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晚年多次写过《临河叙》，可见他对王羲之书道的赞赏。自称临仿，其实尽出自运。他不取王书的俊朗风韵，但用中锋凝重之笔，直抒胸臆，虽拙而逸，虽厚而清，尽管不以妍媚悦人，但风韵内蕴，气骨高华，读之令人美不胜收。
清 八大山人 行书临河叙 嘉德2014春拍 成交价575万元
从康熙三十二年(1693)开始，八大山人独立的书法作品骤然增加，其间他尤其爱写《临河序》。《临河序》之名见《世说新语·企羡第十六》南朝梁人刘(峻)孝标的注文，是经过删改的《兰亭序》。《兰亭序》最早收于唐人编著的《晋书》，全文三百二十四字，《临河序》一百一十二字。不但文字有异，还有两处改易，语序亦略有不同。故有晋人谓之《临河序》，唐人称《兰亭序》之说。八大山人所写的大小《临河序》传世的不少于二十件，今天人们能够见到的最早的《临河序》是他在六十八岁时写的。《兰亭序》出世以后，历代书家临摹《兰亭序》，无不重视一个“像”字。八大山人早期学王羲之，也自认为已经将王字写得很像了，其实这只是表面的“似之”而已。
他晚年独创的“八大体”，雄浑饱满，骨力天成，安详自在，逸韵横生，线质、结字、境界、格调均前无古人。他的书风是融篆书笔意於行草，形成沉厚圆转，纵横奇伟，大巧若拙。他的这种书风，出於对晋人散淡闲适，人与自然亲和的向往。真乃前无古人，来者难继。因此晚年他写《临河序》，用的是二王笔法，但结体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书风，与王羲之妍美流便的书风迥异。八大山人有多幅临王羲之《兰亭序》或称《临河序》，不但形迹不似，连内容也不一致。八大山人“临”《兰亭序》， “临”其实就是“读”，先文而后墨，以书法兼之画法。是根据他自己探索所得的王羲之书法的艺术神髓，以秃笔作书，用笔圆健、结体奇宕、意态从容的“八大体”行草书对《兰亭序》加以再创作，而不是复制。现藏北京故宫的《临河序》，已不再是简单的模仿，完全是意临，有晋人的风韵，静得很，有古气，境界非凡。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教育家和书画家饶宗颐 ,有“北钱(锺书)南饶”、“北季(羡林)南饶”之誉，他评价八大山人的《临河序》，“行笔如精金璞玉，以宽博胜。犹见维摩居士褒衣缓带，凛然不可犯”。还说他：“学王而去其妩媚，结体尤疏畅，得映带左右之妙。真杰构也”。美国耶鲁大学、东西大学的王方宇教授，一生研究、鉴赏、收藏八大山人的作品，是当代最负盛名，最有权威的八大山人研究专家。据他统计，自康熙癸酉（1693年）至康熙庚辰（1700年）八年内，款署八大山人的《临河序》他所见共十八件，其中伪作六件，真迹十二件。在这十二件中，以册页小幅为多。二零零八年中国嘉德古代书画专场，八大山人的行书《临河序》以464万元人民币的成交价摘得该场桂冠。
八大山人写的《临河叙》
王方宇
自癸酉（1693年）至庚辰（1700年）这八年中所写的《临河叙》我手上的材料有十八件，其中有真迹十二件。此外，在《虚斋名画录》卷六著录有《释石涛、八大山人书画合璧卷》中第三段是八大山人书《兰亭序》。原本方宇未见。当然现存而我没见过的也一定还有。
大致的说，他写的《临河叙》大概是从《世说新语》抄录而稍加改变。他熟读《世说新语》大约在癸酉（1693年）、甲戌（1694年）之间。他癸酉年所写的《临河叙》中的文词和他后来写的不一样，并且和《世说新语》中的文词，也不完全一样。他在他写的两件《临河叙》后面的题跋，确实使人迷惑。题跋中说他所临的《临河叙》“止得百字”这只是约数。但是定武本《兰亭序》他说，有三百二十五字，可见他临的一本，不是《定武兰亭序》。他又说“碑室一本较山人所临字大”，“碑室一本”是甚么本子？他所临的《临河叙》从来也没人见过。也许他只是从《世说新语》书中抄录，并没有这样的拓本。可是他癸酉年写的《临河叙》的跋中说：“此本当是弁山宝物”，所谓“弁山宝物”，应是“落水兰亭”就是姜夔所藏的定武本。也不是只有一百多字。所以八大山人所说他临的《临河叙》到底是甚么拓本？或是根本没有这个拓本，他所谓的“临”，只是“抄”的《世说新语》中刘孝标的注而已。
清 八大山人 行书临河叙
我手边所搜集到的八大山人《临河叙》影本真伪共十八件，另有一本只见著录，未见复印件。共十九件。
知见八大山人款《临河叙》十九件：
一、癸酉册页三幅，藏于上海博物馆。1990年印入《上海博物馆藏·四高僧画集》八十六的《书画册》之八、九、十、三页。（真）。
二、甲戌未见原迹及印本。见《虚斋名画录》卷六。《释石涛、八大山人书画合璧卷》第三段，八大山人书《兰亭序》。（未详真伪）。
三、丙子（1696）小春，册页一页。藏于南京十竹斋艺术研究部。1987年印入十竹斋出版之画册。（真）。
四、丁丑（1697年）轴（大幅）现藏于广东欧初先生手中，印入《五桂山房丛稿》，由香港集古斋出版。又有文章《八大山人书〈临河〉轴》五七——五八专论此幅。（真，图一）。
五、丁丑《八大山人书法七页册》中之一页。王方宇藏。（参阅第三段（丁丑书法七页册》）。（真，图二）。
六、戊寅（1698年）扇面：藏家不详。印入《八大山人书画扇集》商务印书馆。（真）。
七、戊寅《八大山人戊寅书画册》中之一页。高邕之旧藏。现在藏于旧金山曰The Asian Art Mnseum亚洲艺术博物馆。《荷园主人》中在一八三页言及，但未曾印出原迹。（真）。
八、己卯（1699年）春日，大立轴，藏于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印入《荷园主人》一八七页（真，图三）。
九、己卯四月二十六日，小横幅，裱在一幅鱼石图（伪）的上面，成为一小立轴。藏家不详。未曾刊印，有照片。未敢定为真迹。
十、己卯四月二十六日，扇面，全文是由上面第九项，照抄。香港赵从衍藏。未曾刊印，有照片。（伪）。
十一、己卯秋七月为聚升先生作。四页。上海博物馆藏，印入《朱耷书画合册》（编号四）上海博物馆，无年月。（真）。
十二、己卯八月既望。张大千先生旧藏，现在何处不详，印入《大风堂名迹》第三集，二九——三○的《兰亭诗画册》六页。（真）。
十三、庚辰（1700年）立夏，张大千先生旧藏，现在何处不详。印入《大风堂名迹》第三集，《花鸟山水册》二八。（真）。
十四、庚辰至日，原是大幅立轴，经剪裁重装，成为六条屏。（注）日本东京博物馆藏。1974年日本二玄社印有《清八大山人临河序》单行本，《书迹名品丛刊》第一○一回配本。（真）。
十五、无记年，立轴，《临河叙》不全。只写至“列坐其次”，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未见刊印。（真）。
十六、《临兰亭序》无记年，小立轴，顾洛阜旧藏，现在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未见刊印（伪）。
十七、《临河叙山水轴》无记年，绫本，《临河叙》写在山水画右上端。南昌青云谱八大山人纪念馆藏。未见刊印。真伪不悉。
十八、《兰亭序》全文大轴。无记年，八大山人纪念馆藏，未见刊印。未敢定为真迹。
十九、无记年，绢本《兰亭序》全文大轴，曾在台北甄藏拍卖公司1996年1月28日拍卖，印入拍卖图录第一九五项。未见原迹，难定真伪。
以上19件中，共有确知真迹者12件。其他尚待见及原迹后再作决定。
清 八大山人 行书临河叙 局部
各真迹中写的都是《临河叙》没有《兰亭序》，其中除最早一件，癸酉（1693年）所作，文词和后来十一件少有不同，其余所书连改动《兰亭序》中之字，也完全一致。改动之字如下：
《兰亭序》 《 临河叙》（八大山人所书）
有崇山峻岭 乃峻岭峦山
又有清流激湍 更有清流激湍
惠风和畅 惠风何畅
信可乐也 洵可乐也（癸酉本仍作“信可乐也”）
“崇”字皆一律写成【上宗下山】。虽然有人以为此【上宗下山】字改写或与“崇祯”有关，但在顺治辛丑（一六六一）闵齐伋稿《六书通》中已有篆书【上宗下山】字。
八大山人书法的成就
八大山人书法的成就，主要是笔法的改变。他的笔法从有棱角剑拔弩张的方笔出锋，改成圆润藏锋，提顿含蓄，雄强而又婉约，浑厚多姿，参合篆书的笔法，有立体感的中锋笔画。这一转变发生在己巳（1689年）和庚午（1690年）之间。他现在传世的《临河叙》都是他笔法转变以后的作品。
他这一转变，具体的例证不少。己巳（1689年）八月八大山人曾题丁云鹏《十六应真图》册页十六开。其中笔法仍是不少方笔出锋之笔画，到庚午（1690年）春题所绘《丁香花》“仿包山画法”时，笔画已经变成圆笔藏锋。自此以后，其方笔出锋之笔画，即不再出现。
这种方笔和圆笔的对比，也可以用两件《西园雅集图记》作证。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戊辰（1688年）所书《西园雅集图记》，在温州博物馆藏有丙子（1696年）写的《西园雅集图》二者对比，其方圆立见。
又以甲子（1684年）八月所书《乐苑》，和癸酉（1693年）所写《论邵陵七夕诗》拓本相比较，二者都是大字。而笔画之进步，非常明显。
清 八大山人 行书临河叙 局部
至于字的结体，自从他受到黄庭坚的影响（大约在1680年前后），他曾作过不少的尝试。主要是大小夸张，把一字分开写，看起来像是两个字，又有把两个字合成一个字，使人迷惑。这种的草书以癸亥（1683年）甲子（1684年）所作最多。一直到庚午（1690年）改变笔法以后也时常用圆笔的笔法写结体夸张的字。到癸酉（1693年）甲戌（1694年）之间，字形才逐渐收敛。
丙子（1696年）和丁丑（1697乃）之间的两件大字的作品，可以算笔法、字形以及行款、章法，都达到了最高境界。
丙子（1696年）十二月既望，他写过一件宋之问的《词海》诗，是一部二十二页大字的册页，部分印入《荷园主人》第一七九页，日本猪熊信行先生的藏品。丁丑曾为蕙嵒先生作《河上花》，有书法《河上花歌》部分印入《荷园主人》第七三页。是徐世昌的旧藏，现在藏于天津艺术博物馆。这两件书法都是洋洋大观，笔墨雄伟，是七十岁以外的精心杰作。可见当时神旺体健。石涛在给八大信中所说“先生花甲七十四五，登山如飞”，并非虚语。
——节选自《名家翰墨》10《八大山人法书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