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成水

葛水平

 

去宜兴是一件美事，因为宜兴这座城市是紫玉金砂的艺术堆出来的。宜兴文联主席徐风写了一本关于紫砂壶的长篇小说《国壶》，写了两代壶王的故事，故事里的事有趣，一招一势有板有眼，因艺生戏，因戏生情，这是徐风的能耐。徐风的《国壶》，来源于宜兴的紫砂壶历史，一座城池的历史让徐风拥有一身狂放与豪气，全都因为紫砂壶扩展了徐风的快慰。说到国壶，人们自然会想到那一捧泥，由泥而做下的壶，是用来泡茶的。在宜兴，壶是乾坤，茶已成水。

我走进宜兴并站在宜兴的街道上，我感觉宜兴不大，我喜欢不大的城市，它使我走近的感觉更加集中而且信任。因为紫砂壶，我便像打量一件古玩一样打量宜兴，它在春天的味道里像一个轻轻陈述的词：宜兴，以壶为雕心为艺。

宜兴的店铺做紫砂壶的居多，这让我感觉宜兴不同于别的城市，有一些雅趣横生。凡是做紫砂壶的店里都备下一套茶具，泡茶用的便是上好的紫砂壶，特别是喝老茶，喝顶级的好茶，对茶具的要求更高。这个时候行家一般会用老壶，因为老壶已经退火，不夺香，这样冲出来的茶感觉很“厚”，也就是茶喝过后舌面依旧有很长时间的“附着感”。久在繁忙里，呷上一盅茶，让清香在嘴里徐缓发酵，真的，现在的人都开始好这一口了。饮茶方式对北方的我来说，很难从粗放式羹饮过渡到细啜慢品式饮用，面对宜兴的紫砂壶，我决定改掉曾经羹饮的习性，不然我对不起我买下的这些紫砂壶。

我一直觉得一个城市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魂。魂，不是政治，也不是经济，是文化。文化才是城市的魂。做一件与文化有关的事情，几代人延续，那一定是一个守得住决心和信心的城市。宜兴是。紫砂是传统工艺，因为实用功能发展起来，它有着强烈的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色彩，宜兴要做大做强，文化意义已经成为紫砂艺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而紫砂艺术的坚守，对宜兴可说是“此中有真谛，欲辩已忘言”。宜兴领导人知道，宜兴普通老百姓更是明白其中的理儿。我问几家开店的店主他们的孩子们都学什么专业，他们告诉我，在学艺术。想来他们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宜兴的这一捧紫砂泥，那种质朴无华，却由骨到皮都透露着浑厚凝重气息的艺术精髓，他要后代们继续延续这个城市的魂。

我在宜兴学得了许多对于紫砂壶的认识，徐风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茶都能用紫砂壶来冲泡的，比如绿茶、黄茶、白茶，这些茶比较细嫩、口感鲜爽，如果用紫砂壶来冲泡，绿茶就会有一股焖熟味，如果改用玻璃茶具冲泡绿茶，则会散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而且玻璃茶具更直观，可以直接看到绿茶在里面的绽放。如果用紫砂壶来泡黑茶那就是绝配，包括云南普洱茶、湖南安化黑茶、广西梧州六堡茶、四川边茶、湖北老青茶、陕西泾渭茯茶等。紫砂壶的特点是不夺茶香气，又无熟汤气，壶壁吸附茶气厚，日久使用空壶注入沸水也有茶香。紫砂的茶具除了适合泡黑茶，还适合泡乌龙茶，包括闽北乌龙系的武夷岩茶、水仙、大红袍、肉桂；闽南乌龙系的铁观音、奇兰、水仙、黄金桂；广东乌龙系的凤凰单丛、凤凰水仙、岭头单丛；台湾乌龙系的冻顶乌龙、包种、阿里山乌龙等。

　 说到壶，好像唐代之前，茶、酒与食之器是混用的，没有明显的界线，唐代开始，因为茶圣陆羽写了一本《茶经》，茶道开始盛行，茶具也开始与餐具区分开来。唐代流行煎茶，茶具喜用青瓷，宋代茶具以绮丽为时尚。这与宋代风行的斗茶时尚相适应。到了明清，茶具呈现一种返璞归真的趋向，那么紫砂壶的命运是不是从明代开始？饮茶方式改变，之前盛行的龙团凤饼不再时兴，散茶流行，前代流行的碾、磨、汤瓶之类的茶具都废弃不用了，宋代崇尚的黑釉盏也退出了历史舞台，代之而起紫砂更显得清新雅致，赏心悦目。

　 看一把壶有没有收藏价值，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看它的工艺和稀缺性。工艺是手工，真正能卖起价来的壶都是手工制作，而稀缺性更是适用于所有的收藏品。有些壶受到矿石资源和手工制作难度的制约，成品数量有限，价值自然就高。一把好壶是为友情而存于世间的，它背后有故事。在宜兴，民间紫砂壶博物馆很多，做生意的人喜欢玩文化，生意做得越大，文化便玩得越上瘾。看他们的收藏，人被定在那一刻，屏住气，稳住身，生怕失去那一眼。世间美好的欲望是不可以刻意追求的，但不可放弃追求情怀。因为美只赠与能够感受美的心灵。我在此时又想到了徐风的《国壶》，敢把宜兴的紫砂壶叫“国壶”，好！气派！它在历史上是撞击过文人墨客的情怀的。今天的宜兴，大街小巷凡是走过的人，我能看出他们说话时的眼角不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感，他们住在宜兴这样的城市，他们命好，有紫砂泥养着，他们托得住那自豪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