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穿珠玉化诗联

 

    集句诗联是中国古代诗坛一种独特的创作方式。所谓集句，即作者撷取前人或同时代人的诗词曲赋或文章名句，重新组合成新的诗联作品，为诗联之一体。

    据考证，集句始于西晋，兴于宋代。据《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三《香屑集》提要载：“集句为诗，始晋傅咸，今载于《艺文类聚》者皆寥寥数句，声韵仅谐。刘勰《明诗》不列是体，盖继之无其人也”。

    傅咸（239-294），字长虞，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人。其自儒家经典中取句，成四言之《七经诗》，虽则“理过其词、淡乎寡味”，却为集句诗之首创。今仅存《孝经》《论语》《毛诗》《周易》《周官》《左传》等《六经诗》。

    集句诗之称始于北宋。《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五引《西清诗话》云：“集句自国初有之，未盛也，至石曼卿人物开敏，以文为戏，然后大者。……至元丰间，王荆公益工于此。人言起荆公，非也。”

    由此可见，就集句诗联而言，承前启后者为石曼卿，成就最大者为王安石。其他如苏东坡、辛弃疾、黄庭坚、晁补之、杨冠卿等诗词名家亦有集句佳作。嗣后，诗家竞相仿效，蔚成一时之风气。并且，有专门集一家一类之诗者，如文天祥的《集杜诗》，竟多达二百余首，实属罕见，他如沈行集句咏雪诗二百余篇，集句梅花诗三百六十首，等等。不仅如此，且将集句诗联引入戏曲、小说创作之中。像汤显祖的《牡丹亭》，总共五十五出戏，而里面的集句诗就多达五十四首之多。孙蕡小说《朝云幽魂留诗记》中有七律十首、七绝十五首，全为集句之作。

    集句诗联，是古今诗坛的一桩雅事、趣事。在一般人看来，无非是“拿来主义”，集腋成裘，似乎是很简单的事。其实不然，集句乃二度创作，不仅要合律、合情、合境、合理，且要更上层楼，别出新意，故，要做到意蕴天成，妙和无痕，天衣无缝，如同己出，殊非易事，只有在博览群书、了熟于胸的基础上，方能信手拈来，自出机杼。有时，甚至比原创还要见功夫。

    北宋王安石颇喜集句，被目为集句高手。宋沈括《梦溪笔谈》云：“荆公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稍有效而为者。”《苕溪渔隐丛话》引《遁齐闲览》云：“荆公集句诗，虽累十数韵，皆顷刻而就，词义相属，如出诸己，他人极力效之，终不及也。”《沧浪诗话》又云：“集句惟荆公最长，《胡笳十八拍》浑然天成，绝无痕迹，如蔡文姬肺腑间流出。”

    集句诗联最有名的当属王安石的集句联：

 

风定花犹落；

鸟鸣山更幽。

 

    《梦溪笔谈》云：“古人诗有‘风定花犹落’之句，以谓无人能对。王荆公以对‘鸟鸣山更幽’。”这里所说的古人诗句，乃指谢贞《春日闲居》的残句。宋许顗《彦周诗话》载：“‘风定花犹舞，鸟鸣山更幽。’世传荆公改‘舞’字作‘落’字，其语顿工。然‘风定花犹落’乃梁谢贞八岁时作《春日闲居》诗也，从舅王筠奇之，曰：‘追步惠连矣！’”

    谢贞，字元正，陈郡阳夏人，晋太傅安九世孙也。祖绥，梁著作佐郎、太子舍人。父蔺，正员外郎，兼散骑常侍。贞幼聪敏，有至性。祖母阮氏先苦风眩，每发便一二日不能饮食，贞时年七岁，祖母不食，贞亦不食，往往如是，亲族莫不奇之。母王氏，授贞《论语》、《孝经》，读讫便诵。八岁，尝为《春日闲居》五言诗，从舅尚书王筠奇其有佳致，谓所亲曰：“此儿方可大成，至如‘风定花犹落’，乃追步惠连矣。”由是名辈知之。年十三，略通《五经》大旨。尤善《左氏传》，工草隶虫篆。十四，丁父艰，号顿于地，绝而复苏者数矣。初，父蔺居母阮氏忧，不食泣血而卒，家人宾客惧贞复然，从父洽、族兄皓乃共往华严寺，请长爪禅师为贞说法，仍谓贞曰：“孝子既无兄弟，极须自爱，若忧毁灭性，谁养母邪？”自后少进饘粥。

    “鸟鸣山更幽”出王籍《入若耶溪》。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南朝梁诗人。自幼勤学，博览群书。仕齐为冠军行参军,入梁为安成王主簿，天监中为湘东王萧绎谘议参军，迁中散大夫。太清元年(547)引安西府谘议参军,带作塘令，不理县事，不久逝世。

　　王籍诗歌学谢灵运，《南史·王籍传》载：“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庄周”。他在会稽所作《入若耶溪》一诗尤为人们所称道。其中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二句，南方文人击节赞赏，叹为“文外独绝”；北朝卢询祖、魏收则不以为然。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篇》举出《诗经·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句，以为“籍诗生于此意尔”。细加品味，疑颜氏之说，恐失之穿凿。

    《入若耶溪》全诗为：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可见，“鸟鸣山更幽”原对是“蝉噪林愈静”，正如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所说：“‘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上下句只是一意。‘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则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

    见仁见智，堪称诗坛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