何帮他读博士,说她如何申请到了大研究项目。看来,申明理和这个女人勾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在楼下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回家后又等到半夜。她知道,事情千真万确地发生了。一个男人到一个女人的房间一夜不出来,那么还能干什么。可现在他却装得一脸无辜。愤怒让曹小慧不知该骂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愤怒地几步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呼的一声将门关死。
申明理本能地跟到门口,但结实的木门让他知道事情不是一般,两人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比木门更结实可怕的屏障。申明理一下感到浑身都有点发紧,他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彻底败露了,婚姻也许就要完结了。
烦躁了乱转一阵,猛然发现他的被褥放在了阴面的卧室。当然是曹小慧给他抱过来的,意思很明显,从此分居,各住一间屋。
不行,得和她谈谈。事情的起因也和她有关,如果她不和门亮关系暖昧,他也决不会和朱雪梅有什么事。她再不讲理,也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申明理来到门口敲几下门,说,小慧,我想和你谈谈,咱们之间是发生了点误会。
误会?什么都发生了还会误会?她已经真实地意识到了婚姻的危机。原以为嫁申明理这样的男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老实可靠,就是婚姻稳固,就是不用担心他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看来,嫁申明理什么好处也没得到,穷也受了,感情也被骗了,她再不想和他说什么。申明理又敲门时,她干脆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申明理在门外站一阵,他清楚,按曹小慧的性格,事情真的麻烦了,而且要比预料的更麻烦。也许婚姻真的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也罢,申明理狠了心想,既然到了十字路口,一切就听天由命去吧。
事先也没有一点预兆,申明理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被检查出患了胃癌。电话是弟弟打来的,弟弟简要说了情况,就问他怎么办,是到大医院治疗还是准备后事。
申明理一下有点发蒙,弟弟连问两遍后,他才清醒过来。当然是要治疗。但在家乡,像父亲这样的年龄,患了大病一般都是不治疗准备后事。问题是他家的情况不同,他家有他这个大学副教授儿子,也就是说他家有他这个公家人明白人,弟弟问他治疗不治疗,也就是考虑到他这个大学副教授。他还是马上想到了钱,想到要花多少钱。他也哭了。因为是在路上,发现哭声引来许多惊疑的目光时,他才极力控制住悲伤,问是怎么检查出来的,他希望是一个庸医的误诊。弟弟详细叙述后,他还是怀疑县城医院检查是否准确,也许是一场误诊。他对弟弟说,你明天就把爹领到我这里来,来了咱们再看情况。如果真的是癌,能做手术就做手术,不能做,咱们再说。
合上手机,申明理才觉得痛苦像波浪一阵阵往外翻滚。事情很可能是不妙。春节回家,父亲就好像说过胃经常不舒服,饭好像是咽不下去,咽下去就经常打嗝。他当时并没在意,全家人也没在意。在乡下,长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上了年纪有点病痛,再普通不过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有这么一劫。如果真的是癌症,如果真的要做手术,那么至少也得花两三万块。家里又能出多少?兄弟姐妹们又能出多少?兄弟姐妹们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他买了房,从哪里再拿钱出来?
更麻烦的问题是,现在已经和曹小慧闹成了分居不说话的程度,父亲来了怎么办,父亲还怎么来。
申明理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混蛋,真的有点糊涂。自己一个农民的儿子,有曹小慧这样一个妻子,有现在这样一个家庭,已经很不容易了,已经很是幸运了。怎么突然搞起了婚外情,闹到了要离婚的程度。离了婚,这个家庭就散了,十几年的积累一下就没了。重新组建家庭,谈何容易,又不知要辛苦多少年。
他突然对自己有点吃惊,简直有点不认识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是这样?好像突然做了一场好梦,梦刚刚开始,突然又醒了。梦醒后的他突然才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仍然站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仍然身无分文,又毫无权势,毫无本领,但却糊里糊涂当起了阔少,糊里糊涂玩起了风流。他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真的有点混蛋,真的有点傻瓜。
他突然想马上见到妻子,见到她,不管怎么样,要给她道歉,要给她赔礼,哪怕是给她磕头,也要求得她的原谅,然后重归于好,再过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生活。
回家的路并不远,但今天却觉得有点漫长。因为分居,各住一间屋子,他走时也没注意她在不在房间。他出门前好像听到过门响,很可能是出去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手机。
他问她在哪里,她并不回答。他只好说,我有要紧的事想和你说,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里。
传来的声音却有点冷淡,曹小慧只说她在外面。申明理立即急切了说,你能不能马上回来,我错了,我要向你道歉。
电话里再没一点声音,他能够想得到妻子的惊讶,但他有一肚子的感情要表达,一下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车里全都是人。还是回到家里表达好些。申明理默默地合上了手机。
妻子果然不在家,不知她会不会马上回来,他再次拨通妻子的电话,这回曹小慧问他什么事。他想说我好想你,却突然想哭,只好带了哭音说,小慧,我错了,我突然认识到我全错了,我特别想你,我想向你道歉,我想让你打我骂我。
曹小慧那边仍然半天没有回音。他止了哭刚要再说快点回来时,电话里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父亲的病不能不治。父亲这辈子确实很不容易,生了九个儿女,成活下来的,也有六个。这么多的孩子,在那个年代,养大成人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自己养一个,都觉得有点吃力。在他的记忆里,早上醒来,父亲就不在家里,早饭做熟时,父亲才背着筐回来。如果是夏天,筐里的东西大多是猪草,冬天,筐里的东西又变成了牛粪或者树枝树叶。父亲的勤劳,当然能换来一些收入。每次卖了猪或者羊,便是全家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候,全家都会围在炕上反复数那沓长长短短的钱,而父亲,却像个劳模功臣,退到一边靠着墙心满意足了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这样的情景,闭上眼,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不给父亲治病,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世,这辈子,他的良心都会受到煎熬,都不会得到平静。
但父亲病了要来治病的事,最好先不要告诉曹小慧。先和曹小慧和好,然后再慢慢告诉她。要不然,她会以为父亲病了没钱治病,才和她和好。
父亲治病的钱,先和朱雪梅说说,先从科研费里借点钱出来,然后慢慢再还。
在沙发上呆坐一阵,曹小慧终于回来了。曹小慧挎了那个大黑包,包里塞得满满的,手里还提了一包明早要吃的早点。从她的身上,还闻到了一股烟酒味,可以判断出她是在饭馆吃的饭。他突然觉得分开睡分开吃饭已经好多天了。申明理的心里又一阵绞痛,又想哭。他忍住眼泪接过曹小慧手里的东西,说,你去了哪里。
曹小慧满腹疑惑看着申明理,等待他说清原因。在路上,她就猜测申明理为什么突然这样,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这样。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他在朱雪梅那里吃了大亏,或者是被朱雪梅赶了出来。但她又不能相信真的是这样。那天她向生科院的好友打听过了,好友是单身时一个职工宿舍住过的朋友,好友毫无保留地告诉她,那个女的叫朱雪梅,是个刚留校的研究生,两人早已经好在了一起,现在已经整天成双成对出人,院里已经有不少的议论。申明理和朱雪梅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怎么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见申明理不说原因又骂自己,曹小慧冷静了挖苦说,怎么了这么可怜?小情人欺负你了?是不是要我去找你的小情人,然后替你撑腰,替你管教管教,替你打她一顿,替你出口窝囊恶气。
申明理痛苦了说,不是,我就是突然特别想你,突然认识到我错了,就像小的时候突然发现迷了路,突然发现找不到了家,所以我特别害怕,也特别想你。
突然发现错了。这事也来得突然。没有原因,没有过程,这事可信吗?曹小慧说,你我也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别再想骗我,你肚子里的那点东西,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老实说,遇到什么事情了,连实话都不说,还道什么歉,道歉也是阴谋诡计。
是呀,不说实话,没有一点真诚,妻子怎么会原谅,怎么会不怀疑。痛苦半天,申明理沉痛了说,是爹病了,县医院检查是胃癌,我想让他来省城检查一下。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是和情人吹灯了呢!原来是遇到了困难。遇到困难了,才知道要找老婆。真是个没良心没头脑的东西。曹小慧讽刺了说,你的意思我不明白,高兴时你就去找情人,有了麻烦,你就来找老婆。你爹病了,我也不是大夫,你求我,你是不是又要我去借钱,借钱给你老爹治病,然后你再陷害我,说我和人家偷情。
向门亮借钱,是为了买房子。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无缘无故借五万块钱,不付出点代价,确实也不大可能。妻子也是没有办法,甚至是被逼无奈。再说了,即使妻子和门亮有那事,只要妻子的感情还在自家丈夫的身上,心还在这个家上,有那事又能怎么样?看不见就等于没有,不去想也等于没有,即使看见了,睁一眼闭一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忍不住,也应该好言相劝,以情动人,用自己的真情感动她感化她,让她回心转意。可自己却相反,逼妻子承认有那事,逼妻子走向反面。申明理痛心了说,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了你,错怪了门亮,你们是清白的,以前的一切,都是我胡猜乱想,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
曹小慧再一次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难道他调查清楚了吗?他是怎么调查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问他为什么说是清白的,申明理说,我了解我的妻子,我相信我的妻子,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你根本不会干出那些事情。
曹小慧想哭。她感觉他是在阿谀讨好。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夸奖过她?再说,既然知道她是最好的妻子,为什么又要和另一个女人鬼混?申明理虽然是个正直不会拐弯的人,但人是会变的,申明理近来的变化让她都有点不敢相信。现在变成一个没有良心没有脸皮的马屁精,也是自然而然。真是跟好人学好人,跟了那个小妖精几天,就学成了这样一副嘴脸。好友说过,那个朱雪梅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投机取巧上蹿下跳最不是东西,要不然她也留不了校。曹小慧厌恶了说,你不是说有确凿证据证明我和门亮有那事吗?怎么突然又说没有了?难道仅仅是为了你爹,难道仅仅是为了给你爹治病,你又要骗我一回?
申明理沉痛了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得知爹病了,突然想到了我贫苦的童年,想到了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有你这么好的妻子是烧了高香,可我却没能珍惜。我意识到我真的错了,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一看。
感觉这才是真实的原因,也说了心里的实话,这她能够感觉得到。但他已经和朱雪梅生活在一起了,她绝对不会再原谅他,而且想想,她就觉得恶心。曹小慧伤心了说,好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和我说这些没用,这些话,你应该去和那个朱雪梅去说。
申明理说,我知道你一下很难原谅我,因为我忘记了我是谁,而且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可是今天,我一下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所有日子,我也一下明白了,和朱雪梅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你,只是想以牙还牙。可越是报复,心里越是痛苦,也越觉得你好。
曹小慧一下鼻子发酸。忍半天,还是忍不住哭了。曹小慧捂了脸跑回卧室,又觉得没有必要去哭。几句软话就被感动,太没出息,太没志气。他轻易就背叛了一起生活十年的妻子,轻易就背叛了自己的女儿,这决不是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再说,如果他的父亲没有病,他还不知要怎么样。曹小慧擦干了眼泪,发现申明理像罪犯一样低头站在一边,曹小慧说,你走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要我原谅你,我办不到。
申明理仍然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而且很快泪流满面。曹小慧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父亲要来,他不能让父亲看到两人分居。曹小慧说,你说吧,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申明理擦把眼泪说,我突然明白我错了,我还想像从前一样过咱们的日子。
曹小慧感觉自己猜得没错。过从前的日子,就是要她和从前一样,让他爹看不出一点痕迹。曹小慧说,你觉得还能像从前一样过日子吗?但如果说你爹要来,要我做点什么,我还可以考虑,因为我们毕竟还没离婚。
申明理说,我爹要来,我们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他来。
终于说了实话。也罢,毕竟夫妻一场,毕竟还没离婚。再说他的老爹也确实可怜。对这个公爹,虽然没有感情,也只见过几次,但她听申明理说过很多,她还是很敬重他的。一辈子辛苦,拉扯大这么多的儿女,真的不容易。而且公爹虽然是农民,但感觉要比一般的农民有见识,比一般的农民要精明。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点安慰,怎么说也是应该做的。曹小慧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要在你爹面前做出仍然是夫妻的样子,这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做。但也只能是做做样子,真的和从前一样,我办不到。
晚上睡觉,曹小慧又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这不行。申明理想好了,枕头上交妻,真正的和解,还得靠晚上的枕头,还得靠晚上的温柔。如果现在调整不好,父亲来了也是麻烦。申明理抱了自己的被子来到她的卧室,说,我爹来,我想让他在那间卧室住几天,咱们还得住一个屋子。
这还真是个问题。但能不能住一个屋子,到时怎么办,许多问题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申明理把他的被褥放在了床上。曹小慧急忙将他挡住,说,你从别的女人床上下来再到我的床上,你不嫌恶心我还嫌脏。
申明理说,那我去好好洗洗,其实我和她也没睡几次,人家毕竟是姑娘。
真的是恶心。但申明理洗完澡,曹小慧也想通了。他爹来了,他就得睡过来。再说,他们还是真正的夫妻,而且是不是真要离婚,她突然觉得也不一定,因为离婚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离婚。如果他真能改错,事情也不是不可以重新考虑。
真的睡到一个床上,还是感觉非常别扭。申明理刚躺好,曹小慧就说,睡在一个床上可以,但不许你碰我,我嫌你脏。
以前闹别扭,每次都是睡到床上后才和解。有一次闹得很厉害,但睡下后他死皮赖脸地缠了她亲吻她,很快她就任他摆布了。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现在她嘴上说不许碰她,也许她就等待着让他碰呢。再说,睡在一个床上,不碰也不可能。他很温柔地将她搂住,而且不顾她的反抗,侧身趴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不顾一切亲吻她的全身。但这次,她的反抗是强烈的,而且很快把他掀了下来,然后她抱了被子来到沙发上,裹了被子躺在那里。
申明理赤身裸体跟过来,然后将她和被子一起抱起,重新抱到床上。
但这一次,申明理再不敢造次。他只好静静地躺着,看着曹小慧的后背,申明理觉得还是慢慢来吧,这次毕竟闹得不同寻常,太急了,说不定会闹得更翻。
一早起来,申明理就去买菜,回来将菜放好,发现曹小慧还没起床,便打声招呼,去车站接父亲。曹小慧觉得她应该起床了,而且应该把饭做好。穿好衣服来到厨房,排骨和七八样菜都摆在灶台上。曹小慧也不想做什么,她想,等一会儿干脆就炖排骨,然后煮一锅米饭。
但等到下午三点多,申明理才把父亲接回来。
准确地算,申明理的父亲曹小慧只见过三次,印象不高大但很结实,说话不多但能说到点子上,穿着不新但不是太脏。今天见面,一下觉得和以前的印象没有一点吻合,不但在大街上碰面她不会认出,即使是来到家里,不介绍她也未必敢认。老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原来微圆的脸,变得又窄又长,不高的鼻子,也显得高挺笔直,特别是耳朵,孤零零地挂在两边,像两个粘贴上去的物件。看来父亲已经病得不轻,她感觉留给他的日子不会很多。而且这回来,也不会有治愈的可能,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很可能是人财两空。
但父亲的精神很好,一天的颠簸也看不出太累。也许是看到了儿子的新家,老人显得有点兴奋,到处走了看一遍,说,看到你们住这么好看的房子,我死了也放心了。
看来父亲是知道自己病情的,曹小慧不由得鼻子有点发酸。老人一生确实不容易,老人对这个家,也是有过贡献的。那年结婚时,老人背来了两条毛毡两床被子,还带来了三千块钱。虽然钱不多,但也尽力了。用这三千块钱买的电视机,现在还在使用着。将饭端上桌后,曹小慧扶老人坐在正中。曹小慧这样的举动,申明理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这让他在心里更加痛恨自己糊涂,这么好的妻子竟然没有好好地爱护,他真恨不能打自己几个嘴巴。
吃饭时,曹小慧的手机响了。是门亮发来的短信,短信说现在学院开会,会上说今年职称报名已经开始,问曹小慧是否报名。
现在的手机,已经成为两人最敏感的东西,铃声一响,都要振得对方心里发颤。将手机装回包里,曹小慧坐回饭桌前说,是学院发来的,通知说职称报名开始了,问我报不报名。
申明理猜测是门亮发来的。评职称报名是个人的事,谁报谁操心,谁报谁打探,学院根本不会通知每一个人,更不会用短信的方式,最多在办公室门口贴一个通知。但申明理还是关切了问报不报,来得及来不及。然后说,前半年报名,后半年才评审,如果把科研赶一赶,到时赶出来个初步成果,你的条件也就够了。
赶是可以赶,但这样太紧张了,而且还要把著作也赶出来,这样分量更重一些,把握也更大一些。但按计划,科研项目明年完成,她和门亮都想要研究得扎实一点,调查数据充分一点,暑假再组织一批学生深入到农户,抽样调查一千户,以一千户的数据为依据,然后得出高速公路对经济影响的一个比较准确的结论。如果为了职称草草结束,草草得一个结论,自己也张不开口。曹小慧左右为难了说,我也不知该不该报,不行就明年再报吧。
申明理说,这种事还是赶早不赶晚,明年谁知道又是什么政策,再说,如果明年限额满了,没有名额,条件再好也不能评了。
说的也是。曹小慧叹一声,她真不知要不要报,如果要报,也要和门亮商量一下,曹小慧什么也没说。
父亲却插了话。父亲说,你们说的报不报名我听不懂,但我觉得和我们种庄稼差不多。我们种庄稼,不管秋后有没有收成,到了该种的时候,就必须要种下去。种不种是农民的事,收不收是老天的事。种地是农民的本分,不种就是败家,我想报职称,也是你们的本分,不报也不是好事。
曹小慧和申明理互相看一眼,两人都笑了。农民还真有农民的哲学,评职称这么深奥的东西,竟然让一个农民一语道破了天机。确实是深刻,确实是正确,真的是不应该管有没有收获,先报上了再说。再说了,报上了,说不定就有什么机会,就像申明理,突然挂在人家的一个研究课题上,副教授就评上了。
父亲一行来了四个人,有弟弟姐姐和妹妹。虽然人多,但也能住得下。在和申明理闹分居时,为了不影响女儿,曹小慧就把女儿送回了母亲那里。想到女儿,曹小慧又难受得心痛。她想,这样的局面再不能继续,和申明理的事得有个结果,无论是离还是合,都要把女儿再接回来。
吃过饭,申明理就开始打听医院。申明理打电话问了几个熟人,也决定不了到哪家医院。曹小慧本来不想过分参与,却又不忍心看着完全不管。她有个高中的同学,医学院毕业后留在了医学院附属医院。附院的条件在全省也是最好的。曹小慧刚说完有同学在附院,申明理就高兴得满脸开花。然后申明理附在曹小慧的耳边小声说,有你在,我就有了主心骨,感觉胆子也大了,害怕也少了。没有你,我什么时候都感觉孤零零的,都感觉是单枪匹马,办什么事,都有点小心翼翼放不开手脚。
在家里,一般的事都是她拿主意。她拿主意惯了,他也就有了依赖性,没有了她,他当然会觉得没了主心骨。曹小慧还是有点感动,也有点自豪。曹小慧说,我现在就给同学打个电话,看她有没有办法。
翻到同学李丽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李丽倒很爽快。曹小慧详细说了公爹的情况,李丽说,你们明天就来吧,来了我给你们安排,我老公就在肿瘤外科,他可以给你找最好的主刀医师。
有了这样的关系,很大的一个问题就算得到了解决。大家都很高兴,仿佛病已经有了治愈的希望。申明理考虑一下,讨好了对曹小慧说,虽然是你的同学,但也不能只靠一个电话,今晚咱们两个最好去一趟人家家里,表示一点咱们的心意,也联络一下你们的感情。
道理是对的,去就去吧。这么大的事,只打个电话不露面,也让人家不高兴。
但这些年只和李丽见过两次面,都是有同学来找李丽,顺便请了她一起吃饭,而且她并不知道李丽家住在哪里。曹小慧再给李丽打电话问她家住在哪里,才知道两家住得很近,只隔了两条大街。
进了李丽家,扑面的感觉就是华丽,房子也大。李丽说房子是一百三十多平米,但转了看一圈,感觉要比她家大许多,装修摆设,鲁应俊和于利明家都没法相比。而且不论到哪个房间,地上都放了各种礼品袋礼品箱。曹小慧扫一眼,大多是衣服被子毛毯等用品。而阳台上,却堆满了烟酒饮料保健用品。李丽说,都是来看病的人送的,我们两个人的家都在外地,家里常年人来人往,就连他们县的县长老妈病了,也来找我们。我都有点烦,都有点怕进这个家。
曹小慧清楚,李丽说的都是实话。可今天她来,却只提了一箱牛奶一箱可乐。她不由得有点脸红。没想到李丽却说,这么多的东西也都没用,你们回时提一点去,你们看,你们需要点什么就提点什么。
怎么能拿人家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同学,人家混得东西都用不了,自己却混得到处借债,到处求人。曹小慧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李丽说了来人太多很烦,曹小慧和申明理便不多坐,只喝了李丽打开的饮料,便匆匆告辞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曹小慧一路不说话。申明理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又找不到该说的话。只好一路沉默了回到家。
第二天,申明理带父亲到附院找到李丽,李丽又把申明理一行交给丈夫。只初步检查一下,便决定住院。李丽的丈夫对申明理说,胃癌基本可以肯定,而且已经到了中晚期,但最好的办法还是做手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好办法。申明理悲伤了问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李丽的丈夫说,我一般都不说可能性,因为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任何意外也有可能发生。有些病人早期手术,但很快就急剧恶化,有些病人晚期手术,但人家却存活了下来。对我们来说,病人只要有一口气,我们就得尽全力救治。
住院就要收两万块钱的押金。可父亲来时只带了不到一万块。申明理愣半天,问能不能少点,问有医院的熟人担保,能不能少点。收费的女人却冷冰冰地说,医院不是银行,谁担保都不行,除非拿现金来担保。
兄弟姐妹一直像傻子一样跟在申明理的后面。在他们看来,他应该是很有本事的,父亲的性命,好像也掌握在他的手里。申明理大脑一片茫然,但他清楚,决不能在兄弟姐妹面前丢脸。但事情明摆着,住院,也只是尽尽义务罢了。要不要住院,要不要治疗,他想和姐妹兄弟商量一下。但他不知怎么张口,也张不开口。如果不治疗,就得接着准备后事。申明理想打电话和曹小慧商量一下,来到门口打通曹小慧的手机。申明理详细向曹小慧说了父亲的病情,然后问住院有没有意义。原以为曹小慧会敷衍了事,没想到曹小慧却认真地说,主意应该你拿,但我觉得,有意义没意义,都得住了试一试,如果不试,你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说得是,说得对,多好的妻子,心地到底是善良。妻子虽然只是一个主意,但他觉得,妻子已经奉献出了一片心,他也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力量。揉揉发酸的鼻子回到收费处,妹妹却上前拉住他的手,哭了说,哥,你就想点办法吧,如果不给爹治,我下辈子心里都疼。我知道你是手里没钱,但你能不能向单位借点,借了钱,我以后负责还。
申明理猛然清楚,姐妹兄弟都看着他,都以为他是一个孝子。他不由得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买房子时,就借了妹妹两万多。申明理擦把眼睛说,你不用哭,哥有的是办法。
只能回去和朱雪梅商量,看能不能从科研经费里借一笔钱出来。
匆忙回校找到朱雪梅。
听说要从科研费里借钱,朱雪梅立即说,我听到借科研费,头皮就立即发麻,就那么点钱,我真怕科研还没搞,钱就被我们这帮穷光蛋分光吃尽了。
其实提到借钱,他心里也发颤,但申明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父亲还在医院等着。申明理进一步强调说,科研要搞几年,我借点钱只是应应急,过后就会还上,根本不会影响科研。
朱雪梅叹息一声,说,你这家伙真成了漏斗户主。你是不是命运不好,把手伸过来,我看看你的手相。
申明理听话地把手伸过去。朱雪梅认真看一阵,说,果然是个漏手,你看,这条掌纹,从这边穿过这边,一个岔都没有,就是说,你的钱财,进多少就漏多少,一个不剩。
这他相信,也许自己真的就是个穷命。人们说家穷穷一时,命穷穷一生。一种巨大的痛苦让申明理浑身都有点萎缩。人不和命斗,难道一切努力都不会改变命运吗?他又有点不甘心。
朱雪梅又要他伸出胳膊,说要看看他有几个老婆。他本来要拒绝,但此时的他已经麻木迟钝成一团破布,他还是伸出了胳膊。朱雪梅捋起他的袖子上下捏一阵,说,你小子倒挺忠诚的,从一而终,一辈子就一个老婆。
钱还得借。朱雪梅沮丧了说,签字权在鲁应俊手里,你和我说已经没用了,还是你去和鲁应俊说吧,如果我去说,人家还以为我仍然不忘夺权,仍然想控制这笔钱,结果只能是更坏。
真是忙乱糊涂了,只记得项目是朱雪梅申请来的。但他还是想让朱雪梅去借,他已经向鲁应俊借过钱了,再借,真的是张不开口。申明理刚表达清楚意思,朱雪梅立即说,你别再难为我了,提到那笔钱我心里就哆嗦,也怕再见到他。你们不是老乡吗,又是老乡又是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让申明理欣慰的是,鲁应俊不但一口答应借钱,还对父亲的病问长问短。最后鲁应俊说,那你就先借一万五吧。咱们的研究要搞五六年,搞这么多年,你也不能白干,这些钱就算给你的劳务费,你以后找点车票和能报销的发票,慢慢报销平账就可以了。
门亮也鼓动曹小慧今年申报副教授。报名后,另一个紧逼的问题是,必须在十月前完成研究,写出一个完整的科研报告并通过鉴定。曹小慧怎么算,都觉得时间太紧,不拼命赶,不压缩原来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门亮这学期的课多,要请假专门出去调查研究也有困难,而且两个人一起外出,系里也有看法,门亮的老婆,也不会饶他。曹小慧把自己的课调整到后半年,她必须要用前半年的时间,抓紧把所有的数据调查完毕。
申明理的父亲要做手术,曹小慧觉得自己外出调查,最好还是和申明理商量一下好。申明理倒没什么意见。申明理说,父亲住院,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一阵家里人多,乱,你也正好出去清静几天。
这一阵家里确实乱,兄弟姐妹们要陪床要换班要做饭要送饭,来来往往像个旅馆像个大杂院。她有个坏毛病,最怕去医院的病房,而父亲住的病房又是大经济病房,八九个人一个房子,不停有人倒尿倒屎,臭烘烘不说,喊声呻吟声呕吐声每一声都让人揪心反胃。曹小慧去一次,回来一吃饭就想吐。
要去调查的地方是高速路起点的几个乡,搞清这些乡种什么养什么开采加工什么,然后再搞清这些产业对公路的依存度,然后对比计算出高速公路对当地经济发展的影响。曹小慧坐长途汽车到了县城,没有休息,也没有停留,又坐上通往乡下的中巴车。
可能是要在沿途拉客,中巴车不走高速,而是在山间公路穿行。沿途的景色倒是不错,满眼都是绿色。大概是五六年前,她也曾经过这里,那时两旁都是大片光秃秃的荒山。变化真的是很大。曹小慧考虑能不能把生态环境算进去,如果算,权重系数又应该是多少。思考使她丝毫觉察不到周围的一切。突然一下猛烈震动,她只感到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恢复意识,立即清楚是出了车祸,而且车已经翻倒在路边,人们还在哭天喊地。曹小慧感觉身子上面压了很多东西。推开提包行李,还有一个沉重的老汉。曹小慧用力从老汉身下抽出双腿,才从坐椅缝里钻了出来。
惊惶失措从车窗里爬出,才发现自己的头破了,血顺着脖子流了许多,已经染红了半边衣服。她轻轻摸摸头,也判断不出伤口究竟多大,但感觉好像不是很疼。她知道应该立即止血。但什么东西都在车上,只好掏出手绢捂在头上。
再活动活动身体,只有大腿疼得厉害,走走,也没太大的影响。估计没伤着骨头。
身边就是一具尸体,是从车窗里甩了出来,半边脖子被窗玻璃割断,血已经流尽,但大睁的双眼好像看着她。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她想躲到车的另一边,但颤抖的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努力半天迈不动一步。
许多人都在打电话,哭声打电话声乱成一片。曹小慧也急忙掏出手机。她知道,报警电话肯定已经有人打了,她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告诉门亮。手颤抖着拨通门亮的手机,刚说一句出车祸了,就不知什么原因,她一下哭出了声。门亮大声问怎么回事,在哪里出了车祸,受伤了没有。但她浑身就是止不住发抖,而且抖得声音都像来回跳动。她只是说你快点来。门亮喊了问半天,她才说清大致在什么地方。
110警车和120救护车都尖叫着冲来时,曹小慧的心里一下平静了许多。她猛然再次想到打电话。拿出手机,又不知道再给谁打。照顾父亲已经让申明理精疲力竭,再说她也不想麻烦他,也不想让他来。当然,门亮要来,申明理自然就不能来了。她又想给父母打电话。但想想也不合适。父母接到电话,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这让她突然明白,危急时刻,真正能让她依靠的,真正在头脑中瞬间想到的,还是门亮,而且也只有门亮。她不知这是为什么,但她知道,凭本能冒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灵魂深处的东西。在骨子里,她已经爱上了门亮,而且爱得很深。
曹小慧算轻伤员,是最后一车被送到县医院的。医生做了检查后,认为没什么事,伤口缝合好又注射了几针,便没人再来管她。等到天黑,才有人来登记每个人的情况,然后告诉曹小慧,如果愿意住在医院,就在观察室观察过夜,如果愿意住招待所,他们可以安排,然后等待善后处理。
医院里乱哄哄的,满楼道都是哭天喊地的家属,而且观察室只有一张诊断用的高铁床,如果留在观察室,只能坐在凳子上。更糟糕的是曹小慧无法忘记翻车后的恐怖场景,好像断了脖子的那双眼睛仍然盯着她,不用闭眼睛,那情景就在脑海里再现。也许离开这个环境,住到招待所会好一点。但离开医院,离开人群一个人去住,她还是害怕。她再次给门亮打电话,问他到了哪里。门亮说他马上就能赶到,要她不要害怕。她知道门亮在开车往这儿赶,而且能够感觉到车开得很快。开车接电话很危险,她只好挂断通话。
工作人员要领大家去住宿时,曹小慧只好跟了去住。
她估计门亮还得十几分钟才能到,但门亮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门亮的一刹那,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但她的眼睛,却注视着门亮的表情。她想知道门亮看到她满身血迹,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有什么样的表现。门亮的眼睛就像一部最先进的雷达,紧张而迅速地搜索一遍她的全身,然后便摸着她缠了纱布的头,问还伤了哪里。接着又揭开被子查看她的全身。她微闭了眼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愿说,一种幸福和满足,像化开的糖水,在她的全身慢慢地流淌,而且迅速流向双眼,化成了眼泪,一串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门亮轻轻给她擦去眼泪,轻声问她哪里还疼。她不想说疼,此时她也感觉不到哪里再疼,她轻声说,你抱抱我。
门亮上床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但他不敢抱得很紧,怕她还伤了哪里。他用嘴贴在她的脸上,说,不要难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关过去,一切就都好了。
他再次问她哪里还疼,还伤了哪里。她仍然闭了眼说,你来了,我哪里都不疼了,就是划破了头皮,大概缝了七八针。
曹小慧满脸血迹,上面还沾了不少灰土,样子真有点像战争片里躺在阵地上的伤员。他想给她详细检查一下,说不定还伤了哪里。给她脱去染红了的白衬衣时,发现她左肩也擦破了一大片,而且还在往外渗血。这样的伤口,竟然没有处理,也许她自己也没感觉得到。可见她受了多么大的惊吓,精神也受了多么大的煎熬。可怜的宝贝,想不到竟然遭遇了这么一场大难。门亮心里猛然一热,眼泪如泉水涌了出来,一串串滚落在了曹小慧的脸上。但这一串眼泪却像火种,一下点燃了曹小慧的心,她不顾一切死死地抱住了他,而且把整个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好像要钻人他的心脏。很快,她便感到一阵阵眩晕。她真想就这么睡过去,从此再不醒来,再不离开。
一阵激动过后,门亮意识到不能再让她激动。她受了伤流了血,应该好好休息一下。门亮将她放到床上,说,我给你用热水擦洗一下身子,然后好好睡个觉。
门亮端来一盆热水时,发现曹小慧已经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当这个日思夜想盼望已久的光洁身体突然出现在眼前时,门亮差点将手里的脸盆掉在地上。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晚睡下,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她,想她的身体,想她的一切。但无论如何想,都无法想清楚她的身体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好在几次梦中梦到了她的身子,但每次梦中的她都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而且梦中的她总是一言不发,不让他靠近。现在,却突然完整真实地呈现在了面前,而且完整得一览无余,真切得伸手可及。站在那里痴呆片刻,门亮猛然省悟过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伏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全身亲吻一遍。但当他抬起头要给她擦洗身子时,她却呻吟了说,你也上来睡。
他上床想把她抱在怀里,她却伸手解他的衣扣。他一下明白了。瞬间的激动让他有点颤抖,仿佛浑身的血都涌了出来。但他还是迅速脱去了自己的衣服。
但事情却很是匆忙,也很是潦草,刚一开始就已经结束,就像邮递员,进门就将东西送给人家。这让他不禁有点沮丧,也有点恨铁不成钢。他沮丧了解释说,可能是太爱你了,一下无法控制。
曹小慧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他知道,她根本就没得到满足。确实是太仓促了,他想休息一下再来一次,但看到她头上的绷带,他立即打消了再来一次的念头。她也许还没吃饭,现在需要的,应该是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他急忙穿衣下床,给她擦洗身子,擦洗干净了,再带她出去吃点东西。
门亮将毛巾浸透,俯下身一手护着她的皮肤,一手用毛巾轻轻地在她身上擦洗,那份认真,那份小心,就像面对一件易碎且价值连城的宝物。曹小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任由他摆布。修整好,他提出带她去吃饭时,她却说不想吃。不吃饭怎么行。门亮说,我出去找家饭馆,给你煮点面吃。
门亮就近来到一家饭馆,说明情况后,老板让厨师煮了一碗三鲜面,而且还特意加了鸡蛋。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回来,曹小慧说特别的香。一大碗吃下,还说不太饱。门亮说那就再去煮点。曹小慧动情了说,再不能吃了,你自己去吃点吧,吃饱了快点回来。
门亮又去让厨师煮了一大碗三鲜面,端来让曹小慧吃几口,然后才自己吃完。
门亮本想去把曹小慧的血衣洗掉,但曹小慧却说,你也上来睡吧,我想让你搂了睡。
再次脱衣上床。这回门亮只想搂了她休息,她毕竟受了伤,应该让她静静地休息。但只搂了抚摸一阵,门亮便浑身鼓胀得难以自持。感觉曹小慧也想要他,而且她的手已经有了示意的动作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把她压在了身下。
这回还算不错,身下的她很快大声呻吟起来,而且颤抖不止。事后,他才发现她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肩膀处也红红的像要出血。给她擦洗时,他就劝她去医院让医生把肩膀的伤也处理一下,但她不同意,一是嫌麻烦,二是说抹了药包了纱布反而不好结痂。他再次提出去处理伤口时,她闭着眼一把搂了他的脖子,说,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也不想动,我要你搂着我睡。
她确实需要休息。门亮关了灯,把她搂人怀里,抚摸着她光洁的身子,静静地让她入睡。抚摸半个多小时,门亮也有了睡意,刚打一个盹,曹小慧突然说,想过没有,我们的事怎么办。
话虽然没头没脑,但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的事怎么办,就是问以后怎么办,向什么方向发展。但好像也有能不能结合在一起的意思。她一直说要做普通朋友,怎么突然有了今天的转变,而且一下将自己彻底地给了他,这让他有点突然。相爱以来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犹犹豫豫,想爱又不敢爱。至于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得到她,但真要娶她为妻子,他还真没有决心离婚。再说他感觉曹小慧和丈夫的感情还不错,也不一定非要离婚,即使想离,也是一时冲动。他想探探她的想法。他亲亲她的脸,说,你是怎么想的。
半天,曹小慧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就这么偷偷摸摸做你的情人,你觉得我能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做你的情人吗?
门亮一下明白,她是要嫁他了。这确实有点突然,比今天的上床更加突然。凭她的自尊,凭她的清高,她当然不可能忍辱负重当二奶当情人。但离婚,对他来说更不轻松。妻子真的是一个好妻子,温柔贤惠能干,而且没有一点缺点,也没有一点过错,更找不到一点离婚的理由。如果违背良心离婚,他的精神会受一辈子折磨。还有妻子的父母,妻子的兄长,这些都已经成了他的亲人,成了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如果离婚,这些亲人不仅会失去,而且很可能会成为仇人。亲人变仇人,这也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痛苦。见曹小慧两眼闪亮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门亮慌乱了说,她可能还不同意离婚。
曹小慧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还离不开你老婆?
门亮清楚,在如此聪明的曹小慧面前,你心里想什么,她早就清楚,别说骗她,想掩饰一下内心,都不大可能。门亮真诚了说,我真的是特别爱你,如果我心里有一个爱的天平,那么我是完全倾倒在你这一边。但你也清楚,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即使没感情,也习惯了,而且她对我真的是特别好,一下让我和她离婚,我真的很难下这个决心。
曹小慧明亮的眼神一下黯淡了下来,满脸是极度的失望。她几乎抑制不住要流出眼泪。但她却突然装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用玩笑的口气说,我明白了,你是想两个都要,这样好啊,你一个老婆,一个情人,两个女人都对你好,都是你的好女人,这日子真的好呀。
门亮一时无话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他只能再次将她搂紧,用亲吻来表达他的安慰,来表达他的歉意。
她还是哭了,哭了说,你以为我会随便和一个人上床吗?你以为我是那样随随便便的人吗?我明白了,既然你是逢场作戏,那么现在戏演完了,你也该穿衣走了。
她确实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她的性格,她的自尊,她的地位,都不允许她随随便便,不允许她受一点委屈,不允许她让人说三道四,不允许她偷偷摸摸,更不允许她心甘情愿去当二奶。是应该给她一个交代了,是应该给她一个说法了。但她也存在一个离婚的问题。感觉她和丈夫的关系也还不错,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要离开她的家庭,要知道,她也是一位母亲,一位妻子,而且还新买了房子,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怎么能随便抛弃这一切。难道她真的就是为了爱?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魅力?难道她真的是爱他爱得不顾一切?这连他都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门亮给曹小慧擦去眼泪,谨慎斟酌了说,你和他谈过了吗?他是什么态度,还有你的女儿,是不是也能够接受。
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会离婚,也希望她不要离婚。她原来还以为他为了爱会不顾一切呢。真的是一场痴心妄想,是以自己的心来理解别人的心。曹小慧咬了牙默默地转过身。意思已经明白了,她再也不想和他说什么。
门亮轻轻地用力想把她翻过来。她伤感了说,你别再碰我,也不要再错误地理解我,你可以同时和几个女人上床,但我不能。我和你上床,我就想好了一切,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丈夫。停顿一阵,曹小慧又说,你们男人可以把爱同时分给几个女人,但女人只允许男人爱她一个,请您不要理解错了女人。现在,我和他已经分居了,他也有了意中的女人。
门亮觉得他没理解错她,更没理解错女人。他确实是只爱她一个,但他也不能没有良心。真的是两难。更让他吃惊的是她已经分居,这一切他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感觉。难道她一边强调要和他做普通朋友,一边又准备离婚再和他结婚?肯定是和申明理闹了矛盾。但他不相信申明理会另外有意中的女人,除非申明理瞎了眼。也许她搞错了,女人爱吃醋,也许她只听到一点风言风语,或者故意为离婚找一个借口。一肚子的疑问,门亮不知该怎么问,如果她真的到了离婚的程度,那他也就只能离婚了。门亮想半天还是说,如果是他真的有了情人,真的要和你离婚,那你就坚决离吧。你离了,我也马上离。
曹小慧仍然背对着他说,我离婚是我的事,并没有逼你离婚的意思,更不会赖着你和你结婚。我有工资有手脚,一个人过日子也没问题。我离婚,是申明理已经和刚留校的一个女硕士同居了。
和女硕士同居?她当然不会说谎。这么多的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多的事她竟然没向他透露过一点风声,这么多的事她竟然一个人压在心里独自承受。好可怜的女人。为什么两个可怜的女人都碰到了我门亮身上,而且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最爱的人。
只能下决心了,也罢,对不起妻子就对不起妻子吧。再说世上离婚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抛妻再娶的,也不是我一个。至于良心舆论道德,历史上就站着一个陈世美。况且吴芸芸也不是贫弱女子,吴芸芸有钱有地位,离开他不仅能活,而且会活得很好,再找一个老板再找一个年轻小伙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曹小慧离婚是因为丈夫出轨,而他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一点错都没有。如果妻子有一点点错,他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门亮知道是妻子打来的,一下有点慌乱,但他突然有了主意,觉得不如把真实情况告诉给她,如果她和他闹,或者她先提出离婚,一切倒好办了,他也不再愧疚烦恼,也不再有负罪自责。门亮接通电话,果然妻子问他半夜不回来在干什么。门亮大声说,曹小慧外出搞科研出了车祸,我在山阳县医院照顾她,可能要三四天才能回去。
妻子一下没反应过来,电话里一时没了声音。他能够想象妻子吃惊震惊的程度。当吴芸芸问谁出了车祸时,他还是狠心地再次说出了曹小慧三个字。
电话里一时又没了声音。他不知妻子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晕死过去,接连喂喂几声,却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曹小慧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见挂了电话,曹小慧疑惑了说,你为什么告诉她,是想让她来这里闹吗?
门亮狠了心说,她如果敢来闹,我就撕破脸皮离婚。
这突然的转折让曹小慧一下无法相信,但她心里是高兴的。如果吴芸芸来,肯定要和门亮闹到离婚的程度。她什么也不说,愉快而温柔地重新倚进他的怀里,以此来无声地支持他勇敢的决策。
时间不大,吴芸芸又打来电话,问曹小慧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得知不重时,吴芸芸绝望地喊了说,她负伤你去干什么!她有她的丈夫,你去了,她的丈夫干什么去!她的丈夫现在在哪里!
门亮说,她丈夫没来。
吴芸芸呜的一声哭了,而且一下哭得喘不上气来。这哭声让门亮猛醒。他一下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一下清楚了这样做的后果。他的大脑立即一片空白,他一下也想大哭一场。他痛苦地把手机彻底关机。
曹小慧静静地看着他,房子里的一切,好像也都安静得根本不复存在。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心就这么狠,突然就不顾一切了,就这么草率,这么无情。
曹小慧定定地看一阵他,轻声说,你想好了吗,你可要想好,免得将来后悔两头思念。
门亮狠狠心,横了心重重地点点头。
曹小慧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来回摸索一阵,说,说不定她明天会来,如果她来了胡闹,我就走,我可不和她一般见识。
闹是少不了的,离婚这样的事,不闹一场怎么能破裂。长痛不如短痛,痛痛快快闹一场,闹得恩断情尽,一刀两断也就算了。但门亮心里就是难受。门亮烦恼了说,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说起来,在女人里面,也算是最有修养的了,明天即使她来了,也不会胡闹。
曹小慧啊一声,然后死死地盯着他。他知道说错了,压根就不该说这些。但他不想解释,他也不能违心地去贬低另一个女人。沉默半天,曹小慧说,我听出来了,你还是深爱着她,而且在你的眼里,她是最有修养的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你用一个最字,说明就没有人能够超得过她,她就是你的圣母,我们都是第二第三甚至第N。既然这样,你还离婚干什么,难道是我逼迫你的?如果是这样,你千万别离,明天一早你就回去。
门亮难受了说,离婚归离婚,我也不能因为离婚就贬低人家。再说,修养和爱是两回事,并不是有修养我就会爱。我不爱人家,也不能伤害人家。
他还是极力在为她辩护,辩护的背后,是深藏的一种真爱。曹小慧的心突然有点下坠,而且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感觉要坠向无底的深渊。痛苦一阵,她平静了说,咱们已经不是一般的朋友了,我也知道你很爱我。正因为这样,有些话我必须说清,你也必须想清。我知道,你和妻子的爱还在,情也无法断,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要勉强自己,勉强了,你会后悔一辈子,我也不会有一点幸福。还有一些话我也想说,你如果爱我是为了新奇,为了满足生理的欲望,那么你得到了,也满足了,明天,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丝毫不必内疚,也丝毫不必有任何负担,就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都是知识分子,谁心里怎么想,事实应该是什么样子,人的本性是什么样子,谁又能隐瞒得了谁。他决定把自己的内心,再次彻底地完完全全地袒露给她。门亮拉住她的手,说,如果说男女之爱,说真心话,我只爱你一个,而且是本能的无法控制的爱。而和她,却只有感情,是那种长期建立的一家人一样的感情,甚至是亲情。这种情我也讲不清,亲情和爱情怎么区分,我也讲不清,但你能够理解清。人是复杂的动物,我不能为了爱情,就六亲不认抛弃亲情。如果我真是这样的人,你也不会爱我,爱我也是瞎了眼。可现在,我正处在爱情和亲情的两难选择境地,当然,为了爱情,我可以舍弃亲情,但舍弃不可能没有一点痛苦,也不可能不讲一点良心。
门亮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但他还是把两个女人放在了一起,而且还分成什么爱情和亲情,这还是让她不能接受。难道爱情就没有亲情吗?亲情就没有爱情吗?曹小慧难过了说,既然是两难,你何必又要去选择,不选择,两难不就不存在了。
门亮说,选择不是我的本能,而是法律强加给人的东西。如果是我的本能,我就不选择,你们两个我都要,就像过去的人,可以三妻四妾。可现在法律不允许,我只能做出痛苦的选择,那就是选择爱情。
是呀,离婚这样的事,包括自己,谁又能不痛苦呢。在痛苦中选择,确实是迫不得已,确实是下策中的下策。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那只能咬着牙往前走了,要求那么高那么纯洁谁也办不到。曹小慧再不想说什么。
曹小慧感觉累了,而且头上的伤口也痛得更加厉害,随着脉搏的跳动像针刺一样,一下一下地疼。肩膀上的那块擦伤,也开始一阵一阵地疼。她闭了眼想安静一下,但门亮又把她搂进了怀里。门亮还要解释,曹小慧说,你的心我已经明白了,只要有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现在累了,咱们都睡吧。
屋里一下安静得能够听到心跳,这样的安静让门亮感到有点害怕。明天,明天妻子很可能就会赶来。他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他的明天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更大的问题是,妻子如何度过这个艰难揪心的夜晚。他不知妻子现在在干什么,但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平静地躺着。他一下觉得自己太无情,也太冷酷了,告诉妻子他和情人在一起,无异于在她的心上插了一把尖刀,而且尖刀也不是用钢做的,而是带了尖刺的楔子。门亮突然想妻子会不会自杀。这样一想,他的心一下也如刀割。他想现在就回去,但还是觉得不能。如果妻子真寻短见,他回去也晚了。他又想给岳父打个电话,让他过去看看。也觉得不能,这样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他还是咬了牙想,一切听天由命吧,如果命中注定是祸,怎么也躲不过,如果命中注定要再婚,自己想挡也挡不住。不管是福是祸,一切到明天再说。
睡得晚,醒来已经八点多了。还没洗漱完,吴芸芸就出现在门口。
吴芸芸左手提一盆鲜花,右手提了一箱牛奶,而且可能是走得急,吴芸芸的脸上,已经满是汗珠。这样的情形,门亮和曹小慧惊得都愣在了那里。
吴芸芸大方地将花放到桌上,将那箱牛奶放到地上,然后来到曹小慧面前,细看看她头上的伤,然后像大姐姐一样,问她伤得怎么样。惊恐万状的曹小慧虽然不再惊恐,但她什么也说不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进入卫生间。
吴芸芸又像曹小慧的娘家人一样,问门亮曹小慧还伤了哪里,做没做全身检查,善后怎么处理。这样的关心无疑是在故意折磨他。门亮拉过一把椅子,扶吴芸芸坐下,然后又倒一杯水,递到她的手上。
吴芸芸接过水杯,看门亮一眼,泪水便再也无法抑制,她虽然竭力想忍住,但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珍珠,一串串滚落下来。
妻子的眼睛实际已经哭肿,可见昨晚就已经哭了一晚。门亮也心痛得想哭,但在两个女人面前,他一时还没办法明显地倾向于哪一个。吴芸芸还是忍不住了,她想到外面去哭,但起身时,猛然感到一阵眩晕,就势趴在了椅子上。
门亮急忙上前将她扶住。他知道她急需要休息。也许她自从接了他的电话,到现在就没合过一眼。这一切都是他的罪孽。他要扶她到床上休息时,她却伏在了他的怀里,然后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门亮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截木头,不动也不说话,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了。还是吴芸芸主动止了哭,说,你还有课,你今天就回去,我留下来陪她。再说,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她的丈夫,申明理可能马上就会来,来了你们都会难堪,你还是先回避一下。
曹小慧立即走出来说,你们都回去,谁也不用陪,我明天就出院,去搞调查。
对曹小慧的伤,医院也没给一个结论,感觉是出院也可以,再住着也可以。出事的车归县运输公司,公司领导的态度更是诚恳却又模糊。公司领导告诉大家,客车是二十六座的车,每个座位投了十万元保险,二百六十万足够抚恤金医疗费了。运输公司虽然不劝说轻伤者出院,但大家都有事,能出院的谁也不想赖在医院受罪。又因为公司提出当天出院回家的,可以得到二百块的补助。轻伤的农民领了钱就走了。但门亮觉得曹小慧不行,头上的伤不能轻视,万一感染发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门亮说,你不能出院,至少还得再住两天,要不这样,我先开车送她回去,回去后我明天再来看你。
曹小慧坚决了说,你现在就回去,回去就不要再来,这里一切我都能自理。
吴芸芸立即说,也好,他先送我回去,我今天是坐公共汽车来的,回去后我就让他返回。
曹小慧懒得再和她说什么。她明白,这个女人今天来,装了一肚子诡计,装了一肚子可怜,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圈套,目的就是把门亮套回去。在这样鬼精的女人面前,别说一个门亮,十个门亮也逃不脱她的手心。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而且是一个致命的大错误。一切都该结束了。曹小慧平静了说,你们走吧,我送送你们。
吴芸芸说,我这么远跑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咱们还是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如果能炖个老母鸡,咱们就让炖一个,给小慧补补身子。
这话让曹小慧听得恶心,也觉得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也像猫抓到老鼠后故意不咬死玩耍一番。而门亮,却像一个帮凶,明明心在自己的老婆身上,还要假惺惺地做出二副客观公允、不偏不倚的模样。昨晚是怎么说的?这种事,也能脚踩两只船吗?这时候,还想不偏不倚,还想两个女人都要,两个女人都不得罪吗?曹小慧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捉弄。她想痛快淋漓发作一场,但又觉得浑身无力,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她要把他推出去。她只说一声你走吧,便用力把他推出了门,然后又用力将门关死。
将整个身子靠在门上,曹小慧没有眼泪,但浑身冰凉,瘫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本能地又想起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自己的性格,天生就是软弱而缺少主意,这样的女人,注定是要挨骗,注定是要命运坎坷的。她记不清自己轻信盲从上了多少回当,吃了多少回亏,但有两次是极其沉痛的,也是让她一生难忘的,每次想起,她心里都要发疼。记得那年她十二岁,正上六年级。那天和往常一样,她背着书包往学校走,突然被同学王强和牛晓刚拦住,要她也跟他们一起去郊区的西岗山玩。她知道不能去,但还是经不住两人的软磨硬泡,同时也考虑到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女同学刘珍珍,便答应去。西岗山虽说在郊区,但离学校大概也有十几公里。他们一路走一路玩,快到中午才上了山。两个男生拿了弹弓,本来是要打鸟,但一个鸟也没打着。感觉玩得无聊时,天也热得厉害。遇到一条小溪,两个男生便脱光了下水。她那时已经知道了害羞,便捂了眼睛不看男生的光屁股。但两个男生却让她们两个也脱衣下水,刘珍珍很快就脱了,而且也是脱得一丝不挂。她坚决不脱时,两个男生便压倒她,强行脱光了她的衣服。她羞得只好双手捂在裆部。但这样的动作却激起了两个男生的欲望,两人非要看看是个什么样子。两人便把她压在地上,掰开了她的双手。两个男生认真看一番后,那个叫王强的便突然趴在了她的上面。好在王强并不知道接着要怎么办,压在她肚子上乱使一阵劲后,又把一泡尿撒在了她的肚子上。如果说这次是儿时的无知,那么和申明理结婚,就有点仓促没主意。那时申明理已经留校三四年,已经属于大龄青年困难户。申明理发现单身楼里又来了一个她时,就将目光盯上了她,然后主动接近。先是帮提水买饭,后来就天天给她买一些零食零碎,时间不长,她便答应了他。
如此轻信,如此盲从,如此没主意的性格,遭受再多的磨难,被再多的人欺负愚弄,那也是必然的。
转身坐到床上恨恨地骂自己一阵,突然又想知道门亮究竟是走了还是没走。听听门外,没一点声音,拉开门看,没有一个人影,再到院子里停车的地方,也不见车的踪影。门亮已经跟着老婆走了。
她想再睡一会儿,刚上床躺好,手机响了,她估计是门亮打来的,不想再接。但铃声倔强地响着。她拿起手机,却是申明理打来的。接通,申明理开口便说,昨天门亮的老婆已经告诉我你出了车祸,她说门亮在那里侍候你,我想问问你,你让不让我去,去了会不会搅了你们的好事。
竟然不问伤得怎样,而是专门打电话来侮辱她,曹小慧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合上了手机。
她清楚,两个男人都已经离她而去了,两个男人都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只有她,成了孤苦伶仃无人疼爱的可怜人。
下午,曹小慧到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第二天一早,曹小慧就买一条头巾围在头上,然后到车站坐车,去乡下搞自己的调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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