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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读不懂 | 西闪:人类会直立行走后发生了什么

情绪不仅形成身体内在的感受,还能在身体与身体之间交流,成为社会互动的重要纽带,这是个人悲剧给予神经科学的启示。


1976年的某一天,玛丽·利基(Mary Leakey)在坦桑尼亚一处名叫莱托里(Leatoli)的地方发现了一串脚印。确切地说,那是迤逦25米的三行足迹。

乍一看,跟今天我们在海滩上散步时留下的脚印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它们出现在奥杜威峡谷(Olduvai Gorge)的一片沙地上,嵌入了火山灰形成的混凝土浅层中。灰烬来自远处的萨迪曼山(Mount Sadiman),眼下那座火山已沉沉睡去。


利基对这些足迹一开始并不在意。作为一位古人类学家,她已有不少史诗级的考古发现。在奥杜威峡谷,距离脚印发现处50公里的地方,是她和丈夫路易斯(Louis Leakey)的重点考察地。几十年来,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大量距今十万年到两百万年的石器和化石。能人(Homo habilis)的首个骨骼化石,就是她在奥杜威发现的。然而出现脚印的地方却相当“贫瘠”,他们来过好几回,几乎一无所获。

1972年路易斯去世后,利基又一次来到这里。当她第一眼看到火山灰里的脚印,她的反应是,“大概是几千年前三个穿越峡谷的当地人留下的吧?”可是等她终于抽出时间,来给火山灰层测定年份,结果却让她激动不已,这些脚印距今已360万年!这意味着,在那遥不可及的远古时代,我们的一支人科始祖已经可以用纯正的直立姿态行走了。


直立行走之于人类演化的意义非常巨大,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在意的,却是这个重大发现透露的小细节。

经过测定,留下脚印的这三个生物,其中两个已经成年,另一个还是小孩。从步距看得出来,即使萨迪曼山还在喷吐岩浆,遍地的灰烬余温尚存,他们的情绪仍然平稳,步履十分从容。其中一个甚至还驻足暂停,转身向东回望那可怕的火山。可以想见,尚无语言的他们用肢体、音调,或者还有表情一路交谈,一路前行。

正是从这些细节里,我看到了身体、情绪与社会之间的紧密关系。它让我忍不住猜想,360万年后,人类对自身与社会的认识究竟多了几分。

身体损害对一个人造成的最大影响,不在于个人的生存技能,而在于他与社会的有机联系。无论是盖奇的伤,还是奈特的病,其实都证明了这一点。情绪受损的他们,只能凭幸存的感觉做出有利于自身的短期决定,而需要更多预期、更多判断的长远决策,他们就难以做到了。一个人与社会的互动,显然更需要的,是后一种决策。

准备下周的会议资料,安排月底的一次旅行,为了演出放弃第二份提拉米苏,要做出这些看起来稀松平常的行动,就像萨迪曼山下的长途旅行,一点不简单。

在这些决策过程中,情绪是身体的标记——眉开眼笑、提心吊胆、牵肠挂肚,这些都像是为此定制的词汇。当我们面临诸多选项,情绪不失时机地唤醒我们身体的感受,或愉悦,或厌恶,或愧疚,或痛苦,从而左右我们的判断、价值、选择和行为。它像不显眼的路标,立在交叉小径的入口,更像园丁手中的整枝剪,为了凸显目标明确的枝桠,修掉那些繁密杂乱的细枝。

当“整枝剪”的运作出了毛病,身体的内部平衡就会破裂。盖奇和奈特表现出来的,对社会互动的淡然冷漠,就是极端的例证。至于下文我讲到的病人玛吉(化名),她表现的却是另一个极端:对社会互动的过度热忱。

玛吉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性,个子高窕,性情开朗。在医生看来,她的身体状况良好,智力水平较高,尤其是学习能力和记忆能力相当出色。她还具有相当不错的艺术鉴赏力,是一个优秀的业余画家。稍微有些不一般的,可能是她的社会交往。她遵守社会规范,工作受人赏识,还曾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只是在待人接物方面过于积极。“她太热情了”,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每当结识一位新人,玛吉都开心得不得了。她拥抱他们,乐意亲近他们。

所有人都喜欢玛吉,其中不乏流氓和坏蛋。她太容易交上朋友了,毫不费力就可以和异性发生浪漫,当然,这也导致她经常被人利用和欺骗。不过大家都认为,这就是所谓的个性(personality,即“人格”),“玛吉就是玛吉”,人们说,天性使然。

一次轻微的抽搐引发了医生对玛吉的关注。经过CT扫描医生发现,玛吉的脑部有明显的病变。准确地说,是她的杏仁核(amygdaloid)钙化了。这是一种染色体异常的隐形遗传病,它导致身体出现不正常的钙盐沉淀。皮肤和咽喉的钙沉积是该病的主要特征,但是脑部也不能幸免。玛吉就是如此,钙盐沉积在左颞叶和右颞叶的一对杏仁核中,造成了那次抽搐。

不仅是抽搐,由于钙盐沉积有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医生有理由怀疑,玛吉的个性,或者说情绪风格(affective style)也与这一病变有关。因为杏仁核对情绪的影响太大了。没有它的参与,消极的情绪根本无法产生。

当一个人感到恐惧、痛苦和焦虑,或者察觉到危险,杏仁核就会迅速被激活。另一方面,大脑的左前额皮质会抑制杏仁核的活动,让人从激烈的情绪中舒缓过来——盖奇的受伤部位就在这里。正是通过这种双向交流,杏仁核在一个人的社会互动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

心理学家的实验证实了医生的疑虑。阿道夫斯(Ralph Adolphs)以玛吉为对象做了一系列的研究。他发现,玛吉无法辨认出恐惧或惊讶的表情,尤其当它们与别的表情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事物没有什么畏惧心,也判断不了那些明显危险的情境。别人写在脸上的警告信号,她也察觉不到。让她以人脸为基础,判断一个人的可信赖度与可亲近度,那更是难上加难——她甚至没办法用笔画出一个表示恐惧的表情!就这样,玛吉一直活在一个盲目乐观的世界里,暴露在本可避免的风险之中。

情绪不仅形成身体内在的感受,还能在身体与身体之间交流,成为社会互动的重要纽带,这是个人悲剧给予神经科学的启示。


实际上早在1978年,心理学家戴维森(Richard J.Davidson)就证实,10个月大的健康婴儿已有明确的情绪表达能力与情绪感受能力。当他们看到电视里有人大笑,他们会露出微笑;如果画面里的人在哭,宝宝们也会脸色阴沉,甚至嚎啕大哭。

即使是那些刚刚出生,还待在医院产房里的婴儿,也能做出分明的情绪表达。当他们的舌头接触到糖水,他们就会露出笑容。如果是柠檬水,他们就愁眉苦脸,如果是蒸馏水,宝宝则处之泰然,毫无情绪波动。

当然,这并不是说,杏仁核与前额皮质的联系就是情绪的惟一回路。在身体的剧院里,在意识的舞台上,在社会互动的场景中,除了它们,还需要身体各方面的配合。

譬如梭状回(fusiform),这个主导人脸识别的区域,它的病变与自闭症密切相关。譬如海马体(hippocampus),它不单是短期记忆加工成长期记忆的中转站,还是区分熟悉情境与陌生情境的功能区。当它出了毛病,一个人不光记忆受损,还可能出现情境紊乱的状况,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就是一例。还有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这个地方的神经元能够释放和捕捉多巴胺与内源性阿片肽(简称EOP),乃是动机和奖赏感的关键区域之一——前一种神经递质有助于积极的情绪、动机和欲望的产生,后者则让你愉悦和兴奋。

如果它的活跃水平长期偏低,一个人就有患上抑郁症的可能。下丘脑(hypothalamus)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它分泌的催产素(oxytocin)能抑制杏仁核的激活,从而减轻人的压力,缓解心理焦虑。忠诚、爱恋、从容与满足,这些情绪的产生离不了它。我想,萨迪曼火山下的那三个步行者,催产素的浓度一定不低。

如果以上说的还只是脑区之间的配合,那么身体的其他系统,例如运动系统、免疫系统、呼吸系统、内分泌系统、自主神经系统乃至消化系统,它们与情绪之间的双向联系,迄今还没有得到全面的研究。

不过,360万年前的脚印已经给予我们清晰的提示:人的生理属性与社会属性乃是一体两面。很多情况下,身体嵌入社会的程度,与社会深入身体的程度,同样令人惊奇。




作者:西闪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独立作家,书评人。著有随笔集《思想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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