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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八回)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八回)

回目:陈敬济临清逢旧识 韩爱姐翠馆遇情郎

话说周守备与济南府知府张叔夜,领人马征剿梁山泊贼王宋江,万余草寇都受了招安,地方平复。表奏朝廷,上大喜,加升张叔夜为都御史、山东安抚大使,升守备周秀为济南兵马制置,管理分巡河道,提察盗贼。也就是二人都从地市级提升到省部级官了,从通常的官僚科层制上看,要翻越这道坎是非常困难的。又部下从征有功人员,都各升一级,军中带得敬济名字,便升为参谋之职,虽然是空职,却有月给米二石,冠带荣身。二石米大约合当时一二两银子,现在工资一千五百元左右,貌似不多,在那个低物价时代,也还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的日常用度,更何况是从不劳而获。到十月中旬——战事也就约半年时间,守备领了朝廷敕书,率领人马来家,先使人来报与家中知道,春梅满心欢喜,使陈敬济与张胜、李安出城迎接。家中厅上则排设酒筵庆贺,来拜贺送礼的官员人等不计其数,似乎当时的政风也允许这种人情腐败,不以为怪。守备下马进入后堂,与春梅、孙二娘各行礼数,敬济穿大红员领,头戴冠帽,脚穿皂靴,束着角带的官样——想象就滑稽,与新妇葛氏一同拜见,守备见新娘子是个美眉,高兴赏了一套衣服、十两银子打头面。

晚夕,春梅和守备在房中饮酒拉家常,春梅对娶兄弟媳妇费了家中许多银子表示道歉,守备说你只有这个兄弟,如今投奔你,不帮忙娶个妻室,不成个前程,说不过道理,就是费了几两银子,也不曾为了别人。春梅又感谢替敬济挣了这个职务,守备倒有个更好的主意,说不日我往济南府到任,你看家可以打点些本钱,教他搭个主管,做些大小买卖,三五日让他下去一次,查算帐目,转得些利钱来,也勾他搅计(舒舒服服生活)。春梅表示,“你说的也是。”晚夕,两个久别夫妻,同床共欢不可细述。小说到这后半情节,再没有前半部中疯狂的色情描述,应该是经过兰陵笑笑生谨慎的考虑,最终回归到“别有寄托”的主题。守备在家只住了十个日子,到十一月初旬,就带领张胜、李安,起身前去济南赴任,敬济则送到城南永福寺方回。

一日,春梅向敬济提起守备临走嘱咐,教他如此这般在码头寻些买卖,找个主管,挣得些钱款,也勾家中费用。敬济听说,很是高兴,便打定主意在外寻觅主管伙计。一日,就在路上巧遇旧时朋友陆二哥——陆秉义,事见第八十八回,当时陆秉义正与杨二郎一道,在路上与敬济打招呼,不过狐朋狗友,而且似乎陆杨的关系还比敬济亲近些。陆秉义主动作揖,问哥怎的一向不见,敬济将前阵乱七八糟的遭遇简单说过,再重点提到,幸得家姐嫁在守备府,自己又娶了老婆,升做了参谋官,冠带荣身,如今要找个伙计做些买卖,却到处寻找不到。陆秉义眼见敬济现在混得堪称扬眉吐气,自然要巴结一下,敬济当然也乐得向每一个认识的人,炫耀“现在又好了”的得意生活。陆秉义知道敬济被杨二哥骗拐货物一事,便将杨光彦当下如何风光讲了一遍,说那厮拐了你货物,如今搭了个姓谢的伙计,在临清码头开一座大酒店,又放债与四方妓女,好不富有,每日吃穿都是好的,骑一匹驴儿,三五日下去走一趟,算帐收钱,旧朋友都不理了,他兄弟又开一家赌场,斗鸡养狗,人人都不敢惹。话中一句“旧朋友都不理了”隐喻陆杨翻脸,具体情节不知,但从陆某话中感觉到,杨二郎拐货有钱之后,财大气粗,连兄弟陆秉义都疏远了,陆某心态自然不平衡,由此产生矛盾。敬济道,我恨他入于骨髓,去年遇到他要钱,反被他打一顿,辛亏被朋友救了。二人话颇投机,敬济因拉陆二郎入路旁一家酒店内吃酒,算计如何出这口恶气。陆秉义道,常言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如今与他理论,必然不见棺材不下泪,小弟有一计策,哥也不消做别的买卖,只写一张状子,把他告到那里,追出你货物银子来,就夺了这座酒店,再添上些本钱,等我在码头上和谢三哥掌柜发卖,哥三五日下去一遭,查算帐目,管情见一月,你稳拍拍有百十两银子进帐,强如做别的生意。敬济一时兴奋,道:贤弟说的是,这买卖成了,就安贤弟同谢三郎做主管。二人当下吃完酒,下楼结了酒钱,敬济还分付陆二哥千万谨言——不要泄露,各散回家。这计策正合守备和春梅要让敬济做点买卖的打算,而对敬济而言,既报仇雪恨又了却了生意一事,真是一举两得,正中下怀。殊不知,这一次搞事牵涉之广,对敬济和杨二郎都堪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光彦绝料不到陈敬济还有翻身复仇的一天,而敬济更料不到,自己在酒店真有了三妻之会,且与刘二发生冲突,又与张胜和雪娥有了牵连,终于丢了小命。这是后话,暂且休题。

回到家,敬济一五一十对春梅讲了。春梅不是善辈,口中同意,只是目前守备不在,不知如何理会。这正是兰陵笑笑生可贵的地方,从不假惺惺拨高书中人物的道德,而是真实写出生活的本相。恰好老家人周忠在旁,便道:不打紧,等舅写一张状子,说明拐了多少银子货物,拿老爷拜帖儿,都封在里面,等小的送与提刑所两位官府案下,把姓杨的拿去衙门中,一顿夹打追问,不怕那厮不拿出银子来。敬济大喜,如言办妥,使周忠将诉状送到提刑院。自西门庆死后,何千户已提升为提刑所正职,副职则是张二官,可见人世沧桑变迁,并未因某人死去而停摆。两位官府听门上禀报,说帅府周爷差人下书,即唤周忠进见,先寒暄问了周爷升迁上任之事,拆开封套观看拜帖和状子,自是乐意送个人情,即便批行,差委手下往码头缉捕捉拿杨光彦。又回了拜帖,付与周忠,说到家多上覆你爷、奶奶,待这里追出银两,伺候来领。周忠回到府中,回复春梅,敬济看两个折帖上写着两个千户官儿名字,卑称侍生顿首,心中大喜不提。

迟不上两日,提刑院就将杨光彦并兄弟杨二风拿到衙门中,根据陈敬济状子审问,又是一顿夹打,监禁数日,追出三百五十两银子,一百桶生眼布,其余酒店中家什,共算了五十两。而敬济状上所告是九百两——想来夸大了许多,还差三百五十两银子,逼着把房子卖了五十两,一下就将杨光彦家产荡尽。《金瓶梅》中的许多案子提醒我们,许多事物的真相是很复杂的,仿佛一时坏人得到惩罚,正义得以伸张,实际上却是以人情和贿赂的方式黑吃黑,“多少真理假汝以名”,离真正的正义十万八千里。敬济把谢家大酒楼夺过来,和谢胖子合伙,春梅又打点出五百两本钱,共凑了一千两之数,委付陆秉义做主管,重新把酒楼装修一遍,油漆彩画,阑干灼耀,栋宇光新,桌案鲜明,酒肴齐整,一时成为清河县打卡名楼。敬济选在正月半头开张,生意兴隆,一日也发卖三五十两银子,都由谢胖子和陆秉义掌柜,眼同经手。敬济则三五日骑马来,伴当小喜儿跟随,往河下码头算帐收款一遭。又在酒楼上另收拾一间干净阁儿,铺陈床帐齐整,摆设酒席,寻来四个出色粉头相陪,陈三儿负责往来上酒菜。敬济貌似一时风光无限,但毕竟天生脑残,本性乖张,只会搞事,却无智慧把控事件进程,几乎注定不会有好收场。

时光飞逝,不觉就到三月。一日,春光明媚,景物芬芳,敬济搭伏在楼上阑干,欣赏楼下景致,看众生奔忙生活的热闹。彼时,临着河边泊着两只剥(驳)船,载着许多箱笼桌凳家活,有四五个人,正在搬入楼下空屋里。另有两个妇人也跟进屋来:一个中年妇人长挑身材,紫膛脸;一个年小妇人搽脂抹粉,白净标致,约有二十多岁。敬济问谢主管是甚么人,也不问一声,就擅自搬入我屋里来。谢主管答,是两个东京来的妇人,投亲不着,一时间无处寻房住,央此间邻居范老来说情,暂住两三日便去,正想报告你,不想官人就来了。敬济可能想象谢陆二人,瞒着自己得了若干好处,正欲发怒,只见那位年小妇人敛衽向前,望敬济深深道个万福,说官人息怒,非干主管之事,是奴家大胆,望乞恕罪,容略住三五日,拜纳房金便搬去。敬济见小妇人很会说话儿,色由心生,只顾上下打量他,那妇人也是一双星眼斜盼着敬济,两情四目,便有了些意思。敬济口中还没说话,眼睛看小妇人,却越看越眼熟。而那长挑身材的中年妇人,这时也定睛看着敬济,问道:官人莫非是西门老爹家陈姑夫?敬济吃一惊,道你怎认得我?那妇人说,奴是旧伙计韩道国浑家,这个是我女儿爱姐。敬济问,你两口儿在东京,如何来这里?你老公在哪里?妇人答,就在船上看家活。敬济急令量酒请来相见。原来这就是韩道国、王六儿和韩爱姐一家子,经过了这许多年,两个妇人依然风情不减。

不一时,韩道国走来作揖,却已是鬓须惨白,这与当初“三十年纪,言谈滚滚,满面春风”的形象相对照,正所谓岁月是把杀猪刀,显出苍老之态。道国说起世事之变,原来朝廷中蔡太师、童太尉、李右相、朱太尉、高太尉、李太监等六个权相权监,都被太学国子生陈东上本参劾,后被科道交章弹奏倒下,圣旨下来,拿送三法司问罪,发烟瘴之地永远充军,太师儿子、礼部尚书蔡攸处斩,家产抄没入官,韩道国一家三口儿逃生出来,投到清河县寻找兄弟韩二,不想韩二把房儿卖了,不知流落去向,只得又雇船,从河道中来寻落脚处,不料在此撞遇陈敬济。韩道国当初亦是拐骗了吴月娘一千两货银,逃去东京投靠给翟管家做妾的女儿,不想如今依然没能逃脱命运的惩罚,连翟管家的下落都不知,或知道却不敢提及,落得一无所有,只拣条老命流浪他乡。道国与西门大院久绝消息,因此问敬济,是否还在西门老爹家里。敬济摇头,说不在他家了,如今在姐夫守备周爷府中,做了参谋官,冠带荣身,近日在码头上开了这个酒店,你三口儿既遇着我,便在此间住下也不妨。王六儿和韩道国一齐下礼,搬运船上家活箱笼上来。书中说,敬济看得心痒,也使伴当小喜儿和陈三儿替他搬运了几件家活,所谓“心痒”,暗示敬济看见韩爱姐,再起色心,不然也没那闲情帮助这一家子。一阵忙乱,天色将晚,敬济分付主管好好招待,上马回家,一夜心心念念,只是放不下韩爱姐儿。

到第三日,敬济早早起身,打扮衣服齐整,伴当小喜儿跟随,来到河下大酒楼,看了一阵买卖生意。正欲到韩道国处瞧瞧,恰好那边使了八老(戏嘲亡八,是韩道国找的老仆人)来请吃茶,敬济便名正言顺进去。更惊艳的是,韩爱姐仿佛早等在门边迎接,笑容可掬,道了万福,请敬济到阁子内坐下,韩道国和王六儿陪坐茶叙。敬济本性不改,色眼不住“睃”那韩爱姐,而爱姐可能也被敬济的清俊吸引,又急着找下家,便一双“涎瞪瞪秋波”回看敬济,“彼此都有意了。”《金瓶梅》写男女生情,除了最初潘金莲、李瓶儿与西门庆的相会非常细致,其余往往简单直接,不着过多渲染,而愈到后面,小说愈少戏剧性闲笔,转而更加关注揭示全书的主题。

少顷,先是韩道国出去了。爱姐和敬济互问了年龄,恰好都是二十六岁,且互相在西门大院见过一面,用爱姐的话讲,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王六儿见两个说得入港,推个故事也走出去了。只留下两人对坐,爱姐愈加主动,敬济生性就从西门庆身上学了不少男女之事,正省了许多心思,两个就调戏上了。书中交待,韩爱姐所以能从大户小妾沦落到这一步,只因从东京一路逃难而来,生活所迫,母女两个都做了暗娼,自然有些妓家手段,如今见敬济人帅有钱,更是情投意合。爱姐见无人,向前挨坐敬济身边,娇声要借敬济头上金簪子看看,一手按头,一手拨下,笑吟吟说去楼上说句话儿。敬济期待的就是这一句,连忙跟上楼来,假意问姐姐有甚话说。爱姐毫无羞涩之态,令人想到其母王六儿,道:奴与你是前世姻缘,今朝相遇,愿偕枕席之欢,共效于飞之乐。敬济还犹豫,怕在此处被人发现,爱姐却使出许多妖媚姿态,搂敬济在怀,敬济那能抵抗,两个情兴如火干起来。此处原书没有床戏细节描写,因为无助于刻画人物性格。敬济问爱姐应该叫几姐,爱姐说端午所生,就叫五姐,或者爱姐。这又是一个照应,用张竹坡夹批说,“六姐死西门,五姐死敬济,又是遥对。”霎时云收雨散,爱姐将金簪插回敬济头上,说自三口儿东京来,投亲不着,没了盘缠,你有银子乞借五两给我父亲,奴按利息纳还,不可推阻。这要钱的一招,又是母亲王六儿与西门庆关系的翻板,不是说爱姐没有感情,而是现实的无奈——一切都没有当前的生存来得紧迫。至于后来爱姐刺瞎双眼为敬济守寡,更是一份对绝望爱情的痴守,不能以常情待之。敬济满口应允,又坐了一会,恐怕别人闲话,借口还有事,少间送盘缠过来。敬济在店里吃过午饭,就到街上散步去了。

闲逛的路上,撞见昔日晏公庙既有恩又有过后庭花的大师兄金宗明作揖,说不知贤弟在守备老爷府中认了亲,又在大楼开店,有失拜望,明日使徒弟送礼茶来,还望闲中回庙坐一坐。这一笔貌似闲话,却照应前情,展现了市井生活的鲜活面,为敬济的遭遇强化了世俗化背景。敬济又回到店中,陆主管说老韩请官人吃酒,到处找不到你。正说着,恰好八老又来请,敬济就同二位主管进到房内,早已安排酒席齐整。敬济就坐了上位,韩道国主位,陆秉义、谢三郎打横,王六儿与爱姐旁边佥坐(陪坐),八老往来筛酒送菜。韩道国拉二主管入席,貌似感谢关照,二人也知其意,吃过数杯,借去柜上看看,起身离去。敬济平时的酒量就不行,与韩家三口儿吃了数杯,便觉酒劲上来。爱姐见机,试探问今日回不回家,敬济说这么晚了,明日回家罢。王六儿和韩道国陪吃了一回,有意下楼去了,敬济从袖中取出五两银子递与爱姐,爱姐到下边交与王六儿,再上来。两个交杯换盏,倚翠偎红,吃至天晚,就在阁儿里歇了,说不尽的枕畔山盟,衾中海誓,慢慢加深了感情。书中有一段回叙,说爱姐当年入蔡太师府翟管家做妾,曾扶持过老太太,学会些弹唱,又能识字会写等等,有一些文艺女青年的调调。这让敬济仿佛又找到了当年与潘金莲那种两情相悦的可心感觉,因此努力盘桓一夜,第二天约饭时才起来。前农业时代,市井生活普遍以五六点鸡鸣起床,饭时则约在七八点钟,算是很晚了。王六儿做了鸡子(鸡蛋)肉圆子给敬济扶头(醒酒),韩爱姐又与敬济吃了几杯暖酒开胃,到主管那里吃了早饭,再来与爱姐辞别。爱姐已是情深不舍,只顾抛泪,缠得敬济只得表示三五日就来看你,说毕骑马往城中去了。伴当小喜儿在后跟随,敬济分付,到家休要说出韩家之事,这自然是要隐瞒春梅姐和老婆的意思。

回到守备府中,敬济先到春梅处,解释买卖忙,算帐晚了,只好歇了一夜。书中没有写春梅的回应,或许对敬济太了解,这种一夜不回太正常太微不足道。敬济又交割了这三五日生意收入的银两,小有三十两之数,或许这点银子,春梅打眼都根本没瞧上,只为给敬济找点事做而已,同样没有描写春梅的文字。当敬济回到小家中,却被新媳妇儿葛翠屏不停聐聒,说他怎么能在外边歇了一夜,想必在柳陌花街行走,把我丢在家中独守空房,就是不想回家。于是,把敬济一连留住在家七八日,店中只使小喜儿去结算营收利息。小说将葛翠屏与春梅进行反照,写出了葛翠屏的单纯,虽然显得无理取闹,却说中敬济的心思,这是兰陵笑笑生经常运用的反讽手法。

韩道国一家应该不穷,至少还有积蓄,只是向来对银子看得很重,属于典型的小市民人格。道国先前尝到过戴绿帽吃软饭的甜头,免不得又让王六儿做起私娼,找那些相熟的商客来屋里吃茶吃酒。王六儿风韵犹存,又有女儿同行操业,一家三口索性放开大做起来。一时见不到敬济,跑堂的陈三儿帮忙勾了一个湖州贩丝绵的何官人,五十余岁,手上有千两丝绸绢货,要请爱姐出场子。这又是一个照应,西门庆当初就是从这个何官人手里买来五百两丝线,狮子街绒线铺才做起来,兰陵笑笑生总能在不经意处,让我们感叹人世仿佛就是一次次宿命轮回。爱姐的心只在敬济身上,假推身体欠安,三五次都不肯下楼,急的韩道国不知如何是好。何官人见不到爱姐,又见王六儿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色脸,一双星眼风情万种,料想此妇人一定是床上功夫好手,就留下一两银子,在屋里吃酒,然后和王六儿歇了一夜。韩道国只得躲避外间歇了,爱姐见娘留下客人,也只在楼上不好下来。自此何官人被王六儿迷得颠三倒四的快活,两个打得火炭般热,三两日就要来一夜,韩道国也从中弄了许多钱使。在古典白话小说中,由于审美的约定俗成,还没有谁写过近五十岁的卖淫妇女,而在现实中却很普遍,兰陵笑笑生是用心描写中老年妓女的第一人,可见还原生活的写实力度,让读者惊悚。

韩爱姐见敬济十数日不来,心中想念,“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未免害木边之目,田下之心。”木边之目,田下之心是中国古老的拆字游戏,指相思二字,兰陵笑笑生用戏谑文字,讽刺了二人的这种违背世俗道德的感情。又使八老往城中守备府探听,小喜儿只说官人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未曾出门。爱姐与王六儿商议后,买了一副猪蹄,两只烧鸭,两尾鲜鱼,一盒酥饼,在楼上磨墨挥笔,写了一封柬帖,再使八老去守备府送与敬济,叮嘱一定要陈官人亲收,讨个回帖来。八老挑着礼物到守备府前,先在沿街台阶坐下,等待相机行事。见伴当小喜儿出来,问又来做什么,八老拉在僻静处,说特来见你官人送礼,你通报一下。小喜儿转身进去,不多时敬济摇将出来,虽然正是旧历五月,天气暑热,敬济穿着薄纱衣服,头戴瓦楞凉帽,凉鞋净袜,但一个摇字很贴切,写尽敬济当下生活舒泰却难免小心伪装的可笑。八老慌忙声喏,递上柬帖,说五姐见官人好久不去,心中不快,使我捎柬帖和礼物来,还请官人几时下去走走。敬济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写满情深思念之意,帖内还夹带香囊一个,扣着“寄与情郎陈君膝下”八字,内放青丝一缕,与王六儿最后寄赠西门庆之物相一致,是兰陵笑笑生的反讽戏笔。敬济看毕,折藏在袖中,令小喜儿领八老到侧首酒店吃盅酒,等我写回帖,又叮嘱把礼物收进自己房间,你娘若问,只道是河下店主谢家送的礼物。小喜儿不敢怠慢,把礼物收进去。敬济则走进书院,悄悄写了回柬,又包了五两银子,回到酒店交给八老,说过三两日自会去看他。八老走后,敬济回到家,葛翠屏问是谁送来的礼物,敬济回答,是店主谢胖子,打听我不快,送礼物来问安。敬济长期在外混生活,谎话随口而出不希奇,葛翠屏那里能够察觉。两口儿计议,教丫鬟金钱儿拿盘子,装了一只烧鸭、一尾鲜鱼,半副蹄子,送到后边春梅处。

再说八老回到河下,天色已晚,进去将银子和柬帖交与爱姐收下。爱姐灯下读柬帖,回信写得情意绵绵,柬内还另有一方手帕,亦题了一首四句诗:吴绫帕儿织回纹,洒翰挥毫墨迹新;寄与多情韩五姐,永谐鸾凤百年情。兰陵笑笑生特意让敬济写得很俗滥是一种讽刺,不能期待他有李白的文彩,但想与爱姐保持下去的意思很清楚,这才是爱姐最关心的。爱姐把银子交与当家的王六儿,母子很是千欢万喜,只等着敬济的好消息,而情欲为人世之首祸,命运再次玩了一个黑色幽默,接下来的危机超出了读者想象。


前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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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七回)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六回)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五回)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四回)[下篇]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四回)[上篇]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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