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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呆在這麼個荒誕的地方?

真是不可思議。雖然陳由在身邊,但徐立卻感覺孤零零的,她只想儘快地走出去,可黑暗包裹了她,永遠走不到頭似的。

——朱慶和《徐立在松城的短暫時光》,刊登於《今天》2006年第四期冬季號 總75期



徐立在松城的短暫時光

1

下了火車,又接著上汽車,一路上徐立始終坐在靠窗的位置,陳由挨著她。都很累,沒什麼話說。

他們熱戀的時候,陳由經常在徐立面前提起他的故鄉小城——松城——一個自在、安逸、生死由人的地方。她幾次想去,他就說,路太遠,還要轉幾趟車,再說家裡也沒人了,於是皆未成行。結婚的時候,陳由果真沒叫他家人過來,父親已故,母親早就改嫁,只剩一個哥哥不願來,怕花錢。現在陳由要回老家處理點事,徐立就從單位請假,主動跟了過來。

到松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們走著回家,夜風有些涼,陳由脫了夾克給徐立披上。陳由說,我哥家不遠,就到了。臨行前陳由跟他哥打過招呼,因此一進門,就看到了一桌子的飯菜,已經擺了很長時間了。他哥笑著說,菜都涼了,快來吃吧。聲音很大,很熱情,但浮在臉上的疲憊在燈光下顯得異常耀眼。嫂子和侄子正在房間看電視,他哥把他們喊了出來。

陳由也沒介紹,雖然大家都知道誰是誰,但徐立覺得還是有些彆扭。飯吃得一聲不響,只有陳由跟他哥在說,一問一答,簡短的幾句話,就看見後者不停地點頭。菜的味道很怪,徐立動了幾筷子就不吃了。飯沒吃完,陳由的嫂子接了個電話就出去打牌了,一抹嘴留下句話:再不去,錢都叫人家贏去嘍。他哥來收拾碗筷,徐立想幫個手,他哥連說不要不要,你們進屋看電視去。電視被小傢伙占著,當然沒什麼好看的節目。徐立不時地抽幾下鼻子,陳由問怎麼了,徐立說,沒什麼,困了。

晚上他們睡侄子的房間。房間很小,六七平米,除了一張窄小的木床,牆邊的櫥櫃上還塞滿了許多雜物。陳由從床底拖出來一堆棉絮,鋪在地板上。徐立被騰起的煙塵嗆得難受,一陣咳嗽,她聽到陳由說,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徐立怎麼也睡不著,一直擔心櫥櫃上的紙箱子會突然砸下來。陳由的鼾聲也叫她受不了,他到哪兒都能睡,身子一攤,死狗一樣。她聞到房間有股隱隱的臭味,還夾雜著一絲腥臊。徐立起床,把本來關好的廁所門又關了一遍。回到床上,那股怪味道自然還在,遊絲一般,直沖她的鼻子。她只好拿面巾紙塞住了兩隻鼻孔。她感覺像躺在一堆垃圾上面。徐立睡得很淺,迷迷糊糊中,聽到了陳由的嫂子開門的聲音,還有躡手躡腳地四處走動的聲音。

2

徐立醒來的時候,聽見陳由在客廳跟他哥小聲地說話。“她哪是出去打牌,是跟人家睡覺去了。”徐立一出現,他們就不說了。整個上午,陳由都在聯繫同學,約好了晚上請客吃飯。趁他哥不在場,徐立對陳由說,你爸不是給你留了套房子嗎?今晚上住過去吧,在這兒睡不著。後者同意了。

他們來到街上,去他父親的房子看看。秋天的陽光普照著小城,寂靜而安詳。徐立問,上午跟你哥說什麼呢?陳由說,商量給我爸遷墳的事。

走在一條很寬闊的街上,陳由說,這是松城的主幹道,比北京的長安街還要寬,以前窄得很,拓寬時省上拿不定主意,一直報到國務院才批。徐立笑了笑說,是嗎?看上去,街道已初顯形狀,只是兩邊還露著一些殘垣斷壁。說著,他們拐進了一條小巷,陳由指著街對面說,看到那家店面了嗎?我哥開的,專門賣小五金。徐立朝對面望去,問道,要不要去看看?不看了,生意不好,快歇了,陳由說。

快走到街盡頭的時候,陳由卻突然轉身,同時也拉著徐立掉頭。過了一會兒,他們重新回過頭,繼續朝前走。她聽到陳由說,剛才我看到了那個壞女人。徐立問道,誰?哪個女人?繼而,她明白了他所指的“那個壞女人”是誰了。她聽他講過,“那個壞女人”與別人勾搭,最終跟他父親離了婚。徐立回過頭,看著眾多的背影,分辨不出哪個是“那個壞女人”。

上了二樓,陳由掏出鑰匙,卻怎麼也開不開鎖。敲了一會兒,房門打開了,隨即冒出一個亂糟糟的頭。陳由進去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格局已經完全改變了,臥室的床上還睡著一個女人,頭髪散得像只拖把。房間裡彌漫著豆腥味。

他問眼前這個亂糟糟的男人,在這兒住多長時間了?

快一年了,亂糟糟回答道。

在這兒幹什麼?

賣餛沌、餃子,還賣朝鮮小菜,都是小本生意。

你知道這房子是誰的嗎?

知道,我表姐的。

你表姐叫什麼?

叫鳳美呀,怎麼啦?

陳由沒回答他,推了推北面的房間,問道,這個房間怎麼開不開?

表姐給租出去了,租給一個師院的學生了。

這時,亂糟糟似乎才記起他主人的身份,問陌生人,你是誰?你要找誰?

陳由說,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

3

一年前的喜酒,拖到今天才喝到,大家都不打算放過陳由和徐立,拼了命地敬酒。男人們臉紅得跟發了情的火雞似的,他們喝得都很痛快。

徐立附在陳由耳邊小聲問道,我邊上那個孫婷,你真的跟她搞過?陳由說,真的,上高中的時候,不信你問她。她當然沒問,對這個操著一口夾雜松城土味的普通話的女人,只是覺得好笑。這時孫婷站起來去洗手間,陳由對徐立說,去廁所我就把她放倒,你信不信?說著就跟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兩人都不大說話。

李紅軍說,松城馬上要建濱河大道了。這個上學時被稱作“二逼”的傢伙,製造出質量低劣的洗衣粉、洗髮精、衛生巾,然後把它們像雨點一樣砸向松城周邊的廣大農村,發了些財。這個發了財的二逼說,投資十幾個億呢,省上拿不定主意,一直報到國務院才批。徐立一聽,忍不住笑了,怎麼他們說話都一個腔調?這個靠質量低劣的洗衣粉、洗髮精、衛生巾發了點財的李二逼說,弟妹你別笑,真的是這樣,我還朝裡投了十幾萬呢。陳由聽了,對李紅軍說,行,二逼你行,可我告訴你,儘管你發了點小財,可你還是個二逼。看來酒喝得差不多了。這時有人提議要去賓館開個房,好好鬧一鬧陳由的洞房。陳由說,鬧個屁。鬧個屁也得鬧。這時只見陳由“哇”地一聲把酒菜全吐在桌子上了,眾人感覺被噴了一臉,情緒頓時低落了下來,看來連屁也鬧不成了,散吧。

踉踉蹌蹌地回到他哥的家,陳由開始發酒瘋,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罵的。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小床上去。他迷瞪著雙眼說,女人算什麼東西,女人就是介於男人和動物之間的蠢貨,女人天生淫賤。在場的就徐立和他嫂子兩個女人,這話分明是說給她們聽的,看來他清醒得很呢。說完,陳由“呼呼”睡去了。

徐立睡地鋪,這次她不是擔心紙箱子砸下來,而是擔心陳由冷不丁地吐她一臉穢物。她找來了塑料袋,套到蠢貨的頭上,再戳兩個窟窿,讓他喘氣。她重新躺下來,總感覺哪個地方不對勁,味道怪異的房間,浮在黑暗中的套著塑料袋的頭,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呆在這麼個荒誕的地方?她爬起來去廁所小解,這時聽到了敲門聲,她就說,有人。可是那門卻突然開了,嚇得徐立叫起來,你幹什麼?!陳由的哥哥慌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沒人呢。

早上,她把廁所發生的事跟陳由說了,並要求住到賓館去。陳由已醒酒,他說,我哥耳朵聾,聽不見,這不怪他,我們都叫他聾子。小侄子插嘴道,我喊他“爸爸”他聽不見,喊他“陳勝”他也聽不見,只要一喊他“聾子”,他就聽見了。小傢伙果然喊了一聲“聾子”,這時他哥從臥室出來,問道,喊我什麼事?大家都笑了,很開心。他哥不敢看徐立,似乎對昨晚的事愧疚不已。她注意到,他的頭髮是染過的,根很白,整個頭看上去就像是雪地上落了層薄薄的煤灰。

4

吃過午飯,劉海濤開著小貨車,帶他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劉海濤看上去挺樸實,話不多,陳由稱他“老劉”。車子駛出郊區,只見金黃的稻田在路兩邊鋪開去,陽光燦爛無比,楊樹葉子“嘩嘩”的,閃著光。徐立感到心情愉快,她問陳由,昨晚吃飯時你出去對孫婷做了什麼。後者說,我對她說我等不及了,就在廁所幹吧,結果她給了我一個嘴巴子。老劉接過話頭說,現在孫婷是二逼的老姘。陳由說,這個我知道。徐立問老劉,陳由上高中時有沒有跟她那個?老劉說,那時陳由追過孫婷一段時間,有沒有那個我不太清楚,如果說追過誰就等於跟誰那個了,那我也跟孫婷那個過了。

車子在路邊停下來,隨即上來一個女孩,看樣子還著意打扮了一番,但在徐立看來,她還是有煞風景。一路上,老劉和那女孩有說有笑的。看來他並非是徐立所想的那種人。漸漸地到了丘陵地帶,車子一直開到沒路可走的地步才停下。朝山上走了一段路,看見一個洞口。此山洞以前是軍事重地,某某某曾經來視察過,因為裁軍,軍事設施都撤走了,兵也沒剩一個,留下來這個山洞。老劉說著,給一人發了個小手電,接著手一揮,說道,進洞。

山洞裡黑黢黢的,什麼東西都沒有,而且漫長、陰冷,讓徐立感到很壓抑,那女孩在前面大呼小叫的,更平添了幾分陰森。難道這就是老劉所說的“好玩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議。雖然陳由在身邊,但徐立卻感覺孤零零的,她只想儘快地走出去,可黑暗包裹了她,永遠走不到頭似的。

終於從山洞的另一個出口鑽了出來,大家就像灰鼠一樣來到了地上,都興奮地撓了撓爪子。徐立看到山下是一個很大的湖面,鏡子一般,心情舒暢了許多。老劉對陳由說,你看這山,這水,多美的地方,我要有錢了非把它買下來不可。陳由沒回應,而是看著遠處。老劉繼續問道,難道你不想把它買下來嗎?陳由把目光收回,說,現在已經是你的啦,你想幹什麼就幹吧。

來到一個開闊地帶,沒有荊棘,只有叢生的野草,大家不約而同地坐下來,微風過處,搞得一個個都很有深度的樣子。老劉問陳由,這麼好的景色,這麼好的時光,你說最適合幹什麼?陳由剛要回答,老劉搶先說了,當然是日逼了。說完,丟給陳由一隻安全套,然後拽著那女孩風一樣刮到一邊去了。

徐立躺下來,看了一會兒天空。她聽到火機“啪”的一聲,陳由點著了一支煙,接著有一縷煙飄過來,淡淡的。徐立歪過頭,看著不遠處的灌木叢,有幾塊衣角在隨意拂動。徐立又把頭正過來,閉上了眼睛,她感覺整個身體好像被陽光照透了,輕盈,無力。再睜開眼時,看到一隻汽球在飄。

野合完畢,老劉坐到陳由旁邊,問道,你怎麼回事?吹汽球了?!不會享受,不會享受,那感覺,就像白雲在做愛,不是在凡間,而是在天上。陳由看了看,女孩還在灌木叢那兒整理衣服,就不以為然地說道,什麼白雲做愛?我就看見兩隻草狗在臊秧子。

他們在山上玩了一陣,然後下山,偷摘了不少毛栗子,已經成熟了但皮未榨開。接著在山下的農家飯店吃了辣子野雞,香透了。

當晚,徐立和陳由住進了松河賓館。那個像白雲一樣的女孩,已被老劉從半路上放下來,變成一隻草狗,夾著尾巴消失在夜色中,然後老劉帶著一袋毛栗子和一隻野雞回家向老婆彙報成果去了。

5

一覺醒來,徐立看到對面的床上是空的。她看了看手機,快中午十二點了。沒想到睡了這麼長時間,睡得這麼舒服。她喜歡這種舒適的環境,如果可能,叫女傭把早餐端上來,吃完再叫按摩師來按摩一番,那再好不過了。

陳由在床頭櫃上留了字條,說他出去辦事去了,她要是餓了就到餐廳去吃飯。徐立起床,拉開窗簾,看著遠處的景色,伸了個懶腰。賓館就建在松河邊上,寬闊的河床,河面上過往的船隻,讓她入了神。洗漱後,徐立去餐廳吃飯,是自助餐。裡面全是人,好像有什麼大型會議在召開,每個人胸前都掛著一張紅牌牌。吃過飯,徐立想出去散散心,就走出了賓館。

青石小巷,狹窄而幽長,青石表面磨得光光的,紅磚青瓦的房子,走在裡面讓徐立想起了她的童年時光。她走得很慢,她真想跟擦肩而過的人們打聲招呼。

她順著巷子一直朝前走,不知不覺到了松河大堤,不遠處是座橋,有車輛在穿梭。河堤下面是一片樹林,一堆堆墳頭掩映在樹叢中。這裡就是他們所說的那條要建的濱河大道,沿線是觀光旅遊帶。陳由這次回來就是要把他父親的墓地從這裡遷走。

堤下已經有人在遷墳了,三三兩兩的,像是很嚴肅地啃著一個大饅頭。陳由曾跟她說過一個夢,說有一年夏天他父親來到他的夢中,他看到他父親被大水淹到脖頸了,他知道他父親會游泳,但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仰著脖子無望地看著他。第二天,陳由就打電話給他哥,後者說,松河發大水了,父親的墳頭給淹了。徐立慢慢地走著,她突然有了股衝動,就是要找到陳由父親的墓碑所在。

一個一個的墳頭看過去,徐立終於找到了。瘦小的墳包,顏色灰暗的水泥墓碑,她看清了上面的碑文,下款署著“陳勝陳由 敬立”字樣,這應該是陳由父親的墓地。墓碑上方嵌著一張黑白照片,徐立拿紙巾擦了擦玻璃,已看不清死者的面目。陳由告訴過她,他父親是突發腦溢血死的,陳由說他父親這輩子很不容易,臨死前把手裡三萬多塊錢給了他哥,房子留給了陳由,說他回家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

徐立把墳上的野草和枯枝敗葉清理掉,又在四周采了一大把野菊花,放到了墓碑前。她似乎看到陳由的父親正懷抱著那束鮮花。

6

晚上陳由打了個電話給徐立,他正跟幾個朋友吃飯,問她要不要過來。徐立說,算了。她早早地上了床,陳由回來的時候,把她驚醒了。徐立問,怎麼這麼晚?陳由滿嘴酒氣地說,吃過飯小六非要請我打一炮,盛情難卻就搞了一把。小六是誰?陳國棟,一起玩大的,你不認識。徐立沒再問,接著又睡去了。

徐立醒來後,看到早飯已經擺在茶几上了,陳由正大口地吃著包子。外面天陰陰的。陳由說,吃完飯,跟我去我爸的墳上看看吧。徐立想她已經去過了,就說,我不太舒服,不去了。那隨便你吧,陳由說完,吃著包子就出去了。

上衛生間時,徐立聽到她的手機響了,她以為是魯健打來的,臨來前她曾跟他講過,這幾天她要找個地方靜一靜,不要打電話給她。電話一直在響,響個不停。徐立一看號碼,是座機,就接了,原來是小雯。幾年前她們曾經是同事,徐立和她還談得來,下班後兩人時常逛逛街。徐立離開那家公司,她們的關係就自然而然地淡了下來。小雯問徐立在哪兒,後者說正在外地出差呢。現在跟你說話不會影響你吧?不會不會。小雯就說她正在家裡待產,心裡悶得慌。徐立記得兩年前,她就懷上了,難道到現在還沒生下來?小雯說她兩年前那個流掉了,現在這個也是不小心懷上的,預產期快到了,還不知道生出來將是個什麼小東西。難道她擔心不小心生出一隻小豬不成?徐立叫她不要多想,好好保胎。

掛了電話後,徐立覺得有些奇怪,關於她的狀況,小雯一句也沒問。小雯打電話給朋友或熟人,無非就是想求證一下,她肚子裡懷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天上已經下起了小雨,外面霧濛濛的。徐立不想去餐廳吃飯,看了看茶几上的東西,也沒有吃的欲望。她剝了一個毛栗子,可怎麼也搞不開,於是放棄了。正看著電視,她聽到了敲門聲。徐立開了門,只見一個陌生女人站在門口,頭髮上有小水珠。

女人問,陳由在嗎?

徐立說,他出去了。

噢,我是陳由的母親,女人試探道,你是他愛人吧?

徐立點了下頭。

女人小心地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進了房間,女人跟徐立談起來,她說的是松城話,因此時不時問徐立,你能聽懂我講的嗎?女人談到了陳由小時候的事情,似乎這是為了證明她就是陳由的母親無疑。這麼說,她就是“那個壞女人”了。她說她對不起兩個兒子,特別是小由,她知道小由還在忌恨她。她說,我今天過來就是想來看看你,她把徐立的手拉過來,繼續說,找到你可真是小由的福氣,他脾氣有些倔,你要多擔待些。徐立能說些什麼呢。這時陳由的母親從包裡掏出一遝錢,說這是她的一點心意。徐立連連擺手,結果錢硬是塞到了她的手裡。徐立只好說,那我轉交給陳由。母親說,什麼轉交?這就是給你們的。徐立拿著錢,不知怎麼辦才好。在女人上洗手間時,徐立悄悄地把錢塞到了她的包裡。但這早在女人的意料之中,結果錢又回到了徐立的手裡。

女人走了,外面的雨沒停,天空還是如早晨那樣呈灰暗色,時間就像茶几上的早餐,誰也沒動過。

7

陳勝站在霧氣濛濛的河堤上,朝陳由招手。他已經等了一些時候了,也沒帶雨傘,頭髮朝下趴著,濕漉漉的,看上去像一瓶墨水不小心倒在了腦袋瓜子上。陳由把雨傘撐過去,兩個人就下了河堤。陳勝四處聞了聞說,有股韭菜味。陳由說,我剛吃的韭菜包子。

他們在父親的墳頭前,站了一會兒,似乎對那束野菊花感到不解。陳由問,誰放的?他哥說,不知道。然後陳由把花扔到一邊去了。陳勝問,扔它幹什麼?陳由沒回答,當然陳勝也沒去撿回來。陳由蹲下身子抄寫碑文,陳勝在上面撐著傘。抄著抄著,陳由就想哭,等抄好了,抬頭看見了他哥一臉木然的表情。陳由擦了把臉,拿了一支煙給他哥,並各自點上。父親不抽煙,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兩個兒子把煙抽完。

碑文要去給西關的程半仙重新加工一下,再請他掐個日子。在去程半仙家的路上,陳由對他哥說,我準備回去把婚離掉,然後辭職自己開個小公司。陳勝勸道,要不要再考慮考慮。陳由說,我都考慮好了。

在陰暗潮濕的房子裡,程半仙對陳勝說,你爸這一生不容易,要寫好一些。翻翻這翻翻那,堆了一堆好詞。掐日子加上撰寫碑文,一共一百塊。陳由把錢掏給他。出了門,陳由一個人去碑材店,叫他哥直接回家了。陳由展開那張碑文,讀了讀,簡直狗屁不通,就拿筆劃掉了,只剩下生卒年月。他覺得父親是一個失敗的人,但是他心裡愛著他。這已經夠了。

辦完事,陳由回到了賓館。他對徐立說,我爸的墓地選好了,等天一晴就遷過去,墓碑是大理石的。洗過臉,他又說,房子我不賣了,送給我哥了,等遷了墳,我就再也不回這個地方了。

陳由看見角落裡散落的毛栗子,把它們收進袋裡。

徐立說,我想先回去。

現在嗎?陳由說道,已經沒車了,明天吧,今晚你可以睡個好覺。


作者朱慶和,1973年生於山東臨沂,畢業於東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基礎專業。現居南京。2000年與李檣、林苑中等編輯文學民刊《中間》,2002年與韓東、于小韋、劉立杆、李檣等創辦“他們”文學網。在《他們》《橡皮》《芙蓉》等發表詩和小說,並有作品入選多種文學選本。

題圖三峽新移民(局部),劉小東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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