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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根本不会做菜 | 单读



1
先天须知
食材的挑选,应当是完成一桌美味佳肴的重要前奏。


我看见齐国御厨易牙为获取滋味而宰杀着波浪
白肚的鲫鱼趁机扁身逃向清淡或者无味
此时阉割之鸡偏向嫩的一边生长
朝着帝王的胃口
薄皮之猪喂骨之鸭从此肥硕地走上孔孟之道
比笋和火腿更加鲜美的是台州的干鱼
在冰和炭之间向往着海洋
而这些岸上的厨师只看见了六成
因采买早已收走了另外四成


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人性下愚,虽孔孟教之,无益也。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指其大略:猪宜皮薄,不可腥臊;鸡宜骟嫩,不可老稚;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乌背者必崛强于盘中;鳗鱼以湖溪游泳为贵,江生者必槎枒其骨节;谷喂之鸭,其膘肥而白色;壅土之笋,其节少而甘鲜;同一火腿也,而好丑判若天渊;同一台鲞也,而美恶分为冰炭;其他杂物,可以类推。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

评判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吃家,起码首先要看这个人是否喜欢去菜市场,面对琳琅满目的细嫩之肉或新鲜之蔬是否会激动不已,并能当场搞定晚餐桌子上将献给朋友们的创新菜肴。

食材的挑选,应当是完成一桌美味佳肴的重要前奏。它的鲜活或死硬,细嫩或粗老,野生或家养,季节或反季节,会直接妨碍滋味之词,能否抵达味蕾花开的诗章。正如袁老先生所说,一桌上好的饭菜,买菜的功劳要占四成,炒菜的占六成。

面对名目繁多的食材,如今我们几乎无从下手。动物都是人工饲料养的,蔬菜基本都是反季节的。就拿袁老先生推崇的皮薄且无臊味的猪来说,从前我们吃的几乎都是一年左右出栏且喂米糠和野菜长大的猪,其肉质自带味精和香料。那时常常是张家炒出来的回锅肉之香,飘过夕阳余晖照着的小巷,让李家一屋人突然闻到之后直吞清口水,并自言自语:又是哪家人吃肉了。

现在的猪几乎都是两三个月就跳级出栏了,并且猪生之路与饲料相伴,遇上没有节育的公猪还会有大股腥臊味。所以现在烹调肉或鱼,猛加大量的鸡精、味精、料酒、花椒、辣椒以及各种名目的酱,就成必须的了。

恐怕最让袁老先生始料未及的是,当今先天的蔬菜大多数都不先天了。夏天的萝卜,春天的茄子,悬吊在季节之外的冬瓜等等,这些都没了当季的那种自然之色和纯正之味。所以我常像等待我的乖乖一样,在大雪纷飞中等着又白又脆的萝卜,在夏天的门口等着汁满嫣红的番茄,在三月的树丫上等着细嫩清香的椿芽……还有潺潺溪水中的欢快之鱼,一边走一边捉虫子的自由之鸡,荷塘阳光中的嘎嘎之鸭,红星大队第四生产队半坡上的放养之牛……

我曾在北京天下盐餐厅创意名菜“二毛鸡杂”、“暗煨麻雀”和“明蒸雅鱼”,在菜谱上我这样写道:“二毛鸡杂”选用鸡飞狗跳的鸡的鸡杂;“暗煨麻雀”选门可罗雀的雀;“明蒸雅鱼”选漏网之鱼的鱼。虽然有些文学上的夸张,但我一直认为一道上好的菜肴,其食材除了需要先天自然之外,还需要鲜活和难以得到,所谓鱼吃跳、鸡吃叫、蔬吃俏即是如此。我每年冬天都会去老家的深山之中,宰杀几十头大肥猪做成香肠腊肉运往北京天下盐餐厅(老家有一段窄小的山路是用手扶拖拉机运送的)。这些香肠腊肉,成菜之后那骄傲的肥谦虚的瘦以及深深的香,不是油汪汪香喷喷所能形容的。

在中国食史上,袁世凯算是深得家门袁老先生“先天须知”精要的大吃家。他特别喜欢的一道又白又肥的“清蒸鸭子”,是他自己配方用鹿茸捣碎屑拌以高粱喂养而成的。袁世凯还喜欢“烧鲫鱼”,不仅要“扁身白肚”,而且是专门叫河南淇县县令送来的著名的淇水鲫鱼,此鱼尺把长,肚白而大,脊背宽厚,有双背鲫鱼之称,肉质肥美异常。不仅如此,其运送还有绝法:用箱盛满未凝的猪油,将鲫鱼放在油中,让其窒息,猪油凝结之后与外间空气隔绝,这才开始装运。此保鲜之法在当时来说是极妙的。

其实中国历史上还有比袁世凯更挑剔的吃家,据《新唐书 · 韦陟传》记载,唐代玄宗、肃宗时的大臣韦陟,每年都会事先选择一片肥沃之地,叫人精心种下谷麦,到收获的季节,他便放出群鸟去择米。他就只吃群鸟啄食过的那部分饱满的米粒,其余的都弃之不要了。估计袁老先生不知此事,如果知道,我想他定会把它收入《随园食单 · 先天须知》曰:谷麦,以群鸟择米处为贵。



2
佐料须知
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

用一块一见钟情的骨头煲一锅温柔之汤
加点盐、糖、口红、酒和几滴香醋汤之荡漾呈现爱恋
那是十七岁的西施对荤油和老姜的向往
于是我看见吴国的帝王用公东西泡酒母东西煨汤
小情人蘸酱接吻概不放葱花


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虽有天姿,虽善涂抹,而敝衣蓝缕,西子亦难以为容。善烹调者,酱用伏酱,先尝甘否;油用香油,须审生熟;酒用酒酿,应去糟粕;醋用米醋,须求清洌。且酱有清浓之分,油有荤素之别,酒有酸甜之异,醋有陈新之殊,不可丝毫错识。其他葱、椒、姜、桂、糖、盐,虽用之不多,而俱宜选择上品。苏州店卖秋油,有上、中、下三等。镇江醋颜色虽佳,味不甚酸,失醋之本旨矣。以板浦醋为第一,浦口醋次之。

小时候常听到大人们谈论炒菜的三要诀:油多、火大、作料齐。我以为母亲就是这样把菜炒好吃的,殊不知,在那缺油少盐的年代,火大好办,油多还要作料齐就很难了。那时候每人每月仅供应半斤菜油,猪油也只有春节前备上一些。那时的香料好像只有几颗花椒和缺了角的八角;打酱油的路很远,而且路上老是有两只狗抢一块骨头。

我最早认识的作料叫“五香面”,只有赶集的时候才有人摆出来卖,一条街都能闻到那扑鼻之香。长大了才知道五香面是由茴香、花椒、大料、桂皮、丁香等做成。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诗人万夏、宋炜到我老家喝酒吃肉,我首次运用桂皮、山奈、八角等香料做了一道雪魔芋烧鸭(那时没有冰箱,把魔芋埋进冰雪里一天一夜制成雪魔芋),稀里呼噜的吃得他们几爷子像是刚从旧社会过来的。

在运用作料上,袁老先生显然是高手,晓得用什么酱什么醋做菜最好,还会用美女来比喻。我受了启发,写过一首《为心爱的人下厨》:“……哦你是盐你是醋你是酱我的红颜调料只有你懂我手中的勺秘制的香料鼎沸中的微妙情爱中的独到……”其实情爱的调味与做菜的调味是一样的,都是要在拿捏火候中,善用糖、酒、醋:单身时用素油,热恋中用荤油,初恋里加几滴香醋。事实上许多菜式需要用糖不甜、用醋不酸、用酒出香。比如,冰糖或白糖炒出的糖色,用来做红烧肉、卤肉或糖醋白菜有奇效,既能在近处增香添滑,又带一点远方淡淡的甜,这是直接用酱油和糖所不可企及的。

至于用酒,不仅仅“有酸甜之异”,我认为还有高度低度之分。腥膻味重的食材,比如猪腰、肥肠、羊肉,我喜欢在爆炒时加入少许高度白酒(做番茄牛肉时,我会用甜米酒)。特别是炒腰花,最好是边炒边沿锅倒白酒使其遇高温起白烟去腥增香。这一招是我跟老家酉阳一位叫龚四的厨师学的。此兄擅长醉态下炒菜,拿手菜为“醉炒腰花”。他的灶台上始终放着一瓷杯白
酒(喝完又加),炒腰花之前先呷一口,快炒之中喂腰花一口,炒出来那脆那嫩那香,不是袁老先生拿个什么美女妹妹出来能比的。后来此兄英年早逝于每天的两斤白酒之中。

醋是酒的远房亲戚。“醋”由“酉”部和“廿一日”组成,“酉”是古代的酒器,代表酒,所以“醋”的意思是:酒成二十一日后醋成。据说,老字号镇江恒顺醋厂酿醋,必须经过二十一天。醋的种类很多,有米醋、香醋、麸醋、陈醋等。陈醋是老醋,越陈越好。山西陈醋的酸度厚,镇江香醋的香度长,而四川保宁醋介于二者之间。用法上,各有所长,就看你做什么菜,糖醋排骨一般来说用保宁醋,醋熘鱼用镇江香醋则更好。

袁老先生的“酱用伏酱”,即要用三伏天制作的酱,因为那时的酱发酵最为充分,吃口更好。东汉时王充《论衡》中已有“做豆酱”之事,崔寔所撰《四民月令》更有制豆酱的详细记述。在烹调运用中,酱主要用于调味,南方多用豆酱,为粤菜的重要调味料;北方多用面酱;豆瓣酱多用于西南一带,是构成川味的重要调味料之一。而川菜名菜回锅肉除了要用众所周知的郫县豆瓣以外,少有人知道还要用点睛之笔的甜面酱。

作料中我最喜欢“花椒”、“豆蔻”、“丁香”、“小米辣”、“茴香”、“十三香”等这些诗一般的名字,它们也是我常常用到的香料。比如“豆蔻”,杜牧有诗句曰:“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用豆蔻来比喻处女。但每次读到时,我想到的,还是鲜香腴嫩的樱桃肉啊!



3
火候须知

司厨者,能知火候而谨伺之,则几于道矣


谁能告诉我体温要达到几成
油热情欲该拿到什么火候才能使美女细嫩可口
然而真正的美女拒绝爆炒或红烧
顺从清蒸、沐浴或骨瓷器皿


熟物之法,最重火候。有须武火者,煎炒是也;火弱则物疲矣。有须文火者,煨煮是也;火猛则物枯矣。有先用武火而后用文火者,收汤之物是也;性急则皮焦而里不熟矣。有愈煮愈嫩者,腰子、鸡蛋之类是也;有略煮即不嫩者,鲜鱼、蚶蛤之类是也。肉起迟,则红色变黑;鱼起迟,则活肉变死。屡开锅盖,则多沫而少香;火熄再烧,则走油而味失。道人以丹成九转为仙,儒家以无过、不及为中。司厨者,能知火候而谨伺之,则几于道矣。鱼临食时,色白如玉,凝而不散者,活肉也;色白如粉,不相胶粘者,死肉也。明明鲜鱼,而使之不鲜,可恨已极。


“火候”一词源于道家炼丹的术语。外丹炼制中极讲究用火技巧及温度变化的把握,火候到了,才能炼制出金丹妙药。又引申为“内丹”的炼制,指对意念、神智、气的控制,必须配合天时进退,把握得当,才能炼成内丹而修成圣骨仙躯。也就是《火候须知》中说的:“道人以丹成九转为仙,儒家以无过、不及为中。司厨者,能知火候而谨伺之,则几于道矣。”

我开始下厨时,哪晓得火候还有这么高的内涵,那时炒菜是遵从大人说的“油多火大作料齐”原则,猛把干柴往灶孔里加。那时的柴火灶旁,往往堆放着不同粗细的两种干柴和一些易燃的燃料:粗柴、疙瘩柴及木炭头子,多用于较长时间的煮和炖,比如萝卜海带炖骨头;细柴或干树枝及油毛毡、自行车旧内胎等,多用于爆和炒,比如爆炒我心爱的腰花。

母亲毛荣贤和哥哥牟平凡下厨时,都指挥过我这个“火头军”,一会儿叫我“加柴”烧大火,一会儿叫我“退柴”烧小火,一会又叫我把灶孔里的木炭红灰从中间扒向两边烘烤着锅底。有一次我负责烧火,哥哥炒腰花,腰花刚要下锅时,细柴已全部烧完,火势渐渐减小,说时迟那时快,我起身抓了一把吃饭的筷子丢进了灶孔里,在那噼里啪啦升腾着猛火和快炒的交响声中,我们胜利地完成了使腰花脆嫩腴香的光荣任务。

凡带“火”及“灬”旁的字,如炒、炸、煨、爆、烩、煎、煮,多数与火候有关。“烹”即“烧煮”,“饪”即食物熟了,“调”指的是加热前后或加热之中对味道的“调和”,所以“烹”和“调”这对立的统一是以火候为前提的。不同材料,不同炊具,不同传热导体以及不同烹调手法,直接影响着火候的使用程度。现在电饭煲永远也煮不出柴火铁锅做出的香米饭和脆锅巴了;而燃气灶上的烹调之味,也永远达不到柴火灶上做出来的了,因为完全密封在柴火灶里的铁锅,其受热面积和程度远大于燃气灶上的铁锅,而且柴火可以猛中带柔(干而硬的木柴)或柔中带猛(抽柴留炭),气火则做不到。

我在北京天下盐餐厅虽然不能直接砌一个柴火灶(十年前我在成都川东老家砌有柴火灶),但有些特殊的烧烤或特制的煨炖,我会用木炭火来烹制。比如,烧炮煳辣椒做蘸碟,不论是干辣椒还是鲜辣椒,在气火上烧烤还是在热锅里烘焙,永远不可能达到在炭火红灰里炮制出来的那种口感和煳香。

其实加盖锅盖也是拿捏火候的一部分,煨、烧、焖、等手法都需要加盖锅盖,一是为了食物快速熟烂;二是避免能溶于水的维生素和香气跑掉;三是揭锅盖的瞬间,锅盖内壁的汽水流入锅中,使食物更容易柔和。在急功近利的今天,我觉得中国烹饪(特别是餐馆、饭店)最大的失误之一就是抛弃了锅盖,因为成百上千的客人在大厅或包间等着厨子上菜啊,哪还有时间去盖锅盖呢?!

所以要烹调出真正美味的东西,我们不仅要敬畏食材,还要敬畏火候,无论你用多么高科技的手段进行烹饪,吃调味的同时也是吃火候。火候一词早已用于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在和领导、同事、家人、客户以及恋人的交往中,都需要拿捏“火候”。比如当爱情来临,什么时候该凉拌,什么时候该红烧,什么时候用武火快炒,什么时候用文火慢煨,都是需要经验和功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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