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连大暑，溽热似蒸煮。日子“熬”这会儿了，凡是当大头小头儿的就得想着为属下发些夏季“福利”。居家过日子，就是没啥单位支着，主妇煮男们也得琢磨：天热，怎个防暑不得病？首选，一定都是绿豆。熬粥、煮汤……绿豆怎么着也是降暑伏魔的头把交椅。
听一耳朵俗语：“xx，喝粥的脑袋”。此话一出，就算是调侃口吻，也把对方奚落得够呛。往深里倒，也就暗指人家贫困窘迫，或者说别人脑袋不甚聪慧。一细咂摸，喝粥，是一个人生必须经历的今昔，喝粥，是没有人能越过的一道“食坎儿”。无所谓身份的贵与贱、无所谓智商的高与低。
以“粥”的字样为食位引子，各式粥店张扬着：润身、健体，滋养、食补的彩旗并摇弋于京城的市面之上。“此粥非彼粥”，即便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米粥小米粥棒子馇粥之类，也能用优美幻听的文字粉饰而成为普天下最佳营养粥品之一。当然，以山珍海味做底料的粥品，必须得有传奇故事为贵族所默认的附加值做脚本。
长身子骨的季节
靠“粥道”拔高
北京孩子打小是喝粥长大的。搁放在几十年前节衣缩食的日子里，这话儿一点儿都没毛病。
能把粥喝稠喽，能把粥喝饱喽，那也是殷实人家，要不就是家里孩子少而叠加的福分。“京味儿粥”，我就离不开胡同味道。
其实，那会儿的地域食俗都离不开“粥道”必然性的普及。
粥样的清汤寡水，那是大人们的无奈之举。一帮小子长着“老虎嘴儿”，正是蹿个儿长身子的时候，别说吃窝窝头照着好几屉招呼，切咸菜丝都得两三碟儿盯着。
兹要大人说，今儿晚上没事早点睡，吃喝都省着点儿！于是，一锅大米粥煮了又煮。稀了干了，与粮店发粮票的时间段有关。少之又少的米粒、熬了又熬的汤水，不用猜测正赶临发粮票的裉节儿上。
我似乎有些清晰的记忆与粥有关。
大人们都忙于上班。一碰上他们晚下班，我即刻成了小“粥厨”。尽管我才学龄前，隆炉子、填煤球、刷大锅、淘净米、下锅煮，所有熬粥的程序愣是独自一人把控。
最为难也是很尴尬的糗事，就是我那时的个头只比炉台高些，紧踮着脚尖，才将将儿地望看到锅底。大勺子和拢连带着搅和，唯恐稍有闪失，把粥潽出来，火被浇灭，一家人的饭辙泡汤。从没想过，那会儿真要被热粥烫着我咋办？
记着有回，一锅粳米粥熬熟，左等右等，天黑瞎火了也等不见大人往回赶。
我肚子饿得直叫唤，弟弟妹妹个个是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敢动一下小口。锅还在炉子上冒着热乎气儿，我瞅着一锅粥“咕嘟”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大人进门一询问知道了原委。说了句，“你们不会自个儿盛吗？”我一个大气儿没敢吭。心说，“没您圣旨谁敢动筷子呀？亏了、少了，就干听您数叨？”放今个儿，还不知道谁跟谁道声对不起哪！
幼时，我家住在离湖水近的街巷。夏暑到了，荷池田田。荷叶碧绿覆盖着微波似动的涟漪，粉红色的荷花纤柔地随风摇晃。
想吃荷味粥了，准保会小心翼翼地采来润湿的荷叶，略微擦净就扣在即将煮熟的大米粥锅之上。
一见了夏，一张接上一张的荷叶照常能圆了又圆带有荷香的粥梦。岁月渐长、个子渐高，便远了荷田，也就少闻了荷香浸漫粥香的味道。
“粥补”花样虽多，适合才是第一位
四九城的人们，敢情干什么都有些嚼碎了的理论为依据，以证实自个儿的叨叨有道道。
到了春天，您就得讲究养肝润燥、温补去火，那就胡萝卜与动物肝切剁成末。益肝补脾，就熬黑米黑豆粥。红枣米粥最宜补气血，养肝健脾胃，温补阳气。还有菊花粥、百合粥、枸杞粥。——喝粥讲究，病不缠身。
夏天湿热。除了凉食绿豆粥，各式菜蔬大部分都可入粥。菠菜、油菜、小白菜、萝卜、黄瓜、茄子，再适当放入一些肉品蛋类，又是另一种粥样的别致。即便四脖子汗流，喝粥也不显着闷燥。汗流多了，又有新的物质补充。新陈代谢的大小道理，都煮烂在锅。——粥料不凑合，厌食不厌粥。
秋天是收获季节。补上夏季里所亏营养，讲究些就拿“藏补”说事儿。小米、棒子渣、糯米、薏米、高粱米再加上红豆、芸豆，熬在一起“咕嘟”成粥，这叫一个别有滋味。——米米豆豆煮一锅，碎碎稠稠营养多。
寒风刺骨的冬季，身子骨更是既要“藏”、又要“补”。数九寒天滴水冰，喝碗热粥就不觉着干冷嗍风的料峭。神奇不神奇？也别净听商家穷煽呼，勤快点儿的，淘几样“粥谱”熬过，您再体验几回“粥补”怎样的技高一筹？不至于听风就是雨，煮一大锅“珍贵”愣没人点赞，那才叫熬头到了极致。——静下心来，当自家的营养“粥厨”。
紫米玉米燕麦粥、银耳莲子枸杞粥，算是没标榜有什么寓意。五谷登科养生粥、核桃海鱼状元粥，显然是夹杂了商家凸露卖点的噱头。暖心鸡肉、山药蜂蜜、栗子大枣、牛肚牛舌、羊杂羊肝，凡是能倾入粥品的原料，总有几条藏与补的中医辨证的缘由。
盛世年华。讲究起了“藏”：古玩、邮品、金银、字画、旧币……不一而足。照样也泛滥起了“补”：从最初的王八汤到现今的人参海参西洋参；从山珍海味到活吃有腿的没腿的；少了忌讳少了对自然界的畏惧。补大发啦，定是要受到冥冥之中所暗设的惩罚回报。
闲说一句：粥店的粥品花样繁多，难免一瞌睡就遮蔽了慧眼。藏与补的择选，不在意您的大度阔绰，而要掂量下您该吃喝哪一款？“粥补”，适合才是第一位！再说啦，一次半次地凭几大碗“补粥”健体养身，怎又见得成就了奇效？
粥与佛教延续几千年的关系
喝粥传统绝对起源于人类发展史的最初阶段的文明进程。鬲（li）、鼎、甗(yan)、瓮、罐，所有制造与使用的器皿，足以印证“粥道”的久远与恒通。
粥，与释迦牟尼的佛道有直接关系，适用于拿“腊八粥”说事。相传释迦牟尼在天寒的日子里，穷困潦倒，疾走一路饿得两眼生冒金星。恰遇一牧女以爱心相救。支起热腾腾的煮锅，熬煮着各式豆子，后又投米熬成乳糜。
佛祖释迦牟尼喝了牧女的杂豆粥，困顿全无；精神气由此恢复如先。随后于菩提树下入定七日，在腊月初八，夜睹明星而悟道成佛。据此传说，汉传佛家寺庙每年的腊月初八都要以各种形式予以纪念。叫什么？以腊月初八为节点，“腊八粥”，遂成了约定俗成。
要是提一个问题：腊八粥由什么食材组成？估计，没人能完全说得很准。要我看，还是随意好。掺和在白米中的物品其实是量力而行，无所谓千篇一律也就省了非得一个模子所刻。栗子、莲子，红枣，桂圆、菱角、玫瑰花，红豆、薏米、高粱米，花生仁、榛子仁、杏仁、松子仁，核桃仁、葡萄干、白果干……任性的不下二三十种。少几样没人计较，多点儿穷嘚瑟也没人嗔怪。
有一道景致。无论是佛庙还是道观，总有确凿理由来侍奉先祖，或是借此时机用赊粥的形式来围拢善男善女们。 粥棚旁，人流接踵或错身而过，眼神里满溢着虔诚。此时此景，人们心中所要表达的是，求得赋予自己的宽恕，以省悟之心回归初善，叫道德的品性束约烦躁之心与利己之念。
“赊粥棚”与善心善道结缘，是一道信仰闪烁的普世光芒。稍许分析过赊粥之门的有关施舍，得出一个简捷道理：不因“善小而不为”，这正是善者初心的永恒。逢节，喝一碗佛庙道观大锅里热气纷纭的“腊八粥”，悟醒的是一颗庄重的禅心、是倾注大爱的善意、是固守其心对先祖的敬畏与效仿之思。
相传，有个小和尚喝罢粥去见佛，他很困惑参禅到底要怎样才是参透，佛说你今天喝粥了吗？和尚说：喝了。佛说：那就回去洗碗吧。和尚顿悟，便回去洗碗，继续修禅。您就正眼儿瞧瞧：粥——恰似醍醐灌顶的灵丹妙药！
一粥一饭
当思来之不易
《闲居》中的白居易没事之时，“空腹一盏粥，饥食有馀味。南檐半床日，暖卧因成睡”。 喝碗粥暖和了，白大老爷继续睡大觉。同是唐朝人，柳宗元也是爱粥专业户。在一首《田家三首》里：“田翁笑相念，昏黑慎原陆。今年幸少丰，无厌饘与粥。”把熬粥、喝粥当成了嗜好，但凡加了佐料还能顺延着自享其乐。
直到了宋代陆游的“薄粥犹艰卒岁储”，喝粥喝出了苦衷。陆官人游走在乡间僻舍的路上：看凋敝的民间景致、看拥簇的沿街粥棚、看自个儿碗里也是“稀里晃荡”，不由地感叹起“世态如粥、稀稠难料”。
前者说多了禅意善意略微沾染上神秘。其实，一碗粥、一锅粥、一个大棚里的粥与流行于市的粥店，都离不开“吃喝”以作为各种名目或者是花哨名目的本质。
玉米糊糊粥，搁放在三四十年前，就是生命之舟所不可缺的“粥”水。从呱呱坠地到背着书包上学堂，从田间地头到机器轰隆作响的车间，随处可见其身影。淋漓酣畅也好、皱着眉头也好，不甘情愿也好，一喝就是多少个年头。
日子好过了，玉米糊糊渐被夹了杂豆、加了肉类、装饰了花骨朵的大补粥所替代。一度之间，玉米糊糊也没了当初风靡一时的显赫或唯一的位置。
重归显赫，那是这几年的事儿。据说，专家已有了许多关于“玉米粥几大优点的科研证据”。谷氨酸高，可健脑提神。减少脂肪沉积，可保护心血管。谷胱甘肽、丰富的镁，可预防癌症。丰富的膳食纤维含量，可防治肥胖症。纤维素含量高，可防治便秘。大量的黄体素和玉米黄质，可预防老年黄斑性病变。多喝玉米粥，可预防脂肪肝。
也可能本身就是一片富产玉米的地域。如不尽最大可能去挖掘玉米之中的“黄金”价值，恐怕城镇或者城镇周边富裕的人们会忘却当初对玉米粥不容或缺的依赖。这种依赖或是依恋的延续，在广袤的疆土之上依旧延伸多视角的演绎。
有古人留家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时至今日，全民亦摆脱掉了贫困。试借一句流行语，恒念当初饮食调节的窘境，保持民族传承的朴实与节俭，我们都该“不忘初心”。
怀揣一颗敬物畏惧之心。以积少成多的努力而不废弃一粒进口之粮，想着普天下众生，还有“吃不饱饭喝不上稠粥”的惨状；想着处于自然灾害中的饥荒、或奔命于战乱中苦难的人们。
文/刘辉（文军）
有诗曰道：
半瓢粟米一锅稠，
两臂担当四季粥。
冬令补藏瓦罐煮，
鼎立炉台春至秋。
一粥一饭来不易，
半缕半丝系愁忧。
初心不忘承节俭，
醒悟禅能善意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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