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郑艳
我叫郑燕，今年47岁。我是一位理发师，在县城里开了一家理发店。
我父母都是企业退休的，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父母的退休金虽然不高，两个人合起来才4000来块钱，可是两位老人身体健康，平时生活又节俭，倒是也够花的。
我们兄妹三人对父母都很孝敬，哥哥是一位老师，嫂子也是当老师的，他们都教高中，高中老师很辛苦，也很忙碌。
但是到周末的时候，哥哥嫂子总得去父母家一趟，他们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把我们一大家子都叫过去，陪着父母吃顿饭。
我姐姐也在城里上班，她是文化部门的一名干部，姐姐能歌善舞，经常参加各种县里的演出活动，有时她来了兴致，回家的时候还为父母唱上一曲，把父亲和母亲乐得拍手叫好。
而我当年读书不用功，初中毕业之后没有考上高中就上了职高，毕业以后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就去了一家理发店打工，慢慢的学到了理发的手艺。
母亲安慰我说：“闺女啊，360行，行行出状元，你给人理发也算是头上的功夫了，你只要好好干，挣碗饭吃是没有问题的。”
在父母的帮助下，我开了一家门头店，刚开始那一两年的时候生意也比较清淡，慢慢的我的理发手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顾客越来越多了，我的收益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自从我开了理发店以后，我的亲戚都来这里免费理发。
尤其是我的二姨，更是我这里的常客。
退休前，二姨是一个中学的音乐老师，她特别爱美，喜欢烫头发，尤其喜欢我给她烫的那种齐肩发型，正好衬托了她的脸庞，非常时尚、好看。
美中不足的是，二姨夫去世比较早，在二姨45岁那年，二姨夫心脏病突发，没有抢救过来。
二姨曾经消沉了好几年，也有人给她介绍做伴的，但是都被二姨拒绝了。
二姨一个人把女儿养大很不容易。
二姨家的表妹其实和我同岁的，只是她的生日比我小一个月，所以虽然同岁，我也得叫她妹妹。
表妹学习成绩很好，高考的时候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她的男朋友和她都是同学，毕业以后她留在了南方工作。
二姨和我们家的关系特别好，女儿工作以后，她一个人生活经常来我们家蹭饭。
每次我们回母亲家的时候，就能见到二姨的身影，我姐姐回去的时候，家里更热闹了，她们俩都爱好文艺，两个人在那里说说唱唱的特别有气氛。
那年放了暑假，二姨曾经去她女儿家住了些日子。
由于南方和北方的生活习惯不同，二姨去到之后不但水土不服，而且也吃不惯南方的饮食，二姨喜欢吃我们北方的煎饼馒头，可是到了南方只能吃大米，而且南方的大米和北方的大米味道也不一样，二姨尤其吃不惯南方的辛辣菜品。
从那以后二姨再也没有去女儿家久住过，只是实在想女儿了，就坐上高铁去住个10天8天的很快就回来了。
二姨的退休金不低，有7000块钱，生活衣食无忧，再加上她没有经济负担，表妹的工作不错，也不需要二姨接济，二姨的晚年生活轻轻松松。
二姨虽然60来岁了，但是身材不胖不瘦的，看上去很显年轻。
她每天除了和老年大学的那些朋友一起唱歌跳舞，就是和老同事去逛公园，逛累了，就找个优雅安静的菜馆，要上几个菜，边聊边吃。
周围的人都很羡慕阿姨，觉得她无牵无挂，没有任何经济负担，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二姨的确很潇洒，是那种时尚老人的晚年生活方式，隔些日子他就约着好朋友一起去全国各地旅游，二姨甚至还去过国外旅行。
二姨经常对我母亲说：“大姐，这辈子我也值了，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玩的玩了。虽然老天爷让我孤单，但是在别的方面补偿了我，所以我的心理也平衡了。”
二姨说的是实话呀，她的生活中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孤单了，出出进进就一个人，二姨说她一直把电视开着，即使不在家也开着，她打开门的刹那，听到电视里有声音，心里就踏实一些。
二姨对我们家很好，她知道我母亲退休金低，经常悄悄地塞给我母亲300 或者500的，我母亲不好意思要，二姨就说：“姐 ，我还有几个亲人呢？女儿家也用不着我的钱，我自己也花不了，你就帮我花了吧，再说我还得经常过来吃饭呢！”
其实我们知道，二姨这样说就是为了让母亲能接受她的馈赠，谁还嫌钱多呀，还能花不了吗？
我母亲经常说：“你二姨不容易，她一个人生活，女儿又不在跟前，你们有空的时候就多陪陪她。”
我哥哥和姐姐要上班，他们陪二姨的时间很少，只有都去母亲家的时候才见面。
如果理发店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打电话给二姨，让她帮着我过来打扫一下卫生，也就是扫扫地。
其实我这样做并不是单纯想让二姨帮我的忙，我主要是想让她有个事做。
二姨特别喜欢在理发店玩，因为理发店有形形色色的客人，二姨这个人性格开朗，又爱聊天，她和人家很快就熟络起来。
二姨在我的理发店里还交了好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年朋友，他们约着逛公园，还成立了一支乐队。
二姨不但会唱歌，还会吹萨克斯，他们的乐队在公园里很有名气，大家晚上吃完饭都喜欢过去听他们演奏。
二姨也比较注意身体健康，她经常去医院体检，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大毛病。
二姨最害怕的就是身体出问题，她经常对我说：“外甥女啊，我一个人在家里，就害怕身体突然生病，那样的话可就惨了！身边连个帮我打120的人都没有。”
我安慰二姨：“你性格好心情好，身体上的毛病就少，你不用担心，即使真的生病了，我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怕什么就来什么，二姨六十八岁那年，突然得了脑梗，虽然病情不太严重，但是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方便。
二姨住院的时候，表妹回来待了三天，其余时间我们兄妹三个轮流照顾她。
出院后，二姨留下了一点后遗症，那就是左手一直发抖，腿脚也不太灵便了，二姨非常焦虑，她多么爱美啊，现在身体这个样子，她无法接受。
我们只好安慰她，到了这个年龄了，什么美不美的，只要身上没有毛病，那就是最大的美好。
在我们的安慰下，二姨才慢慢的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她又开始出去和那些老朋友唱唱跳跳了，虽然动作不如以前优美，但是大家都体谅她，鼓励她好好锻炼身体。
隔了4年之后，二姨的脑梗再一次发作了，而且这一次病情比较严重，昏迷了好几天，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过来了。
表妹回来了，她忧心忡忡地说：“哎呀，我妈一下子得了重病怎么办呢？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呀！”
表妹打算雇一辆救护车把二姨拉到南方去他们家生活，但是二姨苏醒后，知道表妹的打算她当场拒绝了。
二姨说：“闺女，你安心回去上班就是，我不能拖累你，我要是去到那里之后，你公公婆婆也住在你家里，我再去了，你们的日子还能过吗？还不得乱成一锅粥啊！”
“我不怨你，你安心工作就是，我养你并不是为了指望你养我老，我享受了你成长的过程，你也曾经陪伴了我好多年，但是儿女就像小鸟一样，羽翼丰满的时候总得飞向蓝天，不能总在窝里。”
我们无限感慨，二姨头脑一点也不糊涂啊。
表妹回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真是一步三回头，她悄悄地给二姨留下了一张卡，卡里有6万块钱，她含泪对我说，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孝心了。
我们家的人又开始轮流照顾二姨，尤其是我母亲，特别心疼二姨。
但是无奈母亲年纪大了，天天在医院里，身体也撑不住。
而我们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不可能天天去陪着二姨，我们只好给二姨雇了一个保姆。
二姨7000块钱的退休金，刚好够交保姆费的，好在二姨以前还有点积蓄。
二姨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多就出院了，她这种情况医生说主要靠以后慢慢康复了。
二姨出院以后，经济上开始变得紧张，虽然退休金不低，但是退休金都交了保姆费，在医院的时候也花了不少钱，虽然有报销，可是好多进口的药都是自己负担的。
不久二姨的经济开始变得捉襟见肘，她的退休金给了保姆，积蓄也花光了，虽然表妹每个月会给二姨三千两千的，但是也不中用。
二姨做出了一个决定，把房子卖了，去养老院生活，那样她的经济问题就完全可以解决了。
听到二姨要去养老院的时候，我们的心里都很酸涩而又凄凉，二姨要强了一辈子的，衣食无忧，没想到老了得去养老院。
卖房子签字的时候，二姨老泪纵横，但是她擦干眼泪说：“把房子卖了，我也就无牵无挂了，以后我也就没有家了。去养老院在那里度过余生吧！”
二姨临去养老院的时候，除了带了自己的换洗衣物，再就是带了曾经的全家福，还有她的一些证件。
二姨无限伤感地说：“唉，我这一辈子算是活明白了，人老了还有什么是自己的？房子和钱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没了健康，一切都是枉然。”
如果二姨身体健康康的，她的生活还会像以前那么幸福，但是如今她处处需要人照顾，女儿远在他乡，只能去养老院。
二姨去了养老院以后，我们隔些日子就会去看望她。
二姨住的是一个双人间，和她同屋的一个老阿姨，情况比二姨还要严重一些，她是脑梗，后来小脑萎缩有些失能。
这个老人曾经是处级干部退休，儿女的工作都很好，事业有成，但是每个人都忙自己的事业，根本无暇照顾老人，他们先是给老人雇了保姆，但是前前后后换了7个保姆之后，他们只好把母亲送到了这家养老院。
二姨住的这个养老院，一个月是6000块钱，一听这个价钱大家就知道服务应该是比较到位了，二姨每餐都是四菜一汤，可是二姨的饭量很小，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还算不错，经常给二姨擦擦洗洗的，每次去看二姨时，她身上也没有异味。
我悄悄地问过二姨，这里的服务态度怎么样？
二姨说：“还凑合吧，即使是亲生的儿女，经常照顾卧床老人也不容易，久病床前无孝子，人家工作人员能对咱客客气气的就不错了。”
但是，二姨自从去养老院之后，我发现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眼里无光。
后来，二姨的头脑就不太清醒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那天，我又去了养老院，我在家里包了二姨爱吃的牛肉水饺，买了水果，我还带上了理发工具，我得去给二姨理理发。
虽然二姨在养老院里，他们会定期理发，但是二姨不喜欢他们那种粗糙的手艺。
二姨习惯了我给她理发，她已经不能烫发了，我就给二姨剪得稍微短一些，但是也是一种比较有型，看上去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图省事，总爱把那些老阿姨的头发剪得特别短，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大爷，二姨特别不喜欢这种发型，毕竟，二姨曾经是个爱美的老太太。
当我走进二姨的房间，推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我潸然泪下。
二姨坐在轮椅上，她的胳膊和腿都用带子绑在椅子上,应该是怕她从轮椅上掉下来吧，二姨的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拖鞋被她蹬到了地上,二姨的头耷拉着嘴里流着口水，她的眼睛呆滞地看着窗外。
我的心猛地被刺痛了,上一次是哥哥和姐姐来看的二姨，那些日子，我的店里特别忙走不开。
距离上一次看二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上次来的时候，二姨只是脑子不清醒，没想到二姨竟然衰老成这个样子了。
我真的无法把眼前这个老人和我记忆中的二姨联系在一起，我的二姨曾经能歌善舞，是个优雅漂亮的老太太，而如今绑在轮椅上的这个垂垂老矣的人,差距太大了呀。
我连着喊了两声二姨，她都没听见，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姨抬起浑浊的眼神看了看我，刚开始还没认出我来，当她终于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嘴角抽搐着呜呜地哭了。
二姨说：“你终于来了，赶紧把我身上的袋子解开。绑着我干嘛呀？我想活动一下身体。”
但是我硬着心没有答应二姨的要求，我知道把带子解开，她很可能会从轮椅上掉下来摔着，那可不是小事。
看到二姨难受的样子，我的眼泪掉出来了，我说：“二姨，前段时间我太忙了，店里根本走不开，以后我一定会按时来看你的，你放心，每周我都会来一次。你在这里好好的听工作人员的话。”
其实二姨根本没有时间概念了，她似乎又陷入了混沌状态，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二姨总想回家，说她要去找那些老朋友唱歌跳舞，现在把她固定在屋子里，太憋闷了。
我喂二姨吃了水饺，我给邻床那个阿姨也喂了几个。
我给二姨理发又帮她洗了澡，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了。
二姨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她一直拽着我的手,让我带她回家，非常无助的样子。
回到家里以后，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二姨和邻床的老阿姨，年轻时都有好工作，经济条件也不错，可是都难以逃脱老年后病痛的折磨，只能在养老院里天明盼天黑，这样的日子有希望有奔头吗？
当我的父母年迈需要人照顾时，如果哥哥姐姐还没有退休，我就把理发店关了，我来照顾老人，我不能把父母送去养老院。
去了这趟养老院，我开始格外珍惜眼前的日子，以前我曾经为生活中的不如意烦恼，生意不好的时候我更会焦虑。
可是看看养老院的老人，我不再烦恼，也不再焦虑，我觉得健健康康活着，下午回到自己的家里吃顿热乎饭，就很幸福了。
朋友们，你们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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