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潘建华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①贾母训斥邢夫人。 ②薛蟠被打。 ③柳湘莲其人其事。
1、“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这是贾母批评邢夫人的话。“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单刀直入，指出邢夫人的来意。“说媒”本来是好事，成人之美，但是为自己的丈夫“说媒”，未免就显得荒唐了。所以，贾母讽刺道：“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三从四德”是封建社会为妇女制定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三从”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邢夫人确实做到了“出嫁从夫”，凡事惟贾赦马首是瞻，却违背了“四德”中的“妇德”。“妇德”的第一要旨是孝顺公婆，“乐其心,不违其志”，不违背公婆的心意，让公婆心情愉快。邢夫人明知鸳鸯是贾母最贴心的丫鬟，“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王熙凤语），却还帮着丈夫，来挖老母亲的墙角，惹得老太太生气。这就是不孝。贾赦荒淫好色，胡作非为，虽然是“孙子儿子满眼”，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作为妻子，邢夫人非但不加劝阻，反而帮着辩解，甚至出面保媒，这就是不贤。贾赦为富不仁，恃强凌弱，不择手段，步步威逼，直到最后逼死鸳鸯。邢夫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成为可耻的帮凶。俗话说：“家有贤妻，不遭横祸。”贾赦后来获罪被革职，邢夫人难辞其咎，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贾母讽刺邢夫人“这贤慧也太过了”。“贤慧”，本义是形容女子善良且深明大义。邢夫人不孝，不贤，不明事理，没有仁爱之心，哪有“贤慧”可言。2、“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耙儿弄扫帚。”这是贾母对邢夫人说的话。意思是说，你兄弟媳妇（指王夫人）为人老实，身体又不好，管理着府内一大摊子事情，很“操心”，很不容易。虽然有你媳妇（指凤姐）帮着，也是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丢下耙儿弄扫帚”，比喻事情很多，一天到晚也做不完。贾母这样说有两个目的：一是含蓄地批评邢夫人。作为大儿媳妇，你不管家，根本不知道管家的艰难；你即便不体谅你“兄弟媳妇”，也不要总无事生非，无理取闹。二是真心后悔之前对王夫人的责骂。当时贾母也是一时气急，迁怒于王夫人，让王夫人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贾母对两个儿媳妇都不太满意，但是相比于邢夫人，老太太还是喜欢王夫人更多一点。第四十六回，贾母对薛姨妈说：“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老太太说的应该是心里话，而不完全是客套话。3、“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二则他还投主子们的缘法，……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是贾母对邢夫人说的话。用了足足四百字的篇幅，有点絮叨，有点啰嗦，表达老太太对鸳鸯的信任和偏爱。“年纪也大些”，是说鸳鸯成熟、稳重。“心细些”，是说鸳鸯知冷知热，体贴周到。“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是说鸳鸯懂老太太的脾气性格、喜怒哀乐。“投主子们的缘法”，是说鸳鸯说话得体，办事有分寸，既不欺上瞒下，也不搬弄是非。贾母调教过不少优秀出色的丫鬟，比如温柔和顺的袭人，心灵手巧的晴雯，善解人意的紫鹃，活泼单纯的翠缕等。因为心疼孙辈们，贾母把袭人、晴雯送给了宝玉，把紫鹃送给了黛玉，把翠缕送给了湘云。身边只留下一个最“可靠”，也是最能干的鸳鸯。贾母喜欢鸳鸯，鸳鸯也忠于贾母。她们是主仆，也是忘年交。所以，当儿子来要鸳鸯时，贾母才会生气，才会拒绝。最后，贾母对邢夫人说：“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贾母宁愿拿出“一万八千”的钱给儿子，也不给鸳鸯。可见，在老太太的心目中，鸳鸯比儿子、媳妇都孝顺，是真正的“金不换”。4、“我正要算算命今儿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这是王熙凤对众人说的话。贾母为什么在这个节点提议“斗牌”呢？原来，刚经历过鸳鸯拒婚的风波，大家都不开心，特别是王夫人、薛姨妈和鸳鸯。王夫人心里委屈，薛姨妈面上难堪，鸳鸯惊魂未定。贾母提议斗牌，目的不在输赢上，而是希望通过这个游戏活动，来安慰一下薛姨妈、王夫人和鸳鸯，以消除她们心中的不快之情。除了王夫人之外，大家都看出来贾母打的是感情牌，但是王熙凤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且看看凤姐是如何“装”的。“斗牌”就是打麻将，有四个人玩就可以了。贾母安排的四个人是：自己、薛姨妈、王夫人和王熙凤（请注意，邢夫人被排除在外）。王熙凤提议：“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这个人是谁？凤姐没有明说，但是贾母却心领神会：“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因为平时打牌，鸳鸯都在一旁帮着贾母看牌，这一次更少不了鸳鸯。凤姐就是善于察言观色，能够及时准确地捕捉到贾母的心思。接着写凤姐与探春开玩笑：“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弄得探春莫名其妙：“这又奇了。这会子你倒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道：“我正要算算命今儿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王熙凤明知贾母不是为了赢钱，却故意摆起了八卦阵，抱怨老太太在自己“左右都埋伏下了”眼线，装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打牌过程中，凤姐故意出错牌，让贾母赢钱。贾母的牌已成，就等一张“二饼”，鸳鸯递暗号与凤姐。凤姐出牌前假装踌躇了半天，出牌后又装着后悔要拿回来。做假做得非常逼真，骗过了在场的许多人，甚至连贾母都没有察觉。从凤姐和鸳鸯配合的默契程度看，她们平时肯定经常使用这种“作弊”的手段，达到让贾母赢钱的目的。接着凤姐又装出一副很小器、甚至赖账的样子，做出一系列的小动作，比如数钱，用线把钱串起来，把一吊钱抢来抢去等。还指着贾母放钱的木匣子打趣道：“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这些小动作和俏皮话，细腻生动，幽默风趣，把贾母和众人逗得非常开心。最后，凤姐说：“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其实，“气也平了”的不仅是贾母，还有在场的薛姨妈、王夫人和鸳鸯。鸳鸯拒婚带来的种种不快，早被麻将场上那种热烈而融洽的气氛取而代之。明知贾母打的是感情牌，凤姐却能做到看破而不说破，并且全程配合，既卖力又卖萌。这些正是凤姐大智若愚，聪明智慧的地方，非别人所能及。5、“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这是贾母训斥贾琏时说的话。从嫁进贾府做重孙子媳妇开始，到自己也有了重孙子媳妇，贾母在贾府生活了长达五六十年，伴随过七八代人，是宁、荣二府如今唯一还健在的老祖宗。贾母见证了无数“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成了贾府名副其实的“活历史”。《红楼梦》是从贾府最强盛的时期写起的。朝中有“四王八公”，贾府一门就占了两位国公：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这之前的贾府怎么样，小说没有写，但是我们还是能推测出，贾府之所以能成为独一无二的国公豪门，应该至少是几代人流血牺牲、奋力拼杀的结果。贾母说的“大惊大险”，应该是指这些事。贾母后来还经历了一些“千奇百怪”的事，比如丈夫贾代善共有六个姨娘，较之儿子贾赦、贾政，孙子贾琏，都要多得多。虽然贾母受到封建礼制熏染，不会觉得丈夫一妻多妾有多大错，但是她毕竟也是女人，妻妾之间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事情一定不会少。后来贾代善中年去世，贾母不仅要抚育自己亲生的三个子女：贾赦、贾政和贾敏，同时还要照顾姨娘们生的三个女儿（第二回），甚至还要为几个姨娘养老送终（第五十五回）。我们不难形象，贾母中年守寡，管理着这么一大群女人和孩子，面临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即便贾母有着如此丰富的阅历，也“从没经过这些事”。“这些事”主要指两件事，一是王熙凤过生日和姐妹们在一起闹酒，贾琏就在家里与鲍二媳妇偷情；二是贾赦好色成性，竟然把纳妾的主意打到了贾母最信赖的婢女身上，丝毫不顾及母亲的需要和感受。贾赦、贾琏这些无耻荒唐的行径，让贾母深恶痛绝也深感绝望。贾母担心祖先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挣下的百年家业，就要断送在这些不肖子孙的手里。这或许就是贾母训斥贾琏的原因。6、“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
这是贾宝玉对柳湘莲说的话，反映了贾宝玉某种生活状态，表达了他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贾宝玉经常抱怨两件事，一是“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贾宝玉衔玉而诞，出生后就是国公府的少爷，这些极富传奇色彩的来历和特殊的身份地位，使他成为贾府关注的中心。加之老祖宗贾母，把这个孙子当作“命根子”，百般呵护，万般宠溺，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大富大贵，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出于安全和教育两方面的考虑，贾宝玉一直被圈养在贾府里。其实，贾宝玉曾有几次走出贾府，我们看看他都干了什么。第十五回，贾宝玉为秦可卿送葬，在农庄偶遇“二丫头”，离开时便觉得“怅然无趣”，希望“跟了她去”。后来在馒头庵，又和秦钟争抢小尼姑智能倒的一碗茶。第十六回，贾宝玉去探望将要咽气的秦钟。第十九回，贾宝玉只带着茗烟，偷偷溜去花自芳家看望袭人。第二十八回，贾宝玉和冯紫英、薛蟠、唱戏的小旦蒋玉菡以及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在一起，喝花酒，咏艳词，最后还跟蒋玉菡私下交换汗巾，因而得罪了忠顺亲王。第四十三回，在凤姐过生日这一天，贾宝玉带着茗烟，跑到水仙庵去私祭金钏儿。总之，贾宝玉干的这些事，不外乎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与读书求学、修身养德、治国平天下无关。二是“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贾宝玉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这是固定的零花钱；上学每年有八两银子，用于在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逢年过节还有贾母等人的赏赐，一年的收入大概有四五十两银子。第三十九回，刘姥姥曾慨叹贾府的一顿饭吃了二十多两银子，够庄家人过一年了。以此类推，贾宝玉一年的零花钱，就是庄家人两年多的生活费用。这些钱平时由袭人掌管，这可能是王夫人的主意。贾宝玉是个“富贵闲人”，从小就过着一种养尊处优、“不通庶务”的生活，对金钱几乎没有什么概念。第五十一回，晴雯生病请了大夫，需要付一两银子的诊疗费，当时袭人不在，回家看望母亲去了。贾宝玉和麝月翻箱倒柜，才找到银子，二人又不识戥子（一种小型的秤，专门用来称量金银、药品、香料等）。宝玉对麝月说：“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结果付给的银子足足有二两多。可见贾宝玉根本就不会管钱用钱。贾宝玉十分羡慕柳湘莲，渴望也能仗剑行侠，游走江湖，过着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但是贾宝玉从小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长大，一身的“脂粉香娃”气息，根本就不具备柳湘莲那样的性格和本领。如果他真的离开了贾府，或许只会成为第二个蒋玉菡或薛蟠；或许就像脂批写的那样，先沦为乞丐，“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后来“悬崖撒手”，遁入空门。7、“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况且咱们家无法无天，也是人所共知的。……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这是薛宝钗说的话。事情缘自薛蟠被柳湘莲殴打。柳湘莲，又称冷二郎，“红楼四侠”之一。他父母早丧，性情豪爽，酷爱耍枪舞剑，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他生得又美，最喜串戏。在赖尚荣家酒席上，薛蟠误将柳湘莲认作风月弟子，大庭广众多次勾引调戏，比如“乜斜着眼”看柳湘莲，称柳湘莲为“小柳子”，对柳湘莲动手动脚。面对薛蟠的百般轻薄，柳湘莲忍无可忍，把薛蟠诱至城外苇塘边苦打一顿。薛宝钗或许不知道柳湘莲是谁，也不知道薛蟠被打的具体原因，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哥哥 是什么人。所以，当薛姨妈要派人寻拿柳湘莲时，薛宝钗极力劝阻。她列举了四条理由：第一，哥哥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不是什么大事”。第二，哥哥向来“无法无天”，欺男霸女，应该让他吃一点苦头。第三，妈妈再不可“偏心溺爱”，纵容哥哥“生事招人”。第四，妈妈这样“兴师动众”，难免给人一种仗势欺人的感觉。薛宝钗的这番话，识大体，顾大局，冷静理智，息事宁人，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薛姨妈采纳了宝钗的意见，没有去追责柳湘莲。后来薛蟠在平安州遇到强盗，正是柳湘莲出手相救才躲过了一劫。也算是种瓜得瓜，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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