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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版《红楼梦》剧本(十五)

第十二集 鸳鸯抗婚

(对应电视剧剧集: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1 贾母院,垂花门外(初秋 清晨)

  鸳鸯捧着一束金黄色的野菊花,匆匆跨进东院门,急忙穿过竹径,向垂花门走去。

  “鸳鸯……”贾赦气喘吁吁地边喊边迈进东院门,朝鸳鸯招手。

  鸳贵只得停住脚步,低头抚弄着野菊花:“大老爷……”

  贾赦快走几步,来到鸳鸯面前,左手倒背在后,右手捻着花白胡须,弯腰看了看野菊花,又浑身打量着鸳鸯,只见:

  鸳鸯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贾赦快意地点点头。

  鸳鸯莫名其妙地看着贾赦。

  字幕(叠)

  第十二集 鸳鸯抗婚

  

  2 邢夫人房内

  邢夫人向房内侍候的丫鬟、婆子呶嘴儿,叫她们出去,悄悄地向凤姐说:“叫你来,有一件为难的事,和你商议。老爷看上了鸳鸯……”

  凤姐一愣,略想一会儿:“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平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这会儿和老太太去说,可是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

  邢夫人不以为然地冷笑:“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

  凤姐低下头,转念一阵儿,笑道:“我才活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 

  邢夫人听了傻呵呵地笑:“这话还在理。”

  凤姐话锋一转:“依我看,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

  邢夫人欢喜起来:“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她自然是愿意的。那时再和老太太说。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就妥了。”

  凤姐调侃地:“到底是太太有智谋。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想巴高望上的?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丫头?”

  邢夫人满意地点头笑道:“正是这个话了。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凤姐暗中思忖着,满脸堆上笑来:“我才进大门时,见太太的车拔了缝,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邢夫人听了,巴不得地:“那也好。”

  3 荣国府仪门外

  邢夫人和凤姐坐着车缓缓行来。 

  凤姐:“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跟了去,老太太问起来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邢夫人:“这也有理。回头我再找你,顺便看看平儿,她俩从小在一处,让她帮着说合说合。”

  “哟!这不是大太太和二奶奶吗?我正要给你们报喜去呢,不想在这儿碰上了。”从对面走来的赖嬷嬷,老远就喊了起来。

  邢夫人:“是赖嬷嬷啊?昨儿就听琏儿说了,你孙子尚荣升了州官,真好福气!” 

  凤姐笑问:“多早晚上任去?” 

  赖嬷嬷叹道:“谁知道,由他去罢!前儿穿了新官的服色,在家里给我磕头,又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赖大家的急急忙忙从前面走过来。

  凤姐:“媳妇来接婆婆来了?” 

  赖大家的:“不是接她老人家,倒是打听打听太太奶奶们赏脸不赏脸。”

  赖嬷嬷若有所悟,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尽说些陈谷子烂芝麻。我们小子选了出来,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三日酒,请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去散散闷,光辉光辉。”

  邢夫人:“多早晚的日子?我们一定去。”

  赖大家的忙道:“明儿就是好日子。”

  凤姐:“别人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是没有贺礼的,也不知道放赏,吃完了一走,可别笑话。”赖大家的:“奶奶说哪里话。奶奶要赏,赏我们三二万银子就有了。”

  赖嬷嬷:“我这就请老太太去。”

  邢夫人:“正好我也一道去。”

  4 贾母堂屋

  贾母歪在卧榻上,琥珀坐在榻沿,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捶腿。邢夫人和赖嬷嬷侍立在榻旁。

  鸳鸯手捧针线笸箩走到榻边,从笸箩中拿出一个新缝制的灰鼠暖兜,递给贾母,笑道:“昨儿夜里赶做了一个,老太太先戴戴试试,要合适了再往上绣花儿。”

  贾母接过暖兜,翻来复去看了一阵,连连点头称赞:“这块毛料子选得不错,颜色好,样儿也考究,真比外头裁缝师傅做的还强呢!” 

  赖嬷嬷奏上去看了看,邢夫人也俯身过去。

  赖嬷嬷点头称道:“是不错,样子裁得大方,针脚又细密,比我们年轻时候做的活计强多了!” 

  贾母拿起暖兜来试戴,鸳鸯忙放下笸箩,帮贾母戴好。

  鸳鸯从笸箩中拿起一面带把的镜子,给贾母转着照了照。

  贾母边用手抚摸,边夸耀说:“人都说'可着头做帽子’。我昨儿说想做顶新暖帽儿,她闷声不响连夜就做好了。先也不量量头,不大不小刚刚好。真难为了她!” 

  鸳鸯笑着,从贾母头上摘下暖兜,又从笸箩中拿出一个花样,压在暖兜上,递到贾母跟前,笑道:“看看这花样儿。”

  琥珀忙把榻上小几上的眼镜匣子打开,取出一副老花眼镜,递给贾母。

  贾母拿眼镜向暖兜照了一照,只见银灰色的帽边上,镶着一枝赭枝红花的老梅,不觉喜上眉梢:“好,好! 正合我的心思,就用这个吧。”

  邢夫人凑上来说:“姑娘,我也瞧瞧。”说着,瞧瞧暖兜上的梅花,又看看鸳鸯的花容月貌,赞许地点点头。鸳鸯怔了一下,赶紧收好暖兜,端起笸箩,向贾母:“我这就去扎花儿了。”

  邢大人目送鸳鸯出门后,想和贾母说什么,又想了一想,把话咽了下去。

  5 凤姐房中

  平儿在伏侍凤姐换衣服,问道:“大太太请你去商议什么事儿?” 

  凤姐笑而不答,等换好衣服,见房内无人,才对平儿说:“大老爷看上了鸳鸯,要讨去做小老婆,让太太做媒。”

  平儿连连摇头笑道:“据我看,这事未必妥当。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她那主意,断乎是不肯的。”

  凤姐:“所以我才不跟了去。回头太太要来找我商议,鸳鸯若不依,白讨个臊,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

  平儿:“那我回自己房里去吧。”

  凤姐:“太太说,想让你给鸳鸯说合呢。我看你索性到园子里逛逛去,估量着她去了再来。”

  平儿“喛”了一声,拔腿就走。

  李纨带着探春、迎春、惜春、黛玉、宝钗等姐妹进来。

  凤姐忙起身笑迎:“哟!今儿来得这么齐,倒象下帖子请了来的。”

  平儿一一让坐。

  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诗社,我想请你去作个监社御史。”

  凤姐扫了探春等众姐妹一眼,又瞅瞅李纨,格格笑道;“我又不会作什么湿的干的,你们别哄我。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想出这个法子来,好和我要钱。”

  众人相顾而笑。

  李纨点着凤姐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交给你,原为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她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她们来闹我。”

  李纨:“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要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得出手来!气得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

  凤姐忙笑道:“瞧这脸子,竟不是为诗社来找我,倒是为平儿来报仇的。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吧。”

  李纨笑问平儿:“怎么样?我说必定要给你争争气才罢。”

  平儿笑道:“奶奶们取笑,我可禁不起。”

  凤姐提醒平儿:“平姑娘,你去告诉他们,把舅母那边送的鹌鹑炸了,再配几样菜,回头大太太要来吃饭。”平儿会意地一笑,挤挤眼,转身走了。

  凤姐笑向李纨:“好嫂子,你且同她们回园子里去,赏我一点空儿。”

  李纨追问:“我且问你,这诗社你到底管不管?”

  凤姐:“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

  李纨点头笑道:“这难为你。既然如此,咱们就家去吧。”说着,带着姐妹们走了。

        6 鸳鸯卧室

  鸳鸯正做针线。

  一个身影落在鸳鸯面前。

  鸳鸯抬头瞥见是邢夫人,忙站起来:“大太太……”

  邢夫人走近鸳鸯,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地给你道喜来了。”

  鸳鸯一愣,疑问地看着邢夫人。

  邢夫人:“你知道,你老爷跟前没有个可靠的人,冷眼选了半年,满府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封你做姨娘。走,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拉了她的手就要走。

  鸳鸯红了脸,把手挣脱出来。

  邢夫人:“这有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说话,只跟着我就是了。”

  鸳鸯只低了头不动身。

  邢夫人不解地:“难道你不愿意不成?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头?” 

  鸳鸯仍是低着头,不言语。

  邢夫人焦急地:“你这么个爽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 

  鸳鸯仍不语,抬头瞅瞅邢夫人,苦笑了一下。 

  邢夫人想了一想,忽又“噗哧”一笑:“想必你有老子娘和哥哥嫂子,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让我问他们去,叫他们来问你?” 

  7 大观园,沁芳池畔

  彤云漫天,黄花遍地,西风凄紧,孤雁南飞。秋蝉噪于树,草虫鸣于野。

  池中莲藕已残,荷叶枯黄。

  鸳鸯伫望良久,脸上泛过阵阵忧伤的神情。

  堤边一棵石榴树上,花已开败。残枝枯叶间张着蜘蛛网,一只金色蝴蝶不慎被蛛丝儿粘住,使劲挣扎着。

  鸳鸯走来看见,用手轻轻捏住蝴蝶翅膀,挣脱罗网,放它飞回空中。

  鸳鸯跟随飞蝶穿花度柳,沿着沁芳溪前行,来到一片枫树林下。

  平儿从对面走来,遇见鸳鸯,见无旁人,打趣道:“新姨娘来了!”

  鸳鸯红了脸:“怪道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

  平儿自悔失言,拉她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告诉说:“大太太早起叫二奶奶过去,商量大老爷讨你的事。奶奶回来都告诉我了,还说太太要找我来说合呢,所以奶奶让我进园来逛逛。”

  鸳鸯红着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紫鹃、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如今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但我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儿刚想开口,只听山石背后哈哈的笑道:“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

  二人吃了一惊,忙起身向山石背后找寻,袭人笑着走出来。

  三人坐在石上。

  袭人气愤地说:“真真这话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微平头正脸的,他就不肯放手。”

  平儿:“你既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子,不用费事就完了。”

  鸳鸯:“什么法子?你说来我听。”

  平儿笑道:“你只要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

  鸳鸯啐道:“什么东西!你还说呢!”

  袭人笑道:“他们两个你都不愿意,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说已经把你许给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

  鸳鸯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跺着脚,捶着平儿、袭人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你们当正经人,告诉你们给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金文翔媳妇兴冲冲地走来。

  平儿一眼瞥见,忙拉了拉鸳鸯的衣角,使了个眼色:“你嫂子来了。”

  袭人悄声:“太太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

  鸳鸯轻蔑地:“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她有个不奉承去的!” 

  鸳鸯嫂子来到跟前,笑道:“哪里没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

  平儿、袭人忙让坐:“嫂子请坐。”

  嫂子:“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

  平儿装不知道:“什么话这样忙?” 

  袭人故意拉着鸳鸯的手说:“我们这里猜谜儿赢手板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

  鸳鸯稳坐不动,冷冷地:“什么话,你说吧。”

  嫂子拉扯鸳鸯的衣襟,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

  鸳鸯霍地立起身来,照她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她骂道:“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一面说,一面哭。

  平儿袭人拦着劝说。

  鸳鸯嫂子脸上下不来,看见平儿、袭人在场,故意挑唆说:“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犯不着牵三挂四的。俗话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平儿忙说:“你可别这么说,她又不是说找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

  袭人:“你听见哪位太太、太爷封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嫂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她骂的人自有她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

  鸳鸯嫂子被抢白一顿,自觉没趣,嘟囔了一句:“我回太太去。”赌气去了。

  平儿问袭人:“你刚才在那里藏着做什么?” 

  袭人:“我来找宝二爷,可巧你们一先一后从那里来,我一闪,藏在山子石后,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

  “四个眼睛没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竟没见我!”山石后蹦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三人唬了一跳,回身一看,只见宝玉从袭人藏身之处走出来。

  袭人:“叫我好找,你从哪里来?” 

  宝玉:“我从四妹妹那里出来,迎头看见你过来,我就跟在后面,躲在你躲的那里,听你们说话。”

  鸳鸯知道刚才的话都被宝玉听见,不好意思地伏在石头上装睡。

  黄昏降临,乌云密布,晚风穿过枫林,红叶飘满草地。

  宝玉看着鸳鸯,又看看天色,推着鸳鸯笑道:“天阴上来了,这石头上冷,仔细睡出病来!咱们回房里去说话,好不好?”说着,拉起鸳鸯来,又让着平儿,同袭人一起往怡红院走。

  8 凤姐房中(黄昏)

  金家媳妇羞恼地对邢夫人说:“不中用,她倒骂了我一场,袭人也帮着她抢白我。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吧,谅那小蹄子没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

  邢夫人:“又与袭人什么相干?还有谁在跟前?”

  金家的偷眼瞅了瞅凤姐,低声说道:“还有平姑娘。”

  凤姐忙说:“你不该拿嘴巴子打她回来?我一出了门,她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个影儿也摸不着?她必定也帮着说什么呢?”边说边逼视金家的。

  金家的含糊其词地:“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象是她,可也不真切。”

  凤姐:“小红,快叫平儿回来,说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

  小红上来回道:“林姑娘烦她有事,打发人来请了三四次,她才去的。”

  凤姐看看邢夫人,故意地说:“天天烦她,有些什么事!” 

  9 沁芳池畔(黄昏 秋雨)

  鸳鸯等一行四人,沿着沁芳溪前行,忽见涓涓溪水中游来一群彩色鸳鸯,随波逐流,顺水飘去。

  平儿挽着鸳鸯,惋惜地说:“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久也寻得着的。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是单在这里。”

  鸳鸯不服气,倔犟地:“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四人缘溪而行,来到沁芳池畔。

  细雨暝濛,淡烟迷漫。

  四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平儿和袭人紧紧挽着鸳鸯,快步前行,继续谈心。

  宝玉同情地:“鸳鸯姐姐,你放心,我去和老祖宗说,不让你去。”

  鸳鸯看了看宝玉,低头不语。

  平儿忧心忡仲地向鸳鸯:“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将来难道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早晚要出去的,那时落到他的手里,倒不好了。”

  鸳鸯冷笑道:“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他先纳小老婆的!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乌云压顶,凉风横空,刷刷的落下一阵大雨来。

  宝玉看着鸳鸯姐妹三个头上滴下水来,夹衣裳登时湿了,不禁跌脚喊道:“你们还不跑!大雨就要来了,快到怡红院去避一避吧!”

  袭人回头喊了一声“你也快点儿跟上”,便与鸳鸯、平儿手拉手儿跑了起来。

  宝玉刚想迈步,忽见那雨丝风片吹打着残荷败叶,一只五色绚烂的鸳鸯,孤独地飘泊在被西风吹绉的水面上,不觉得看呆了。

  一阵急风骤雨过来,荷叶翻卷,莲梗摇动。

  那只鸳鸯向一茎粗壮的荷叶梗浮游过去,依偎着,在荷叶下躲避风雨。

  凋残的荷叶上,滚动着圆溜溜、亮晶晶的水珠,不时从裂痕和空洞中滴落下去,掉在鸳鸯身上。

  “宝玉,快回来!难道你倒是不怕雨淋的?”袭人打着伞边喊边往宝玉这边跑。

  宝玉听了,“喛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打了一个冷战。低头一看,身上全都湿了。说声“不好”,抬腿便往怡红院跑。

  袭人赶来,打着雨伞,扶着宝玉,在雨中趱行。

  10 贾赦房中(雨夜)

  邢夫人一副尴尬相,无可奈何地向贾赦诉说着什么。话声被窗外的风雨声、雷电声吞没了,听不分明。

  贾赦也是一副尴尬相,在房中踱步,想了一想,叫了一个小厮进来,吩咐了些什么。

  11 鸳鸯卧室(雨夜)

  窗外风雨大作。

  鸳鸯和衣倒在床上,前思后想,辗转反侧。

  一阵狂风吹来,“哐”地一声把房门刮开,夹着雨洒进屋来。

  鸳鸯打了一个冷战,翻身起来,走去关门。

  借着昏暗的烛光,鸳鸯看见茶几上放着日间未做完的灰鼠暖兜,柳条编的针线笸箩里亮着一把银光闪烁的剪刀。

  鸳鸯急行几步,顶着凄风冷雨,把门关好。

  鸳鸯回到茶几前,沉思片刻,拿起灰鼠暖兜,坐了下来。她一边思忖,一边一针一线地扎着花。久而久之,银灰色的暖兜上,绣出了一枝枯乾的暗红色的老梅。

  鸳鸯拿起剪子将线头剪断,捏着剪子凝视良久,若有所思,终于又轻轻放下。

是剪头发呢,还是剪……

  12 贾赦房中(雨夜)

  贾赦向金文翔吼道:“金文翔,叫你女人向你妹子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必定嫌我老了,大约她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来,此后谁还敢收?” 

  金文翔战战兢兢地:“是,老爷说得是。”

  贾赦咬牙切齿地:“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她细想,凭她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她。若不然时,叫她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金文翔点头哈腰,连声应诺:“是、是、是……”

  13 鸳鸯卧室(晨)

  夜幕消逝,曙色临窗。鸳鸯倦眼朦胧,神思恍惚,伏在茶几上。忽听得房门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睁眼看时,只见一双男人的大脚立在跟前,顿时紧张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她哥哥金文翔,才放下心来。

  金文翔拉着她:“好妹子,我想接你家去逛逛,才刚回老太太,老太太已答应了。”

  鸳鸯惊讶地:“老太太也让我去?” 

  金文翔不解其意,只顾说:“对呀,老太太亲口对我说的,命你跟我出去。”

  鸳鸯一把攥住灰鼠暖兜,盯着亲手绣的红梅看了一回,终于无力地松开了手。

  14 金文翔家

  金文翔夫妇盘腿坐在炕上,鸳鸯坐在炕下的一张凳子上。

  金文翔:“好妹子,昨儿晚上大老爷叫我去,谈了五六顿饭的功夫。他说的那个事儿,你可愿意?”

  鸳鸯默不作声。

  金文翔:“大太太还说,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这是老爷、太太看重了你,……”

  鸳鸯白了她哥了哥一眼,咬定牙关,一字一顿地:“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叫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金文翔:“我的好妹子,老爷说了,只要你趁早回心转意,会有多少好处。可别……”

  金文翔媳妇也帮着劝说:“我的姑奶奶,你就听哥哥嫂子一句话,依了老爷罢;要不然时,终久逃不出他的手心去!”

  鸳鸯沉吟了一会儿:“就是愿意去,也得你们带了我回老太太去。”

  她哥嫂听了,转忧为喜,乐得眉飞色舞。

  15 贾赦房中

  贾琏进门:“老爷找我什么事?” 

  贾赦:“叫你去弄的东西,弄着没有?” 

  贾琏:“好扇子倒有,只是弄不来。”

  贾赦急切地:“是谁的?怎么弄不来?” 

  贾琏:“城南有个混号叫石呆子的,穷得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

  贾赦:“你没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

  贾琏:“我怎么没见过。好容易烦了多少情,才见了石呆子,在他家里略瞧了一瞧。原是不能再有的,都是古人写画真迹。”

  “噢,都有谁的?”贾赦急切地问。

  贾琏:“有一把扇骨是湘妃的,也叫斑竹,扇面是吴派宗主沈周的山水真迹,文征明为他老师题的诗。”

  贾赦惊喜地:“真的?妙极!还有什么?快说!”

  贾琏:“还有一把是棕竹做的扇骨,也叫桃花竹;正而是院派大家唐伯虎在桃花坞画的人面桃花,背面是祝枝山的行草。”

  “也不错。还有呢?”贾赦急不可耐地问。

  贾琏想了想道:“还有糜鹿的、玉竹的……”

  金文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拱手向贾赦回禀:“恭喜老爷!小的今早亲口转说大老爷的话,鸳鸯已经回想过来。她嫂子带她去回老太太,我特来报喜。”

  贾赦大喜过望,对邢夫人嘱咐:“快传下话去,预备迎接新姨娘!” 

  邢夫人竭力巴结,殷勤地:“我这就去吩咐。还得预备花轿,让费婆子和秋桐去迎新。洞房我自己来张罗。”贾赦又命贾琏:“你去找石呆子,买他的扇子,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顺便去告诉赖大,今儿他们家的宴席,我和太太都不去了。”

  贾琏应声“是”,跟着邢夫人匆匆出房,金文翔也跟随出去。

  16 贾母堂屋

  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赴宴:“老太太,今儿天气正好,请您老人家赏脸,到我们破花园子里去散一日闷。”

  贾母高兴地:“好,我一定去!”回头忙找鸳鸯:“鸳鸯,鸳鸯……”

  王夫人着急地:“鸳鸯呢?哪儿去了?”

  琥珀急忙进来回道:“老太太,今儿一早鸳鸯被她哥哥接了家去,到现在还没送回来呢!”

  贾母生气地:“这还了得!她哥哥原说接她家去逛逛就送来的,怎么这会子还不回来!” 

  凤姐:“阖府中谁不知道:老祖宗离了鸳鸯,连饭也吃不下去的!她哥哥、嫂子又都在老太太这边当差,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快传了他们来!把鸳鸯姑娘接回来!”

  “鸳鸯姑娘回来了!”琥珀进来报告。

  众人听了,一齐回过头来,把视线集中在门口,室内鸦没雀静的。

  鸳鸯突然出现在门口,迟疑了一会,才款款向贾母走来。步履呆滞,神情木然。

  17 赖大花园

  贾母左手扶着鸳鸯肩膀,右手拄首凤头拐杖,在赖大花园中漫步。

  贾母右边由赖嬷嬷陪伴,后面跟着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宝玉,李纨、宝钗、黛玉等众姐妹。

  探春走在最后,由赖大家的女儿陪同,观赏园景,闲话家常。

  探春指点着园景笑道:“你们家这个花园,虽然不及大观园,倒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

  赖大女儿指着正在莳花、耘草、植树、修竹的几个老妈妈说:“我们这个小园子包给这些老妈妈收拾料理,除了带的花和吃的东西,一年还有二百两银子剩呢。”

  来到一处凉亭,贾母坐下来歇息,对大家说:“骨头都走疼了,我就在这儿歇歇脚,鸳鸯陪我在这里,你们还跟赖嬷嬷逛去吧。”

  赖嬷嬷忙道:“我也走乏了,想歇息,让我媳妇陪着逛吧。”

  贾母:“那也好,咱们且说着话儿。鸳鸯,你也跟去逛逛散散心。”

  鸳鸯应声“喛”,跑上去寻着平儿、袭人,三人边走边谈天。

  赖嬷嬷看着鸳鸯的背影,感叹道:“鸳鸯这孩子,是从小儿看着长大的,论忠实可靠,孝顺主子,满府里丫头也就数她了。要没有鸳鸯,老祖宗哪里就能这样事事如意,万福万寿了!” 

  贾母呵呵地笑起来。

  18 赖大家中,外面厅上

  厅北地上有一个一尺来高的木板戏台,台上正在演唱《西厢记》里的《游殿》。柳湘莲扮演张珙,丰神俊逸。

  席上赖大、赖尚荣陪着贾珍、贾琏、贾蓉、薛蟠及其他现任官长并世家子弟饮酒看戏,自在取乐,不时被法聪的科诨逗得大笑。

  薛蟠却并不跟随众人哄笑,只管看着张生出神,忽然问赖尚荣:

  “尚荣兄,这个扮小生的相公好生面熟,是哪里请来的名优?”

  尚荣笑道:“他就是柳公子湘莲呀,你上次会过一面,怎么就忘了?”

  薛蟠拍着脑袋傻笑道:“对了对了,他最喜欢客串生旦风月戏文,一上装倒不认得了。”

  赖大问贾琏:“今儿老太太高兴都来了,大老爷和太太怎么倒不来?” 

  贾琏神秘地:“哎呀,差点忘了这码事。老爷要讨鸳鸯作姨娘,今儿就迎过去,这会子家里正忙着预备迎新呢,所以就不来了。”

  贾珍:“那你怎么不去帮忙,倒躲到这里来高乐?”

  贾琏:“老爷让我去找石呆子买扇子,顺便来告诉一声,反正出来了,乐得先自在半日。”

  薛蟠拍着手笑道:“噢,原来令尊大人还有这等喜事,咱们越性多喝几壶,好生乐一乐。”一边说,一边瞅着柳湘莲,左一杯,右一杯,也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已有几分醉意。

  薛蟠乜斜着醉眼,死盯住正在扮演张生的湘莲看。湘莲忽而变为小生,忽而变为花旦,忽而变为刀马旦,看得薛蟠眼花缭乱。

  (幻觉)

  柳湘莲扮演《牡丹亭》中的扇子生柳梦梅,风流儒雅,潇洒倜傥。

  湘莲扮演《洛水悲》中的闺门旦洛神,大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湘莲扮演《红拂记》中的刀马旦红拂女,时而是使女模样,娇艳婀娜,时而具侠客风神,娇健英武。

  (幻觉完)

  湘莲回到席上,满座宾客纷纷向他敬酒祝贺。

  薛蟠醉貌咕咚地提壶移席,挨着湘莲坐下,说长道短。挤眉弄眼,挨肩擦膀,百般轻薄起来。

  湘莲面有愠色,把酒盅一撂,离席出来。

  赖尚荣跟了出来,一把拉住湘莲:“柳二哥,今儿是我们家的好日子,咱们素来相好,特意请来作陪,酒宴未散,你怎么好独自先走?” 

  湘莲不无歉意地:“尚荣兄,你的盛情美意,我心领了。方才的形景,你也看见了,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

  赖尚荣想了一想,无奈地:“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你快走吧。”

  湘莲拱手一揖:“多多包涵,后会有期。”

  19 赖大家大门口

  湘莲大步流星来到大门前。

  薛蟠早在那里乱嚷乱叫:“谁放了小柳儿走了!”

  湘莲听了,火星乱迸,忍气吞声往前走。

  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我的兄弟,你往哪里去了?” 

  湘莲:“走走就来。”

  薛蟠:“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

  湘莲心生一计,拉他到避人之处:“你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 

  薛蟠听了,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我要是假心,立即死在眼前!” 

  湘莲:“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索性喝一夜酒。”

  薛蟠听说,喜得抓耳挠腮,问:“果真如此?”

  湘莲:“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

  薛蟠:“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

  湘莲:“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 

  薛蟠忘乎所以地:“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

  湘莲:“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20 贾赦房中

  卧室内焕然一新,灯烛辉煌,俨然一个洞房。从窗户看出去,人们在悬灯挂彩,院中停放着一乘花轿。

  贾赦在“洞房”内踱着方步,左手倒背在后,右手捻着满颌白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乐滋滋地频频颔首。

  当他把目光落在花轿上时,顿时感到焦燥不安起来。

  贾赦看着正在门口引颈眺望的邢夫人,干咳了两声,待邢夫人回过头来,才开腔说:“听说老太太吃过中饭就回来的,你到那院去打听打听。只要老太太答允了,叫她嫂子立刻过来报信,着花轿去抬过来就得,一应虚礼都可免了。”

  21 贾母堂屋(晚)

  贾母歪在卧榻上,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宝钗众姐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团团围在跟前凑趣儿。

  金文翔媳妇走进来,四处寻找。

  鸳鸯进来,小立片刻,环顾一周。

  金家媳妇推着鸳鸯:“姑娘,你自己回老太太吧,说呀!” 

  鸳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金家媳妇笑嘻嘻地:“嗨,这是天大的喜事,快说出来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满是喜事!”鸳鸯气狠狠地顶了她一句。

  金家的一愣。

  骤然间,鸳鸯拉了她嫂子,奔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泣,一行诉说:“昨儿大太太来我我,给大老爷保媒,要娶我去做小老婆。我不依,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和琏二爷,不然要等着往外聘,还命哥哥嫂子来逼我。” 

  贾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金家的责问:“真有这样没天理良心的事?” 

  金家的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面面相觑。

  鸳鸯悲愤决绝地:“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嫂子去,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

  鸳鸯略一停顿,镇定地:“要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鸳鸯一面说着,一面用左手打开头发,用右手从袖筒里拿出剪子便铰。

  众婆娘丫鬟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幸而她的头发极多,铰得不透。连忙替她挽上。

  一见这种情景,贾母怒不可遏,颤巍巍地坐起来,手指着贾赦处的方向:“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回头见王夫人在旁,便迁怒于她:“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

  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了。

  李纨、凤姐、宝玉等都不敢出声。

  探春走上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

  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她极孝顺我,不象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个景儿。可是委屈了她。”

  薛姨妈只答应:“是。”

  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醒我。”

  凤姐笑道:“我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

  贾母听了,向众人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

  凤姐:“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

  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凤姐:“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吧!”

  凤姐:“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吧。” 

  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

  凤姐打趣地:“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吧。”

  大家听得都笑起来。

鸳鸯抗婚

  22 贾母院里

  邢夫人满面春风地进了贾母院门。

  有个丫鬟眼尖,看见大太太一进院门,便大声向屋里报道:“大太太来了。”

  邢夫人进院后,早有几个婆子迎上去,悄悄向她回禀,嘁嘁嚓嚓了一阵。

  邢夫人转喜为愁,迟疑了一会,倒退了两步,刚转过身子去想溜,猛听得——

  “大太太来啦……”王夫人迎了出来,见邢夫人要溜,一声喊住。

  邢夫人一看里面已知,王夫人又接了出来,少不得“嗯”了一声,跟随王夫人蹭进屋去。

  23 贾母堂屋

  邢夫人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走进屋内,向贾母请安。

  鸳鸯扭身走进白己房中。

  屋内鸦雀无声。

  凤姐若无其事地:“老太太、太太,有件事林之孝家的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先去了。”

  贾母:“去吧。” 

  凤姐又看看王夫人和邢夫人。

  王夫人点头。

  邢夫人垂手站着,毫无反应。

  凤姐走出房门。

  薛姨妈款款起身:“来了这半天了,我该回去了。老太太也歇着吧。”

  贾母:“我这里有事,没得和姨太太说话,过一会子我再去请你。”

  薛姨妈走出房门。

  王夫人:“我去送送姨太太。”跟着出了房门。

  李纨、宝玉等人也随着王夫人走出房门。

  屋内只剩贾母和邢夫人二人。

  贾母:“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贤慧得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

  邢夫人满面通红:“我劝过几次,他都不依,我也是不得已。”

  贾母:“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多病,上上下下哪儿不是她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她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她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她就要了来,该添什么,她就抽空告诉她们添了……”

  邢夫人满脸惶愧,神情尴尬,垂手侍立。

  贾母:“……鸳鸯再不这样,反倒要我去操心不成?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她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她还知道些。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这会子她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她服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服侍我尽了孝的一般。……”

  24 贾赦卧房

  贾琏沮丧地:“石呆子堵在家门口,不让我进屋,还大声嚷嚷:'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

  贾赦急得乱骂贾琏:“没能为的东西,你再去!许给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

  25 贾母堂屋里间

  八仙桌上摆着麻将牌。

  贾母与薛姨妈、王夫人、凤姐娘儿四个斗牌。

  凤姐:“老祖宗,再添一个人热闹些。”

  贾母:“叫鸳鸯来,叫她在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她瞧着些儿。”

  鸳鸯进来,坐在贾母下手帮衬。众人在四周围观、聊天。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邢夫人默默地站在一边观望。

  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

  凤姐故意踌躇了半晌,发下一张牌来,送在薛姨妈跟前。

  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会意地笑道:“我倒不稀罕它,只怕老太太满了。”

  凤姐听了忙说:“我发错了。”佯作伸手取牌状。

  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 

  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丫头小器,不过是玩儿罢了。”

  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它了……”

  话未说完,引得贾母众人笑个不住。

  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给凤姐送了一吊来。

  凤姐推着平儿:“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吧。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

  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道:“快撕她的嘴!” 

  平儿依言把钱放在老太太跟前,也笑了一回,方出来。

  26 贾赦卧房

  贾赦已换上新郎官儿的礼服,一会儿正襟危坐在“洞房”的绣床上,一会儿在楠木箱子里翻检扇子,坐卧不安。

  贾赦快步来到门口,翘企而待。

  适逢贾琏从石呆子处碰壁回来,一进屋,垂头丧气地:“我好说歹说,石呆子只是喊:'不卖!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这有什么法子?” 

  贾赦骂道:“几把扇子你都弄不来,真是个没能为的窝囊废,你给我滚!”

  贾琏巴不得这一声“滚”,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贾赦一声喝住,想了一想说:“快到老太太那边去,把太太请回来。”

  贾琏刚回到屋里,还没站稳脚跟,又转过身去,连跑带颠地去了。

  27 北门外桥头上(晚)

  湘莲跨马加鞭,直出北门,来到桥上等候薛蟠。 

  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

  薛蟠来到桥上,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瞪眼踩过去了。

  湘莲又是笑,又是恨,撒马随后赶来。

  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找。

  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薛蟠惊喜万状,傻呵呵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

  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便了。”

  湘莲策马前去,薛蟠紧紧跟随。

  28 贾赦卧房

  邢夫人哭丧着脸:“……老太太生了气,反倒把我教训了一顿。”

  贾赦气急败坏,脚用力跺着地:“好个鸳鸯崽子,凭你到天上地下,这一辈子也别想跳出我的手心!……”

  说完,已经气喘不迭,站立不住。

  邢夫人忙上前扶住他。

  贾赦又生气,又羞愧,坐在炕沿上喘息。

  “老爷!”秋桐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进来。

  邢夫人忙问:“这是什么?” 

  贾琏见了,惊奇地问:“这不是石呆子的古扇匣子吗?你从哪儿弄来的?” 

  秋桐把匣子放在床上,忙答道:“这是贾雨村老爷命家丁送来的。听来人说,雨村老爷把石呆子拿到衙门里,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又抄没了这些扇子,作了官价送了来。”

  贾赦惊喜地:“哦?”

  29 北门外头苇塘

  湘莲见前面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

  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

  薛蟠先在苇塘边跪下,起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

  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薛蟠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身不由己,瘫倒在地。

  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开了果子铺——满脸青紫红肿。

  薛蟠想挣扎起来,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嘴里还不服:“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

  湘莲指着薛蟠道:“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吧。”

  湘莲取过马鞭来,从背至胫,抽打起来…… 

  薛蟠疼痛难禁,直喊“喛哟”。

  30 贾赦卧房

  贾赦急忙打开匣盖,取出黄绫包袱,哆哆嗦嗦打开包袱,从中拿出一把古扇来把玩。

  贾琏:“这就是湘妃扇骨的……”

  贾赦用扇子指着贾琏的鼻子责问:“人家怎么能弄了来?”

  贾琏不服气地:“为这点小事,弄得人家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 

  贾赦一瞪眼:“什么好下流种子!不说自己没能为,还敢拿话来堵我!早就想捶你一顿!”边说边动起怒来,抬起手劈头盖脸混打起来。

  贾琏扬起胳膊招架,不慎把贾赦撞了一个趔趄。

  贾赦一屁股跌在绣床上的古扇堆中,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老爷!老爷!”邢夫人、贾琏急忙上前,口中连声惊叫。

  31 北门外头苇塘

  湘莲冷笑道:“也不过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泥泞处拖了几步,滚得满身泥水。又问:“你可认得我了?” 

  薛蟠不应声,只伏着哼哼。

  湘莲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

  薛蟠便乱滚乱叫:“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

  湘莲:“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

  薛蟠:“现在没什么说的。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

  湘莲:“还要说软些才饶你!” 

  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湘莲又是一拳。

  薛蟠“喛哟”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打两拳。

  薛蟠忙“喛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吧!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湘莲指着苇塘:“你把那水喝两口。”

  薛蟠朝塘中看了一眼,直皱眉头:“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 

  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说:“我喝,喝。”

  薛蟠说着说着,紧闭了眼,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湘莲:“好脏东西,你快吃尽了饶你。”

  薛蟠面有难色,叩头如捣蒜,苦苦哀求:“好歹积阴功饶我吧!这是至死也不能吃的。”

  湘莲用手捂着鼻子:“这样的气息,倒熏坏了我。”说着丢下薛蟠,走到树下,牵马认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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