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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陳文帝祭“胡公”

         關于陳文帝祭“胡公”--陳朝帝室姓氏探討

                                 嚴耀中

   縱觀中國曆史,朝代名與皇帝之姓重合者,僅南朝陳一家。如此顯得特別,其中必有緣故。而該朝祭禮活動中也頗有獨特之處。《陳書》卷三《世祖紀》雲:

   “(天嘉)三年春正月庚戌,設帷宮于南郊,幣告胡公以配天。辛亥,輿駕親祠南郊”。

  自西漢成帝時起,“祭天於南郊,就陽之義也”,並以先祖及百神配之[1]。此制爲曆代所承襲,陳朝亦然。“永定元年,武帝受禅,修南郊,圓壇高二丈二尺五寸,上廣十丈,柴燎告天。明年正月上辛,有事南郊,以皇考德皇帝配,除十二辰座,加五帝位,其余遵梁之舊。……及文帝天嘉中,南郊改以高祖配”。陳後主嗣位,“祀所感帝靈威仰於壇,以高祖神武皇帝配。禮用四圭有邸,幣各如方色。其上帝及配帝,各用騂特牲一,儀燎同圓丘”[2]。其中所祀之“蒼帝名靈威仰”[3],“鄭玄注《禮記大傳》稱‘《孝經》郊祀後稷以配天,配靈威仰也’”[4]。然則胡公爲誰?緣何陳文帝要親自在南郊祭祀他,並亦將其配天,且在其本紀上鄭重其事地記載?《陳書》及《南史》上都無進一步說明,也沒有任何其它有關“胡公”的明確記載。僅胡三省在《通鑒》此條下注曰:“胡公始封于陳,故郊祠以配天”[5]。這是引用《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中所載的典故:“昔虞阏父爲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賴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然西周初胡公封陳之地在今河南淮陽,“南朝之地,惟晉末宋初最大,至陳則極小矣”[6],梁陳禅代之間早已非江左屬地,故陳文帝祭胡公配天,陳氏以陳爲朝代之名,當皆有更深原委。
  但除此之外的南北朝間的史文,對此都不甚了了。這條記載之所以突兀在書,也可能是因《陳書》叠經顧野王、傅縡、陸瓊、姚察、姚思廉多人之手,其中屢經刪增,“依違荏苒”[7],所載未免不一,所以這條記載對後人來說猶如雲裏廬山,不知究竟。然而據後世胡姓的家族文獻中提供的一些蛛絲馬迹,則恐與陳朝帝室族源姓氏有關,即唐代胡氏碑銘中所謂“周封虞帝,方開建社之源;陳有胡公,始派承家之族”[8]。這裏,“陳”與“周”相對,當是兩個皇朝的簡稱;“胡公”與“虞帝”對應,則是指兩個皇族之始祖淵源。其文暗指胡公爲陳朝皇族始祖,胡姓也就與陳姓皇族血緣相連了。墓主胡肅死于玄宗天寶初,離陳朝之世並不太遠,在講究門第閱曆的當時,標榜本家氏族淵源,力圖附龍攀鳳,亦是司空見慣的。在另一塊碑文《大唐安定郡參軍陸豐妻胡夫人墓志銘並序》中也有類似說法:

  “夫人姓胡氏,安定臨泾人也。其先有嬀之後,遂育于姜,在陳備三恪之尊,居齊分六卿之職,因始封而賜姓,自胡公而受氏”[9]。

這些都力圖表明在姓氏上,陳胡原是一體,所以唐代姓胡士族皆以高攀近世陳朝帝室爲炫耀。不僅如此,在當時陳姓的文獻中也有同樣的證明,如《大唐故處士呂府君陳夫人墓志銘》中有著陳姓源自胡姓說的更直接證據,其雲:“夫人陳氏,其先胡公滿之胄裔。雄才英略,代有人焉”[10]。而《大唐故陳夫人墓志銘》更是明確地將胡公與陳朝皇室連了起來,其碑文雲:

  “夫人諱照,字惠明,颍川長社人,陳後主叔寶之玄孫也。陳氏之先,出自嬀汭胡公之後,奄有颍川,隨運濟江,吳興著姓。曾祖莊,陳會稽王揚州牧;祖元順,皇朝散大夫考城縣令;父希沖,朝議郎,懷州司戶參軍,早亡。盤石維城,開物濟世,並以紛綸載籍,豈一二詳焉。……其詞曰:嬀汭颍川兮洪流肇源,積慶儲祉兮鍾茲後昆”[11]。

陳照爲陳叔寶之嫡系後裔,追述其名望卓著的先世脈絡應該是有根有據,不會出自外界的訛傳。在陳文帝之孫陳察墓志裏追述其遠祖時亦雲:“原夫高陽禦宇,才子播其家聲;虞舜握符,胡公承其代祀”[12]。因此《大唐故陳夫人墓志銘》以及前面提到的一些碑銘中的輔助證據都明確地向我們表露,陳朝皇室家族原來姓胡不姓陳!他們是原封在河南的胡公後裔,古人或以有封地取姓氏者,封在陳地的胡公也就有了陳姓的支脈。
  看來是爲上述墓志作總結,在年代上晚于上述墓志的《元和姓纂》卷三雲:“陳:嬀姓,舜後,胡公滿受封于陳,後爲楚所滅,以國爲氏”。又雲:“長城(案:這裏爲地望):谌曾孫准,晉太尉廣陵公。陳武帝稱准後”。
  由此也可揭明了先前二個疑問的答案,即陳文帝之所以祭胡公配天是因爲把他當作陳氏皇室的始祖,始祖配天,是合乎禮制的。而陳氏把自己看作是胡姓後代的結果,當然可以將胡公始封地之“陳”作爲朝代之名,由此符合朝代命名通常慣例而不自相矛盾。
  至此,似乎可以說《陳書》中所蘊藏的曆史疑團已能解開,陳朝皇室姓氏的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然而仔細推敲,還是有些問題的。因爲給我們以明確答案的,都是唐代的墓志碑銘,而《元和姓纂》成書之時比這些墓志都晚,胡三身更是宋元間人,他的注文必然更是受到唐代流行的說法影響。問題是爲什麽陳朝文獻中關于胡公的記載只有《陳書》裏孤零零一條?既然此條意義未明則唐代流行的說法源出于何處,其可靠性如何?追根究底,這個說法竟還是來自陳朝皇室本身。
  其實,除了陳文帝的那次祭祀胡公外,在陳武帝陳霸先篡位登基之前不到一個月,他被封爲陳公的一份诏書中,曾含含糊糊地說出陳霸先被封陳公的理由,也影射了他與胡公的關系。這份名爲梁敬帝所頒的诏書中說:“且重華大聖,嬀汭惟賢,盛德之祀無忘,公侯之門必複。是以殷嘉亶甫,繼後稷之官,堯命羲和,纂重黎之位。況其本枝攸建,宜誓山河者乎?其進公位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爲陳公,備九錫之禮,加玺绂、遠遊冠、綠綟綬,位在諸侯王上,其鎮衛大將軍、揚州牧如故”[13]。根據魏晉南北朝通行的政治遊戲規則,如此诏封就是即將改朝換代的前奏曲,而這政治鼎革過程中裝飾門面欺世盜名的所謂诏書雲雲,都是禦用文人秉承新主意願的搶手代筆。在此之前,陳霸先已襲殺王僧辯,擊退北齊軍,進位丞相,封義興郡公,位極人臣,獨攬朝政。因此這份诏書完全是爲陳霸先立新朝做皇帝造輿論尋依據。其中之一即是把陳氏說成是嬀汭胡公之後裔,然後把他說成和“殷嘉亶甫,繼後稷之官,堯命羲和,纂重黎之位”一樣,有興滅國,繼絕世,“本枝攸建”,而“宜誓山河”,再造乾坤的資格。這在門閥政治的時代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爲要淩駕于那些作爲南朝統治基礎的世家著姓之上,只有攀上這麽一個家世淵源,才似乎具備了君臨高門大族的地位,這至少在門面上是絕對需要的。而這一切都在緊鑼密鼓進行禅代的悲喜劇開幕之間匆匆忙忙提出來的,因爲此前我們沒有看到陳霸先與胡公有關的任何迹象,也因爲诏書出籠之日正是到了爲禅代找根據爲新朝起朝名的關鍵時刻。
  如此費力地推出這樣曲折遙遠的胡陳家族關系史,也是與陳霸先的出身相關,因爲他在發迹之前,“初仕鄉爲裏司,後至建邺爲油庫吏”,正所謂“其本甚微”[14]。而在當時,裏司及油庫吏之類實爲所謂下吏。這種下吏實質上屬于專役戶,與當時勞動者相混迹,社會身份十分底下[15]。在“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視寒素之子,輕若仆隸,易如草芥,曾不以之爲伍”[16]的魏晉南北朝,如此寒人出身的陳霸先,被那些世家大族打心底裏瞧不起是很自然的。因此,爲了改變這種尴尬,更是爲了在這門閥勢力在社會政治中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時代裏鞏固皇權,不得不由禦用文人們煞費苦心地編造出這麽一段陳出胡姓的家族史來。這在當時政治鬥爭中也可以說是不得已而爲之。我們可以比較一下,李淵父子在創建唐朝時,早已是門第顯赫的北朝貴族,卻還要近認西涼國主李暠,遠拉老子李耳爲其祖先,以壯門第聲勢,唐太宗甚至還與清河崔氏在氏族等第上較勁。到了唐代,門閥已在走下坡路,成了皇室的李氏尚且要如此講究族系家譜,攀比門戶,甚至亦有假冒之嫌[17]。在魏晉南北朝門閥勢盛時期,六朝帝室中出身最低下之陳氏在形勢所逼之下,更理所當然地要在門戶家世上一番粉飾做作了。
  關于陳霸先家世起自胡公之說的根本依據,是他自稱他系颍川陳氏的後裔,因爲正宗的颍川陳氏可以說是胡公之後,至少在當時的譜系中是這麽說的。史家注意到了這一點,故《南史》卷九《陳武帝本紀》直筆書曰:“陳高祖武皇帝諱霸先,字興國,小字法生,吳興長城下若裏人。姓陳氏。其本甚微,自雲漢太丘長寔之後也”[18]。《元和姓纂》和《南史》的說法略同,兩者都指出此說系陳武帝自雲或自稱,這就釜底抽薪地動搖了胡公爲陳霸先始祖之說的可靠根基,以示其所謂源于陳寔世系並上溯到胡公雲雲,“皆當日史官緣飾”[19]。不過,自從陳朝皇室自吹自擂爲胡公傳人之後,雖然後來的修史者以春秋筆法揭露了陳氏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底細,並不願于此多說,但陳朝統治者在當時的反複提倡宣傳確有混淆視聽的社會影響,又鑒于隋唐以降作爲前朝帝室的陳氏家族社會地位的提高,尤其是陳後主的名士形象,及其子孫的婚嫁狀況,足已使陳氏步蘭陵蕭氏的後塵,弄假成真,在隋唐時達到士族大姓的地位。所以那胡陳一源的說法,使唐代墓志中的陳、胡二姓,彼此都占了對方祖先的光,從而被與此有關的人們所津津樂道,于是有了上述唐代碑銘中的諸多文字。其實在盛唐講究排場氣氛的影響下,爲某姓挂到遠古的一個顯赫名字底下已是一種時尚。如有一位“雷州大首領陳元之女,羅州大首領楊曆之妻”的少數民族出身的貴婦人,也被說成是“陳本嬀水”、“陳公舜後”[20]。而且這還是被稱爲“燕許大手筆”的宰相張說所說的,衆口成碑,當然有可能作爲後人寫姓譜碑銘之類的依據。我們再來看一位唐代自稱陳宣帝曾孫陳敬玄炫耀其家世的墓志銘:“其先出自黃帝虞舜。春秋紀美,成子擅諸侯之良;劉項爭雄,□相定霸王之略。時遷漢魏,運華齊梁,太丘光其令名,文範騰其高軌,明德之後,閒代斯昌。比及霸先,雲龍葉慶,遂受梁禅,五代稱皇。曾祖陳孝宣皇帝諱顼……”[21]。這幾乎把曆史上所有與陳姓相關的名人都和陳霸先一脈挂起鈎來,亦由此可見在門閥影響下的當時社會心理與風氣。
  以上通過對陳文帝祭胡公本末的考述,得出了有關陳朝帝室姓氏的一番曲折原委,並想由此證明:任何曆史現象,不管是被當作“真相”還是“假相”,都應該是事出有因的。即便是所謂“假相”,如果換一個角度進行觀察的話,或許它就是我們認識蘊藏更深曆史事實的窗口。

  附記:近讀胡國均先生《輻射性的同心圓:胡公大帝信仰圈概述》(載《中國民間文化——地方神信仰》,學林出版社'年版)一文。據他調查,民間胡公大帝的信仰圈包括浙江、福建、江西、安徽、上海、江蘇南部、二廣,甚至海外,那基本上是屬于往昔陳朝的統治區域。雖然該文指認胡公大帝系北宋時的兵部侍郎胡則,但我總懷疑其淵源于陳朝。因爲一般被民間廣泛尊奉爲“大帝”之神者,都得到過朝廷的相關敕封,那當是陳文帝所祭祀配天的胡公,而胡則的事迹僅爲地方志中所雲“有惠政,在郡時獨無潮患”[22]等,最初也只是在浙江永康方岩建廟奉祀。還值得注意的是,其在《宋史》裏有傳,卻被斥爲黨同丁謂的小人,如“則無廉名”,“則奸邪貪濫聞天下”等[23]。考慮到胡則在正史中的形象和正史的巨大影響,胡則也不可能被以後朝代冊封爲“大帝”,至多按慣例如同衆多地方神一樣,按地方上的意願封個什麽侯而已。因此其實際情況恐怕是胡公崇拜在陳朝滅後,隨年代推移,原委模糊,但影響尚存。正好北宋時浙江出了個胡則,爲鄉人供奉,于是李代桃僵,合二爲一,民間崇拜中的胡公在胡則身上具體化了。事實是否這樣,在此亦向方家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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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漢書》卷二十五下《祭祀志下》。
[2]《隋書》卷六《禮儀志一》。
[3]《史記》卷十二《孝武本紀》張守節“正義”引《尚書帝命驗》。
[4]《宋書》卷十六《禮儀志三》。
[5]《資治通鑒》卷一六八陳文帝天嘉三年正月辛亥條注。
[6]趙翼《廿二史劄記》卷十二“南朝陳地最小”條。王樹民校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59頁。
[7]見劉知幾《史通》卷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浦起龍通釋本1978年版第356頁。
[8]《唐故宣節校尉守左衛河南府浿梁府左果毅都尉胡府君墓志銘並序》,周紹良藏拓本,載《唐代墓志彙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595頁。
[9]文載《唐代墓志彙編》第1634頁。
[10]文載《唐代墓志彙編》第397、398頁。
[11]文載《唐代墓志彙編》第1583頁。
[12]見《唐故使持節文州諸軍事文州刺史陳使君墓志銘並序》,載《唐代墓志彙編》第844頁。
[13]《陳書》卷一《高祖本紀上》。
[14]《南史》卷八《陳武帝本紀》。
[15]參見程應鏐先生《釋榦》、《釋吏》,分載《中華文史論叢》1979年第二輯與1985年第四輯;及拙文《魏晉南北朝的“役”與“力”》,載《上海師範大學學報》1985年第三期。
[16]《文苑英華》卷七六0引《寒素論》。
[17]據陳寅恪先生考證,李唐皇室系“僞稱西涼嫡裔”。見其《李唐氏族之推測》與《李唐氏族之推測後記》,均載《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如是,則隴西郡望尚且假冒,李耳爲始祖雲雲,當然更是無稽之談。
[18]清畫《唐湖州佛川寺故大師塔銘並序》(載《全唐文》卷九一七)雲:“大師諱惠明,俗姓陳氏,漢太邱長寔之後,世居颍川。顯祖某,永嘉南遷,爲司徒掾。陳氏受禅,四代祖仲文有佐命之勳,封丹陽公”。這說明到了唐代,此說已成爲陳氏宗室後裔的一致意見。
[19]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五十五“陳高祖其本甚微”條。北京中國書店1987年影印本。
[20]見張說《颍川郡太夫人陳氏碑》,載《全唐文》卷二二七。
[21]《唐故永嘉郡永嘉縣令陳公墓志銘並序》,載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彙編續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15、616頁。
[22]見《鹹淳臨安志》卷七十二“顯應廟”條。
[23]見《宋史》卷二九九《胡則傳》。又同書卷三0六《戚綸傳》也說“胡則時領發運,嘗居杭州,肆縱不檢,厚結李溥”。可見其在史書中形象確實甚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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