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王夫人二三事

 

红楼梦是本奇怪的书，里面有很多看似合理却细思极恐的事。比如贾政同王夫人的关系，作者写的隐约，但细搜寻仍可窥其端倪。

如黛玉第一次进荣府，众嬷嬷引着拜见贾政时，在作者的如花妙笔下，让读者眼花缭乱，颇费了一番周章。其实，黛玉在众嬷嬷的带领下实际去到了三处地方：一是荣禧堂，这是荣府“正经正内室”；二是“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这是贾政书房；三是“东廊三间小正房内”，这是王夫人所居之地，而最终也没见到这位贾政舅舅，只是见到了王夫人。作者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曲折婉转写出这三个地方，并且不厌其烦、细之又细地描述屋内陈设布置呢？细细比较三处文字，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详细记载了各处屋内的坐卧之具。用意是什么呢？座椅之具皆要人坐，写“座椅”正为写人也。

且看第一处，直接带黛玉到了荣禧堂，“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从文字可以看出，荣禧堂乃荣府之正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众嬷嬷之所以带黛玉来这里，说明贾政应该在这里。因为待遇之来亦是隆重非常之事，故而贾政应在正房内因应。但是贾政不在，也无人出面照应，众嬷嬷们只好带着黛玉到下一个地方找。

第二处，“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庚寅侧：写得确】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甲侧：此不过略叙荣府家常之礼数，特使黛玉一识阶级座次耳，余则繁。〗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这里应是贾政的书房。从座椅及茗碗陈设看，这里应是书中所写的贾政时常与众清客谈天说事的地方。

第三处，“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甲侧：伤心笔，堕泪笔。〗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甲侧：写黛玉心到眼到，伧夫但云为贾府叙坐位，岂不可笑？〗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此处正是王夫人常居之处，从作者三番写到“半旧”，可知时间之久，从王夫人让黛玉上座看，有些不可理解。有些读者可能因为后文中关于晴雯的文字而得出，这个动作表示王夫人对黛玉的不喜欢，以及结合随后王夫人的话，会更加认为这是王夫人对黛玉的一种警告，意思是让黛玉远离自己的宝贝儿子。但是，黛玉初来此地，王夫人亦未曾见过黛玉，宝玉也未曾见过黛玉，王夫人何至于用“孽根祸胎、混世魔王”这么严重、深刻而骇怪的字眼形容自己的儿子呢？更且王夫人也不会先知先觉，用此唐突之言警告黛玉这种无稽的事来。有人据此更大开脑洞，说王夫人不喜黛玉是因为厌恶她的母亲贾敏，恨屋及乌，更加无稽矣。

那么，王夫人为什么要让黛玉坐上贾政之位呢？只有一种可能，这是王夫人对黛玉的亲近和爱护的体现，而原因则是这个位置是空置的，贾政不常来此处。所以，王夫人才会让黛玉上座，而且在黛玉未坐之后，“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可见出王夫人对黛玉的热情和重视。在黛玉初见贾母时，王夫人当面问熙凤家务之事，亦是要在黛玉面前显大，令黛玉知道尊卑轻重，而这反过来看岂非是王夫人对黛玉的重视。毕竟黛玉是贾母的亲外孙女，连王熙凤都要表现的关怀备至、无限体贴。而通过黛玉之行，各处细节的铺叙，我们也可见出贾政与王夫人之间微妙异常的关系。

王夫人和贾政关系书中没有直笔记叙，即使两人同时在场的时候也少。检遍全书，贾政同王夫人发生对话的文字仅三处，一是在第四回，薛家初来贾府之时，贾政交待王夫人的话；二是二十三回，元春省亲后命宝玉及众姊妹入大观园中居住，贾政王夫人就袭人发生的一段对话，提到了死去的贾珠；三是三十三回，宝玉被打，王夫人抬出贾母向贾政求情的那一段泣诉，关于贾珠的文字集中出现在这次。除此再无直笔写他二人的文字，而在第七十二回，有一段话有一些意思，赵姨娘找贾政为贾环讨房内丫头，有一段惊人的半截对话：

【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听了忙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方欲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不小。】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王夫人将袭人安排作为宝玉的房内丫头已经两年了，但是贾政竟然毫不知情，真真使人骇然。天底下有这样的夫妻吗？从中就可以看出贾政和王夫人关系之淡薄，以及二人在宝玉之事上的极大矛盾和反差。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另有深刻的原因，或许与贾珠之死有关，但我们无从知晓。不过有这样一对父母，一个严酷，一个宽纵，一个看不见，一个只是不管，宝玉沉溺脂粉堆中的扭曲品行恐怕就此形成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也因此甚少来自父母的阻碍，但是这一切都在宝玉被打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