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诗余话(69):沁梅香可嚼
检阅清真用前人句,又有额外收获。
《红楼梦·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黛玉“作诗抢命”,共得十一句:“1香粘壁上椒。2斜风仍故故。3翦翦舞随腰。4煮芋成新赏。5缤纷入永宵。6诚忘三尺冷。7寂寞对台榭。8没帚山僧扫。9锦罽暖亲猫。10沁梅香可嚼。11无风仍脉脉。”
这中间,我是最喜欢“锦罽暖亲猫”与“沁梅香可嚼”两句。前者,已经袭用了一次,是在“盛赞”野猫的一首《浣溪沙》里:“名士风流老野猫,凄风冷雨浸长毛。扑击燕雀亦英豪。锦蘮曾经床上宠,鲜鱼已作梦中肴。免了妩媚与妖娆。”后者,还没来得及抄,竟发现并非芹溪或颦丫头原创,套用米帝辞令,只好“失望”一下下了。
姚合《游春诗十二首·之十一》:“身被春光引,经时更不归。嚼花香满口,书竹粉黏衣。弄日莺狂语,迎风蝶倒飞。自知疏懒性,得事亦应稀。”不得不承认,颦丫头是抄姚合的,可是我爱颦儿,不爱姚合,所以就不得不更寻回护之辞。幸好略有薄底,依稀记得我不太喜欢的屈原也喜欢花花草草,赶快翻《离骚》,果然就有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呵呵,姚合也跑不了啊。
以花朵入料理,是很晚近的事,之前的诗句,都是写意,不过写意也要“专业”一些才好。屈原只说“餐”,太模糊了,未显食材之美。姚合用“嚼”且言“香”,得老饕气度,有进步。黛玉又以雪“沁梅”,等于加了起司粉,哎呦呦,脍不厌细,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做派哩。
2014.2.1.欢迎浏览,谢绝回帖评论。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是什么意思?姱[kuā]:美好。顑[kǎn]颔[ hàn]:面貌憔悴(似乎重点在于下巴)。这些都无大问题,而“练要”的解释,就有纷争了:
王逸《楚辞章句》:练,简也。……言己饮食清洁,诚欲使我形貌信而美好,中心简练而合于道要,虽长颇颔,饥而不饱,亦何所伤病也。
李周翰《文选五臣注》释“练”为“择”:择要道而行。
洪兴祖《楚辞补注》:择要道而行。
朱熹《楚辞集注》:练要,言所修精练,所守要约也。
钱澄之《屈诂》:练谓老成谙练,要谓提纲挈领。
王夫之《楚辞通释》:练,习事熟也,要,得事之理也。
王逸说,“练”为动词,“要”为名词。朱熹说,“练要”为两名词并列。但是“合于要道”也好,“精炼要约”也罢,都是空泛的“励志”语,与“饮露餐英”有一毛钱关系么?要知道,下句的“顑颔”,倒是很具体的与“饮食习惯”相关的。我是觉着,“要”字,或许就是“腰”字的通假,“练要”就是“简腰”,也就是“瘦腰”。这样,就把“楚王爱细腰”的审美取向与屈原“美人芳草”之比拟文法结合在一起了。旧《辞海》说“要”为“腰”的本字,所举例证为《墨子·兼爱中》:“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墨翟公元前376年死,屈原约公元前340年生,相隔也不是太远的。
所以呢,这两句应当译作“我是相信美好全靠瘦掉腰身,就算面貌憔悴也没有关系。”如此,屈原就是素食瘦身的老前辈了。只管腰不管脸,是有些变态啊。不过古代变态的事很多的,比如西方就有饕餮,鹅毛探嗓子,吐了再吃,再如我族的缠足,小就好,发不发炎就顾不得了。
真希望这是我的新发现,观网上多种翻译版本,都是旧说,很“喜人”啊。《古汉语研究》1993年04期,载有陈白夜先生的《释“练要”》,网上只能看到开头儿(就是我前面引用的旧说),看后面要付费一元,我是不在乎付费,可是手头没有银行卡,付不出。立此存照啊,若是他也没说“腰”,我的希望就更大了,呵呵。2014.2.1.华夏戎狄附记。
更读《墨子·兼爱中》:“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这个“黧黑之色”,和“顑颔”一样,都是说“脸”啊!2014.2.4.华夏戎狄再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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