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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论读书与写作

袁枚论读书与写作


多年前阅读《袁中郎随笔》,读到《小修诗叙》中的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近日,研读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时,这句话又从腔子里冲突出来。袁枚的观点跟明代“三袁”之首袁宏道即中郎的见解一脉相承。袁枚著《随园诗话·卷七》有这样一段文字:“为人,不可以有我。有我,则自恃狠用之病多,孔子所以‘无固’、‘无我’也。作诗,不可以无我。无我,则剿袭敷衍之弊大,韩昌黎所以‘惟古于词必自己出’也。北魏祖莹云:‘文章当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不可寄人篱下。’”“独抒性灵”、“自出机杼”,是袁宏道,也是袁枚的文学主张之纲。

所谓“独抒性灵”,诚如袁宏道论《老子》、《庄子》,“见从己出,不曾依傍半个古人,所以他顶天立地。”(《袁中郎随笔·张幼于》)所谓“自出机杼”,袁枚在《续诗品·著我》中写道:“不学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著我?字字古有,言言古无。吐故吸新,其庶几乎?孟学孔子,孔学周公。三人文章,颇不相同。”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打了一个比方:王梦楼侍讲说,谈诗的家路派别,就好比官员的衙门。衙门里自然视总督为大官,典史为小官(官阶也许都比不上总督衙门里的担水夫),但是,比较起来,宁可做典史,也不愿做总督衙门的担水夫。为什么呢?典史虽小,但还是朝廷命官;总督衙门虽尊贵,但和担水夫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人学杜甫、学韩愈,学得不成功,却笑矜矜的自以为系出名门。这不过是总督衙门的担水夫罢了,也即上文所谓“寄人篱下”。因此,袁枚说:“与其假人余焰,妄自称尊;孰者甘作偏裨,自领一队?”俗话“宁作鸡头,莫作凤尾”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是否强调“独抒性灵、自出机杼”,就是否定一切,无视前人文章?否!二袁(本文中指袁宏道和袁枚)都强调并力行博览群书,踵武前贤。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写道:“闲居时,不可一刻无古人;落笔时,不可一刻有古人。平居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或问:‘诗不贵典,何以少陵有读破万卷之说?’不知‘破’字与‘有神’三字,全是教人读书作文之法。盖破其卷,求其神;非囫囵用其糟粕也。蚕食桑而所吐丝者,非桑也;蜂采花而所酿蜜者,非花也。”《续诗品·博习》中也说:“万卷山积,一篇吟成。诗之与书,有情无情。钟鼓并乐,舍之何鸣?易牙善烹,先羞百牲。不从糟粕,安得精英?曰‘不关学’,终非正声。”都说明读书对于作文的重要。

食桑吐丝,采花酿蜜。是八字,盖读书作文之精髓。

“食桑”、“采花”与“吐丝”、“酿蜜”两者关系亲密如呼吸吐纳。《随园诗话补遗·卷一》中引李玉洲先生的话:“凡多读书,为诗家最要事。所以必须胸有万卷者,欲其助我神气耳。”作文与作诗一样,只有“读书破万卷”方能“下笔如有神”。

广采博览,多方涉猎,是读书之根本。《随园诗话·卷八》中讲“文尊韩,诗尊杜,犹登山者必上泰山,泛水者必朝东海也。然使他空抱东海,泰山,而此外不知有天台武夷之奇,潇湘镜湖之胜;则亦泰山上之一樵夫,海船上之一舵公而已矣。学者当以博览为工。”采得百花才能酿出佳蜜。

读书方法很重要。袁枚强调读书过程中要善于甄别优劣,他说:“读书如吃饭,善吃者长精神,不善吃者生痰瘤。”他认为,每一位作家都有其长也都有其短,如果但学某一家,但读某一人之书,必然不捐优劣:“学汉魏《文选》者,其弊常流于假;学李杜韩苏者,其弊常失于粗;学王孟韦柳者,其弊常流于弱;学元白放翁者,其弊常失于浅;学温李冬郎者,其弊常失于纤。”怎么办呢?他说:“人能取诸家之精华,而吐其糟粕,则诸弊端尽捐。”原来,博览不仅有利于采百家之长,也有利于捐百家之短。

关于创作,袁枚的论述最多,也最深刻精辟,富有创见。被震泽杨复吉赞之为“鸳鸯绣出,甘苦自知”的《续诗品》集中论述了他的诗歌创作理论,对于一般文学创作乃至于学生作文都有较多有益的启迪。

关于写作,没有一定之法,根据前人的他人的文章而总结出来的《文章作法》之类,也为袁枚所不稽。“从古讲六书者,多不工书。欧虞褚薛,不硁硁于《说文》《凡将》。讲韵学者,多不工诗。李杜韩苏都不斤斤于分音列谱。何也?空诸一切,而后能以神气孤行;一涉笺注,趣便索然。”“《宋史》:‘嘉佑间,朝廷颁阵图以赐边将。王德用谏曰:兵机无常,而阵图一定,若泥古法,今以用兵,虑有偾事者。’《技术传》:‘钱乙善医,不守古方,时时度越之,而卒与法会。’此二条,皆可悟作诗文之道。”那么袁枚所谓“诗文之道”是什么呢?

“独抒性灵、自出机杼”。是八字,盖袁枚诗学理论之核心。它既是诗文创作的起点,更是创作的终点。具体而言,创作者要处理好以下十五个方面的关系,方能吐出素丝,酿出佳蜜。

第一,“言为心声”——修养与创作的关系。

既然袁枚将“独抒性灵”奉为诗文创作之圭臬,那么,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就显得至为重要。因为,“尹文端公曰:‘言者,心之声也。古今来未有心不善而诗能佳者。《三百篇》大半贤人君子之作。溯自西汉苏李五言,下至魏晋六朝唐宋元明,所谓大家名家者,不一而足。何一非有心胸。有性情之君子哉?即其人稍涉诡激,亦不过不矜细行,自损名位而已。从未有阴贼险狠,妨民病国之人。至若唐之苏涣作贼,齐叉攫金,罗虬杀妓,须知此种无赖,诗本不佳,不过他人以传耳。圣人教人学诗,其效可观矣。’余笑曰:‘曹操如何?’公曰:‘使曹生治世,原是能臣。观其祭乔太尉,赎文姬,颇有性情,宜其诗之佳也。’”(《随园诗话·卷十二》)所谓“言为心声”,“风格是人”。因此,笔者将修养与创作的关系置于首位。

第二,“风云并驱”——气概与创作的关系。

南朝刘勰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文心雕龙·神思》)精神气概越大,他的志向越高远,创造力也越弘大,诗文创作成就也就越大。“诗虽淡雅,亦可有乡野气。何也?古之应刘鲍谢李杜朝霞苏,皆有官职,非村野之人。盖士君子诗破万卷,又必须登庙堂,览山川,结交海内名流,然后气局见解,自然阔大;良友琢磨,自然精进。否则,鸟啼虫吟,沾沾自喜,虽有佳处,而边幅固已狭矣。人有乡党自好之士,诗亦有乡党自好之诗。桓宽《盐铁论》曰:‘鄙儒不如都士。’信矣。”(《随园诗话·卷四》)袁枚所谓的“乡野气”就是一个人的气概。

第三,“器识为高”——才学与见识的关系。

“作史三长:才,学,识缺一不可,余谓诗亦如之,而识最为先。非识,则才与学俱误用矣。北朝徐遵明指其心曰:吾今而知真师之所在。其识之谓欤?”(《随园诗话·卷三》)见识决定着一个人的思想的高度、深度与独创性。对于诗文创作而言,它才是本质性的东西。难以想象,一个思想平庸的人,怎么能够创作出思深意丰的佳作。《续诗品·尚识》中说:“学如弓弩,才中箭镞。识以领之,方能中鹄。善学邯郸,莫失故步。善求仙方,不为药误。我有禅灯,独照独知。不取亦取,虽师勿师。”

第四,“得诗书外”——生活与创作的关系。

“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创作不仅向书本学习,更要向生活学习。袁枚认为“家常语入诗最妙”。他列举了一些诗人的诗作加以说明:“楼高自有红云护,花好何须绿叶扶。”(陈古渔《咏牡丹》)“善保玉容休怨别,可怜无益又伤身。” (徐贯时《寄妾》)他还说:“人人共有之意,共见之景,一经说出,便妙。”如:“灯尽见窗影,酒醒闻笛声。”(盛复初《独寐》)“桥欹眠折苇,槛倒坐双凫。”(姜西溟《野行》)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不仅体现在它向我们提供了极其富赡的创作素材,而且,还可以点燃我们的创作灵感。袁枚写道:“少陵云:‘多师是我师,’非止可师之人而师之;村童、牧夫,一言一笑,皆吾之师,善取之皆成佳句。随园担粪者,十月中,在梅树下喜报云:‘有一身花矣。’余因有句云:‘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余二月出门,有野僧送行,曰:‘可惜园中梅花盛开,公带不去!”余因有句云:“只怜香雪梅千树,不得随身带上船。’”(《随园诗话·卷二》)


第五,“妙手通天”——灵感与勤奋的关系。

《续诗品·神悟》“鸟啼花落,皆与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飘风。惟我诗人,众妙扶智。但见性情,不著文字。宣尼偶过,童歌沧浪。”对于这段文字,《随园诗话》中也有论述:“黄黎洲先生云: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惟诗人能结之于不散。”唯有“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方可“与神通”,也才能传达出大自然的神韵。有时,神与心会,妙不能言。“夫诗为天地之音,有定而无定,到恰好处,自成章节,此中微妙,口不能言。”(《随园诗话·卷四》)这些,强调的都是灵感。其实作文不仅需要灵感,还需要刻苦。“萧子显自称:‘凡有著作,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此即陆放翁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薛道衡登吟榻构思,闻人声则怒;陈后山作诗,家人为之逐去猫犬,婴儿都寄别家。此即少陵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二者不可偏废:盖诗有从天籁来者,有从人巧得者,不可执一以求。”(《随园诗话·卷四》)“诗有有篇无句者,通首清老,一气浑成,怡无佳句令人传诵。有句无篇者,一首之中,非无可传之句,而通体不称,难入作家之选。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功夫。必也有篇有句,方称名手。”(《随园诗话·卷五》);因此,诗文创作,“天籁”、“天分”与“人巧”、“功夫”都是缺一不可的。搠其源,灵感并非无迹可寻的“神物”,灵感是长期勤奋的恩赐。所谓“天籁”,所谓“天分”,没有“铁杵磨成针”的功力,自然是请不来的。


第六,“专一潜修”——专习与博采的关系。

关于博采,上文已经讲到,博采既可以学百家之长,又可以捐百家之短,从而

“兼综条贯,相题行事”。同时,在博采的基础上,专习一家,用心揣摩,历练出自己的风格。“古人门户各自标新,亦各有所祖述。如《玉台新咏》温李西昆,得力于《风》者也。李杜排筼,得力于《雅》者也。韩孟奇崛,得力于《颂》者也。李贺卢仝之险怪,得力于《离骚》、《天问》、《大招》者也。元白七古长篇,得力于初唐四子;则四子又得力于庾子山及《孔雀东南飞》诸乐府者也。”(《随园诗话·卷五》)

第七,“自出机杼”——模仿与独创的关系。

专习不等于机械模仿,不是说学“像”、学“似”,而是学“神”。当代著名画家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宋代文学家欧阳修就生于“学”,死于“似”。“欧公学韩文,而所作文,全不似韩,此八家中所以独树一帜也。公学韩诗,而所作颇似韩,此宋诗中所以不能独成一家也。”(《随园诗话·卷六》)袁枚的发见,我们定当牢记在心。独创关键在于能发抒自己的怀抱。袁枚说:“千古善言者,莫如虞舜,教夔曲乐曰:诗言志。言诗之必本乎性情也。曰:歌永言。言歌之不离乎本旨也。”“最爱周栎园之论诗曰:诗,以言我之情也,故我欲为则为之,我不欲为则不为。”“王阳明先生云: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若带假面伛偻,而装须髯,便令人生憎。顾宁人与某书云:足下诗文非不佳;奈下笔时,胸中总有一杜一韩放不过去,此诗文之所以不至也。”(《随园诗话·卷三》)可见,只有抒发真情实感,才能自出机杼,不落人窠臼。故云:“作诗,不可以无我。”

第八,“情动辞发”——写景与言情的关系。

抒情虽说与描写、叙事、说明、议论并列为写作的基本方式,但无论描写,叙事,还是议论,抒情总是贯穿始终,“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与。 ”(《毛诗序》)“情者文之经,理者文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刘勰:《文心雕龙·情采》)“感情是诗人天性的最主要的动力之一;没有感情,就没有诗人,也没有诗歌。”(别林斯基)“万华亭云:孔子‘兴于诗’三字,抉诗之精蕴。无论贞淫正变,读之而令人不能兴者,非佳诗也。”(《随园诗话·卷十六》)“诗家两题,不过‘写景言情’四字。我道:景虽好,一过目而已忘;情果真时,往来于心而释。孔子所云‘兴观群怨’四字,惟言情者居其三。其写景,则不过‘可以观’一句而已。”(《随园诗话补遗·卷十》)“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然亦各人性之所以:杜甫长于言情,太白不能也。永叔长于言情,子瞻不能也。王介甫曾子固作小歌词,读者笑倒,亦天性少情之故。”(《随园诗话·卷六》)


第九,“意主辞奴”——练意与炼字的关系。

袁枚《续诗品》中将“崇意”列为第一品:“虞舜教夔,曰“诗言志”。何今之人,多辞寡意?意似主人,辞如奴婢。主弱奴强,呼之不至。穿贯无绳,散钱委地。开千枝花,一本所系。”语言为思维的外壳。“意”即主旨,是思维的产物,它必须通过语言这个载体才得以发表出来。虽如此,语言仍是宾,意蕴才是主。如果意蕴浅,语言再精美、凝练,终就是“喧宾夺主”。当然,并不是说,语言无须锤炼,相反,语言同样需要“千锤万击”,古人极重“炼字”。只是“炼字”必须以“练意”为前提才有美的价值。沈德潜说:“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陈字见新,朴字见色。”

第十,“复归于朴”——平正与雕琢的关系。

诗文创作的境界与书法差强近之。“孙过庭《书谱》云:‘学书者,初学先求平正;进功须求险绝,成功之后,仍归平正。’予谓学诗之道,何以异是?”(《随园诗话·卷七》)“沈存中云:‘诗徒平正,若不出色,譬如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端整,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此言是也。然求佳句,诗便难作。戴殿撰有祺句云:‘但得闲身何必隐,不耽佳句易成诗。’”(《随园诗话·卷十二》)“某太史自夸其诗:不巧而拙,不华而朴,不脆而涩。余笑谓曰:‘先生闻乐,喜金丝乎?喜瓦缶乎?入市,买锦绣乎?买麻度乎?’太史不能答。”(《随园诗话·卷五》)固然“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于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譬如大贵人,功成宦就,散发解簪,便是名士风流。若少年纨绔,遽为此态,便当笞责。富家雕金琢玉,别有规模,然后竹几藤床,非村夫穷相。”(《随园诗话·卷五》)“凡作人贵直,而作诗文贵曲。孔子曰:‘情欲信,词欲巧。’孟子曰:‘智譬则巧,圣譬则力。’,即曲之谓也。崔念陵诗云:‘有磨皆好事,无曲不文星。’洵知言哉!”(《随园诗话·卷四》)“老年之诗多简练者,皆由博返约之功。如陈年之酒,风霜之木,药淬之匕首;非枯槁闲寂之谓。然必须力学苦思,衰年不倦,如南齐之沈麟,年过八旬,手写三千纸,然后可以压倒少年。”(《随园诗话·卷五》)“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诗经·卫风·淇奥》)复归于朴是也。

第十一,“妙在于空”——质实与清空的关系。

张炎在《词源》中讲:“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代沈祥龙说:“清者,不染尘埃;空者,不着色相之谓。”“严冬友曰:‘凡诗文妙处,全在于空。譬如一室内,人之所游焉息焉者,皆空处也。若窒而塞之,虽金玉满堂,而无安放此身处,又安见定员之乐耶?钟不空则哑矣,耳不空则聋矣。’范景文《对床录》云:‘李义山《人日诗》,填砌太多,嚼蜡无味。若其他怀古诸作,排空融化,自出精神。一可以为戒,一可以为法。’”(《随园诗话·卷十三》)

第十二,“诗非一格”——含蓄与直露的关系。

“千古善言者,莫如虞舜,教夔曲乐……曰:声依永。言声韵之贵悠长也。”对于诗文,当有言外之意,“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严沧浪借禅喻诗,所谓‘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有神韵可味,无迹象可寻。’此说甚是。然不过诗中一格耳。阮亭奉为至论,冯钝吟笑为谬谈,皆非知诗者。诗不必首首如是,亦不可不知此种境界。如作近体短章,不是半吞半吐,超超元箸,断不能得弦外之音,甘余之味。沧浪之音,如何可诋?若作七古长篇,五言百韵,即以禅喻,自当天魔献舞,花雨弥空,虽造八万四千宝塔,不为多也,又何能一羊一角,显渡河,挂角之小神通哉?总在相题行事,能放能收,方称作手。”(《随完诗话·卷八》)在诗文创作中,各种风格、各种创作手法融汇一体方妙。

第十三,“盐在水中”——典故与创作的关系。

袁枚说:“余尝谓鱼门云:世人所以不如古人者,为其胸中书太少。我辈所以不如古人者,变其胸中书太多。昌黎云:‘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亦即此意。东坡云:‘孟襄阳诗非不佳,可惜作料少。’施愚山驳之云:‘东坡诗非不佳,可惜作料多。诗如人之眸子,一道灵光,此中着不得金屑,作料岂可在诗中乎?’予颇是其言。”(《随园诗话·卷十三》)好作文而不读书,必然寡淡无味;书读多了,又好“掉书袋”,写起文章来也乏味得很。挺矛盾的。其实,只要处理好典故与创作的关系,问题也就解决了。如何处理这一对关系呢?“我手写我心”。他说:“浦刘愚山长云:‘诗生于心,而成于手。然以心运手则可,以手运心则不可。今之描诗者,东拉丁西扯,左支右吾,都从故纸堆来,不从性情流出,是以手代心也。’”(《随园诗话补遗·卷四》)不能发抒自己的真性情,自然就会被古人被他人的思想、言辞所左右。就如袁枚所讲的请客的比方:“酒肴百货,都存行肆中。一旦请客,不谋之行肆,而谋之于厨人,何也?以味非厨人不能为也。今人做诗,好填书籍,而不假炉锤,别取真味。是以行肆之物,享大宾矣。”(《随园诗话·卷六》)苏轼曾经说过,作文当以意为先,然后经史子集皆为我所用。达到“运化成语,驱使百家,人习而不察。譬如盐在水中,食者但知盐味,不见有盐也。”的化境方大功夫。


(《随园诗话补遗·卷十》)“周栎园论诗诗云:‘学古人者,只可与之梦中神合;不可使其白昼现形。’至哉言乎!”(《随园诗话·卷六》)

第十四,“修改不辍”——修改与创作的关系。

“夫用兵,危事也;而赵括易言之,此其所以败也。夫诗,难事也;而豁达李老易言之,此其所以陋也。唐人西云:诗初成时,未见訾处,姑置之,明日取读,则瑕疵百出,乃反复改正之。隔数日取阅,瑕累又出,又改正之。如此数四,方敢示人。此数言,可谓知其难而深造之者也。然而天机一到,断不可改者,余《续诗品》有云:知一重非,进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铸而定。”(《随园诗话·卷三》)古今中外,文学大家们的经验证明,文章是改出来的。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他自称“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其中甘苦,非创作者,怎得知之!袁枚还说:“人称大才者,如万里黄河,与泥沙俱下。余以为:此粗才,非大才也。大才如海水接天,波涛浴日,所见皆金银宫阙,奇花异草;安得有泥沙污人眼界耶?或曰:‘诗有大家,有名家。大家不嫌宠杂,名家必选字酌句。’余道:作者自命当作名家,而使后人置我于大家之中;不可自命为大家,而转使后人摒我于名家之外。常规蒋心余太史云:‘君切莫老手颓唐,才人胆大也。’心余以为然。”(《随园诗话·卷一》)这既是创作中的锤炼语言,也是创作后的字斟句酌,一丝一毫敷衍不得。

第十五,“心虚诗进”——自力与求教的关系。

“诗得一字之师,如红炉点雪,乐不可言。”(《随园诗话·卷四》)创作者总会囿于识见、知识、阅历和主观的自珍心理,创作中常有考虑不到处,因此,向别人请教是必要的一个重要环节。古今中外,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在《随园诗话》中记载了多个这样的小故事。最为脍炙人口的是这样一则:“齐己《早梅》云:‘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梅。’郑谷曰:‘改几为一字,方是早梅。’齐己下拜。”(《随园诗话·卷十二》)虚心求教,是提高创作水平的重要方法。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经常将创作好的诗歌读给老人妇女们听,如果,他们听不懂,他就要对诗歌进行修改。这也是白诗平易晓畅风格形成的重要原因。“刘霞裳与余论诗曰:‘天分高之人,其心必虚,肯受人讥弹。’余谓非独诗也;钟鼓虚故受考,笙竽虚故成音。试看诸葛武侯之集思广益,勤求启诲,此老何等天分?孔子入太庙,每事问。颜子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非谦也,天分高,故心虚也。”(《随园诗话·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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