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花店老板是个老实憨厚的广东移民后代，皮肤棕黑，宽前额，猫眼睛，高颧骨，扁鼻子，牙齿不太整齐。而他的太太却那么雍容华贵，心思慎密，手段多变。他们之间，当丈夫的连绿叶都算不上，他和丹卉最多是牛粪和鲜花的关系，我怀疑他根本不了解对自己的太太。记得我在拍照时曾经问丹卉如何认识陈先生，后来在饭局上又提起，丹卉总是回避，留给我一个解不开的谜。
花店在街口，隔壁是个银行，银行后面有停车场，对面是一个相当规模的中国餐馆。我把车停得很远，步行过去。柏油马路高低不平，百孔千疮，有的地方拱起来，有的地方塌下去。两边的人行道好像是新修的，水泥地平整光滑。远处有橘黄色的施工标记，双向道关闭，成了单行线。这些开裂的路面不久都将被铲平，焕然一新。中餐馆前有一长条木椅，屋檐下吊着两个花篮，憔悴干瘪，奄奄一息。寒风阵阵。落英缤纷，真有黛玉葬花之悲情。花店的墙都是透明玻璃，陈老板进进出出，看得清清楚楚。我观察了半个多小时，只见一分钟也没有停。我想见丹卉，等不到，便带上墨镜，向花店走去。
老板手提水龙头，在外面冲刷路口。水珠在水泥地上奔跑跳跃，聚成一层层白色的泡沫，像潮水一样往前流，进入下水沟。他那藏青连衣裤工作服上有很多水迹和泥灰，头上的黑绒鸭舌帽的边沿沁出斑斑汗水。人们从他的身边走过，有的进了花店，有的驻足寒喧。他抬头看见我正在穿马路，老远扬手打招呼，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这大概就是他每天的生活，已经程序化了。
欢迎光临，先生需要什么帮助？他用英文招呼我。
我想买一盆茉莉花。
丹卉的插花盆景都陈列在玻璃墙前，我打量了一下，没有我订的茉莉花篮。陈老板搬了一盆带土的茉莉花，放在我的面前。我从皮包里拿出钱付给他，同时递上报纸，说道，陈先生，请转交给您太太。他一边道谢，一边把报纸收起来。我抱着茉莉花走到门口时，听见陈老板在背后喊，你是林先生吧，报社的林先生？我只好把墨镜拿下，回身去和他握手。他的手没有马上伸过来，而是不停地往衣服上擦，一边说，林先生，我的手很脏。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看你忙着，不好意思打扰。
我老了，眼睛不好使。他说，您的花篮，丹卉没有做，她和你联系了吗？
联系了，我说，是我改变了主意，这不，带根的茉莉花，既便宜又长寿，不是吗？
是啊，是啊。他这才和我握手道别。
走出花店，我又折了回去。陈老板问道，林先生忘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笑着说，这盆花暂时存在你这里。我吃了午餐以后再来取，行吗？下午有朋友和我在对面的中国餐馆吃午餐。
陈老板二话没说，把花盆接了过去。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心里想和陈老板聊聊天，可是，看到他忙得不可开交，不好意思多打扰，提早到对面的餐馆去，等一张靠窗口的桌子。
茉莉花酒吧果然出事了。前天晚上，我想来想去不放心，匆匆开车去了酒店。我是醒着进去，醉了出来的。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里面小姐依旧，芳香依旧，音乐依旧，、、、、、、。我喝酒，跳舞，再喝，再跳。搂着姑娘轻轻地哼唱茉莉花开。时间在脚下一步一步往后退。我有心，有心把过去的镜头抓回来，光滑的红木圆桌，满目琳琅的菜肴，杯盘交错，热气腾腾，暖暖的花茶，怀里的美人，还有后院的神秘小屋。我等待，等待着故境重游旧梦再现。
小姐，我要找个人。
先生，您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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