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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史记|真假“御弟”

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玄奘西游路上的高昌之行,那么他是无法完成长达五万里的取经之路的。高昌,以及当时的执政者麹氏父子,成就了玄奘,在求取西经的历程中,这是不可不书的一笔。


然而《西游记》最大的“戏谑”,却让这段历史变得极其模糊,更多时候,人们已然忘记了,玄奘以“逃人”或者说“流民”的身份离开长安的,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宗御弟”,玄奘这个“唐御弟”的可疑身份确实是拜吴承恩所赐。这一“戏谑”,几乎扼杀了现实中玄奘五万里征程的全部艰辛。


贞观三年(公元627年),凉州城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一位来自中原的无名僧侣,背着冒犯朝庭禁令的罪名,冲破一路阻遏,来到了凉州。他居然是要前往极其遥远的天竺去求取真经的,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人敢想象,他还能全身归来。


他险些被凉州的官员押回长安,但是最终感动了这里的人,居然放他继续上路了。离开凉州之后,也便离开了唐朝当时的“直管范围”,他可以不用再担心官府派人捉他回去了。当然,我们说的这个人就是玄奘。


虽然再也没人捉他回去了,但更大的危险却在不远处等着他。他必须通过一个叫“莫贺延碛”的地方,这个地方“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水草不生”,而他身边除了一匹马之外,便身无长物了。但是,求取西经的信念,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动摇过。


他有着坚忍卓绝的定力,还有着超人的体力,在盗匪横行的地方突围而出,又忍耐住了饥渴的煎熬,终于进入到“莫贺延碛”。但是,他需要在这个生命的禁区里走五天,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五天,他经历了什么样的苦痛,是可想而知的,一种信念支撑着他,度过了这地狱式的五天。当他穿越了莫贺延碛,到达一座城市时,已经是个生命已有一半枯萎的“行尸”。但他终于还是熬到了有水的地方。


这个有水的地方,叫做“伊吾”,也就是今天的哈密。当时,伊吾是一个属城,归高昌国(今吐鲁番)治下,高昌王麴文泰是一个汉人,他的祖先生活在金城(今兰州)。


玄奘在伊吾城休养,想恢复了体力之后再进入下一段行程,因为他还必须去挑战那个可怕的“大流沙(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一段时间里,高昌王的使臣刚好在伊吾循察,听说这个黑瘦的僧人居然能单独穿越莫贺延碛,视为奇人,立刻报告给麴文泰。麴文泰听说了这个消息,知道自己的国度里来了一位大唐的高僧,要用隆重的礼节接玄奘到高昌国都城。一个国君如此的盛情邀请,玄奘又如何能够拒绝呢?他只能跟着使臣前往高昌。这位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的瘦弱僧人,在高昌国得到了盛大的迎接。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玄奘来到高昌城,由于受到麴文泰的强力资助,高昌以后玄奘一路顺风。摄影/黄彬


玄奘在这里一住就是近一个月,身体已完全恢复,又想踏上行程,但高昌王却不肯放他走了,他知道,这位高僧的学识和能力足够成为他最好的一位“国师”。如果有这位“国师”助他打理朝政,那么高昌的基业会更加稳固。


但玄奘志不在此,否则,他也不会甘冒天险孤身闯莫贺碛了。他婉言谢绝了高昌王的要求,表明了自己的心迹。面对如此人才,高昌王又怎舍得轻易放手呢?于是,玄奘在高昌像是被“软禁”起来了。但玄奘的坚定,是高昌王想不到的。玄奘居然用绝食来表明自己绝对不会呆在高昌当一名“国师”,如果高昌王强留,那么他留下的就是一个“死国师”。高昌王愿意出此“玉石俱焚”的下策吗?当然,他不会,于是只好用另一种真诚打动玄奘。


他答应放玄奘西去,给了玄奘西行必须的面衣、手套、靴袜等,当然,还有黄金和白银,以及绢和绫。有了这些东西,他穿越“大流沙”的路途几乎再没有太多危险了。这还不够,高昌王还与西突厥互通关系,并修书二十四封,每封信附大绫一匹,送达大流沙以西的屈支(龟兹)诸国,要求为玄奘的西去大开方便之门。最后,他又给了玄奘马30匹、随从25人、伴行僧侣4人。


高昌王只要求玄奘答应他两个条件:一是归来之后要留在高昌国讲经三年;二是必须与他结为异姓兄弟。这两个条件,让玄奘更为感动,他全部答应了,带着御兄的期盼上路了。玄奘到达高昌之前,是靠施舍度日,离开高昌之时,却是提金携银而去。


更为重要的是,高昌王为玄奘打通了高昌之后的所有关隘。玄奘西行,所经之国众多,个人身份至关重要。此前,玄奘不过是个普通僧人,但此后却有了高昌王弟的名义。由于这些强力资助,高昌之后,玄奘一路顺风。玄奘对高昌国的恩情铭记在心,尤不敢忘与麴文泰的三年之约。17年后,玄奘声震印度,当他回来践约之时,高昌已然亡国,此约永无兑现之日了。


玄奘在佛学研究上的成就非凡,而这些成就的基础便凭藉了“御兄”麴文泰的鼎力相助,可以说,没有高昌,就没有后来流芳百世的“唐三藏”了。玄奘回长安之后,唐太宗对他的译经非常支持,但相较之下,唐太宗不过是锦上添花,而高昌王麹文泰却是“雪中送炭”。更为重要的是,玄奘没有做过一天的“唐御弟”,他是高昌王麹文泰的御弟,这段历史,极有必要进行一下“证伪”,因为如今大多数人已经把一部神话小说的情节当成了真实的历史。


吐鲁番火焰山景区有孙悟空、铁扇公主及牛魔王的大型铜雕,其造型出自《西游记》中唐僧取经路过火焰山、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神话传说。供


在求取西经的路上,玄奘是个拥有与常人无异的七情六欲的圣徒,他笔下的女儿国令人神往不已;为了能够顺利西行,他与一位虔诚的国王结为兄弟并接受了他大量的财物;他用他的真诚感化了准备杀他的石磐陀;他用自己坚忍卓绝的定力摆脱了女儿国的诱惑;他用超强的武功和体力成功翻越了帕米尔高原;在西域,他留下了文化、气度、惭愧和懊悔,以及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他欠了那个等了他十七年的御兄一辈子的感情债……凡此种种,都把玄奘指向另外一种人,一种与吴承恩笔下的唐僧有云泥之别的人;游方之时,他头顶的香斑会被长发掩盖;历尽苦难之后,他的脸是清瘦而挂满风霜的;他的手是粗砺而青筋暴露的;即使他曾是国王的御弟,他也不会用那些从御兄那里得到的财物去添置“五宝袈裟、紫金钵盂”这样的用品,他的衣着应该是灰败而残破的。他执着、坚忍、果敢、刚毅,他禅定、矜持、自信、真诚,此“八品”造就了他沧桑外表下潜藏的深沉与睿智,也造就了他千古之下连绵不绝的名声。


这样的一个玄奘才够丰满,才够资格成为真正的玄奘,也只有这样一个玄奘,才能写出《大唐西域记》这样的传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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