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4日，美国佛罗里达海洋世界，掌声雷动的虎鲸表演现场。
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位有着灿烂笑容和超强感染力的资深训鲸员Dawn Brancheau突然被虎鲸Tilikum拖入水池。
对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训鲸员，Tilikum拒不松口，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入池底。
一个受到惊吓的男子这样打电话报警：“我们需要警方的迅速反应！海洋世界，这里有一名死者... 那头鲸吃掉了一名训鲸员！”
接线员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头鲸鱼吃掉了一名训鲸员？”
虎鲸有个外号叫做杀人鲸，可野生的杀人鲸从来没有“杀人”的先例。
很显然，“被鲸鱼吃掉”并不是事实，但是Dawn确实失去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的胳膊，从肩膀处被虎鲸Tilikum撕扯下来。直到她的尸体被打捞上岸时，她的胳膊还在Tilikum的嘴里。
或者用目击者的话，Dawn的那只胳膊被Tilikum“吞了下去”。
Dawn的死亡原因是溺水和钝力损伤（blunt force trauma），她的脊柱被残酷地切断，下颚、肋骨以及颈椎等有多处骨折，而她的头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在海洋动物驯养员的世界里，成为一名虎鲸训鲸员是他们的终极梦想。
虎鲸学名Orcinus Orca，又被称为杀人鲸Killer Whale。他们通常身长8至10米，体重9吨左右，有着黑白分明的可爱体态。
所有训鲸员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头虎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都惊叹于它的庞大和美丽。他们内心激动，又充满敬畏。
Samantha Berg之前是海洋世界的一名训鲸师，她还记得自己与杀人鲸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她被要求趴在杀人鲸的背上与这个体型庞大的动物一起在水中快速前进，然后以一个跳水动作进入池中，被杀人鲸顶起来后站在杀人鲸背上绕场一周。
所有的训鲸员都说，与杀人鲸的合作是自己终身难忘的经历。当你看向它们的眼睛，你会觉得它们的心里住着一个人，它们有思想有感情。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训鲸师与人类之间从没有过的特殊感情。
Dawn Brancheau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训鲸师，她于1994年加盟位于美国奥兰多的海洋世界，在这之前，她有两年训练海豚的经验。
1996年，新婚的Dawn开始成为一名训鲸员。这项工作虽然在别人眼里充满乐趣，但Dawn知道它的危险性极高。为了保持身体强健，Dawn经常参与马拉松、自行车、举重等运动。
笑容灿烂、性格开朗的Dawn跟她的杀人鲸搭档们相处愉悦，很快Dawn成为海洋世界的明星训鲸师。她不光参与了多个大型杀人鲸表演，而且她的宣传照还出现在各种电视采访和奥兰多市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上。
悲剧发生后，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以下简称OSHA）将佛罗里达海洋世界告上法庭。
OSHA认为，海洋世界无法保证人类在水中鱼杀人鲸共舞时的安全，毕竟杀人鲸是有野性的动物。
这上遍了全美各大媒体的头条，所有报纸电视台都在争论与杀人鲸一起表演究竟有没有危险。
也有电视台的评论员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把你关在一个浴缸里25年，你会不会郁闷、不开心甚至变得暴躁、精神失常？
时间退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
1970年，一名叫做John Crowe的资深潜水员接到这样一单生意，前往美国华盛顿州附近海域参与捕捉杀人鲸。
John以及他所有的同事听到这个消息都无比兴奋：居然要捕捉杀人鲸？这太酷了！
他们搞来了飞机、快艇、各种打捞网甚至往水中丢的炸弹，很快开始行动。
杀人鲸非常聪明，它们之前有过被人类捕捉的遭遇，于是深深记在脑海里。
当可怕的人类从大海和空中两路向它们的家族抄近时，它们迅速兵分两路，一队成年杀人鲸负责引开人类的快艇，而另一队由年长的雌性杀人鲸带领所有小杀人鲸逃走。
然而它们却逃不过飞机在空中的监控，快艇迅速赶来，用炸弹和打捞网将这队杀人鲸包围，最终选择了一头小杀人鲸下手。
在捕捞队试图将小杀人鲸带走时，杀人鲸家族的其他成员并没有逃走。它们就在离小杀人鲸几米远的地方，完全不顾身边的危险，悲情地哀嚎、呼唤着这头小杀人鲸，一直不肯离去...
看到这样的场景，John一下子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从一个母亲身边绑架走她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John马上落泪了。然而有任务在身，周围又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只好偷偷擦掉眼泪完成工作。
至于为什么要捉小杀人鲸而不是成年的，John说：领导们说，小杀人鲸运送起来费用比较低。
1976年，美国华盛顿州出台法律，指名道姓地禁止海洋世界集团等来华盛顿州捕鲸。这些人转头去了冰岛，继续捕捉杀人鲸。
1983年，一头雄性杀人鲸在北大西洋被捕获。尽管这时它只有两岁，但它已经长达3.8米。长大后一定是个大个子。
它被命名为Tilikum，送往位于加拿大维多利亚的海洋之地Sealand，与其他两头雌性杀人鲸一起为游客表演。
刚刚加入Sealand时的Tilikum是个活跃分子，它热情活泼，表现力十足，非常受欢迎。
然而当时的首席训鲸员采用恩威并施的训练方式，奖罚分明。并且Tilikum经常会与另外一头表演经验丰富的杀人鲸组队进行训练或表演，一旦它出现任何过错，另一头无辜的杀人鲸也要受惩罚，被剥夺食物等。
Tilikum初来乍到，犯错较多。于是其他两头被迫跟着一起受罚的雌性杀人鲸对它十分不满，经常挤兑它。那段时间，Tilikum的身上经常会出现大面积的伤口。
尽管这样，Tilikum仍然是训鲸员非常信任和依赖的小朋友。
但很快，他似乎表现出了焦躁不耐烦的迹象，主要原因在于它晚上睡觉的地方。
Sealand杀人鲸的栖息之所是几个看上去像集装箱的“牢笼”，它们的面积大概是7m x 10m，深也不超过10米。与Tilikum的体积相比，这就是个小小的浴缸而已。
位于加拿大的Sealand关门时间较早，所以很多时候晚上五点Tilikum就要被关进浴缸。而它，一生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里面。
很多次，Tilikum早上从“牢笼”里被放出来时，它的身上是血和各种伤疤。
它明明曾经拥有整片海洋，怎么会安心于一个小小的浴缸？
1991年2月20日，一个名叫Keltie Byrne的21岁兼职训鲸员在工作时不小心滑倒，跌进了杀人鲸所在的池子。
Keltie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大学生，同时也是一名职业游泳运动员。
当Keltie试图爬上岸时，三头杀人鲸迅速围过来将她拖下水，把她拖着在池子里游来游去，阻止她浮出水面呼吸。
当她有机会浮出水面时，Keltie一直在高呼“救命！救命！我不想死！”但杀人鲸把尖叫的Keltie再次拖入水中。
有其他的训鲸员试图丢给她一个救生圈，但杀人鲸设法让她无法够到救生圈...
在来回三次后，Keltie呼救的声音终于听不到了。
几个小时后，她的尸体才被打捞上来。
有惊恐的游客目击者声称，这三头杀人鲸并不都是杀人凶手，把Keltie拖下水的就是Tilikum，另外两头雌杀人鲸只是围在旁边。
Tilikum的背鳍是弯下来的，非常好辨认。
Sealand随后关门大吉。
Sealand关门之前，对外宣布要出售Tilikum的消息。位于奥兰多的海洋世界Seaworld听闻此讯后兴奋异常，他们一直在寻找一头雄性杀人鲸以便为海洋世界繁衍更多的小杀人鲸。
据Sealand的前高层管理人员说，他们也以为海洋世界要买Tilikum只是繁衍用，并不会让这个有“杀人前科”的罪犯再继续进行表演。毕竟杀人鲸是模仿能力很强的动物，并且它们很有可能会重复之前的危险举动。
Tilikum在Sealand的训鲸员则以为：Tilikum被海洋世界买走是“找到了好人家”。毕竟海洋世界宣称自己有众多的海洋生物学家，有更大更豪华的池子，有更多的食物...他们说对Tilikum会有更好的照顾。
1992年1月9日，Tilikum来到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奥兰多的海洋世界。
这个时候的Tilikum体重高达12000磅（约5443公斤），体型比第二大的杀人鲸要大一倍。
然而即使是个大个子，Tilikum还是被体积比它小很多的其他雌性杀人鲸欺负，它的身上总是伤痕。
如果是在大海中，被欺负时，Tilikum完全可以躲开；然而在海洋世界的小池子里，它无处可藏。
就像在学校里被欺凌的小朋友一样，老师没有办法，只能把Tilikum跟其他小朋友分开。于是Tilikum总是孤单地待在旁边，除非是因为繁殖需要，否则它不会跟其他雌性杀人鲸关在一起。
但是所有的训鲸员都喜欢Tilikum，它对训鲸员的信号、手势总是能给出最精确最快速的反应，没事儿还喜欢吐舌头卖萌，因此非常招人喜欢。
然而就当所有人以为Tilikum已经适应了佛州阳光灿烂的生活，会安心做一辈子海洋世界的大明星时，惨剧再次发生。
1999年7月6日，一个名叫Daniel P. Dukes的27岁男子被发现趴在Tilikum的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他在前一天来到海洋世界游玩，关门时没有离开，躲过了海洋世界公园保安的巡逻后偷偷爬进Tilikum所在的池子里。
也有一说是Daniel Dukes嗑药之后想要去跟海豚一起游泳，结果不小心进到了杀人鲸所在的池子。虽然后面的尸检结果否定了Dukes的体内有任何毒品。
更加细思极恐的是：很多人说Tilikum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拿Dukes当成自己的玩具，捏一下会响的那种。
杀人已经是巨大的过错，为什么海洋世界仍要在Tilikum杀掉两个人后还把他宝贝一般留在园子里，并且还继续进行表演？
答案很简单：Tilikum太值钱了。
过去这些年，海洋世界非常骄傲自己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杀人鲸繁殖计划breeding program”。正是因为这个计划，他们根本就是拿Tilikum当成一个精子银行在用——取出Tilikum的精子，冷冻起来，以便繁殖更多的小杀人鲸。
当目前为止，Tilikum的后代一共有21头，其中有十几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研究者认为：如果这个动物曾经表现出对人类的敌意和攻击性，那么就尽量不要用它进行育种计划——你无法保证它这种对人类的攻击性会不会通过DNA传播给子孙后代。
海洋世界还多次把Tilikum繁殖出的后代售卖、租借给其他海洋公园作展出或表演用。因此，Tilikum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棵巨大的摇钱树。
尽管手上已经攥着两条人命，Tilikum的商业价值实在是太诱人了。
Tilikum身上背负的第三条人命，就是我们开头提到的海洋世界资深训鲸员Dawn。
惨剧发生的详细经过Dawn的很多同事都记得。
那天，早些时候来到海洋世界的游客都觉得当天的几头杀人鲸看上去似乎坐立不安。而主演出的过程当中，杀人鲸们也非常不配合。
负责主秀后另外一档名叫“与杀人鲸共进晚餐”表演的Dawn觉得压力很大，希望自己的秀可以顺利进行，以弥补主秀的不顺。
Tilikum非常听话，漂亮完成了几乎所有表演。
然而在Tilikum进行一个挥舞着鳍“绕场一周”的表演时，它没有听到Dawn停止表演的哨声，而是继续绕场，享受观众的掌声。
等Tilikum回到池边希望得到Dawn的表扬和鲜鱼作为褒奖时，Dawn什么都没有给它，而是警告它做错了。
杀人鲸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它能从桶的声响中判断里面还有多少鱼。Tilikum刚才不光被惩罚了，还感觉到Dawn似乎已经没有鱼要发给自己了，于是气氛开始愈加不对。
在最后的环节，Dawn要进入池中与Tilikum“共舞”。Tilikum抓住了Dawn，将她拖下池底。
世界对Dawn的记忆，也永远停留在最后一刻，她面对Tilikum时信任的微笑。
从这之后，海洋世界的所有杀人鲸表演，训鲸员必须站在岸上，不能下水。
以上与Tilikim以及其他杀人鲸有关的故事，都被2013年纪录片《黑鲸Blackfish》记录下来。
丢姐从小就是大型海洋生物的迷妹，如果当年不读文科，可能现在的我不会每天给大家码字，早已经是一个海洋生物学家了。
几年前这部纪录片一出，我就跑去看了。到现在基本已经重复了十几遍。
有人质疑这部纪录片的制作人明显是站在动物权益者的角度上，提前对海洋世界的行为做出了审判，整部纪录片也只不过是“propaganda”，剪辑太过于煽情。
但这部纪录片至少揭示了这些“被囚禁虎鲸”的生活并不是海洋世界宣传片上那样的美好与快乐，它们与人类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其乐融融，人类如何与杀人鲸相处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话题。
由于各方面压力，位于美国圣地亚哥的海洋世界去年年底宣布，2016年将是他们最后一年进行杀人鲸表演了。
我知道，就像海洋世界门口抗议者所说的，为海洋世界贡献任何门票都是对囚禁杀人鲸这种行为的纵容。然而上一周，我还是禁不住这些世界上最美丽巨大生物的诱惑，想要去看它们一眼。
冬天的圣地亚哥不算寒冷，但略显萧瑟。偌大的杀人鲸表演现场，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坐满，训鲸员也似乎并没有特别兴奋。
三头远没有Tilikum那么大只的杀人鲸非常顺利地完成了表演，得到足够多的鱼和小冰块作为奖励，摇头摆尾、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生活的池子里。
不知道它们晚上睡觉会不会觉得空间太小，不知道它们偶尔调皮的时候会不会被断粮，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仍旧与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它们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海洋世界在现场宣布：明年我们会开启一个全新的表演，会让大家在杀人鲸的“栖息地”体验它们在大自然中的快乐。
临走前，我站在杀人鲸休息玩耍的小小池子面前，捧着一颗喜欢它们多年、既激动又敬畏的心跟它告别。
我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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