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起
“互文”是古汉语中一种特殊的修辞手法。亦称“互辞”、“互说”、“参互见义”，源出经传，汉儒解经时即已注意到这种现象(东汉郑玄《毛诗笺》)出现在古代民歌里，以后更是广泛运用于各种文体之中，不仅在古诗文里绮组缤纷，也无例外地成为对联所常用的修辞手法，于联语中频见互出相得益彰。简言之，“互文”手法是在相同或基本相同的词组或句子里所用的词语互相补充，结合起来表示一个完整的意思。具体看大致有三类表现形式：
第一类，是互文性的词组或句子里，处于相应位置的词可以互释，从已知词义来推知另一未知词义。例如：“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屈原《涉江》(其中“用”和“以”处于相应的位置，由此可推知“以”就是“用”的意思)。又如“求全责备”这一成语，其中“求”与“责”处于相应位置，由此可推知两词同义。这类互文是容易理解和掌握的。如:“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见”与“闻”互文见义）。再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溅泪”与“惊心”诂释互补，表达同一情感)。
第二类，即诗文联语的当句邻句或隔句逐句的词组及句子， 互省且互补，文省而意存。古人云：“两物各举一边而省文”(唐·贾公言《仪礼注疏》)。如此文句表现更加整齐、和谐；例如:“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木兰诗》（邻句互文，其上句省略了“坐我东阁床”，下句省略了“开我西阁门”。两句表达的意思是：打开东阁门在床上坐坐，又打开西阁门在床上坐坐，表达回到家中的欢喜之情。）“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对句互文，面对窗户和镜子梳理云鬓贴上花黄)。又如:“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多句排比互文，也称逐句互文。说的是去集市各处市场买征马鞍具。这样写来笔墨经济，以少胜多)。再如：“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曹操《观沧海》（隔句互文，“行”与“灿烂”互补见义。即灿烂的日月星汉运行均若出于沧海之中。而非日月只运行不灿烂，星汉不运行只灿烂)。又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古诗十九首》(邻句互文，其上句省去了“皎皎”，下句省去了“迢迢”，既“迢迢”不仅指牵牛星，亦指河汉女，“皎皎”不仅指河汉女，亦指牵牛星。两词互文见义，亦即偶句相补)。再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陋室铭》(对句互文，意为谈笑往来的都是大儒而无白丁，解读时不能割裂开来)。又如:“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王勃《滕王阁序》(这里的“十旬休假”和“千里逢迎”，“胜友如云”和“高朋满座”是隔句互文。“胜 友”“高朋”“如云”“满座”相互交错，补充说明。应解释为：“胜友如云，胜友满座；高朋满座，高朋如云”)。
第三类，即综合性的兼类互文形式，多见于楹联，在两行词语中互相呼应，互相交错，意义上互相渗透、互相补充。例如:
八十君王，处处十八公道旁介寿；
九重天子，年年重九节塞上称觞。
这副对联是清初官员诗人翰林掌院学士彭孙遹于1790年重九随将近八十岁的乾隆帝巡行热河驻跸万松岭时，出给纪晓岚对的。上联“八十”换位作“十八公”，即“松”树代称；下联“九重”，换位作“重九节”，与“十八公”相对恰切，恭喻君主大寿，上下联互文相足，词义严整。
再如：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时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坼益蹙，每逢万岁祝疆无。
这是清末民主革命家章太炎《慈禧太后七十寿辰》题联，上联中的“今日，明日，何时再到”与下联中的“五十，六十，而今又割”，既为同句互文，亦为对句相补。词锋犀利互补见义:叹涕西太后若活得时间再长点，地就真的割没了。
值得一提的是，楹联的“互文”艺术丰富和拓展了以文入联的修辞表达方式。长联中普遍使用兼类互文，用几个句子(或短语)分述一个理念，能使联句凝炼而详其意义，神完气足相映生辉。即如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于1932年所题南京晓庄师范校门联：
认清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为好教育；
发明工具、制造工具、运用工具，是真文明。
此联作者从事物最初层次着笔，不断向中高层次递进，采用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观察方法，给人们揭示了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基本原理。文字工整立意鲜明，简约而完整地阐明了好教育真文明的内涵，从中见出互文修辞法兼容博采的深度和广度。
可以说古诗文联语中互文修辞法名目繁多，还有成语互文、重章互文、泛指互文，不一而足。如“朝晖夕阴”范仲淹《岳阳楼记》(同句互文，意为“朝夕晖与阴”)。“秦时明月汉时关”王昌龄《出塞》(泛指互文，意为秦汉时的明月和城关，在词义上前后渗透互为补充)。再如“烟笼寒水月笼沙”杜牧《泊秦淮》(当句互文，不过是“烟雾笼罩着寒水也笼罩着沙；月光笼罩着沙也笼罩着寒水”的诗化语)。若理解为“烟雾笼罩着寒水，月光笼罩着沙”，便失于浅谬了。如前所述，互文既然是"参互见义，互文相足"，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因此，理解上要瞻前顾后,不能偏向哪一方面,更不能先后割裂开来。只有弄懂互文，了解和掌握其修辞手法的特点，提高辩识和鉴赏能力并加以运用，这样既有助于我们准确地领略古诗文联语的含义，同时也有助于提升成联创作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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