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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春风问莒二三枝

   荆世海

 那时候村庄业已根植泥土了罢?都走出洞穴构木为巢了,那样一些草寮如蘑菇状零散盛开在山坳的宁静安详里,小河弯弯炊烟升起,年轻的父亲披一身晚霞荷石锄而归。最初的思想萌动不断明亮着他的双眸,近水含山,闪烁人类生命智性范畴的搏动走向,长夜舒展梦想披星戴月直达黎明。他开始把思想书写为陶具上的图像文字,镌刻日月山,点燃文明的火把剥离混沌蒙昧,挥石斧叩问土地,吹响牛角陶号举陶盏敬致苍穹,朝向凤鸟与太阳,顶礼膜拜。过了几千年几万年了罢,可知道从村落到古城,这其间又掩藏了多少刀耕火种的春天和萧瑟秋风血流成河的古战场?

——摘自本人旧作《屋楼春晓大朱家》

铅华洗尽依丰盈

不觉然间,枝头隐约展新绿,2023年的春天就这样倏忽而来悄然而至,似乎格外显得风光明媚、热烈奔放而格外难能可贵。

三年疫情使我大抵基于龟缩状态中度过了三个几乎静止的春天。我甚至一度模糊了春天的一些模样,譬如那种“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画面感似乎有了些遥不可及,所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情景韵致,也似乎只存在于《论语》的深情描述里了,成为了一个传说,一种飘忽不定的美好愿景了。

这时候,忽然接到县作协领导税务局朱局全吉老弟微信通知,定于3月5日进行一次“莒人写莒”的文学采风活动,这就是一帧春天的邀请函啊。莒人写莒,方见真章,我都可以把这话理解为是自己的活儿自己干。这事靠谱,办得敞亮,组团列阵有针对性采撷莒地秀美壮丽景色,集体智慧不断催发个人灵感激扬文字挥洒成章势必精彩纷呈,岂不快哉!机会难得,自是不应缺席。这天一大早儿我就等了村口坐公交,因是星期天,出门办事抑或另一些自发春游采风之人偏多,我所候第一班车客满,在我招手示意下直驰而过,第二班车也是人挤人满当当的了,所幸司机温柔停车,让我勉强跻身塞入车门口。我其实早就拿了本子的了,只因一直不能成功戒酒,也便至今不得独自驾车出行。我这人啥都好,就是喝酒不好,一喝酒就全身心腾云驾雾了,若开车找不到方向盘那还不跟开飞机似的?不过眼下只要不耽误参加这次活动而使劲挤车,值。

我在古城附近下车,由城北“拱辰门”进入古城,自觉是以觐见朝拜的心态和姿势迈了四方步沿街南行而去。

这地方我常来,常于雄伟高大城门洞里,就被一种君临天下庄严肃穆的恢宏气势瞬间包裹了,往往感觉时光顿然陈旧,似烽烟迷蒙中隐约传来悠扬笙歌,又往往不由得顿生一派敬畏之情,浸润某种感恩之心善良的情愫,潜滋暗长,神思飞扬……

《重修莒志》载:莒城“东连海渚,南控泗沂,扼淮北之要冲,为青齐之屏障,南北相持,亦必备之险也。”郦道元《水经注》载:“其城三重,并悉崇峻,惟南开一门。内城方12里,郭周40里许('郭’是指周边土城)。”而《春秋》载:“莒嬴姓,少昊之后。”

传说太昊是东夷族的始祖首领,“夷,东方之人也。东方夷人好战,好猎,故字从大持弓会意。大,人也(《说文通训定声》)。”俗称夷分九种,细分又不止九种,是一颇为庞大的族系,莒夷是其一种,是为少昊后代一支。少昊族被视为继太昊族之后兴起的东夷族的又一分支部族,以鸟为图腾,崇拜太阳,在山东沿海一带建立了莒部落方国。

早在中生代第四纪中期,莒地就是植物茂盛、晡乳动物蕃生、古人类繁衍的地方。

莒县博物馆老馆长苏兆庆先生说,莒国古城旧址也即如今莒县城关一带,处于沭河之西柳青河之东,占地面积约为今天莒城的六倍。内城的北城墙遗迹在今天的三角汪村至八里庄子之间,从三角汪西头南拐到赵家屯有西城墙遗迹,从赵家屯西南角向东至潘家屯和钱家屯是南城墙所在,东城墙一直没有发现可考遗迹。

苏老先生生前是我们莒地考古界泰斗、莒文化研究的先行开拓者,早在八十年代初,先生就最先提出“莒文化”这一国内也是国际独有的名词概念,并得到山东省博物馆张学海老馆长的首肯。

十几年前我曾做过苏先生的专访,知道先生1957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校之后,就在莒县文化馆从事写作并负责县文管所(博物馆前身)的工作,当时的县文管所只他一人单挑单干,甚至都没有办公室,先生常年坚持野外工作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办公室。他餐风露宿,征集、考察、发掘遗址,曾先后两次参与全县文物普查,查出遗址、墓葬、文物点1286处,并有120处墓葬被确定为原始文化遗址,还参与或主持发掘了陵阳河、大朱家村、杭头、马庄、塘子等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和岳石文化。出土大口尊、牛角形陶号、酿酒器等重要文物数千余件。而当时出土的这些器物以及器物上所刻有的8种类型20余个陶文单字,一经公布,便立即轰动了海内外考古界、史学界、文字学界和美术界,将我国文字可考的历史更推至5000多年前。

先生考古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重大发现与收获,而被誉为“福将”。

1979年5月,陵阳河遗址在省博物馆的有关领导主持下正式进行发掘,一个星期没有任何发现收获,有关领导拟将撤兵,苏先生急了,打电话给省博物馆长张学(其后的馆长才是张学海)反映情况,张学馆长只一句话,就是要苏先生在陵阳河坚持下去,继续发掘。接下来,苏先生在省博物馆两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赖非(后来的省博物馆书画馆研究员)和万良(后来的省博物馆石刻馆研究员)的鼎力相助下背水一战,出资72元(这在当时堪称巨资了),以每人1.2元的工钱雇了60名当地社员在陵阳河道下挖深沟(当时社员的一个工日两毛钱),挖掘规模声势可谓空前巨大,但苦干一上午,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傍晚,残阳如血,苏先生和赖非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河边漫步,就在蹲下来洗手的时候,苏先生似不经意间看到身边不远处杂乱沙砾中的一块不足鸡蛋大小的陶,周身就抖了一下,但却好像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找到了,就它了。”

他们扑过去薅拔那陶,薅不动,下手扒拉,两人围着那陶一口气扒拉了三四米大小的坑,扒拉出了一尊新石器时代大汶口文化中晚期遗存大口尊,其上刻有图像文字,绘意为山峰托举一轮红日中间云蒸霞帔。当时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将其释义为“旦”字,认定是远远早于甲骨文一千五百多年的文字,从而证明早在七千年前,莒地先民就创造了中国最早的古文字祖形。

就在苏先生“洗手得宝”的地方深挖,陵阳河遗址随之浮出水面,此后一些相应出土的文物表明:早在五千年前,莒地的社会生产力特别是农业、畜牧业乃至手工业已经进入发达时期。比如制作精巧的石铲石斧石镰石刀等,体现生产工具的先进性;比如方棱体玉质砭石,其尖端锐利,体现我国东方之域砭石疗病的独有医学;比如薄胎高柄杯、白陶人体鬶、彩陶盆、大型储粮罐等,体现制陶业的领先水平。而大型储粮罐和诸多用于温酒饮酒的盉、鬶、高柄杯,表明那时东夷莒人的日子已经过得相当不错,有了剩余粮食可以酿酒,甚至可以饮酒成风,有了贫富悬殊,有了极尽奢侈的贵族……

苏老先生还说,莒国是公元前11世纪西周分封的诸侯国之一,初都介根(今胶县西南),后徙于莒。东周考王十年(公元前431年)为楚所灭,共30传。莒,赢姓,亦作己姓。莒君无谥,皆以地为号。其爵位《春秋》记载为子爵,出土的春秋铜器则有“莒侯少子簋”的铭文。

自介根迁莒之后,莒国疆域超出原有封疆50里的数倍,北到高密,南至赣榆,西北达穆陵关,东到大海。在东部诸小国中国力强盛,曾向南侵灭向国,北伐杞国取其牟娄。春秋中期,莒随当时的霸主晋国参与了著名的“践土之盟”。公元前555年,又曾以“车千乘”助晋攻齐焚临淄,齐便对莒怀恨在心,两度伐莒,齐将杞梁战死于莒。莒被楚所灭之后又被齐占去,再后来,燕国乐毅伐齐,下齐70余城,独莒和即墨未下。至今故城外围犹存数处营址,传为“乐毅垒”。王安石有诗曰:

湣王万乘齐,走死区区燕。

田单独一莒,扫地如风旋。

舞鸟怪不测,腾牛怒无前。

飘摇乐毅去,磊砢功名传。

掘葬与劓降,论乃愧儒先。

深诚可奋土,王蠋岂非贤。

战国末期,莒又被楚占去,秦灭楚,设县,隶琅琊郡。西汉文帝置莒为城阳国,封刘章为城阳王,都莒城,至汉末一直为王都。

中国古都学会副会长刘树芬先生说,清末民初,莒城城北尚且存有一段土城,五六米高,长二百余米,宽四十余米,如今却也只剩一堆土丘了。莒城砖石城墙是为元代所建,康熙七年大地震,城郭宫室庙宇公廨一时尽毁。至乾隆五十五年,据说皇家一次划拨银子三万八百两,筑起城墙高二丈五,宽一丈五,楼橹雉堞巍然。

莒城自古无西门,只是南门偏西开,曰“壮仓”曰“景泰”,后来又名“文明”;北门曰“沙浦”后来又名“拱辰”;东门一直以来名曰“望海”。

“拱辰”北门大街十字路口曾有一棵千年古槐,长柯拱门自街东延伸至街西,乃汉朝城阳王刘章手植槐树,称“汉槐”也叫“过街槐”。相传汉高祖刘邦驾崩,吕后篡权重用娘家人把持朝政,为夺回并巩固刘氏皇权,城阳王刘章诛杀吕氏重臣,甚至连自己老丈人大将军吕禄都杀掉。其妻吕氏因之抑郁自寻短见,刘章就把她坟头长出的一棵小槐树移栽至他的王宫御花园,以寄托思念而至长成千年古槐(此树毁于1976年)。此处偏北方向曾经多庙宇,有城隍庙、关岳庙、鲁班庙、火神庙、龙王庙、三元庙、观音堂、朝元宫、节烈祠、城阳景王祠、魁星阁、文昌阁、白衣大士阁等四十余座。所以有话儿说“泰山神多,莒州庙全”。

顺着“东门里”大街往西走,过了“豫亨当铺”走上“大果街”,接下来就到了“文庙前”,此处俗称“杂八地”,占地二三十亩,却是城中一个繁华去处。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此处摊贩云集最是热闹,卖杂耍儿的,卖煎饼果子绿豆丸子卤鸡油粉儿的,卖蒸包水饺疙瘩面小米黏粥玉米地瓜咸糊涂粥大饼饽饽驴肉火烧的,卖冰糖葫芦儿黏米粑粑香烟花生桂花糖的,卖白鳞鱼莲藕鲜菱角的,应有尽有数不胜数。有说书唱戏拉洋片儿耍猴儿耍狗熊打把势卖药的,有剃头修鞋戗剪子磨菜刀的……

还特别有一个卖燉酒的小喜儿,人称小喜儿其实四十多岁了,他那燉酒摊只一木箱、一酒壶、一酒杯、一火盆。火盆搁在木箱上,酒壶是一大个儿锡酒壶,能装三二斤自家陈酿老烧,放在火盆里燉着。有来喝酒的,就倒满一杯二两热酒,一杯不够再一杯,酒量大的三五杯都是喝得下的,回头再来。

刘树芬老先生也是我的老师,他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主编《莒州报》的时候,我正是一个文学青年,曾在文学创作上得到他的悉心指导,他说文章千古事,遗憾也唯美。刘老闲暇时喜欢一个人去到遗留古城墙上走走,我也常常独自漫步古城,应该也是跟刘老那样喜欢独自品味古城古往刀光剑影渲染飘逸的一脉浓郁文气。

此时正是早晨8点钟光景,古城大街(或者就是当年的文庙前)只零星三二位环卫工人忙碌的身影,以迎接这个星期日上午即将到来的游人如织。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亮着某种包浆一般温润的光泽,两边临街楼阁,无不飞檐斗拱、浮雕重脊、镂花门窗古朴典雅,小桥流水峰回路转。似乎忽然之间的那么一片静寂无声,使我有了一种穿越感,好像一恍惚到了八百几千年的故国莒城。似乎是在这条街上,但又不是这条街,我在寻找前世之旅,寻找莒子的宫殿刘章的王府,以讨得他们赏赐几盏美酒,且邀我同赏美人舞剑……

我还在寻找小喜儿的火盆燉酒摊儿,却又担心某个绣楼的窗口会有梳妆的小姐抛下的绣球、甚或是潘金莲的竹竿掉下来,一下子全都砸了我头上。

置身古城,我更多时候不仅仅感觉到诸多盛世繁华,还感觉到历史文化渊源的延绵无尽生生不息,世代不灭,感觉脚下街道如此的深静悠长,似乎没有尽头,而心在诗和远方。

(苏老已于几年前故去,日前刘老也已离开了我们,可我感觉他们并未走远,或已隐入他们应该并不陌生的三千年故城,共乘一驾马车,从某个落日浑圆的黄昏出发,穿越一帘一帘春风秋雨、一弯一弯黄土故道,赶赴莒子的邀约,在这个刚刚到来的春天一起重回过往,信步故城大街间或出入杏花雨中的小巷酒肆茶寮、以至郊外小桥流水茅屋柴扉……)

许你万千动感表情

我当时只约略看了朱局微信通知指定此次活动集合地点为古城东侧广场,没细看小括号里“原莒县二中西”等字样。印象中,古城东侧一南一北两个广场,我便自以为集合地点是在相对僻静一些的古城南端东侧广场。待我悠然行至古城南端一处必经拱桥之前,看到设了“前方施工”的挂牌护栏,也没怎么犹豫,即翻身进去。一拐弯却见这一地段施工现场大小土堆沟壑纵横,我左绕右绕“翻山越岭”,来到另一端挂牌护栏,又一个翻身而出。此处是有警察把守,一警官扫了我一眼,可能看我老头儿满面慈祥或者有点老年痴呆的样儿,挺可怜见儿的,也便没说什么就简约放行了。

但见此端东侧广场空无一人,当然不是想象中我等作协一干人等整装待发的地场儿了。赶忙跟朱局电话接头儿,朱局老弟挺和蔼可亲地对我说:“我们在北边,你怎么转悠到南边去了?赶紧过来,迟了不候,过期不补。”末了,还特别不忘补充一句:“你这咋滴总是喜欢走错方向呢。”瞧这话说得,好像我天生缺心眼儿从来乐于四处撞墙碰壁似的,我这不一直在路上不断调整正确前进方向的嘛。

就这样南辕北辙转了一圈儿,总算与我县一帮儿土著新旧文友会师了,大部分熟头熟脸凑一堆儿这好那好瞎扯一会儿,尽皆极是谦恭、很板正地坐了一辆大巴,一晃荡就出发了。

此去春风十里,送往浮来山下六九公社。

又不由浮想联翩了,莒人写莒嘛,怎能不借此机会如数家珍述说一番咱们浮来山?这家乡的山、世界的山、历史的文化名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读你千遍不厌倦。

浮来山又名浮丘,是由三座山峰组成,北为“佛来峰”,西为“浮来峰”,南为“飞来峰”。三峰环抱鼎足而立,山势逶迤朝向黄海迎接旭日东升。从古到今多有文人墨客、雅士名流到此拜访,流连忘返。

传说远古时代,一佛仙云游到此,见沭河逶迤穿过风景如画的莒中平原,感觉此处应该有山,有山也便有了画龙点睛锦上添花之美。于是,他似水柔情爱美之心,从别处(一说是泰山那边,一说是黄海岸边连绵群山之中)信手拈来一座灵秀的山峰搁了这里,也即“佛来峰”。后来又有一水神顺沭河漂游至此,看到“佛来峰”孤峰独立,难免显得落寞孤单了些,随即也是悲悯情怀乐善好施,从水上漂移过来一座“浮来峰”,且与“佛来峰”郎才女貌一般并行而立。再后来,一夜之间,又不知从哪儿飘然而来一座“飞来峰”,当仁不让面南而坐了。如此三峰耸峙,云雾缥缈之中犹如水上卧龙,但又给人翩然仙女温婉之感,人们将其并称为“浮来山”。

四亿九千万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海,海风吹来,海面波涛汹涌,海底沉睡的岩层不断积蓄有朝一日崛起的力量,最终等到海水咆哮着退去,浮来山也便横空出世了。

山上多次发现海生动物化石,且有完整的地质学震旦纪土门群岩层剖面、距今六亿年地震形成的“碳酸盐泥晶细脉”、寒武纪和奥陶纪地层中的三叶虫化石以及喀斯特地貌景观怪石峪,均是经过地球漫长演变形成的地质自然遗产,实际成为解读地球的“万卷书”。

1500多年前的某一天,山上定林寺有了一个孤寂独行的身影,却是刘勰开始在此校经藏经。《南史》载:“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祖灵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骑校尉。勰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

刘勰写出我国第一部文学评论专著《文心雕龙》,以十卷五十篇三万七千余字,概括了从先秦到晋宋千余年间的文学面貌,评论了二百余位作家,总结了三十五种文体。初始,《文心雕龙》不被看好,刘勰就想让沈约给过目。沈约乃当朝达官显贵,刘勰见不上的,就打了包袱背了这书,候在沈家门前等得沈约出门,遂假装卖东西的样子凑到沈约车前呈上包袱。此书从而得到沈约的认可和经常放在案头翻看,进而波及开来,吸引了更多目光。又因刘勰作文擅长佛理,京城的寺塔和名僧的碑文,都一定请他去写。便有圣谕让他和出家人慧震一起在定林寺编撰佛经,待得功德圆满,刘勰禀告圣上请求出家,乃至首先烧去头发表明心志,圣上慈悲下谕应允了他。他遂改名慧地,但在寺里修行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留下一颗亘古不灭的文心,一个旷世独行大智先觉的灵魂,与山川日月同辉。

定林寺前院屹立一参天古木,是为天下银杏第一树,历经三千余年风吹雨打依然枝繁叶茂。且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明朝嘉靖年间,一书生进京赶考途经浮来山,路遇大雨,就躲到这银杏树下避雨,还忍不住舒展手臂量量大树几搂粗。当搂到第七搂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上山进香的小媳妇躲在一个树洞里,就避过小媳妇,从其一侧改用手掌拃了八拃。有问这树几多粗?书生笑曰:“七搂八拃一媳妇。”这就有了历史的一缕人文情趣在里头了。

公元前715年的一天,鲁国鲁公车马粼粼长途跋涉,屈尊来莒,与莒国莒子会盟于此树之下。

《左传》载:“鲁莒争郓久矣”。是说莒国虽为子爵小国,却常与鲁国发生边界摩擦。鲁公有长女伯姬嫁与纪国纪子,夫妻恩爱,生活幸福美满,但她背地里时常唉声叹气。纪子不解,再三追问,伯姬只得说她牵挂鲁莒不睦终会遗患什么的。纪子听罢,遂出使说和鲁莒释怨结好。

莒子也应深知与毗邻大国鲁国长期抗衡不是个事儿,只不过碍于面子,不肯主动求和罢了。兹有纪子出面调解,莒子也便顺水推舟了。鲁公同样心态接受了纪子的说和,愿与莒国会盟修好。在会盟地点上,两国先是坚持选定在自己的国都,而迟迟不能达成协议。纪子又多次斡旋,使鲁国做出让步,折中同意在两国交界处的闵仲山(今沂源县东里乡院峪村附近)会盟。然而莒子坚持要在莒地会盟,鲁公拗他不过,最后也只得车马劳顿赶来这浮丘之上银杏树下,接受莒子的隆重欢迎接待,握手言和把酒言欢了。

此后,莒与鲁、纪等国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周边睦邻友好关系,外交优势明显,很长一段时期也便成了附近诸国王侯贵族乃至国君的避难所。譬如周庄王十一年,齐国鲍叔牙侍奉公子小白奔莒,周庄王十三年冬十月谭子奔莒,周惠王十七年鲁公子庆父奔莒等等。

且说齐国齐襄公专横暴虐,杀了鲁国国君鲁桓公,并搞得自己国内生发内乱,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均命在旦夕,出国避难。纠由管仲辅佐奔鲁国,小白则由鲍叔牙辅佐奔莒国。后来齐襄公被杀,齐国大臣派人到莒国请公子小白回国,鲁国却是直接派军队护送公子纠回国,以争夺王位。双双回国的路上,公子纠指派管仲暗箭射杀小白,不料一箭射了小白衣带玉钩,小白顺势装死,躲过一劫。管仲返回报功,公子纠自以为小白已死,齐国君王之位非他莫属了,不着急赶路,且行且游乐,却使得小白抢先返回齐国坐上君位,成为齐桓公。

后来齐桓公还接纳了鲍叔牙劝谏,舒展胸襟不念一箭之仇,反拜管仲为相,位居鲍叔牙之上,并与之合力辅佐齐桓公终成春秋五霸之首。

一日,“管仲、鲍叔、甯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 鲍叔奉杯而进曰:'使公毋忘出奔在於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於鲁也,使甯戚毋忘其饭牛而居於车下。’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 则齐国之社稷幸於不殆矣!’(《吕氏春秋·直谏》)”

这便有了“毋忘在莒”的典故。

据说蒋介石当年曾在金门岛石壁上,亲笔题写了“毋忘在莒”四个大字,其回归祖国大陆的心心念念由此可见一斑。

我曾一人携酒独上浮来山北峰,把酒东望,却是好一派天高地阔白云悠悠,莒城城池节次鳞比尽收眼底,沭水眉眼弯弯,波光荡漾,一切都似乎梦幻般渺远,又如此亲切生动,感觉恍如隔世,或有芳草萋萋,或有满树繁花,转眼落英缤纷,一些儿落地成尘,可有王孙公子归来否? 

那天我忘了自己怎么下山的,但我记得那时浮来山下尚且没有六九公社。

但有一渠横断云天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但春意毕竟愈来愈浓了,这时节空气中尚未充满花香,但已弥漫草木清鲜之气。一路草色若隐若现轻描淡写铺陈点染莒中平原及至远山近岭,已然返青的麦田偶有一两个挖荠菜的谁家媳妇子花枝招展一闪而过。那样一些熟悉的景物,却给人不一样的新鲜感觉,心情一派洒脱,超然。

车到“六九公社”停下,这里是我们此行第一站,也是我初来乍到的一个陌生景点。

何以冠名“六九公社”?我没深问,但我臆测这无非就是传统乡土文化图个六六大顺久久长远的吉祥如意吧,或者取意一九六九年的人民公社?听说此地原是一个知青点,那么自是承载了一段知青岁月,应是一个红色文化旅游景点了。

下车一游,又觉得这还是一个精品民宿及民俗博物馆。这里创造性还原当年知青宿舍、学堂以及当时人民公社下设的铁木业社、代销店、缝纫社、沼气池、磨坊等场景设施。其间,特别展示一些相对保存完整的老物件:老纺车织布机、绵槐篓子小推车、老柜子老炕桌针线笸箩老簸箕、走亲访友老箢子,勾担扁担锨䦆锄钯耧、粮缸水翁氨水坛子……

还有一处老院落,几棵老树之下盘了草垛、杵了几柱金黄的玉米,都那么错落有致,氤氲无尽的田园风情。让人想起乃至一下沉浸在晨昏升起的袅袅炊烟里,眼前恍若浮现母亲忙碌的身影,顿有丝缕潮湿的乡愁萦绕心口挥之不去。

这里有高雅艺术的情致,也有古朴的乡土情结,人文雕琢与自然存在珠连璧合,扑面而来的尽是我们乡村那个年代的烟火气息,清贫而温馨,闪转三更灯火五更鸡、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坡地里,一队知青收工归来……

我不知道六九公社过去的知青有着怎样的故事,但我十几年前曾写过一篇通讯《留在乡村的女知青》,采访报道过我家邻村的一个女知青苏禄印,试图以她个人经历折射知青群体精神风貌。

苏禄印是在1968年她18岁的人生花季,作为中国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共与160多名济南籍知青从家乡城市济南启程,胸戴大红花意气风发一路站立于老解放牌敞篷汽车,来到莒县峤山人民公社插队落户。在公社驻地锣鼓喧天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并欢送仪式,大伙儿就被分散到各个知青点了。苏禄印等7男3女被分到大辛庄,与我村隔了一道可以共同灌溉千亩良田的宽阔水渠。

苏禄印的父亲原为国家一重工生产基地的技术权威,并因之成为“右派”。苏禄印上有一个姐姐已成家,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小,也是一个名额分配到户,下乡插队也就非她莫属了。

苏禄印是济南第四十中学的“老三届”学生,“复课闹革命”的热潮中,在城里影院的银幕上看到如诗如画的乡村风景,看到人们改造山河的壮美劳动场景,她与所有同龄人一样对广阔天地心向往之。可是真正踏上这一方土地,却于瞬间有了极大感觉落差。眼前现实完全没有电影展示的诗情画意,从城里亮着电灯的楼房走出,住进报纸糊窗的土墙茅屋,他们一度拥有的美好憧憬,伴随昏黄无力的煤油灯光飘摆摇曳。

她那时只知道是来农村扎根一辈子的,心里根本不敢想、也想不到会有返城的那一天。她说,就这样落地生根了,跟着父老乡亲锄禾日当午,这土地虽贫瘠但厚重,有希望就有收获。当然也有无奈,但更有坚强面对,越是令人身心疲惫的锻打磨练,越是使得一代知青成为当代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在岁月长河里,或者短暂其实永恒。

记得当年薅麦子,而不是用镰刀收割,只有把麦子从地里连根薅拔出来,才算一个完整收获。地面干硬薅不动啊,有的男知青面对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都愁得瘫了地上。可是苏禄印只顾低头一声不吭地薅着,手上磨破血泡,每薅一把麦秸都沾满了鲜血,毒日头晒着,胳膊像被热水滚烫了一样,一搓一层皮。挑粪沤绿肥,肩膀被扁担磨得又红又肿……

那年春天大旱,苏禄印主动要求去大队灌溉机房看守机器,她从小喜欢跟着父亲摆弄机器,机器哪儿出点毛病都能修好。那天月亮地里,她望着渠水银亮亮潺缓流入青青麦田,一时忍不住亮开嗓子放声歌唱: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敞……

这歌声如潺缓流水漫过焦渴麦苗瞬间泛绿的麦田,唱在人们心坎上了,苏禄印就此被社员群众推举并挑头组织了大队文艺宣传队,让歌声唱响在村村落落田间地头以及全公社农业学大寨的工地上。同一个生产队的农家小伙儿唐永乐就是她这时候最铁杆的追随者,给递个毛巾水杯子啥的。苏禄印看这小伙儿挺朴实可靠的,又想一想自己既然扎根农村了,那就嫁了他吧。这是1971年,唐永乐从生产队会计那儿借了三毛钱,拉了苏禄印一起去公社扯了结婚证。那时候的结婚证奖状似的,一张需交工本费一毛五分钱,但那时候的日子穷得底儿掉,唐永乐一时真的拿不出三毛钱。他兄弟姐妹6个,后来再加上苏禄印,一家9口人挤住在5间低矮破旧的老屋里,腾出半间小偏房,苏禄印住进去就由城里姑娘成为柴米油盐的农家媳妇了。

1972年,苏禄印远在青岛工作的叔叔先后多次信函联系,为她争得可以去公社拖拉机站工作的机会,她把这机会给了丈夫。1979年,按照国家对下乡知识青年的安置政策,苏禄印招转为国家正式工作人员,再次吃上了“国库粮”,被安排到“峤山供销社”工作。1981年,又被提升为公社食品厂会计,一直到退休。

是2008年的金秋十月,大崖头小学新建学校投入使用,新校是由当年在此插队的老知青融资30万元建成。发起人尹力(原中国国际广播局副总编辑)与他们的知青战友从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岗位相约赶来,参加新校启用仪式。在阔别40余年之后,再次回到共同插队生活过的第二故乡,重温乡情倍觉亲。这片土地上留有他们的青春追求与梦想,留有太多难以磨灭的印记,还有一直留守在此的姐妹苏禄印。

苏禄印还跟我说过,当年他们大辛庄知青点与尹力他们大崖头知青点只隔了一条黄沙大道。每年过年的时候,大家多都返济回家,往往只有大崖头知青点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女知青,她的父亲在“牛棚”里呢,她事实无家可归。她的哥哥在沂水那边插队,就会从沂水那边过来陪妹妹一块儿过年。

我曾问老苏:那时候村里乡亲都吃糠咽菜,你们也跟着挨饿了吧?

老苏笑道:开始的时候,我们跟乡亲们一样,也是一人一年300斤口粮,后来上级特别照顾,一个知青增加到一口半人的口粮。可是我们不会过日子,常常吃着吃着就断顿了。

我又问:你们当时真实的理想是什么,一次进步的机会,一个招工名额?看到大家返城了,你心里什么感觉?

老苏莞尔,只说当时百废待兴,她为战友们返城建设国家同时取得人生不凡成就感到骄傲,还说自己一双儿女现已都在乡镇机关工作了,都挺争气的,她很知足。

她戴着老花镜挥毫泼墨,最爱写的句子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是的,既有广阔天地,岂可无所作为?当年知青上山下乡,应该就是一缕清风吹拂田野,是一股清泉浇灌了贫瘠的土地。

在六九公社,最让我倍感震撼是刚一下车看到的那一架横于大门上空的扬水站、一段十几二十米高的石头天渠渡槽。这一角峥嵘使我一下想到那条悬挂太行山悬崖峭壁的“人工天河”红旗渠,这都人民公社时期肩抬人扛开凿打造的建筑奇迹啊。我想象不出当年人们十几米高空作业可有什么防护设施,但我能够想象那时人们怎样一种凌云壮志战天斗地。抬头仰望,我恍若看见他们头顶蓝天脚踩白云,影影绰绰垒砌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就这恍惚间,我都感觉自己轻轻飘升起来,悠然脱离俗世的沉重纷扰。

是的,当我离开六九公社,回头再望那一渠横断云天,回想那时人民群众草根英雄无私无畏人定胜天建设社会主义,及其背景下的知青蹉跎岁月放飞激情与梦想,我当下的这样那样一些什么功名利禄、挫败纠结、胸中块垒全都抛在风中了,一如这春风杨柳之下的冰雪消融。

(此次“莒人写莒”采风活动,还去了几处名胜,是想接着写下去的,但又觉着扯得篇幅太长读来费劲。再说近十来年我天马行空胡诌八扯颇写了些网络小说,手都写得臭了,着意写作精细文字分外吃力,一开篇儿就啰嗦,净肥皂泡儿。也好吧,这一次啰嗦不尽,不妨来个未完待续吧。咱莒地历史风景,风景里的历史故事,古人今人,沧桑风雨苦寒气质……不都是个未完待续的吗?)

作者简介:莒县乡村教师,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始于八十年代至今多有作品发表,著有乡土小说集《到处是庄稼》、儿童长篇小说《这山没有那山高》以及网络小说多部。

壹点号沭河蓑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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