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中恒
九
大地春回，温润的空气回暖极快，水库上一夜南风吹来，屋顶及原野冰融迅速雪化。水库又人欢马跃起来。段上工程的进度明显加快，北复坝主体工程已完成大半。虽然还有二百米缺口还没有和龙，但这二百米，已经堵上一米多高的土棱子，四月中旬的暖空气来得气真快，集聚了一冬的大雪，突然变成延流水暴涨起来，北复坝的缺口处被四处涌来的洪水冲击着，洪水如脱缰的野马，滚滚的向北流泄而去，已修完的一米高坝楞、被一点一点的冲毁、冲开。高队长、赵辅导带领四台马车十八人紧急封堵缺口。赵大刚站在被冲刷的陡峭的决口处，被突如其来的塌方落入缺口，大水把他冲走了，高队长、老李和老郭拼着老命在30米开外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可是赵大刚的腿已被滚石砸折，高队长命人送赵大刚去公社医院，老郭说:“我曾是外科医生，对骨科有所研究，先让我看一看”..老郭用一块布袋把双腿紧紧缠在一起。又说让人把赵大刚拉回公棚，并开出了一个药方，让人去抓。高队长命令所有人撤离缺口，他告诉大家，此时无法阻止大水冲击，这股水只是大雪融化后产生的延流水，并没有多大挺头。果然到了中午水流已变小，这时七个大队的近三十台马车，拉来的石块沙泥结结实实的堵上了缺口。
第二天大家到段上，远远地看见先到的老郭和老李在洪水冲过后泥泞里用力在挖掘一个很沉的东西，大家都过纷纷过来来帮忙。共同把那个方石弄到坝上，才知那是《川口鳏夫大坝》的坝碑，徐寡妇的坟，已被冲得无影无踪，好在留下这块被泥包裹的碑。高队长用清水把泥粑一点一点的洗去，用铁钉在背后刻下“愿你安息”几个字。又把碑立了起在了原来的位子。大家帮助高队长又埋好立稳后，见高队长这位三十八岁的汉子，哀哀的凝视着远方，他内心知道心爱的徐寡妇尸首此时已经掩埋在无边无际的泥流水草中，将与这块大地永存。他祈祷曾爱过的人，灵魂有个归宿，永远的安息吧。
春天给予人希望，老郭的儿子给他，同时也是堤下的鳏夫们来了一封振奋人心的信，大家轮流的读着。这时大家才知道老郭曾是一个国民党投诚的军医，解放后在为一个军级干部治病时发生医疗事故。被错定阶级报复判刑十二年，原单位在一次复查时，药剂师良心发现，承认药品变质是导致医疗事故的主要原因，是药剂师大意所为。这次组织上让老郭他返籍，恢复工作。也是正式的给予平反，对以前的不实之判予与纠正，给予经济补偿。
老郭的儿子亲自到水库来接老父亲回京。
临走时老郭到了那块坝碑前，在后面，工整的刻下 郭隆斌 三个字。向高队长恭敬地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与老李握了很长时间的手，然后坐着马车走了。
赵大刚的骨折不送医院治疗，是赵大刚自己的主意，因为一送医院就得报送指挥部，就得算工程事故，那面流动红旗就要易主。其实老郭对治好赵指导的骨折也信心十足，虽然老郭十几年远离行业，知识并未生疏，但他治这点小病真的手到擒来。果然在不长的时间赵大刚就拆下石膏，腿好了。但老郭还让他继续拄拐十二天。老郭走的那天，赵大刚拄着拐、含着泪水，舍不得放开老郭的手。老郭的宽宏大度、宅心仁厚，让赵大刚愧颜难遮。
来自春天的喜讯一个接着一个 。最先得到县里知青陆续返城消息的是赵大刚。四个知青，先有三个返城名额。本应该省城的知青先走，县知青办已通知青们到县知青办去填表。赵大刚找到公社要求自愿留下，指标让给那俩个本县的知青，自己再等下一批指标。赵大刚想以此来贴近老李及其全体鳏夫们，他纠错的情感很真诚，用真诚的心态来与自己的过失告别。高队长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从心里感到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在转变，儒家的道德理念正在回归。在这样的政治条件下，别说一个毛头小伙，这个环境里，哪一个不受极右思潮的影响。哪一个没有参与到极右的活动当中呢？就连许多久立社会的知识分子革命干部，不也是在五八年由左变右，影响了一生吗？
春风好像对老李来说并没有实质的变化。
自打老郭走后，老李是长发工棚唯一的二老改。正月从北京探亲回来，他就变了，没有老郭那么活泼，话越来越少。有时一个人站到大坝上看着一波波向主坝涌来的浪花，一看就几十分钟。高队长已经觉察到了老李的变化，心想两个一直在一起，命运相同的人共同经历了深陷囹圄的过程，又在这里度过起早贪黑的几年，分开无疑是十分残酷的，可老郭的返籍不也给老李带来了春天的希望吗？
高队长用豆子换了一板豆腐，二愣老哥拿出了一些粉条子炖了一大锅，高队长特意拿出了一瓶音河小烧，走到老李面前说：“老李大哥今天喝点，人呐总有分离的一天。老郭能回北京，你也能，只是个时间问题，你没见中央正在开始纠偏工作吗？乘风破浪会有时。你还愁啥？”
“高队长你说的错了，我不愁吃不愁喝，我很爱这水库及堤下的老友，就是真有回北京的机会，我也舍不得这里，这是我的真心话。只是我不愿回想过去的时光，更不愿回味青春和生命一点一点地时光消逝的过程，可是，我知道无论咋感伤，岁月都会转身而去，老天绝对公平，谁都会老去。高队长放心好了，我老李会走好后面的路”老李有些激动地说。
“那就好，大家都觉得你这几个月情绪有点问题，李大哥能想开了，大家就都放心了”。
高队长一面安慰着老李，一面给老李满满的斟上一杯酒。老尿子捧了一大捧辽北特产的花生，也凑了过来，大家都聚拢在老李的身边，都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这是老李的人格魅力和他那悲剧性的感染力，而引起大家的怜悯和尊敬。
老李喝的有点多。举起他那瓷杯大声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让我们高举杯，来一起干。”
大家恍若都在悲壮的氛围里，每个人都一饮而尽。大家仿佛感觉到了一种未曾有过的凄凄气息。
“高队长，我明天要去公社办一个邮包，顺便给大家弄些鱼回来，给予大家改善口味。让大家知道我老李也曾经是一代捕鱼高手。”
“你能整回鱼来，我就给你记一天工，你放心去好了，大家等着吃您捕来的鱼”高队长说。
“记工分，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让大家记着水库有一个叫李纪年的人曾经来过。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老李默默地自语。
那些跑腿子，如同听到外语，但是从老李的神情中隐约感到他的内心里有一种痛楚，还在困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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