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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惊索马里 】木桐白云

魂惊索马里

                                                 

                               黑夜里的泪

 

    终于能够平躺在窄窄的小床上了,因为全身得到支撑而感觉缓和了许多,这是唯一可以暂时脱离恐惧的时刻。黑暗里望不清周围的一切,但却无法像以前一样很快入睡,已经十多天了,那一天的情形依然不断出现在脑海里,真是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这令人颤栗的可怕场面这样毫无征兆的来临,如果不是后腰被枪托砸的那么狠现在还不敢怎么用力,还真以为是做噩梦。华仔努力闭着眼睛,全身有些瘫软,头也隐隐的疼,却无法进入休息状态,随时准备被粗鲁地搅起,顺从那些个魔鬼的指令。

 

    在华仔的记忆里,小时候看过一场电影,一群高鼻梁的海盗凶神恶煞地乘着一艘大帆船,在茫茫的大海上出没,肆意抢掠过往的商船。那时感觉这样的场面很惊险刺激,还觉得那些个海盗很酷,特别是那个左眼戴黑眼罩脸上有刀疤的那个小胡子,目光犀利逼人,动作干脆利落,往往一鞭子过去就把人打翻,被打的人身上皮开肉绽。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场面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是自己是被打的那个,海盗依然是海盗,目光不容对视,只能低首顺从。浓浓的悲凉在黑夜里弥散,华仔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流出一些液体。

 

    华仔的下铺是小林,小林是这群人中年龄最小的,才二十岁,有些迟钝的他却是被打的最狠的,老是被打,全身是伤。小林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没人敢帮他,谁能帮得了他?船老大与大副被关在小仓里打了小半天,出来时简直没了人形,脸都肿的变形了。这帮畜生哪有半点人性?可又能有什么办法,赤手空拳的,这些家伙赤着脚手里拿着长长短短的真家伙,身上还背着子弹带,满脸的黑色看不清眼睛,整个就一群赤脚的恶神。

 

    船身在海上随波摇晃,与这条船栓在一起的另一船大的多,那是海盗们自己的船。海盗的头头们似乎在一起喝葡萄酒,还谈论着什么。无际的海面上空是无际的天空,可此时却分不清天与海,只是大片的黑,只有海盗船的一个舷窗透着些光亮,这就是他们在喝葡萄酒的地方了。

 

    夜里的风很大,船起伏的厉害,华仔依然没有入睡。自己离家的时候是个春天,女儿刚过了一岁的生日不久,那时的女儿已经能奶声奶气地喊爸爸了。如今四年过去了,还没能回家一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华仔悲哀地想。父母都年老了,两个弟弟还等着自己回去建房好把现在住的那间腾出来给他们结婚用,真是对不住他们了!要是时光能够倒流,说什么也不上这渔船,绝不会出这个海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没意义了,这群海盗们不知道要拿我们怎么样……说是帮着劫到一只大船就放了他们,可大船的装备好速度快,哪里那么容易被劫到呢?只能一天天的这么耗下去,听天由命吧。

 

    耳边的涛声单调重复,身体与整个船身一起起伏摇摆,华仔终于睡着了。可华仔分明又没有睡着,他怎么一下子就走在地上?他兴高采烈地抱着闺女坐在酒桌前,弟弟结婚了,很多亲友都来喝喜酒,真是太高兴了!喝酒喝酒,吃菜吃菜,哎呀这菜太咸了,喝点水吧,可杯子空了,哪里有开水?怎么到处都没有?到河里游个泳吧!顺便可以喝点水。一纵身就到清凉的水里了,可怎么也喝不到,这是怎么了?不好,腰被谁给搂住了?是兰花吗?兰花快放开,快别闹了,我,我喘不过气来,我,我……华仔一头汗水地醒来,惊慌而茫然地看着黑漆漆的一片,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后腰还疼呢!

 

    那天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怎么也摆脱不掉。那天船长说是圣诞节,但天气与事务跟往常没什么不同。天空有些阴沉,渔船在到处寻找鱼群,大家都在干着各自的活。可大副从船尾慌忙跑到前面,向船长汇报有一艘大船正在追赶过来,这艘渔船没有雷达只能靠望远镜和肉眼,大家也能望见一点影子了。船长用无线电进行联系,可一点回应都没有,这是极不正常的!船长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即调转方向极力前行,可十节的极速根本难抵那二十五节以上的来船。很快,那船就逼了上来,放下两只快艇箭一般冲过来。船长命令停船,把大家集中到餐厅吃饭。可谁能吃的下去呢?华仔小林等几个人端着饭碗走出餐厅站到甲板上。海盗们上船了,这群人一出现就把枪向着天空打上几枪,然后指着大家命令就地蹲下!这些都是黑人,不仅光脚有几个还光着上身,还有两个穿着格子短裙,不是是男还是女,但一样的凶悍。

 

    有个领头的用英语喊船长出来,要求船长集中所有人集中到甲板上,交出所有的手机与护照。不一会,大船靠近了,在撞了渔船两次后,又上二三十个!一个头领摸样的与船长进行了一阵对话,船长又用中文告诉大家不要慌,他们知道我们是渔船,要求我们配合他们劫一只大船就放了我们。几名海盗又从船长卧室搬出平时舍不得给大家喝的矿泉水分给大家,大家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华仔也觉得这只是一艘渔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对普通船员有什么呢?只要顺从,海盗们似乎没必要杀了他们的,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可接下来的事却出乎大家的意料,悲惨的一幕才刚刚开始,华仔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再次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二0一二年八月七日十点三十五魂惊索马里

                                 

                            顺从是必须的

 

     天逐渐地亮了,华仔一下子醒了过来,但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翘起头看看对面的两位,对面是磊子和阿富,他们四人一个房间。华仔看大家没什么动静就继续躺着。

家里肯定还不知道消息,被没收了手机,船上的卫星定位系统被海盗们一上来就关了,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真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真是倒霉透了,本来是出来苦点钱的,这下可好,栽黑洞里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些海盗真他妈不是人养的!

 

    小林也醒了,小林轻轻坐了起来。磊子和阿富也醒了,他们把头侧过来望着,眼神是同样的无助。四个人是来自同意个地方的,隔壁住的还有两个也是。船上除船长是台湾高雄的,还有十二个越南人,共二十六人。说起来,那一天一开始还是挺不错的,渔船参加合作捕鱼,那一天捕到不少呢。可后来那个看起来就是一条大渔船的不知怎的就一直远远盯着,直到后来追赶过来才明白是海盗船,但是已经晚了,跑不掉了!

 

     四人都醒了,都下床站站,也出不了门,什么事也做不了。站一会就在床边坐一会,大家也没什么话,脑子里还是乱乱的。

 

     海面也明亮起来,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轻松地摇晃着海面上浮着的大小船只。大海的辽阔深厚为人类提供了丰富的内容,可也为肆无忌惮的人提供了出没的好场所,成了他们眼里的猎场和乐园。

 

     死一般的沉寂在占据着每个人的心,没出事前的早上是忙碌的也是快乐的,大家洗漱的洗漱看海景的看海景,做饭的做饭,值日打扫卫生的整理着一切……可现在只能默默呆在房间里,等海盗们送点吃的过来,或者喊出去被抢指着按要求做些事。整个世界都变了,上船之前大多人连海都没见过,见到大海了还挺高兴的,特别吃上海鱼时觉得终于体验到在海上捕鱼吃鱼的感受了,真是美妙的感觉。船上都待四年了,一次家都没能回去,只是在电话里与家里人说说话,就这电话也不多,只有船靠岸的时候才有机会,船上的卫星电话很少有机会用。

 

    时间滴滴答答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个人相互在海浪声里听到对方的心跳,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有暗暗地坚持坚持再坚持。早知道天亮以后这么难熬还不如天一直黑着呢,可谁能奈何得了这黑与白的交替?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咣当被开了,一个黑鬼在门口放一个盆子,里面有一点米稀饭。嘴里不知喊的什么,大概是英语吧,反正大家也不懂,这船上只有船长会英语。华仔初中时学的那一点英语早被风吹到美国去了,找不着一丝的影子。小林有些不便当地过去把盆端进来,四个人匀开来喝了。

 

    渔船跟着大船走,没有目的地航行,海面上的飞鸟都奇怪这一大一小的渔船怎么这样的胡乱地在海面上晃悠?

 

    小林上船的时候才十六岁,初中刚毕业,成绩一般,家里又穷,看同村的几个人在外海渔船干了三四年都盖起了小楼房,也就打听跟人一道报了名签了合同。小林身体比较瘦弱,大家照顾他也没让他干多少体力活,小林倒也勤快,但自己没多少主意,喜欢跟着华仔。那天海盗们上来的时候,一阵冲天放枪之后就把人集中蹲在甲板上,然后到各个房间搜查,见人就拖就打,结果在船长室找到两把手枪和不少发子弹。海盗们好像气坏了,把船长与大副推进去逼问,船长说是捕鱼时用来驱赶海猪的,结果海盗们不信,狂搧两个人的脸!个把小时之后才算了。甲板上的船员被海盗们把手臂反过去与小腿绑在一起,人只能肚子靠甲板,头上还被套上黑塑料袋,接着用缆绳不断抽打!小林大概没忍住,叫声尖了些,结果被打的更厉害……

 

    这做人真是难啊,人家苦干几年回去盖房子娶媳妇,怎么到了这就行不通了呢?阿富的腿被绑的时间长,松开时都肿紫的了。这几天一直是磊子帮着他,阿富原先是个爱说笑的人,可这么多天一直没有笑容。

 

     除了开船时需要人手,有一部分人可以去干活,其余的人其余的时间里基本不准出房间。华仔内急了报告没被允许,实在急了就摸出屋里的空矿泉水的瓶子解决了。

 

     断断续续的就了解到一点消息,说海盗船本也是劫来的,被海盗们改装了一下。靠着渔船的外表接近目标,再用快速的小艇冲到目标前实施劫持。这就是索马里海盗,这些人武器装备惊人,冲锋枪火箭炮什么都有。

 

     心头闪过的一丝反抗念头很快就消失了,怎么反抗?这些魔头报着枪,说开火就开火。那天中午的时候,磊子站在床前稍微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可冲进来一个黑鬼对着磊子的脸就是几拳,大家一点办法都没有。在渔船上这几年虽说生活的并不算好,但毕竟吃的饱喝的足,每个月也有五十美元的零用钱,虽然大家也舍不得花费,但好歹也是自由的,所以体质上都还可以的。磊子一向身体棒,扳手腕经常赢的,连越南的那些人也都佩服。可现在能怎样?一天只能吃两顿饭,也不可能让你吃饱,就那么一点,大家匀开来吃。毕竟遭了难了,大家在一起如同兄弟一般,又岂能内部不均?好歹有一点吃的就就要坚持住,能坚持一天就坚持一天,只要不死总还会机会的,人不能自己放弃。目前什么都还不清楚,海盗们也没提什么要求,先忍着顺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家里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妻子和孩子,谁也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所有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大家唯一能够感受到一点轻松的就是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想想自己的家人,家人,一家的人,这是给自己温暖给自己快乐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怀念的人。如果没有了家,没有家人的关怀,那么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孤单的一个人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分别呢?孤单的人在人群里和在荒野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孤单的人没人关怀,也不去关注别的人,那么,在这茫茫无边的大海上,在这海盗手里遭受非人的折磨又有什么必要坚持呢?想不到在这样的特殊环境里反倒让大家对家人的意义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家人对自己的重要。家人就是活着的信念……

 

 

 

 

 

                                   二0一二年八月八日十七点四十魂惊索马里

                             

                                                

                                环环相连

 

      当日子千篇一律地简单重复之后,每个人逐渐变得混沌麻木了,习惯了眼前的一切:黑色的持着枪支的强盗,无际的一波接一波涌动的大海,带着腥味的海风,海面上零星飞翔的海鸥,湛蓝纯净或者灰暗阴沉的天空……机械地做事,无聊地站、坐或躺。时光在这里好像停止了似的,仿佛世界一直如此,没有什么过去也没有什么未来,连梦也没有了。华仔原来还会幻想自己变成大力金刚,一下子把这些强盗都干掉,可一转念就自己嘲笑自己,尽瞎想无边的事。小的时候常听老年人讲,人不能做坏事,好有好报恶有恶报,那时自己不以为然,夏天会去捉青蛙秋天上树掏鸟窝,冬天逮野兔春天里捕小鱼儿,大概杀生太多如今遭到了报应……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时放学的路上还躲在山路旁用一条死蛇吓过女同学,那女同学吓得一路哭着跑了,还有一回把癞蛤蟆放到同学书包的,那个同学和自己大干了一场……仔细想想还是干了不少坏事的,只求上天保佑这场劫难能够有结束的一天,劫难过去了一定好好做人,规规矩矩地做事,敬天敬地敬海,敬每一个人,只求能安全回家和家人团聚,吃糠咽菜都绝不抱怨。

 

     也的确奇怪,人的忍受程度究竟能有多大呢?这不,出事前大家遇到不愉快的时候还会相互争一争,可现在都变得谦和起来,相互之间反而更加纯洁亲密了,偶尔有机会遇见那几个越南人也是一样的感觉,同样疲惫而无神的目光里透露出相通的心理。也许是遭受到同样的高压才会如此,如同不同的树木在相同的特定条件下都成了煤炭一样,人也需要一定条件才会真的心灵相通,那就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只能依靠集体的时候吧。

 

     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抗争,只是顺从,麻木地顺从,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呼吸还在,身体也还在。阿富的腿还有些不便,但好多了,小林身上被树枝戳的伤口也快愈合了,虽然还痒的很,可这没办法,这些强盗不让洗澡,牙膏什么的也用完了。

 

     这一天,船长和大副被强盗叫出来,被要求打开卫星电话与老板联系,在台湾的东家忽然接到电话心中十分忐忑,可还没说几句,就被海盗抢过话筒,要求准备赎金六百万美元,没有钱就杀人!当船长把消息传出来时,大家都很惶恐,这些没人性的强盗如果拿到钱还罢了,如果拿不到钱那可真说不定了!船东会顺利拿出这钱吗?这一切会顺利吗?看来也只有等待这个不能确定的结果了。这个消息让大家本来混沌麻木的心又有了些清醒,虽然未来还很模糊,但毕竟有了期盼的目标了,船东拿出钱来就消了大家的灾,一切就有了结局。人最模糊的时期就是不知道方向的时候,一但有了方向一切就有了指向。

 

     可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几天之后华仔他们这一屋的四个人都拖到外面甲板,就在四人懵懂的时候就被一顿暴打,小林被踢倒在甲板上半天爬不起来。华仔心中惶恐极了,不知道黑鬼强盗究竟要干什么。船长被带过来做翻译,说是要给各人的家里打电话,说快拿钱来,没钱就剔手指甲,剁膀子剁腿!本来有机会给家里打电话是个幸福时刻,可这会儿被暴打之后在枪口之下,旁边还录着音,能说得出什么话?开口便是:“快想办法吧!没钱就没命了,就再也见不到了~!”这真是人间凄惨的对话,但此时此刻还能说出什么?

 

     再说家里得着这惊人魂魄的消息,人人惶恐日夜难宁,怎么办呢?只好咬牙把那还不到一百斤的猪先卖了,凑点路费去市里找那孩子当时签合同的地方,打听消息,打听与船老板联系的方式。也有的人家去找政府,也有亲友把消息向网上发布。但都没什么进展,都得等老板的谈判,都得等人家出钱才行。

 

      小林的母亲整天整夜地流泪,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华仔的妻子眼睛像是害了眼病,华仔的母亲也像丢了魂似的,做起事来老是丢三落四的。

 

     船东接到消息之后陷入了深渊里,好不容易凑起股份办个渔业公司,本来就没赚到多少,这一下子不仅搭进一只船,少了一只船的收入,还有这只船的贷款还得一分不少,保险交了,可人家不赔这被海盗抢劫的呀!六百万美金,天啦,把全家杀了也不够啊!只有先拖着慢慢熬一熬再说了,不把价钱谈下来也没这个可能啊!

 

     船东一心要熬,好让海盗降价格,海盗那边就对船员下手施加压力,好让压力再传递叠加到船东那里让他早点就范,毕竟拿钱才是目的,要这些人有什么用?三天两头的折磨船员,折磨之后再让他们打电话回家催要钱,小林的左手手指甲都被拔了!有的人双手在背后被与小腿绑在一起,人两头上翘肚皮着地,一放就是几个小时!这比那打嘴巴阴险的多了,人到最后就失去知觉了!松了绑也几天不能动。

 

     在老家的亲人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既担忧家人在海盗手里遭受百般折磨,又恨自己无能为力,船东又远在台湾,抓不着挠不着……性缓的以泪洗面,性急的频繁跑门路,门路在哪里?得到的都是空洞的安慰虚假的同情,哪里有老百姓的通顺之路呢?茫茫人海,百姓的身份就是一道符咒,一道禁封的符咒,使你可以活命却不得舒展,使你只能顺从等待却不能抗争……

 

     被劫持的渔船在大海宽厚的波浪里沉浮,按照海盗的指令前行或停下,没有了卫星定位就消失了身影,大海的辽阔就成了海盗们肆意的天堂,凭借精良的武器和无耻的贪婪轻而易举地抢劫着被盯上的船只,温顺平和的人们总是被丑陋的心用暴力控制,这一点从人类的开始就没有间断过,这群海盗只是要钱,有的强盗要的更多……

 

 

 

 

                                        二0一二年八月十日十七点三十魂惊索马里

                                             

                             转移上岸

 

      看着小林手指被拔的那一刻,华仔感到极度的恐惧,小林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他全身都在颤抖,冷汗直冒,后背都湿了,华仔也直打哆嗦……等小林以无法控制的颤抖声音打完电话,就被推回房间了。海盗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样可以增强对船东的压力,可以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海盗们利用这只渔船作为攻击的母船,因为看上去这是一艘不起眼的渔船,在接近目标时再放快艇实施抢劫。

 

     这样望不到边的日子和望不到海岸线的大海一样让人惶恐和绝望,不知道船东能出多少钱,也不知道能否与海盗们谈妥,这样充满恐惧的危险日子真叫人崩溃,活着就是痛苦,人间就是地狱,活着还不如那死的,人哪里比得上那海里游的?又哪里比得上那天上飞的?

 

     一天上午,大家正像以往一样在房间无聊至极地干坐着,船长忽然在门口说话,要求大家带些随身的毛毯之类的物品到外面集中。这是怎么了?不管那么多了,赶紧的把床单什么的都卷巴卷巴拿出去吧,还有就那几件衣服,别的也的确没什么东西可带了。华仔把仅有的一支圆珠笔带上,还有妻子以前寄来的一封信。

 

    出来一看,原来船靠岸了,可这岸边是一片荒凉,远远望去光秃秃的几个山包呆呆地趴在那里,海边的沙石静静地等待海浪一波一波地扑过去。

 

    被海盗们分批押上小艇直奔海岸,等二十六人都齐了,就上了早在这里等候的卡车,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处空旷地带的一间石头垒砌的小房子前停了下来。众人被赶进房子,这房子没有窗户,屋顶是铁皮的,里面什么也没有。海盗们搬过来一套半旧的炊具,通过船长吩咐小林负责给大家做饭,米由换岗的海盗带过来。

 

     小小的屋子里黑洞洞的,越南的与大陆的自然分成两拨,各占一半就地而坐,有的把塑料袋撕开放地上,这地倒不怎么潮,沙土。从门口向外望,有四个海盗持枪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黑乎乎的不仔细看根本就不易发现那儿有人。众人也没什么话说,也没那精神说,只是坐着,小林已经躺下了,就把床单铺在身下。

 

    休息的差不多了,小林被华仔轻轻推醒,该煮点饭了,大家都饿了,越南的有几个人一直在望着,显然有些受不了,今天到现在还没吃一点儿东西呢。小林费力地坐起来,揉了揉眼,向门口煤气灶具看了看,看到地上有一塑料袋的米。爬起来过来一拎,感觉大概有四斤重,小林的这份手感是很准的,多重的鱼基本一拎就估差不离。打开袋子一看,这米一股霉味,不知道海盗们从哪弄来的,在老家这只能喂鸡了,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水呢?水在哪?脚边有矿泉水瓶装的淡水,可拿起一看,瓶底一层的黄泥,这一定是这帮畜生用矿泉水的瓶子在什么小沟小河里装了水拿过来的!就这点儿米就这点儿水,还想干什么?全往铝锅里一放,烧就是了。开了,稍凉一凉,每个人匀开来喝点吧,总比没有的强啊。

 

    喝完了又无事干了。经过这近八个月时间的折磨每个人都没有了精神,虽然今天换了地方,从船上到了陆地可感觉上还是差不多。最大的改变是原先是四人待在一起,现在是二十六人待在一起,心里也有踏实点的感觉,但今天刚过来,先看看情况再说。

 

    华仔也躺下了,小林竟然有了打呼的声音。华仔心里还在朦胧地想,这些海盗在海上神出鬼没的,难道真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当时被劫持的时候渔船应当是在马达加斯加海域,可这帮索马里海盗照样下手,猖狂的不得了。联合国不管这事,联合国大概只管哪里打起来了打的结束了就派点人过去维持一下,做做事后服务工作。这些索马里海盗小抢小闹的,没人过问。哎,这倒头日子过的,船东这派死的,快点拿钱啊!想着想着又迷糊过去了。

 

     这小小的屋子里蒸人的很,很快,小小的空间里就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外面的温度很高,没有一丝的风,太阳很毒辣。船长与大副被热的躺不下,只好坐着,两人也没什么办法也没什么话。

 

     时间迟缓地一分一秒地慢慢度过,被海盗劫持的船员身心俱疲地在煎熬着,这群可怜的人在这地球的一个鸟不光顾的地方异常艰难地呼吸着。船东也在艰难地呼吸,这次注定是要破产的了,这一生也难以再有翻身的机会,孩子的成长,家庭的幸福,都被眼前这场灾难打破了……

 

    小林的母亲实在难以抑制自己,跑到后山坡的小树林里放声痛哭。如果不是家里穷哪里舍得林子十六岁就出去打工啊,一去就是四年,本来说今年会请假回来一趟的,可就被这万恶的海盗抢了!这命怎么就怎么差的啊?!越想越苦,越想越悲,越想越哭。


    人间就是这样奇特,多少富豪在享受,多少政要在显摆,多少百姓在奔波,又有多少腐败在滋生?同样的蓝天下有山有水有海有陆地,同样的大地上有善良有罪恶有无聊有快乐,有人在呼号有人在抢劫有人在出神,有人拜佛有人祷告有人念经也有人在杀在抢……这是一个混乱的世界,是一个模糊的世界,是一个没有脱离兽性的世界。

 

     海盗又提来一点的米与水,小林依旧煮了,大家匀开来吃。天色暗了,气温下降的厉害,大家裹着毛毯或者被单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在惶恐的无助的氛围里感受一点点同伴的温度,努力抵御这自然的低温。明天再说明天的话,且过了眼前再说吧。

 

 

 

 

 

                                      二0一二年八月十四日十一点魂惊索马里

 

                                         

                             死撑活捱

 

      天大亮了众人却不愿意起来,起来不起来其实都一样,所谓起来也就是坐着,小小的屋子连转身的地都没有。但小林负责做饭就得起来了,这时还很冷,小林有些瑟瑟发抖,只好把床单裹在身上觉得稍稍好些。

 

     等二十六个人匀那一点稀饭喝完之后,屋子又陷入了沉静。众人沉静之中太阳不断升高,热浪开始不可抵挡地汹涌而来,屋子里的汗味越来越浓,转眼就是臭味扑鼻,空气变得污浊不堪,即使门开着也无济于事,许多人缺氧性昏睡了……华仔站到门口一手扶着门框,面向外喘着气,尽管外面也很热但毕竟干爽些。

 

     不多的几个矿泉水瓶里还有水,看到瓶子底部的一层黄泥,华仔示意小林把水倒进锅煮开,凉透之后再倒进瓶子,能收集就尽量收集起来,这种鬼地方水也是极其宝贵的。华仔依稀记得以前看电视好像看到非洲这边干旱季节当地人缺水就用沙子洗碗洗澡,弄的跟野人似的……想不到竟然陷到这些野人手里了,瞎子算命大概也算不到会有这样的劫难吧?

 

     有两越南的也挪到门口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很口渴,嘴唇都干裂出小口子了,但就这几瓶的水还要留着做饭用,自然不能喝。华仔正发呆的时候,那个小个子越南人从他身边走道门外,趴到屋墙外侧的小沟里。华仔的目光跟着望过去,只见一股淡黑色的细烟从那越南小个子趴的地方腾起,再一看哪里是什么细烟,分明是一群黑色的小飞虫!再看那沟里的确有些水,在阳光下发亮,那小个子越南人不管不顾地喝上几口,似乎舒服多了,抬起头站起身子有轻轻摇了摇头。华仔觉得自己也受不住了,不由自主地也到沟底蹲下,用手轻轻捧点水来喝,这水已经被晒得有些烫了,但也顾不得了!

 

     好在小沟里的水虽不多,但每天轮着喝上几口还是有的,这倒给了大家一线的生机,当然不到万不得以也绝不去喝,一是并不干净,二是量也不够的。

 

     接下来干点什么?华仔暮然看到门外有盒烟壳,是硬的!华仔的眼睛一亮,就捡起了那只烟壳。华仔拿着烟壳坐到船长身边,细细地一讲,船长也点点头站了起来,船长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就回来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两个海盗送米过来,他们把米放到门外,持着上了膛的枪等小林来拿。船长适时地在门口用英语谦卑地说,能否把吸剩的烟壳留下?一个海盗耸耸肩,另一掏了掏口袋,摸出一个烟盒,抽出里面的两支烟两人分了,把烟壳给了船长。船长很感谢。

 

     一有机会就收集点烟壳,大约二十来天收集到二十几个。这下有事做了,船长让大家慢慢想,我们要制作一副扑克,我们要在这扑克上画上自己想要的或者喜欢的,想好了,就来申请拿烟壳纸去画,每人可以画两张,只画图不写点数,点数花色统一由华仔来安排。这主意好,大家简直有些雀跃,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去思考这个重大的命题。经过几天的思考大家又了结果,有的想花只烧鸡,有的想画瓶啤酒,还有的想画飞翔的老鹰……又经过华仔几天的加工,一副扑克牌终于大功告成,怎么玩呢?这好办,四人一组,一锅到底输的下,人人都有机会,没上的时候也可以相眼,尽量不说话,不要浪费体力。这比无聊地干坐干躺有意思多了!许多人就盼着轮到自己的时候,这就转移了注意力,再看外面的沟里的脏水,再呼吸屋里的臭哄哄的空气,一切似乎也可以忍耐了。

 

     烟壳的收集工作一直在进行,船长觉得这使大家安静不少,这有利于大家的情绪,这是很意义的事,多收集一点烟壳以防打的久了有的会过于破损,便于及时补充。简单的游戏缓解了大家的焦虑,使无休止的空洞的等待变得具象起来,这就不至于整天昏睡,哪天失去知觉了知觉还不知道。事实上有些人已经很恍惚了,没人叫不知道醒,不喊吃饭不知道要吃饭,打牌时都会出错,精神的确有些错乱了。

 

      船长又被海盗叫出去几次,有时被打过才放回来,有是回来带点零星的消息。说有少数几个人可以先放回去找船东,又说渔船好像被海盗们开到什么地方搁了浅。大家一致的意见就是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这场灾难意见让大家认识到这是一不可分割的集体,除非一切恢复正常,否则有难同当。船长安慰大家一定要耐住性子,船东一直在与海盗谈,绝不可能放弃的,当局也在积极沟通,我们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耐住性子等待。

 

     话虽如此,可毕竟时间真的是太久太久了,好多人都悄悄写了遗书,有的写在衣服里面,有的就写在那已经废弃的烟壳扑克牌的空隙,华仔也写了,华仔写在妻子那封来信的背面,亲爱的,如果不能活着再见到你,你,你一定要抚养好我们的女儿,要想尽办法让她读书,让她幸福,你,你要再找个好人帮助你,不要太苦了自己……华仔边写边流泪,恨自己无能,怨自己命运不济。

 

     船长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虽说船东是在一直努力,可眼下这样的情况水知道能否熬到达成协议的那一天?这些个船员跟自己出来苦钱的,已经被关押这么多天了,都是上有老的下有小的,急又急不得,等又难等,不说吃了,连喝点水都这样的艰难,时间再长谁能保证不生病不发生意外?不少人精神已经有些问题了,本来都精壮的人如今昏昏迷迷的,目光呆滞反应迟钝……真是走投无路了。如果,如果这是条大陆船,情况肯定好多了,大陆毕竟人多势众的,还有军舰一直在这边的海域巡逻,出点这样的问题不会这么不管的,不还派飞机到非洲接华工的吗?哎,想也白想啊……

 

 

 

 

 

                                         二0一二年八月十五日十点魂惊索马里

                                

                                               

                              生不如死

 

      一天一天的无聊,一天一天的从白天的汗流浃背臭味熏人到夜晚瑟瑟发抖紧裹薄毯相互挨近,循环往复没有尽头。每顿一点霉米饭强压着下咽,那米饭里一丝甜味成了唯一可以感受的味道,自从上岸之后就再没尝过盐的滋味!华仔发现身上的汗毛都有发白了,再看别人的脸也似乎白了。真不敢想象,如此下去是否会变成一群白毛野人?

 

     已经秘密筹划了好多天了,想找一个机会拼个鱼死网破。一个方法是利用海盗送米与水过来的时候迅速控制起来抢他的枪支,但缺点是海盗都在门外不进来,一旦动手就会激其开枪,从而引来稍远处看守的支援,而船员们手无寸铁毫无抵抗能力。二是找机会一哄而出,缺点是肯定有很多人被射击,这是极其危险的,也是没有意义的。密谋的结果令人沮丧,现实是大家都是普通的人,没有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些高手的本领,可以隔山打牛或者飞叶伤人,真有那样的本领也不至于出海捕鱼,更不用出这么远的海来捕鱼了。再说了,这些海盗扣押他们只是想要钱,并不要命,拖下去也许还有机会,反抗则没有一点活路。如果还能活下去,就还能见到家人,还可以一起生活,否则就一切都结束了,父母由谁去赡养?妻子儿女又怎么办?这都是人生的重要组成,不顾及这些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放弃就是投降,坚持就是胜利,再忍一忍,实在不行也就随他去了,暂时还没死,只要没死就忍着吧,尽管离死的感觉不远了,但还得活着……

 

     华仔把自己写的遗书看来看去的心中难忍,反过来看妻子的信,句句都在心里融化,这还是前年春节前来的信,信中说女儿已经三岁了,小嘴可甜了,睡觉前老是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我要唱歌给爸爸听,唱小燕子,穿花衣……华仔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小女孩在田野里跑动,手里牵着一只风筝,自己和妻子在后面幸福地笑着……可自己只能抹一把眼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周围二十多个人都坐在地上呢,垂头伤气的,真的哭出声来一定引发山洪,还是保持点体力吧,吃的这么少这么差,实在是经不住折腾了。

 

     细细算来已经被劫一年多了,这么多的日日夜夜过去了,事情竟然没有一点进展,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就这样拖着,大家默默承受这样的耗着,无论怎样,耗一天就是一天,就还有一天的希望。

 

     夜,浓黑的夜冰凉地拥抱丘陵拥抱着干旱的大地,也拥抱着这些异乡的被劫来的可怜的男人们,这些男人此刻像生病的孩子一样蜷缩着自己瘦弱的身体,相互紧紧的挨在一起,是这样的凄凉这样的无助。也只有在这黑暗里他们的内心才变得平稳一些,也只有在这黑暗里他们的泪水才能肆意地流淌,因为无需顾忌别人看见。在另一块土地上,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也在流泪,流泪成了最大的安慰,流泪成了最佳的途径,压抑得太久太久了,亲人啊,何时才能平安相聚?何时才能同看笑脸?哪怕只是喝着稀饭就着咸菜,那怕只是喝着白开水就着洋芋蛋……那是多么的幸福啊!

 

    “嘭!”一声门被踹开,紧接着一阵叽里哇啦的英语喊叫,把大家从安静的黑夜里惊醒,船长立马翻身询问,得到答案后迅速告诉大家赶快起来,把所有东西带着出去。一阵骚动之后,大家抱的抱夹的夹把一点点的行李带到门外,路上停着三辆敞篷大吉普,周围有几十个人荷枪实弹地警戒着,还有两辆大卡车开着大灯照过来。

 

    大家慌慌张张地地被赶上吉普,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一路奔驰,不知道到哪里也不知道等待着的是什么,就这样默默地站在车里被颠簸被运送。黑夜过去了,太阳升了上来,看着两边空旷的沙地远处的土丘,感受着越来越强的阳光身上也越来越粘稠,好在车速还比较快,带来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一丝的凉爽,只是太拥挤了,不然身上也许也会舒服些。小林不顾一切地坐在团成一团的被单上,低着头,不知道是否睡着了,随着车子的摇晃而不停摇晃着。

 

    车子终于停下,太阳热切地在空中俯视着,到这时已经大约十多个小时过去了。这是一处露天的羊圈,羊圈中有两颗大树,圈里没有羊却铺着厚厚的羊粪,骚臭味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张扬,没有一丝的风。众人被赶进羊圈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船长朝大家摆摆手,动在树荫下扒开羊粪,弄出一小处地方。众人依法炮制,在树荫下团团坐下。强盗们把那一套炊具也给搬来了,就靠着那石块垒成的围墙边上。

 

    船长被喊去交谈,原来这是另一伙的强盗,通过内线把他们偷了过来,要求船长与船东通话,原来快要谈妥了的不算,现在换了人了,要重新谈。

 

    大家看着这场面这情形心都死了,麻木地坐在羊粪中不管不顾,大脑里一片空白,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着脚了,这霉运真到头了。

 

    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羊圈都不得安身,没过三天再次被赶上车,又是颠簸几个小时到了另一个羊圈!索马里索马里,什么理?什么理也没有,有太阳有干地有空羊圈!这处羊圈里还长满荆条,人走来走去的不是被戳就是被划。这个羊圈里也有树,可只有一颗,还靠边上。白天的时候大家都挤在这很小的树荫下,晚上就找个稍空的地方躺躺了,好在这里不下雨,也就这么对付了。可没水喝依然是个大难题,经过观察,羊圈外面也有小沟,只是水面上浮着羊粪,沟里的虫子四处乱爬。只好把这水舀点起来放进锅里烧开,但就这放上半天就变臭了。

 

    太阳日日升起,温度紧紧追随太阳的高度提升自己,哪里顾得上躲在树荫下的难民都不如的这一群悲惨的男人?他们为了家庭生活的更轻松些而在海上出卖苦力的,却落魄到这人鬼难分的境地。太阳落去,温度迅速变脸,冻得大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当只会打洞的老鼠也许比当个人更轻松些吧?真羡慕那些会飞的小黑虫,嗡嗡地飞来飞去全凭自己高兴,没人强迫没人攀比没人抢劫……

 

 

 

                                    二0一二年八月十七日十点二十魂惊索马里

                                               

                                永不再见


     现在除了小林需要做饭有点活动外,大家都不怎么动了,吃完饭就坐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朝着某个方向似看非看,如果不是一头潦草的头发,那就像一群高僧在打坐修炼,如果再黑一些,头上缠上布就像印度来的修炼者了。但这群人确实什么也不是,既没有修炼的打算却也远离了世俗,如果此刻有寺庙来宣扬佛法一定有很大收获,他们当中一定有多数愿意解脱眼前的苦难而甘愿剃度。

早上比较冷,小林裹着被单做饭,从背后望去俨然就是一个非洲土著了,难怪这里的男人也会穿裙子,实在是气温使然。如果不是大副把剃头剪子带下来,恐怕各人这会的造型可就吓人了,但各人的神情的确吓人,目光呆滞行动迟缓面无表情。大家已经能够在臭味里泰然处之了,有的一年多了就没机会刷个牙。只可惜大家的衣服被单毛毯都是各式各样的,如果是统一的,统一的白或者统一的黄绿,就很像某些艺术家表现的场面了,一个荒诞的有些诡异的场景,一定很有视觉冲击力。

华仔坐在人群里,努力想些什么,可总是想不出什么,一只小飞虫落到他的额头,他动也没动,小飞虫没了感觉一下子飞走了,飞了一圈又落到华仔的鼻子上,爬着爬着爬到鼻子的下方,正想对着洞口探头探脑,一股强力的气流一下把小飞虫冲远了。大家对防不胜防的这些飞虫已经麻木了,不到万不得以绝不会拒绝他们的来访与亲近。何必呢,撵都撵烦了,撵不过来就认了吧。

船长又被叫走了,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消息,大家一边呆坐着一边隐隐地希望着,希望这一次能够有好消息。

船长回来了,船长走路的样子好像很异样,步子大而急促,空气里传递着不同寻常的震动,真的有消息吗?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到船长身上,准确地说是集中到了船长的脸上,船长的脸竟然是克制后的激动,两眼很有神!性急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待船长几步跨到树下时,喘息的声音伴随着心跳的声音犹如交响乐一般在羊圈的半空里张扬……欢喜的泪水瞬间涌出,很多人紧紧地握住手继而相互拥抱,小林跪倒在地,华仔抱着树干一动不动……

船长小声说,大家要保持冷静,一定得稳住劲,听说是大陆的军舰来海边接人,然后把大家送到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港,最后乘飞机回去。越南的朋友也是同乘军舰到港。但是大家也不要太过张扬,万一最后关头有什么变卦也说不定,所以一定要冷静。可大家的经过这十九个月的煎熬实在是受够了,经过相互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就拼了,不活了,实在是无法再活了。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一向低调不怎么说话的小四川却突然走了过来,小四川走到船长跟前,说军舰来接人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该怎样表示感谢呢?船长不知道如何回答。“船长,我们还是画一副扑克噻,把有中国的特色一些东西画上去噻!”小四川的口音很重,但因为说的慢,大家都听懂了。大家都觉的好,只有这个可以做,而且能表达自己的感受。越南的十几个人也都心生感激真诚地望着中国的人。

说干就干,当晚就构思画什么怎么画,明亮的月光下,有人盘坐在草地上专心地思考着,还有人不时走动相互小声商量着。这一夜很是不平静,大家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又醒了,看看天上月亮是那样的分明,看着四周朦胧又空旷是这样的宁静,心中回家的喜悦无可抑制,真是恍然如梦恍然如梦……

第二天华仔把所有的整理过的烟壳片拿出来,分到大家手里,大陆的负责画图,越南的负责添加数字与花色。有的画的是长城,有的是画家乡的小吃,有的画四大名著,有的画四大发明……大王是画五星红旗以及中国两个汉字,小王也是五星红旗以及英文的中国单词China

两天后,对这二十六个人来说是值得终身铭记的日子,二0一二年七月十七日。这一天,海盗已经拿到了钱,决定放人了。六辆吉普把人拉到约定的海边,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军舰了,军舰在慢慢地靠近。可海盗们却不允许下车,一下子又把车开走了!

就在大家慌乱的时候,船长及时告诉大家,海盗觉得军舰离的太近了,受到了威胁,已经与船东联系,通过船东与军舰沟通,使军舰与岸边保持十二海里以上。

军舰向后退到足够的距离后,海盗才又把二十六个人拉到海边,把人放下之后立即开车逃了!

军舰上舰载直升机来回几次才把所有人运上舰,大家立即被安排体检、洗澡、进餐。这一刻真是太幸福了!小林不顾头发上还有水珠往下滴就大口扒着松软的大米饭大口嚼着尖椒炒肉片、炒鸡蛋,喝着紫菜汤,这真叫一个爽啊!小林一气吃了四盒米饭!

这可是五百七十一天以来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啊,五百七十一天,这是多么漫长的日子,这是多么艰难的日子啊!大家都身心愉悦地享受着本来天天都吃的毫不稀奇的普通饭菜,然而此刻才真的体会到什么才叫美味,什么才叫享受!历经苦难方知甜,遭遇坎坷才懂惜啊。

吃毕喝足,大部分人都到甲板上看海景去了,波浪起伏视野辽阔,海鸟飞翔,海风徐来。真是一朝乌云散满天露湛蓝,人世间竟然是这样的美好,又是这样的传奇,这经历太离奇了,今生难忘,今生绝忘不了。永远不要再见了,索马里,索马里的羊圈!海盗你见鬼去吧,下辈子投胎你就投羊胎吧,罚你在羊圈里生在羊圈里活在羊圈里轮回吧!

船长带着大副,带着华仔等几名代表,很认真地找到军舰上的政委,很虔诚地掏出手绘的那副扑克双手捧着送给政委,大家弯腰向政委表示感谢,感谢来自祖国的温暖,那几个越南人腰弯的超过了九十度。

军舰在大海上航行,在海风里在碧波中护送他们去计划里的港口。他们将在那里转乘飞机回国,虽然等带他们的依然是贫困的现实,但毕竟回到了平安的现实,每个人的命运还需要自己把握,但只要信念还在,一切都是可以跨越的,难道会比索马里的空羊圈更差吗?

永别了,噩梦!

 

                      


                                  0一二年八月十九日十五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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