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

善本指南

北中医图书馆内版本纷杂的《黄帝内经》

        这篇文章的起因源于一个实际问题：想学中医，市面上这么多版本的《黄帝内经》我该读哪种？

      《内经》的版本是一门让人头大的学问，想了解都有哪些版本的读者可以看一下这篇文章：《黄帝内经》的版本演变历史。

        了解了都有哪些版本之后之后再说如何挑选，对于今天的大多数读者来说，如果仅作了解，那么读人卫的或者中国医药科技这种大的正规出版社的简体本就可以，内容大同小异。如果要深入学习，则非读善本与明师指路不可。本文即分享一下笔者所见的《黄帝内经》善本与购书经历，其中善本的线索多来自任应秋老师《如何学习内经》一文。

通行本

通行本指一般流行的版本，即在书店买到的大多数版本。黄帝内经分为《素问》《灵枢》两部分，各八十一篇。

其中《素问》通行本多为：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武陵顾丛德影宋刻本，24卷。市面上多以此为善本。由于顾本的内容较为完整，刻印清晰，因此从民国时期市面出现的版本就多有以顾本为底本的。1949年建国后，顾本得到人卫的青睐，在1956年由人卫出版影印本。

1956年人卫影印顾本《素问》

1956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这本《素问》市场售价大概在200元以内。有时在古旧书店小几十就能捡到一本。

1963年人卫又将这本影印本重拍，改为简体，封面为梅花，这就是很多人学《内经》时被推荐的“梅花本”。除了《素问》之外人卫梅花本共有：《黄帝内经素问》、《灵枢经》、《金匮要略方论》、《注解伤寒论》、《温病条辨》、《时病论》。

1963年人卫重排本《素问》

可以看到1956年的时候内容简介都是繁体竖版，正文底本为古籍，对阅读者的文字功底有一定要求，1963年改为简体横板，注解移到正文以下单独分栏，方便人们阅读。63年的梅花本，本来几十元就可以买到，现在已经拍出了500元左右的成交价。目前市面上售卖的均在700以上，一版一印的有些直接上了千。虽然此本大受欢迎，笔者认为这个价格还是有些虚高了，收藏价值已经远远大于阅读价值，何况人卫已经于2012年重刊梅花本，几十元就能买到一本又新又好的，实在没必要花高价买一本千元梅花本。

由于人民卫生出版社的两个版本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可，有的近现代版本直接以人卫1956与1963两个版本为底本进行出版了。

下面列举一些由顾本衍生的其他版本。

清后期鸿文书局版《黄帝内经》

这是笔者收藏的1893年鸿文书局出版的《黄帝内经》，其中《素问》即以顾本为底本校对印刷。鸿文书局的这个版本校对的较好，把顾本的脱字都补上了。市场价根据品相在1000到1500这个区间。

1954年商务印书馆本 

底本顾本 市面少见

1992《黄帝内经素问校注》 

底本为1956年人卫影印本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6年出版《素问》 

以梅花本为底本

以上介绍了顾本为底本的通行本的情况，《灵枢》的情况大致相同。

《灵枢》通行本多为：《灵枢经》明代赵府居敬堂刊本 

1956年人卫影印本《灵枢》 底本赵本

1956年人卫影印灵枢时选择的是明代赵府居敬堂刊本 。同样，1963年重排为了梅花本。

1963年人卫重排本《素问》  底本赵本

《灵枢》梅花本的原发行价是四毛八分，印了差不多四万册。《素问》梅花本的价格飞了，《灵枢》的价格也跟着飞了。56版的200就能买到一本。63版的400到上千。

下面列举一些由赵本衍生的其他版本。

学苑出版社 2008年4月版  底本赵本

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 2011年出版  底本赵本

这种书一般售价不会超过100元。

《黄帝内经》的通行本介绍到这就结束了，顾本《素问》和赵本《灵枢》是名气最大，路子最正的了，综上所述买2012年重刊的梅花本是性价比最高的，出版专业，国家背书，共30元解决问题。一定有读者想到这人卫的影印是缩印，字太小看着费劲，不如直接买明代原本高级又不累眼。古籍既然是古董里的便宜货，二十四卷虽然多了些，但估计最多30w，一辆特斯拉的价格，车买了还贬值，书买了还保值，于是把目光投向市场，开始寻找明本的踪迹。

针对这类人民币玩家，我也做了些工作，经查，2021年孔网的秋拍会上就出现了一套明代的赵本原书，不仅有《灵枢》，还包含了《素问》。

回顾一下拍卖纪录，最后都是现场出价，而且禁止拍品拍下后运出国境，尽管有为了不流拍，拍卖方自己喊价的可能，但估价也足以看出这套书的价值了。

善本

接下来是本文的重头戏，虽然顾本赵本传遍大江南北，但这两个版本是不是完美的呢？显然不是。按照我国著名劝学家张之洞的说法，善本的比较有三个评比原则：“一足本，没有缺内容，没有删减；二精本，仔细的校对和注解过；三旧本，因为后来的版本大多是根据最初的版本改编来的，所以一般来说越旧就离原貌越近”。按照这三个标准，任应秋老师对顾本赵本仍“嫌其不足”，于是就有了接下来出场的各具特色的《黄帝内经》善本。

01光绪甲申（1884）京口文成堂摹刻刊本《素问》

左上为文成堂版《素问》中医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右上为《内经针刺》

 下为顾本校对版《素问》

宋版的《黄帝内经》已经不存于世，顾本就是明代照着宋版刻的，而文成堂刻的这套《素问》也是照着宋版刻的，按照文成堂版本可以校对一些顾本的错字脱字，例如顾本:'寒气客于脉外则脉寒，脉寒则缩蜷，缩蜷则脉绌急，（少了绌急）则外引小络，故卒然而痛'。“先病而后先（应当为“生”字）中满者”。这类错误京口本比顾本要少。

顾本的脱字与错字

京口文成堂版本的原书在冬奥会上展览过，作为中医的四类基础书目与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圣济总录共同展出。本书市面稀见，常与《内经针刺》（灵枢）合售。

02光绪甲申（1884）黄校《内经针刺》

黄以周是晚清经史大家，浙江人，黄式三之子，黄以周校对的《内经针刺》（即灵枢）没有收录在《黄以周全集》中，黄的功底十分扎实，全书的字画不缺，校对甚精，卷末附有校对人的名字，《内经针刺》仅有《灵枢》内容，开篇有李若愚的跋，书末附有宋人伪作《素问遗篇》。这一套《内经针刺附素问遗篇》与上文的文成堂《素问》均有文成堂甲申刻本，原书《素问》卷首为黄色，《针刺》卷首为红色，刻印精，合售市价为5w左右，《内经针刺附素问遗篇》文成堂甲申刻本单售价格为2w左右。

幸运的是，中医古籍出版社在2003年出版了以上两本的影印版，现在在二手市场差不多在100-300元左右，有时候碰到书商手里有存货，几十元就能买到一本，市面上的影印本正越来越少，估计这本书的售价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上涨。

《内经针刺附素问遗篇》除了原本和影印本，我还见过一个版本，蓝色封面，原大印刷，宣纸筒子页，印刷虽不是一流，但阅读感也比影印本好得多。按说古人不重视医学而重视经史，《黄以周全集》都未收录此书，市面上本就稀少，应该没有出版社会以如此规格以线装出版此书，所以我猜测该版本可能为私印版，流通量极少。现在把这个版本的图片也放上来，如果读者见多识广知道此书的出版信息，可以在后台联系我。

《内经针刺》另一无记载版本

我买到这个版本的《内经针刺》纯属偶然，逛书店的时候偶然瞥见一本蓝色的线状书，没名，打开第一页居然是《内经针刺》，之前我没看过原书不知道厚度，以为是全本，结果拿起来一看原来只是其中的开头第一本，我问老板这本书还有其他本吗？老板说应该是没有了。我抱着一点希望拜托老板帮我翻翻库存，老板上楼在藏书室里翻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手里又拿了三本一样封皮的书下来，脸上带着捡钱的笑容颠着书说：'全了，全了'。我也很开心，四本按照第一本的厚度来说应该是全了，结果到手发现第四本之后没有附的《素问遗篇》，我一下又堵了：“别是最后一点找不到吧”，我和老板说应该还少一本，老板上去又翻了二十分钟，最后也没找到，我就拿着这四本回家了，一个月以后我问了一圈人都没找到剩下的这本《素问遗篇》，就想把这书出了，自己留两本影印本算了，拍了上边的照片打算挂到二手市场上去，结果刚挂上一个小时就收到老板的消息说《素问遗篇》找到了，我出书的地方老板看不到，所以纯属巧合，现在这套书已经寄回了我家，至于这套书是谁印的，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老板找到《素问遗篇》之后发来的照片

03光绪戊戌（1898）皖南建德周学海刊本

周学海（1856-1906）

《内经评文》

周学海，安徽建德人，晚清医学家。《内经评文》最初是单行本，后来收在《周氏医学丛书》中，现存版本有四种，均为原藏版重印，所以1898年的单行本是印刷最好的。此书较为少见，依照品相版本价格在小几千到2w不等，现在有中医古籍出版社的影印版，售价200左右，中国中医药出版社、世图音像电子出版社简体重排版，售价均不过百。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15年简体重排本《内经评文》

《内经评文》为《内经》原文进行了断句与分节，断句较为准确，有时候周学海会在正文旁边点评《内经》的文法，像“用笔如苍鹰侧翅”、“笔力曲折有味”、“分提”、“直下”，自己看上头了，会在旁边评价“读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总觉得读之前要来两杯老白干才能和周心心相印，全文读起来像《古文观止》一样，实在少见又有意思，文科生与医学生的结合，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能看出来周是真心喜欢《内经》，十分享受读《内经》。

04咸丰二年（1825）钱熙祚守山阁本《黄帝内经》

压轴的最后一个善本是我的心头肉，同时也是我认为这篇文章中所有善本中最有价值的一本，即守山阁本《黄帝内经》，守山阁因钱家在泰山建立，因此钱取名守山，意为永与山相守，钱家到了钱熙祚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从事刻书行业了，其所收集的书目，多为乾隆前罕见的书目，守山阁出版的这套黄帝内经多是根据《难经》、《甲乙经》校勘的，校勘内容很细很多，而且把校对过程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黄以周校对版本是没有校对说明的，这是钱本优于黄本的地方。钱本对于校对的取舍有自己的判断，而且判断大多正确，把《内经》的一些错字都改正过来了，让人能够看出来历史上的一些大医学家都有随文演绎的地方，这是优于文成堂本和周学海本的地方。我从未见过1825年的原刻本，只见过四套中医学会在民国戊辰年（1928）影印本。这四套里有两套全本，一套藏书者只展出不售卖，一套是施今墨的旧藏，《素问》《灵枢》被分开拍卖，上有施今墨的批注，《素问》拍了22870，《灵枢》拍了8250，一共拍了3w多。一般来说拍卖价比售价更能反映其真实价值，因为售价卖家可以随便出价，甚至漫天要价，但拍卖价是市场自发给出的，高了会流拍，低了会被人喊上去。另外两套都不全，开价在2w左右。这是我见过的中医学会影印本的情况。除了中医学会的影印本，还有一套版本，从实用性来说比中医学会影印本更好，但因为年代较新，所以售价都没有中医学会本高。

这本就是率真书斋根据中医学会影印本修版的《守山阁本黄帝内经》，底本因为有模糊的地方，所以书斋的老板修了三年的版面，印了300套，之后就没有加印，算是给这个版本续了一下命。让世间又多存世了300套，我曾问过书斋的霞子姐有无存货，希望能够购得一套，结果说好多年前印的早就没库存了。现在二手市场卖的都上了万，而且卖的很少，偶尔蹦出来一套，我曾经碰到过一套，老板A出价1.6w，我和老板A砍价，砍不下来，砍久了才知道老板A是舍不得出，所以故意定的高，那么这个价格是不可能砍下来的了，后来我每到一个旧书的老板就会问问他手里有没有这套书，简直是大海捞针，结果大多数书店老板听都没听过这套书。

我听过老师说这套书的重要性，所以一直留心这套书，结果还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印象深刻，晚上六点，我在学习如何通过X光判断颅底凹陷，我刚把钱氏线画好，看了一眼手机，出价1.6w的老板A四十分钟前给我发消息了：“兄弟，现在市面上有人出，比我这套便宜，你去看看合不合适。”我去一看，价格还算承受的住，赶紧把图片给书斋发过去，怕是盗版，虽然盗版的可能性很小，书斋老板说的确是率真出的原版，我就直接买下了，到手后又发给率真的老板确认是正版，至此这套宝贵的书终于可以让我亲手翻阅了。

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买这个版本？就以《灵枢》第一卷第一篇，中医人耳熟能详的《九针十二原》举例：“粗之暗乎？妙哉工独有之”。意思差不多是难道是低水平的医生愚蠢吗？是水平高的医生才知道啊。在各个版本中的原文情况。

人卫影印赵本：工独有之

黄以周校《内经针刺》：工独有之

周学海《内经评文》：工独有之

只有钱熙祚的守山阁本是：“上独有之”。

守山阁本：上独有之

读者可以去百度上和app上搜，“工独有之”能搜出来一堆内经词条，“上独有之”搜不出来内经的词条。钱熙祚紧接着说了他的原因，《甲乙经》引用了《灵枢》的话，《灵枢》原来写的就是“上独有之”。钱熙祚这个证据给的非常压人，别忘了，现在的《灵枢》都是宋代版本后世翻刻的，甚至翻刻之后再翻刻的，《甲乙经》是什么时候的书呢？魏晋。皇甫谧看到的《内经》版本，比王冰唐朝的原版还要早，一下子就把其他版本摁的死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内经》的文法，上下对仗，同时代的文章，看看《左传》就知道了，是非常讲究文法的。因此钱熙祚把“工”改为“上'的第二个证据就是上下文，上文都是“粗”与上相对，这里前头给了一个“粗”，很显然应该用“上”相对，同时钱熙祚还说第三篇小针解那个“工”也应该改为“上”。

这个字马莳（第一个给灵枢作注的人）没看出来，张景岳没看出来，钱熙祚看出来了，除了钱，还有一个人看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日本人丹波元简，丹波元简在他手里的《灵枢》下边留了一句话：《甲乙》“工“作“上”。短短五个字，足见其功力。

再举一个例子

日常能用到的一条经文。《灵枢》六十四篇《论疾诊尺》教人诊断牙疼，：“诊龋齿痛，按其阳之来，有过者独热，在左左热，在右右热，在上上热，在下下热”。

人卫影印赵本：其阳之来

黄以周校《内经针刺》：其阳之来

周学海《内经评文》：其阳之来

只有钱熙祚的守山阁本在后边加了八个字：“甲乙经阳下有明字”。

守山阁本：甲乙经阳下有明字

这下就通了，其阳之来，说的很玄乎，阳怎么来了，加了一个“明”字就不玄乎了，“诊龋齿痛，按其阳明之来，有过者独热，在左左热，在右右热，在上上热，在下下热”。

这就是说牙疼触诊阳明脉，说透了就是面动脉和周围的动脉，牙疼发炎了红肿热痛，当然是有过者独热，在哪哪热，怎么治？放血疗法这时候就很好用了。现代医学也是这么干的，因为有用，这一下就明明白白了。而且这处触诊的记录恰好说明了经脉这个东西在《内经》里不是不可见，没有形，玄玄乎乎，更不是有些人说的因为古人智慧太高，所以现代科学水平没达不到发现的程度，这说的很清楚了，用手摸就行。所以我有充分的信心，如果抓一个战国医生问说你们这第六十四篇写的《黄帝内经》的阳明脉是什么，他肯定会把手放到你的脸上，然后摸着动脉说：“就是这个”。

举的这两个例子不是精心挑选的，而是随手翻的，这种纠错在守山阁本中随处可见。现在再来看一看率真书斋这套耗时三年的作品，以作善本之结。

黄帝内经善本完

结语

在通行本中，2012年的梅花本是性价比最高的，在善本中，中医古籍出版社的京口文成堂影印本是性价比最高的。而在所有本子中，质量最高的是守山阁本，即使其他版本能够卖到大几万甚至大几十万，那也是因为其年代附加的收藏价值，而非学习上的实用价值。

而学习上为了能够站在前辈的肩膀上，最好选一本书作为名师，我推荐龙伯坚与龙式昭编著的《黄帝内经集解》，这本书用的底本正是守山阁本。同时囊括了几乎所有有价值的医家注解，以及编者二十年的心血，是不是好东西，一眼便知。

想写这篇文章很久了，今天从日落写到凌晨，从2.23写到2.24，另外还有些古本善本，文章来不及写了，只写了目光所及的，已经完全够用了。

我把我能找到的

1956年人卫影印《素问》《灵枢》

1963年梅花本《素问》《灵枢》

光绪甲申（1884）京口文成堂摹刻刊本《素问》合光绪甲申黄校《内经针刺》

光绪戊戌（1898）皖南建德周学海刊《内经评文》

龙伯坚与龙式昭编著的《黄帝内经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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