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之思（之二）

姜广平

 

 

我们无意于将1920年代的春晖中学当作今天现代化背景下基础教育的标本式学校，然而，春晖中学不以考试作为唯一价值标杆的多元办学模式及文化发展之路，不能不给今天的办学者以深思。

看看现在的名校，它们的教育是何种形态。

一

让我们把目光首先聚焦于江苏省泰兴市洋思中学。

洋思中学的校门口标语牌上写着“让每个学生合格” “没有教不好的学生”，“没有差生，只有差异。”校长蔡林森从自已的三个子女身上悟出，学习要扎扎实实打基础，学知识要做到“日日清”，“周周清”，“月月清”——这就是著名的“三清原则”。他要求每位老师充分相信学生，放手让学生自学。

“教好每一个学生，不让每一个学生落伍”成为洋思人追求的目标。学校连续多年入学率、毕业率、合格率均达到100％，优秀率为泰兴市之首。有专家说：“洋思初中能真正面向全体学生，这是它的一大特色，他们的经验可以解决基础教育中的一大难题。”洋思中学注重从起始年级抓起，从新生进校第一天抓起，从最后一名后进生抓起，力争使每一个学生会学习、能学习。

洋思初中把奋力拼搏作为提高教学质量必不可少的重要手段。在洋思初中，行动是军事化的，管理是企业化的。每个教师、每个学生都在为完成既定目标而奋力拼搏，每时每刻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马虎。从他们对时间的利用可见一斑。有一份作息时间表表明，洋思的师生，起床时间为５∶４０，午间休息75分钟，晚间至９∶００（９∶３０）结束。

学生的时间非常紧张，教师的时间更紧张。当人们问起教师什么时间读书学习时，他们的回答是：向深夜进军。

向深夜进军！

这是何等响亮的口号，又是何等悲壮的教育行为。这一口号与行为的背后，其实是教师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在从事着现代中国的教育事业。

与洋思中学极为相似的还有信奉成功教育的闸北八中，校长刘京海有“三个相信”，“相信每个学生都有成功的愿望,相信每个学生都有成功的潜能,相信每个学生都可获得多方面的成功”。

刘京海是中学特级教师,华东师大兼职教授。闸北八中处城乡结合部，生员质量参差不齐，教育质量滞后不前。刘京海经过长期研究，试行了为学生创造机会，科学提出期望值为主的试验，在成功教育的理念下，积极实践、推广和宣传成功教育。在他的教学改革创新中，调整教学要求,调整教学进度,低起点、小步子、多话动、快反馈。使学生成功大于失败、更多尝式成功、正确认识失败，教育质量在原有的基础上大面积提高，成为国内外有一定知名度的学校。他和大家一起搜集对国内外学习困难学生的研究案例，创造性地运用成功教育思想，提出改变学习困难学生的主要对策，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这是两所性质相近的学校，但是，我们要看到，它们的成功大多是基于对学生智育水平发展的考评，以此作为学校成功的标杆与尺度。而作为名校，这两所学校某些极端化的教育行为，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人们的质疑。事实上，从后续能力的发展看，有材料研究显示，这两所学校的学生，在长足发展方面，显然难以为继。

二

让我们详细看看山东乡村中学杜郎口中学的过去和现在吧！

山东杜郎口中学是一所极为普通的农村中学，很多年前是被划入撤并行列的薄弱学校，全校一年升入重点高中的学生仅是个位数，学生辍学率接近三分之二。但就是这样一所学校，依靠其扎根课堂教学实践创造的一整套开放式课堂教学模式，几年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产生了极为壮观的教改效益。山东杜郎口中学课堂教学改革的巨大成功，带给杜郎口中学最为明显的“效益”显然就是学校教学质量的惊人提高和学校考评成绩的巨大改观。杜郎口中学这个曾连续10年考核全县倒数的学校，自2002年始，每年综合考评竟然都跨进全县前3名。

改革以后学校一跃成为茌平县初中教育的“东方明珠”，连年被评为市县“教书育人”先进单位，聊城市把杜郎口中学树为初中教学改革的样板校，省教科所先后四次来校调研，省教育学院，聊城大学多次来进行交流。

杜郎口中学首先改变课堂评价标准：从学生的活动方面看，主要包括课堂气氛是否活跃、课堂活动形式是否多样、学生活动人次是否多。从教师层面上看，就是让优秀教师上示范课，一般教师上达标课，较差教师上过关课，很差教师上整改课。定期举行杜郎中学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评选，学校发津贴。

从这一点，我们已经看出，杜郎口的成功，差不多是将教师先分成三六九等。而在保障措施方面，取消讲台，从形式上消除教与学的界限，板书全部由学生写，教师几乎不写板书，一个教师不按学校规定上课实行捆绑式处罚，从该教师到备课组组长，到教导主任相关责任人一并处罚等等。

同样，让人觉得残酷的就是除了将教师分成了三六九等，教师还不得发挥自己的个性与风格。在教学方式与教学成绩没有达到学校的规定的，则课以重罚。很难想象这种情形下的教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也很难想象这种情形下的课堂教学模式的创新还能体现什么样的教育文化。

我们承认，杜郎口中学教学改革，寻找到了自己的模式体系，即：

时间模式，10+35(老师10分钟，学生35分钟)；组织形式：师生合作，学生小组合作；教学方式(“三三六”)：课堂教学三项要求、课堂展示六环节。程式化的教学过程，是否还能培养出具有创造精神与创新品质的学生，显然也是让人不得不表示怀疑的。而据说崔其升校长的法宝是：“一谈二警三停”，第一次课堂不达标者，崔其升先与其个别谈话，谈课堂要求，谈教师角色，谈学生表现，谈课堂程序，谈教改意图等，指出问题所在，点明改革方向。第二次再不达标者，要在学科组会上予以警告。如果第三次还不达标，让该教师停课一周，专门听优秀老师的课，研读教改理论，学习组织发动学生的方法，由业务主任作专题辅导等。

杜郎口中学首先把话语权还给了学生，无论是“10+35”模式还是“0+ 45”模式，说到底都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就是为了让学生在课堂上有说话的权利，让学生想说就说，想唱就唱，想动就动，“我的课堂我主宰”，主人的体验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杜郎口中学坚定地、毫无保留地把话语权还给了学生，这是确立学生课堂主人地位的关键一步。二是确立了“教服从于学”的教学原则，坚定地、毫无保留地把话语权还给了学生，确立学生的课堂主人地位。这一来，就必得重新定位教师在课堂教学中的作用，调整师生在课堂中的关系。杜郎口中学的教学改革则颠覆了这种以教师为主的做法，突出了以学为主、“教服从于学”的基本原则。

那么，这种情形下，教师的主导地位何存？课堂文化的主体价值观如何体现？一个学校对学生的文化引导又如何体现呢？

杜郎口中学的课堂改革无疑是值得称道的，教室三面墙壁都是大大的黑板，按几何顺序排列的课桌变换了模样，课桌分列两排，学生面对面交流，这就是杜郎口中学的小组合作学习的场面。此外，确立了预习在教学模式中的重要地位，预习、展示、反馈是杜郎口中学“三三六”自主学习模式的三个模块，与其他教学模式相比，“三三六”的模式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把预习提高到了前所未有重要地位，由辅助性环节演变为整个教学模式之本的独立的教学环节。在“三三六”的模式中，预习不是由单个学生独立完成的，而是在小组合作中实施的，这就保证了预习的良好效果。因此，完全可以这样说，预习是“三三六”模式成败攸关的一个模块，没有预习就没有展示，没有预习就谈不到反馈，预习是“三三六”模式之本；甚至也可以这样说，预习模块的设置，在教学论上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建树。

然而，我们认为，预习毕竟还只是预习。预习代替不了课堂学习，更代替不了在教师指导下的自主学习。然而，遗憾的是，曾让教师无限留恋的三尺讲台，在杜郎口中学不见了，杜郎口中学认为一节好课就是教师少讲甚至不讲。

从这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方式还有：杜郎口中学确立了“零作业”的教学管理制度。

我们承认，在杜郎口中学，学生是自主的，快乐的，成长的。学校是他们的乐园，课堂是他们的舞台，他们在享受学习，享受友谊，享受成长，享受快乐。然而，认为这是杜郎口地区学生不再辍学的理由，则恐怕是一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说法。理由很简单，一，杜郎口中学现在的学生，已经出现因其学校暂时获得的名气而吸引过来的学生，二，当经济与文化发展再度成为杜郎口中学发展瓶颈的时候，学生是否辍学，则可能是教育所无法掌控的。

当然，我们仍然心悦诚服地承认，杜郎口中学切切实实地走出了一条“科研兴校”的路子，杜郎口中学的教学改革首先来自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学校要生存下去，这是杜郎口中学和新校长崔其升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他们没有走“等、靠、要”的老路，而是另辟蹊径，从课堂教学改革入手，从解决“学生不爱学、学不懂”这一具体问题开始，通过推行“10+35”课堂模式，开展教师论坛等一系列措施，远离了“最危急的时刻”，拓通了学校发展的康庄大道，探索出了独具特色的“三三六”学习模式，开辟了学校教育的新纪元，并确立了素质教育与应试的最佳接口，使素质教育落实到了课堂教学上。这是郎口中学的一个最重要的贡献。

成绩固然是硬道理。杜郎口中学的中考成绩从全县倒数第一，到一举跨越为全县中考的前列的事实，充分证明他们昂首通过了应试这一关，素质教育已经同课堂教学浑然的融为一体。但是，问题却仍然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杜郎口中学，教师的主体价值何在？教师的教育尊严何存？谁赋予了校长对教师“一谈二警三停”的权利？教师的教育幸福感又从何而生？

这些，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教育内容。忽略了这一些内容，教育将是不完整的教育。

三

细细推究起来，洋思初中、闸北八中和杜郎口中学，在学生观上，是极为相近的，它们都强调了学生的发展，不是靠教师教出来、逼出来的，而是靠他自己学出来的。可是，在确立了这样的学生观的时候，一个学校为什么不确立起它的优秀的、极具人文意识与人性关怀的教师观呢？

当我们现在很多人都呼吁学习山东的时候，为什么同是山东人，教育家李希贵的呼声竟然就无法冲破一些迷障而走进其实也仍然是教师身份的教育管理者的心里呢？

李希贵在他的教育著作《学生第二》里，这样讲道：

当强调学生在主体、学生中心的时候，我们应当把教师放在更重要的位置，因为用幸福才能塑造幸福，用美好才能塑造美好，“亲其师”才能“信其道”。

“没有压力不行，仅有压力不够”对一个从事着塑造人这一崇高职业的教师来说，如果他的动力不是来自于热爱，而仅仅是来自于压力，这样的塑造，结果肯定是可怕的。

松下幸之助为松下公司定位：松下公司主要是制造人才，兼而制造电器。

我们认为，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教育清醒与教育良知。

教育，只有在这样的清醒与良知支配下，才能真正塑造出世纪之交的中国名校。这样的名校，才不但能在海内产生影响，也一定能以自己的文化立场、文化价值走向世界，代表着真正的中国当代教育的形象，成为中国走向世界的教育文化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