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全篇诗情洋溢，不仅塑造了诗意的美丽少女林黛玉、史湘云等人物形象，而且还通过具体诗篇与情节来展示古典诗词的诗情画意。这显示了作者渊博的学识和高度的文学修养，有助于道明情节背景、描写自然环境、衬托人物形象，大大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容，也进一步提升了作品的品质。
《红楼梦》展示古诗意境主要包括两种形式：一是具体赏析某些诗篇的艺术境界；二是通过自然环境或故事情节来展示某些诗篇的艺术境界。前者主要见于第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诗”，后者则主要见于第十三回对王熙凤在贾琏出门后所思所想的描写。
一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的后半部分“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中，香菱见姑娘们办诗社，时常一起论诗、吟诗，十分羡慕，自己也想写诗。她恳求黛玉“好歹教给我做（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并且精诚苦吟，作成之后又请黛玉指导点评。黛玉从律诗的规则到名篇名句赏析，以理论为主导，以名篇名句作示范，予以具体而耐心的指导。这部分内容涉及历代诗人的名篇佳句，小说中对其意境作了不少独具慧眼、画龙点睛式的点评。
黛玉首先从规则和理论上概括道：“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又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作）不以词害意。”
至于具体应该首先读哪些诗，黛玉告诉香菱：“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这样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在此，林黛玉对王维（王摩诘）、李白（李青莲）、杜甫三位大诗人各自擅长的诗体作了概括而准确的介绍。这是文学史上的定评，也是作者曹雪芹的见解。
香菱研读之后，体会到“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于是，香菱联系具体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谈了自己的体会：“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的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似的。”如此真切的体会，深入浅出地阐释了诗的意境。
二
香菱还根据自己在野外的经历讲述了对诗句“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意境的亲身感受。这是通过情景展示的方式来体现名篇意境。情境展示，就是具体描绘诗意得以产生的自然环境或故事情节。
香菱说：“这'余’字合'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挽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做晚饭，那个烟竟是青碧连云。谁知我昨儿晚上看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她以自己的切身体会，通过诗句赖以产生的自然环境或类似的场景来解说和鉴赏，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也使诗的意境得到了充分展示。黛玉又进一步揭示这两句诗源自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点明了历代诗人转益借鉴、创造佳句的过程与妙趣，使诗的意境得到了更加充分的解读。
通过故事情节展现诗的意境的最典型例子在第十三回：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和平儿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计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
读着这样的情节，不禁想起宋郑会《题邸间壁》中的句子：“敲断玉钗红烛冷，计程应说到常山。”这首诗被选入《千家诗》，人们耳熟能详。此外，我们还可以想到唐白居易的《同李十一醉忆元九》：“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当然，以王熙凤的文学修养，她是想不到这些的，但作者曹雪芹可能是有意识这样写的，有经验的读者也能读出、想到这一层内涵。也就是说，曹雪芹写这一段时，自然而然地将郑会这首名诗信手揉入作品。如此用典，自然天成，毫无斧凿之痕。
三
《红楼梦》被誉为中国古代文化的百科全书。作者不仅通过各种方式将古代文化中的经史子集、诗词赋曲、酒令灯谜乃至各个时代的代表性文学形式穿插融入各个章节和场景，而且在贾府各种重大活动如元春归省及诗社、宴会等日常活动中，让公子小姐们大展诗才。仅其中的佳作就可以举出林黛玉的《葬花吟》、薛宝琴的《怀古绝句十首》、贾宝玉悼念晴雯的《芙蓉女儿诔》等；至于第七十六回史湘云和林黛玉联句中的“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更堪称名句。作者能够针对作品中众多个性、修养各异的人物写出风格各异的诗词，体现了其学识的渊博与超绝的艺术才华。
总之，《红楼梦》从情节构思到人物塑造，从作诗论文到日常闲聊，随处可以令人感受到诗的意境，堪称诗情洋溢。本文所述只是其古诗意境的一些表现形式，如深入探讨，自会有更加丰富的发现。
（作者系泰山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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