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很想吃饺子

◎河海洋

忽然很想吃饺子，水饺在我们这里称饺子，就像很多事物的名儿一样，人们爱叫其某子，如被子，凳子之类，仿佛多了个子字，就亲切起来。母亲，做菜很好吃，饺子更是别具一格。

老家地处堤西，水多，润泽的水土，野菜肆意，不规矩地疯长。荠菜，俗名野菜子，照例名字后带个子字，是地道的土生土长，有水气。祖母，常挖些野菜，清炒，或是烧豆腐汤。不甚花钱，且味道鲜美。野菜虽长在岸上，骨子里却有河鲜、海鲜的味美，仿佛是生错了地方。家乡的一道美食——春卷，其主要食材便是野菜，在油锅里炸，一下子春天的味道，爆炸似的，占领整个屋子还不够，跑得房前屋后满是的。而我的母亲，爱用野菜包饺子。方块面皮，摊在手掌上，四个角毕恭毕敬，用筷子挑野菜、蛋皮、肉末、豆干搅拌均匀的馅，三下两下，折、卷、捏之后，一只猫耳朵似的饺子，如一块白玉，出落得华丽，端庄。只有主妇的手，才有这般灵巧。母亲，一生操劳，仿佛就是喜欢劳作，而不爱闲着似的。少时，自学缝纫，在那个年代，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去拜师学艺，她就自己摸索。在我的童年里，母亲在灯下，裁剪衣服，坐在缝纫机前做衣服的情景，至今难忘。寒冬腊月，忙年的时节，是她最忙的，多少年，她为家里的亲朋，老少男女不知道缝制过多少过年的衣服，及至老眼昏花。她，当然也没有学过烹饪，但吃过她做的饭菜的人，都说她做的菜，像饭店里的，从亲戚，到朋友。从父亲的朋友，到我的朋友。母亲，爱劳作，也爱钻研，做什么都求尽善尽美，从不马虎。记得，那时候，老屋的东山头有一块闲田，母亲开辟出来，种些瓜果蔬菜，春天搭架子，长豆角之类的，秋天挖棱子，长大蒜。印象中，母亲总要把棱子整得笔直，像是用尺在地上画的横线。她对自己近乎苛刻，也对我要求十分严格，小时候穿的布鞋，从不准鞋面上粘泥，裤脚上也不准。搞得我那时候很烦恼。所以，今天，我成了一名老师，总看不得学生作业本上的涂改和乱画，就像洁癖。

很爱吃母亲做的饺子，除了因其洁净和好看之外，更在于其味道。咸淡总是恰到好处，一条千年的范公堤，把家乡一分为二，东边的叫堤东，西边的叫堤西，堤东近海，有海的咸湿，堤西布河，有河的浅淡，母亲做的饺子，增一分过咸，减一分显淡，她就是这般精巧地，把海的味道和河的味道，集于不起眼的饺子里。印象中，读中学时，那次母亲包的饺子，至今难忘，总叫我怀念，舌尖生津。那时，父母跑船，江南江北跑，搞运输。为了能常常照顾我，他们每次回来，就把船停在离学校最近的码头，每次他们回来，就是我加餐的日子，母亲变着花样做我爱吃的饭菜。那天我是中午吃了中饭，晚上一放学又回来，海吃了两顿饺子，至今记得是韭菜肉馅的，那股香味仿佛总粘在唇齿间，时隐时现。

吃饺子，在从前是一件盛事。我记得，童年的时候，只有来了亲戚，或者是重要的节俗，才包饺子吃。那时候，风俗似乎也特别多，比如出嫁的女儿带妈妈吃饺子，舅舅带外甥吃饺子等，似乎是专为饺子而设，或许，这也是饺子在我们这种地方被人钟爱的原因之一。包饺子是热闹的，像是一场喜宴一样，家里家外，热闹非凡。将大匾早早擦干净，饺馅用印着红花或是大鲤鱼的瓷盆装着，一大盆，然后一大家子人，围坐一圈，一边手作，一边谈家常，其乐融融。我们贪玩，总是捣乱。总是追着，一遍一遍，流着口水，问饺子什么时候下锅，下了锅，又问什么时候熟，数落母亲动作慢，催促奶奶快添火。吃饺子，照例要左邻右舍挨家送，乡间的人家，屯聚的，一般不是近亲，就是本家，总是沾亲带故的，有的甚至亲上加亲，错综复杂，自然不能吃独食，失了面子，这是乡下的规矩，也是人情礼义，是特殊的课堂。在乡下，凡事都有讲究，都有说道，这也是一种文化。即便，如祖母一般，大字不识，但她们心底从来不失文化。

有时候，寂寞是种病。民以食为天，寂寞的时候，总想吃的，想得最多的是家乡的饺子，是母亲包的饺子，似乎有魔力。我知道，这份念想里，有家乡，有爱。还有一个孩子的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