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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红楼梦》中的心理描写对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

高尔基指出:一个人真实的性格并不经常表现在他的言语里,而是表现在他隐秘的内心活动中。

生动细致的心理描写是小说刻画人物心理、展现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之一。在《红楼梦》一书中,曹雪芹运用多种心理描写方法,或通过人物自身的内心独白直接诉说人物心声;或运用人物言谈举止、神态及人物之间的对话来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或由作者转述,使人物的心理得到细致生动的表现,对人物性格特征的真实性和复杂性起到了重要作用。

灵活多变的心理描写方式,自然流畅地穿插交织于整部作品之中,形成了《红楼梦》独特的写作风格。下面就《红楼梦》中的心理描写对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进行浅析。

一、由人物内心独白直接描述人物的心理活动

通过人物自身的内心独白,以平淡的叙述方式来展示其内心活动,是心理描写最原始、最直接的手段,既节省笔墨,又让人觉得真实可信,这种形式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起着重要作用,也是《红楼梦》最常用的手法。

《红楼梦》中的内心独白,在一定程度上是作者对叙述语言的一种继续,从情调到语法,都接受着作者叙述语言的统率。它没有撇开作者自己的叙述另成体系,去孤立显现人物心理活动的过程,而是让人物的内心独白,还影响着作者叙述语言的余音。

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贾赦让邢夫人去求娶贾母的首席大丫鬟鸳鸯。邢夫人执行力很强,立即找来儿媳凤姐商议。

如今且说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悄向凤姐儿道:“……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你可有法子办这件事么?”凤姐儿听了,忙陪笑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

对于贾赦要纳鸳鸯为姨娘这件事,邢夫人考虑到凤姐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说得上话,二是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所以想先找个“同盟军”,增添在贾母面前说话的分量。

凤姐真诚地劝邢夫人,贾母平日就对贾赦不满,况且鸳鸯在贾母心中的地位也是他人无法替代的,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认为这件事贾母绝对不会同意,不要去碰一鼻子灰。客观公正地说,虽然凤姐与邢夫人这对婆媳平日里关系不算和睦,但此时此刻,凤姐的劝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真心实意地劝邢夫人别做蠢事。

然而,愚昧的邢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呢?即使她听进去了,丈夫贾赦那里也无法交待。于是邢夫人十分不满,不仅不领凤姐的情,还发作了凤姐几句。

凤姐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他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如今又听说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子,劝也不中用了,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竟是个傻子。……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能知道。”

听了凤姐的花言巧语,邢夫人在凤姐的哄骗下马上准备去找贾母。

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

邢夫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凤姐儿暗想:“鸳鸯素昔是个极有心胸气性的丫头,虽如此说,保不严他愿意不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他要依了,便没的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疑我走了风声,叫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

在婆媳两人长长的关于这一事件的对话中,穿插了两段关于凤姐的心理活动。

对于婆婆帮公公求娶鸳鸯这件事,王熙凤一开始是出于真心实意想帮婆婆的。她从鸳鸯对于贾母的不可或缺性以及平日里贾母口中透露出来的对儿子贾赦的不满,立刻第一时间预料到此事万万不可,猜测贾母会很愤怒。然而,邢夫人却对她的实诚话置若罔闻。

这时,凤姐心里的算盘啪啪地打响了。她先是分析邢夫人一贯的为人和性格特征,通过奉承贾赦换取卑微利益,既贪婪又偏执,于是马上调转风向,逢迎婆婆并自我检讨,看似积极主动地帮邢夫人出谋划策,哄得邢夫人居然相信了她的花言巧语。这还没完,她了解鸳鸯性情刚烈,心高气傲,肯定不愿意,担心邢夫人事情不成会迁怒自己,于是把可能预料到的情形仔细分析了一番后陪着邢夫人一起过去,这样即使鸳鸯不答应,也怨不到自己身上来。

这两段心理活动直白地描写了主要人物凤姐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心理活动,又对其心理活动进行直接叙述,将凤姐的心理活动尽情展现在读者面前,让人对其所思所想,一目了然。

表面看凤姐对婆婆邢夫人言听计从,其实暗地里算计。这里一波三折的劝解,融入了王熙凤大段的心理活动,与小厮兴儿口中形容凤姐的“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巧妙地映证到了一起。更与之前第三回里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周瑞家的向刘姥姥介绍凤姐时说她“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儿”遥相呼应。

这就是凤姐,一个虽然没有读书识字,却洞明世事,一眼可以看穿各人的心思与欲望的王熙凤。她见风使舵,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这种极具强烈个性色彩的人物特征,都通过人物自己内心深处直截了当的抒发,一目了然,明明白白,非常有利于读者去品味,简单明了,而且淋漓尽致。

所以说,内心独白,从人物的第一人称角度落笔,用自我心理活动来代替作者的叙述,往往最能充分的展现人物强烈的个性色彩。

二、借作者身份来转述人物内心的心理活动

除了大量通过人物自己内心的心理活动来塑造人物性格特征外,《红楼梦》中还采取由作者这个第三方来转述人物的心理活动,用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人物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样就对那些不便采取人物直白心理的方式进行了有效的补充。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端午前夕清虚观打醮,张道士向贾母为宝玉提亲,又送上金麒麟。黛玉联想到“金玉良缘”之说触动心事,回到家中就生病了。

且说宝玉因见黛玉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怠吃,不时来问,只怕他有个好歹。黛玉因说道:“你只管听你的戏去罢。在家里做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之事,心中大不受用……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昨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急,又是愧,便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原来宝玉自幼生成来的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如今稍知些事,又看了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

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解烦恼,反来拿这个话堵噎我,可见我心里时时刻刻白有你,你心里竟没我了。”宝玉是这个意思,只口里说不出来。那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人的呢?我就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无闻的,方见的是待我重,无毫发私心了。怎么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呢?可知你心里时时有这个金玉的念头,我一提,你怕我多心,故意儿着急,安心哄我。”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就立刻因你死了也是情愿的。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那才是你和我近,不和我远。”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就是了,你好我自然好。你要把自己丢开,只管周旋我,是你不叫我近你,竟叫我远你了。”

看官,你道两个人原是一个心,如此看来,却都是多生了枝叶,将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了。

此皆他二人素昔所存私心,难以备述。

黛玉生病,宝玉来看她,二人因为互相试探,便发生了口角。这段两人之间的对话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都希望对方能体谅自己的苦心,恋人之间的相互揣测,微妙之至。所以,作者在这里巧妙地让他们用无声的语言,由作者代替二人分别吐露心声,进行一问一答。

在那样的环境中,宝玉和黛玉绝不可能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些话来,但这些话却在对话中如一条激荡汹涌的暗流,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

对宝黛间这种欲吐又吞、闪闪烁烁的爱情表达,由作者用心理对白把它写出来,附以画龙点睛的议论和分析,一下子道破了二人不能畅通表达爱情的秘密,也填补了读者印象上宝、黛间那种曲折闪烁的感情虚线。

在这一章节中,宝玉对黛玉炽热的感情,黛玉内心世界的矛盾和复杂,相互争吵却深深暴露出的那种激情荡漾的内心世界,都通过作者传神而感人肺腑的叙述表现得迭荡起伏,让读者也跟着作者的摹写而心潮澎湃。

试想一下,如果由宝黛二人来独自抒发内心想法,一是不可能像作者这个第三方剖析得如此透彻;另外,作者的旁述中,一边写心理活动,一边夹叙夹议,非如此描写方式,不能表达得这样酣畅淋漓。

三、以人物动作、神态来显示心理状态

《红楼梦》中大量的人物内心独白,深入开掘了人物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各种意识。但文似看山不喜平,采用过多内心独白,只会使小说过于流入浅显,缺少艺术内涵。于是,作品还将心理描写借助人物的神态、动作语言等多种方式来表达,呈现出人物形象的多个侧面。

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于是刘姥姥带了板儿进城,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刘姥姥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迭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

家中已经到了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为了家人的生计,年迈的刘姥姥带着外孙板儿到贾府“打秋风”。家中的贫困不堪和荣国府的富贵逼人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尽管如此,刘姥姥还是用“掸掸衣服”这个细微的动作,保持着内心深处的自尊;“蹭上来”三个字惟妙惟肖。“蹭”即磨磨蹭蹭之意,一个“蹭”字,写尽了她作为一名穷苦百姓的窘状。一点一点往前挪,不想过去但又不得不去,于是只好慢慢地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陪笑”两个字也饱含酸辛,自己好容易鼓足勇气恭恭敬敬地开口问话,因为是求人,面对大家的威严,还没说话,先陪上笑脸。

“掸掸衣服”、 “蹭上来”、 “陪笑”这三个词,把刘姥姥这位朴实的庄家老妇人,因为生计上门打秋风的卑微无助,将自己低到尘埃里,但内心深处仍深藏自尊的心理展现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

人不求人一般高,为了生存,为了儿女,这样一位老人低下头时,虽然内心深处也觉得这种行为十分令人羞耻,但仍旧不忘去掸掸衣服上一路奔波的风尘,尽力去保留自己的尊严。

通过对人物动作及神态的细致入微的传神描摹,将人物内心的微妙心态阐述得一清二楚,是体现人物心理活动的另一种较常见方式,凸显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多面性。

黑格尔指出,“把一种本身发展完满的内心世界的丰富多彩性显现于丰富多彩的表现”(《美学》)。《红楼梦》这部作品,作者以深髓的笔力、独特的风格,描绘了中国封建社会行将没落时期,贵族人物、市井小民等各类人物的心理情态,多层次,多维度的心理描写方式,描摹人物心理周到而详尽,展现了人物形象的真实性、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及其富有表现力,而且不落俗套,无比精妙地构建了一幅《红楼梦》的心理地图,从而塑造出了王熙凤、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刘姥姥等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

这样的心理描写,一方面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张力,避免了人物创作的脸谱化和呆板,另一方面,也为作品与读者对各种关系的解读打开了一扇窗户,更重要的是通过心理描写埋下伏笔,为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引起不同读者内心的深切共鸣。

可以说,《红楼梦》的心理描写,既可以说是古典小说中心理叙事的一个里程碑,又是后来中国现当代小说创作中心理叙事的行动源点。

参考文献:

李之路:试论《红楼梦》的心理描写艺术;

费秉勋:谈《红楼梦》的心理描写 《红楼梦研究集刊》1980年第2辑;

谢锡龄:《红楼梦》心理描写浅论;

牟纪思:浅谈《红楼梦》的心理描写,《十堰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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