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篇关于果树培育的文章。
果儿，除了作为“果实”的儿化音外，在老北京话里，意为女孩儿。“尖果儿”专指漂亮的女青年，“苍果儿”则是老去的姑娘。
如今，果儿算是中国摇滚圈的专有名词。如果那些迷恋摇滚乐，追逐乐队的女孩儿叫追星族。那么果儿就是迷恋摇滚乐、追逐乐队、甘愿陪伴、并与之上床的奉献型女粉丝。
一开始，要写果儿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因为内心隐约感觉，这将是一个极其“三八”的题目，剧情的走向很可能不受控制，最终沦为像中国电影烂俗青春片那样，打着青春的名号，卖着关于性的春药。
而在中国，关于果儿的故事，是从1990年代开始的。当时那一代人为国分忧，成为经济改革牺牲品。而果儿这一代人往死里造作，却是物质成果的享受者。这很荒诞，但这却是现实。
果儿绝非中国特色，它的出现依附着摇滚乐的兴起与繁荣。
上世纪60年代后期，经过战后20年的发展，西方建立了新的统治权威和规范。和平的年代里，年轻的朋友们吃饱了饭，却举起了反传统的大旗。在没任何经济和政治危机征兆下，法国的“五月风暴”爆发，带起了整个欧洲暴力革命风潮。年轻人的诉求很简单，这一届个人主义和文化自由主义都不行！
这时，远在美洲的美帝青年们以一种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爱的温和姿态，利用摇滚乐表达对传统的不满，嬉皮运动由此开始。
早期的“嬉皮士”也算是有理想、有素养、有文化、有道德的四有青年。那时摇滚乐队唱出来的歌曲，还是关于爱、和平与冥想。后来，越来越多的美国青年们背井离乡，“大串联”到各类嬉皮士集会中。那时候，摇滚乐队唱起了性爱、毒品、无政府主义，尽显享乐。
无论如何，在60年代，美国的摇滚乐是迷幻的，也是空前繁荣大师辈出的。果儿的概念就是从那时提出。只不过人家美帝称其为Groupie，中文名“骨肉皮”。1969年2月，创刊不久的《滚石》（Rolling Store）出了一期特刊，第一次将这个群体的生活，以图文展示出来。
特刊里写了骨肉皮们与单纯明星性交的区别、讲了集体性行为、还展示了一个八岁女孩写给乐手的色情信。总的来说，内容很劲爆，全球很震惊，即使在反主流文化的人群中，也有部分受不了。
其中一段是这样描述的：“她终于得到他，在使她成名的摇滚文化中，得到多少人只能终日追逐而不可捕获的人。她已经和17个（或者36、117）乐手发生关系，其中4个（或者12、25）是真正的众所周知的摇滚明星。如今，她又睡了个更有名的，她的价值再次获得提高。”
《滚石》特刊中的Groupies
关于骨肉皮的文章、书、纪录片在这期特刊发布后，如潮水般涌来。《TIME》杂志在一个月后发了一篇《Manners And Morals：The Groupies》，对骨肉皮嗤之以鼻。英国记者写了类似自传的小说《Groupie》（1969）。第二年，纪录片《Groupies》（1970）问世。
面对社会的非议，被誉为骨肉皮皇后Pamela Des Barres并不在乎。她说：“我们追随乐队。这不单单指和男人发生关系，更多是一种创造力的环绕。我们理解和欣赏他们的音乐，所以他们希望被我们环绕。”“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很受人们尊重。”
“这些女孩并不是妓女，她们有些比乐手还懂音乐。有些人继续成为律师，有的开始创业，有的和音乐人成家。”当年在《滚石》特刊中为这些女孩拍照的Baron Wolman 说。
60年代，当美帝的青年们沉浸在摇滚、大麻、谈情说爱的日子中，国内的同龄人还在造反、批斗、干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唱革命歌曲、喊革命口号、“八亿人民八台戏”是年轻人唯一视听内容。这些普通青年们，还得等到1986年，一个叫崔健的小伙子，身穿军服，眼蒙红绸子，嘴里唱着《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摇滚。
崔健早期演唱会
然而，中国摇滚第一人林立果，作为林彪的儿子，空军军官，当时并不需要等那么久。1969年，就能收听敌台的摇滚乐，看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录像带。虽然依旧比西方摇滚乐诞生的1954年晚了15年，却比通常认为的中国摇滚乐诞生时间1986年早了17年。
时间必须快进，划到90年代，要不没果儿啥事。人们称为这是属于中国摇滚乐的黄金年代。《我是歌手》中那唱跑调的半壁江山大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崛起并成名。报菜名的工作就不做了，什么崔健、唐朝、黑豹、臧天朔、何勇、郑钧……自己百度吧。
面对一群冉冉升起的摇滚小鲜肉们，听着那些满载理想、孤独、青春荷尔蒙的歌曲，还句句唱在你心里，别说年轻的姑娘，男青年们也很激动吧。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何勇的《姑娘，漂亮》、黑豹的《无地自容》、郑钧的《赤裸裸》……
国内第一批果儿就在这时孕育而生。与国外的Groupies相比，国内果儿们的故事更像狗血电视连续剧。放一张老图，大家先随意感受一下。
摇滚圈里，仿佛每一步都有窦唯
在中国，头号“尖果儿”得数王菲。像电影《北京乐与路》里的舒淇演的那样，黑豹乐队当年也过着成员们吃住混居的乌托邦式生活。栾树与王菲是一对儿，姜昕与窦唯在一起，住着住着，窦唯就和王菲好上了。
因为抢了兄弟的女友，窦唯最终选择离开黑豹，并答应不做与黑豹曲风相似的音乐，剃了个头，重新开始。已逐渐被封为天后的王菲，当年为了窦唯也甘愿住胡同，生孩子，倒痰盂。
有传言，伤心的栾树在这段空窗期接受了一直默默暗恋他的韩红。对，就是你脑子里想着的那个穿西装的韩红。
至于姜昕，这个果儿离开窦唯后，后来的每一任都是圈中红人。先与天蝎唱片兼摇滚歌手郭大炜谈恋爱，再与唐朝吉他手郭怡广在一起。后来嫁给了和崔健合作多年的鼓手张永光。前几年，姜昕首发了一本书——《长发飞扬的日子》。书的名字比较作，但无碍于圈内张楚、何勇、常宽等为她站台。
王菲、姜昕都提了，也说说高原吧。高原插足窦唯和王菲前，是和唐朝的丁武在一起的。后来窦唯接受采访时说：“我觉得高原和我结婚，是对丁武的报复，孩子更是被人策划出来的阴谋。”
在国外，当年资深骨肉皮们，如今中年大妈从不忌讳别人和她谈年轻时的那段经历。她们原本都是普通女孩，她们骄傲二十来岁的时候，常伴于摇滚巨星身旁；她们认为自己是一些著名曲目的灵感来源；她们骨子里就认为自己与摇滚乐手一同书写了历史，创造了摇滚乐最辉煌的年代。出书、接受电视采访、面对镜头，她们从容，讲到激动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盖的得瑟。
而国内的果儿们都很低调。如今的明星，当年的果儿并不愿意公开聊聊这段经历。王菲、姜昕、高原等，当初其实都是混摇滚圈、音乐圈，所谓的果儿与乐手的故事，其实严格意义来说只是圈中八卦罢了。
如今，那些草根非著名果儿更不愿意以“果儿”作为自己生活中标签。就连豆瓣上以滚圈八卦为辅，以揭露摇滚乐手不良行径为主而著名的“月亮小组” 也变成私密小组。
当年小组一篇神帖《骨肉皮守则》里，一个id为“马甲宝宝不想死”的网友以果儿的角度连载了那些与乐手之间发生的事。一连九篇，没有多少文字讲到音乐，更多是如何勾搭上一个乐手，如何发生关系，再如何撇清关系。
如今，小组里最火的一篇是livehouse演出门票能卖到300元一张的李志，在小组里说着自己的情感经历，从史前高中早恋开始。如今李志的豆瓣id已经注销，但是那个叫做《艺术人生——我们要和李逼的亲密接触》的帖子还是很火。
姑娘们不愿意谈论这些经历，或许和国内的舆论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国的摇滚即使在它最鼎盛的90年代，依旧不属于主流文化。也没有像欧洲和美国那样成为一种平权运动、性解放运动、自由主义的助推者。人们并不觉得果儿是一个文化现象，更不觉得这是一个感情问题，他们只觉得这是个道德问题。
或许也因为国内的摇滚还处在极度草根与无序的状态，流氓、摇滚乐手、底层混混、无业游民这种标签相互混杂。混摇滚圈的窦唯说出那句“珍爱处女，远离摇滚”或许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吧。
90年代摇滚乐的辉煌是短暂的，也是岌岌可危的。魔岩三杰到了1997年后就开始走下坡路，港台流行音乐成为主流大众的审美。
魔岩三杰：张楚、何勇和窦唯
2000年后，北京大部分摇滚乐队开始朝北京树村集合。地处北京城乡结合部，房租便宜，离五道口演出场地近。那时候，一个乐队演出一晚上，每个乐手有几十元，吃一顿，第二天又是从零开始。这个时期，中国摇滚乐的特点，只剩下穷。
纪录片《后革命时代》记录了北京摇滚乐队在树村的生活
2000年，迷笛音乐学校办了第一场毕业汇报演出。没有人会想到，若干年后汇报演出变成摇滚乐圣地——迷笛音乐节。
相比于国外的Groupie，中国的果儿群体显得非常躲闪，甚至可能不再有真正意义上的果儿。2008年才开始创立的月亮小组，讨论的大多是非著名乐队，与乐手发生关系的女孩儿所描述的，大多更像一夜情。
那些站在《我是歌手》上的摇滚大叔，是上世纪的摇滚大咖。到了这个世纪，带着那中年男子苍老的脸，挺着啤酒肚，他们依旧是摇滚圈的半壁江山。中国摇滚圈，新的面孔空缺，新的大咖空缺，追随摇滚的女孩儿们自然也空缺。
如果你是年轻的姑娘，面对中国摇滚大叔和韩国长腿欧巴，你说该怎么选择。
今年三月，北京市文联和北京音乐家协会开了个会，叫做“中国摇滚30年回顾与展望研讨会”。
中国摇滚30年回顾与展望研讨会，谜一样的国家
会议的最后，文联党组副书记说，中国摇滚乐是中国文化创新发展的重要举措，北京摇滚音乐学会的成立，不仅是摇滚音乐人和广大摇滚乐迷的强烈愿望和呼声，也是中国壮大文化创意产业，实现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提升“软实力”的战略目标。
摇滚真的如此重要吗？在去年，北京迷笛音乐节就因交通问题被取消。接下来的五月，作为各音乐节聚集的月份，我们依旧没有听到关于北京迷笛音乐节的消息。
摇滚不死，只是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果儿长存，只是长期寄存在高丽人的圈子里。
最后，以一首歌结束吧。
1999年，东京武道馆，窦唯与王菲最后一次同台，一个在前面唱，一个在后面打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年代，但却是最值得玩味的。
《Don’t break my heart》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
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的错过
也许不必再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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