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敏翔
我从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东台正出一本方言辞典，便请他寻一本样书。拿到手后，心里涌起的既有惊叹也有感慨。当王业频（领衔作者）再次给我发来了修改说明，细读之罢，我在文字中读到的不仅是一个语言方家的高度认真的专业精神，也深深感受到他那份执着且热烈的家乡情怀。
大概是由于经济的发展需要与文化地位相适应的思考，这些年，我省各地区对当地方言也不约而同地关注起来。江苏三大方言区：吴语区，中原官话区，江淮官话区。1995年后，这几大方言区的代表城市苏州、徐州、扬州、南京在中国语言大家李荣的主编下，各自编纂了自己地区的方言辞典，随后各大方言区的片区，也陆陆续续出版了自己的方言辞典。
因工作性质有关，我与一些执着编纂自己家乡方言辞典的朋友有过一些交流。他们中有语言学者，有官员，有资深教师，也有仅仅是因为对家乡方言充满热爱的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编写一本方言辞典的难度，如果不是身处其中，绝难体会那工作的巨大艰辛与难度。这些工作者们不辞辛劳，走街串巷，在家乡的角落里，找那些还保留着纯正乡音的老人采集语音标本，采样后还要对那成百上千的标本进行分析、比对、注音，有些有音无字的样本还要在大量的书籍中去查找资料，这是个不允许有错误的工作。还有那些出版之前琐碎但必需的纯事务性工作等等。但别人看来这些繁杂枯燥的脑力与体力劳动却让这些编纂者们乐此不疲，便是工作中稍有所得也让他们喜不自禁。这些编纂者承受了所有的无法量化的劳累，甚至还要面对各种不理解及质疑。他们凭着的仅仅是对历史及后人负责的那份自省，凭的仅仅是对家乡的满腔热忱。在这里，我也能想见到，编著《东台方言新辞典》的王业频、柳书诚、周启汶三位，正是怀着这样的情怀，坚韧不拔，劳心劳力地走过了那段艰难的路程。
我对那些热爱自己的乡音，执着的把乡音当作自己家乡的名片，专心致志地在乡音中留住自己家乡历史的方言工作者们，始终存着一份崇高的敬意。乡音里保留了在东台这片土地上先民及祖辈们的时空记忆；乡音里有厚重的历史信息，它记录了我们东台先民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发展休养生息的过程，甚至包括东台人语言交流中共通的社会心理。在越走越近的大数据时代里，这本《东台方言新辞典》也必然成为整个人类信息系统的一部分。编纂这部辞典，它不只是因为依恋家乡的情怀，也是在为家乡构造一个功德无量的文化工程，其善莫大焉！
在《东台方言新辞典》中，就正文而言，与江苏其它地区各家的方言词典的格局与体例基本上大同小异，都是采撰规模浩大，注音注释明晰，具有完整的工具书属性。然细细翻看后，却让我体会到作者的那份匠心独运。我认为这本辞典的六个附录，体现了更多的亮点。这六个附录呼应辞典正文，可谓相得益彰。既充分体现了东台方言中的社会意义和人文特点，也特别强调了方言与普通话的关系。我们知道，普通话毕竟是社会的主体语言，是现代标准汉语。辞典以主体化语言与方言多样化相结合的原则，在以具体的词语对照与分析对比中，强化了普通话的地位和影响。本辞典的作者意识到，对方言的研究越透彻，就越能正确地把握普通话与方言的对应规律，对普通话与东台话的同义词了解越多，就越有利于推广普通话。
在另外三个附录中，特别强调了东台方言所蕴含的社会特点，民俗风情及历史传统。辞典中搜集的11000多个词条中保留了为数不少的古方言词语，这确实正如作者所说的是个“艰苦细致费心血绞脑汁”的工作。在这里我读到了大量东台民间常用俗语俚语和歇后语。这些作为地域文化的最基本符号乡土语言的组合，极具生动性，活泼性和贴近性。我想，无论东台方言说得如何庄重，雅致乃至于粗鄙，如果不用东台方言或是换一个场景，听者就很难体会到那种乡梓之音中的意趣。
东台历史上就和盐有着不解之缘。由唐至清，盐产业贯穿了东台经济与社会生活的始终。由之产生的盐文化也在东台的方言中得到了很好的保留。辞典列举了场、亭、团、灶、、仓、总、垛，这些极具生产特点和地方特色的特有词汇，也许过了很多年，人们无论从书面上还是口语中都很难理解这个词的基本意思，而在这本辞典中，你可以读到这些词厚重的历史积淀。
东台历来英才辈出，文采风流，而今东台方言的三位研究者，怀热爱家乡之深情，立志为乡音立书。作为地域文化的载体，方言蕴藏着丰富的不可再生的资源，它是一个地区人类生存生活情感交流的最原始的信息密码，是弥足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正是因为它的稀缺，才需要一些像辞典作者这样的学者，坚韧不拔地去搜集整理，正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他们以这种担当精神，聚沙成塔，终于成就了这本辞典。确实可敬可贺！
在今天，普通话已经成为一个人类交流的大趋势，东台除了自己的方言，也说普通话。孩子们在学校说普通话，甚至一些家长在家里与孩子也学用普通话。由此观之，方言的衰亡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也许会有人问，如今大家说方言有什么意义？成就这本方言辞典又有什么意义？
对方言研究的这种取消主义的质疑是个常态，这种质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要说方言，便是全球也将只有一种语言甚至一种文化。这或许是质疑的合理成分。但我们知道，“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人类缤纷璀璨的文化，你不喜欢你不关注你就没感觉，就没有意义。有这么一群人，爱自己家乡的方言，丰富着人类的语言，这就是方言的意义，同时这也是保护方言的意义。
另外，我们人类社会发展的丰富多彩绝不会因为时代的进步而成为单色。无论未来社会形态或是语言是如何的同样性或统一性，即便是社会都说同一个语言世界都说同一种话。人类的语言，也正是由于曾有过方言它才会精彩。如今正兴盛的大数据将会永远保留人类社会的每一步足迹，留下人类进步过程中点点滴滴。无论未来的社会，将如何的进入智能化，进化到我们今天不可思议的世界。但今天的东台方言将始终是人类语言发展史上一个抹不去的印记。我相信便是万年以后智能语音识别系统中仍然会有东台话，也能说得出东台话。我认为这就是《东台方言新辞典》的意义。没有今天就没有未来。这就是意义。
（作者为江苏省报纸副刊编辑协会原副会长兼秘书长、文化学者、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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