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青年画家，刘明雷堪称“烟酒糖茶，样样精通”。今年暮春，和我一起回曹县，他一边开车，一边说，我最近根据四五个“老妈妈”说的话，研究出了西瓜酱豆的配方，准备腌一下试试。
刘明雷知道，我对西瓜酱豆的热爱，到了“天下苦秦久矣”的程度。作为一种咸菜，那种豆子发酵后的酸咸，实在没有味道可以取代。小时候，家里没少腌了，因为过程繁琐，这些年很少有人自家腌。我也试着找替代品，可超市里的豆瓣酱完全是两回事，临沂的豆豉略有接近，区别却比陆俨少和张大千都大。《舌尖上的中国》拍过郓城一家，我买过多次，总觉得还是不太到位。据说，安徽人陈晓卿小时候在邻居家吃过，十分难忘，后来在郓城吃到，他称之为西瓜酱：“屏幕上出现一位菏泽老太太，正在自己家里做'酱豆’，而且，就是西瓜酱！这段影像填补了我多年的知识空白，原来西瓜酱是这么做的。”
这些年，交通和快递发达了，家乡的味道不再遥远。烧牛肉最简单，蒸碗、红汤羊肉也成了冰箱里的常备食品，有朋友来济南，早晨接一暖壶油茶，中午到了，还是热的。然而，西瓜酱豆总是遇不可求，我求过几次，回去托朋友打听谁家腌酱豆子，硬要两瓶带着，每次都来路不明，质量自然不稳定。
所以，我对刘明雷充满期待。因为他的口味和我基本相仿，只是更偏咸（西瓜酱豆本来就是咸菜，咸点倒无妨）。另外，他下厨水平不错，也具备钻研精神，尤其擅长老家风味。十五年前，他带着一包羊肉垛子来济南，住到我租的两室一厅里，除了画画，就是琢磨做什么菜，记得有一次，为了做出麻汁蒜味的汆丸子，光肉馅搀着蛋清就搅合了俩小时，还必须顺时针，单向，搅得像一团浆糊，虽没用来贴对联，还真吃出了年味。
那时他的画也卖不少，大多换肉吃换酒喝了。有不少朋友经常过来，聊艺术，聊文学，聊乱七八糟，聊到饭点，他就拨拉俩菜，一块喝点。当时物价也便宜，有一次，他炖了只鸡，加上粉皮香菇，一大盆才花三十块钱，五六个人边吃边喝，最后全高了，有人小跑着去卫生间吐，我还好，喝到后半场就去睡了，半夜上厕所，见刘明雷横卧于一屋杯盘狼藉之中，呼噜震天，还说着梦话：“都别走，我再调个黄瓜，大大的麻汁……大大的蒜……”
当时还没流行能拍照的智能手机，否则，拍下来，很像一幅好画。
不过，我确实不懂画，更不懂那个画之后的世界。那几年，书画市场火爆得不正常，很多人做书画发了横财，一些画家成了印钞机，随便一幅，比唐伯虎的还贵。正所谓“闲来写就青山卖，全是人间造孽钱。”我天天看着刘明雷挂了一屋子的画，心想，要有一天，他不能靠画画谋生了，转行卖胡辣汤兴许更好。
当时，我都想从单位辞职，去摆摊卖羊肉串了。倒不为别的，因为周围的烧烤水平太低，刘明雷又不能在家里烤，容易把房子点了。
“八项规定”出台后，书画市场渐渐回正轨，不再有那么多潜规则，对刘明雷来说反而是好事。他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努力，渐渐画出了自己的风格，求画的人络绎不绝。2014年，他去国家画院学习深造，在卢禹舜先生的教导下，学艺精进。回到济南后，又得到了张志民先生的悉心培养，成为入室弟子，作品更进一步。用刘明雷常说的一句话：“兔子上了路，一步顶两步。”
两位先生对刘明雷的评价不低，卢禹舜先生在评论中总结了刘明雷的作品特点：一是他的绘画语言来自于传统，创作中体现了对传统笔墨的传承和把握。“皴擦点染技法娴熟，安置物象精准简练，展示出高超的绘画技巧和造境能力。尤其是大幅作品，他注重墨色与线条的运用和把握，画面凸显出一种峻秀幽奇的意境。”二是突出对细节的描写。三是巧妙融入装饰的趣味。
张志民先生则对刘明雷作品中的时代感和社会责任感十分赏识：“通过这种充满命运感和时代感的抒写，让我们感受到一个青年画家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思索。”
得到名师指点，是刘明雷的造化，真正取得艺术成就，要靠自己的修行。
腌西瓜酱豆，也如此。据刘明雷所说，他寻访的“老妈妈”，年龄都在八九十岁以上，多为地主家大小姐出身，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家传经验。然后，按照整理出来的配方，他开始付诸行动。先到村里寻找本地黄豆，个头比菜市场卖的略小，买回来，用清水清洗两遍，再放锅里煮二十五分钟，焖十分钟捞出，放在干净的凉席上晾，等豆子冷却，上面的水分也基本干了，再撒面粉拌匀。这其中，最关键的是天气，要提前看天气预报，选连续一周气温超过24度的晴天，才能实施。豆子连续发酵的过程可注意观察：第一天长白醭（意思为霉菌），四五天后长绿醭，七八天后醭干了，豆子就捂好了，才能正式腌制。
西瓜酱豆少不了西瓜，刘明雷买了几个大西瓜，按一斤豆子四斤西瓜的配比，连皮带瓤放入缸中。这口缸也不一般，据说是他在阳信水落坡淘来的，一个清末民初的老缸，吸热性尤其强。倒入豆子和西瓜后，再放盐（比例是一斤豆子四两盐），再放酒（比例是一斤豆子二两酒），然后加入花椒、小茴香、大料、桂皮、姜丝、秦椒（陕西品种辣椒，个大色红，辣度轻微），搅拌均匀，盖上口，每日早晚各翻一遍，让里面的盐彻底均匀融化（否则会下咸上酸），坚持一个月，再封缸，闷上两个月即成。
据刘明雷描述，还有更多细节，如盐选的是大颗粒海盐，酒用的茅台镇酱香等等，我觉得并无必要。我之所以让他说的尽可能详细，也是为了方便读者收藏，如有时间精力，都可以做做试试（试好了可让我帮着尝尝），至于老缸也不是必须的。有一点很关键，就是在西瓜配比上，小时候家人不舍得放瓜瓤，都是将瓜皮削去外面一层，切块放入，刘明雷放的是整个西瓜，所以成品的汤略多，可以减去一些，盐也可适当少放，尽管是咸菜，少放，才能多吃些。
就像中国画的留白，多一点含蓄内敛，才能意境深远。
不过，刘明雷腌出的西瓜酱豆已经相当好了，不亚于其主攻的山水画，好到我第一次要了二斤，连续几顿馒头稀饭，就着吃，还是没吃够。
至少，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酱豆了。我都想给他说，要不，别画画了，开个酱菜厂吧。
这当然已不可能，在绘画这条路上，他经过崎岖蜿蜒的攀登，尽管尚未登顶，但脚步已然稳健，成就已经斐然。作为一名自由画家、新阶层人士，刘明雷今年又被济南大学聘为客座教授，知道这一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难怪对西瓜酱豆的研究，颇具学术实验性。
当年尝过刘明雷手艺的苏州大学教授、博导房伟，对他的画也一直很关注，认为他“认知进一步深化”，其代表作“古塬通灵”系列在中国画传统的基础上，借鉴了“后现代绘画之父”塞尚那种注重形体轮廓的表现，让立体主义的画面创造出一个二度空间的绘画特色。并在线条刻画的同时产生了抽象感。“近代以来如林风眠、徐悲鸿等大师同样借鉴了西方的绘画技巧，刘明雷充分继承了他们的思想，没有将山水拘泥于一家，在中国当代山水画坛闯出了一片新天地。”
塞尚、林风眠、徐悲鸿，做西瓜酱豆的“老妈妈”，都好着嘞。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