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标准很脆弱,常常因时代的不同、地域的不同、文化的不同而频频嬗变。在我记忆的初期,美女就是
“发辫至腰间”的那种女孩子。且黑且粗且长的辫子,加之辫梢红绿毛绒的头绳,若再配以一件碎花布上衣和一双洗得泛白的方口布鞋,那才叫美呢! 这样的打扮现在偶于学龄前小姑娘们的身上还可一见,一些怀旧的明星亮相时,也是这番妆相,不过那辫发一看便知是假的。
在我母亲的眼里,美女应是本份人家的后代,少言,能吃苦,还须敦敦实实,如此,易闯生育关,再者瘦子易出皱纹老得快。这般审美观与今日中外共同遵循的苗条时尚大相径庭。相反,今日之高挑、耸肩、纹眉涂唇式的美资,从前可能是丑料。此一时彼一时。
张大千先生有幅著名的设色纸本《摩登仕女图》,图中女子着旗袍、穿高跟鞋、细弯眉毛、大波浪式卷发,显然是二三十年代大上海女郎的冶姿。明清的美女必是纤弱、文静、多愁善感,一群林妹妹。丰韵是盛唐女子追求的目标,各式发髻下是热气腾腾的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眉毛须剃净后以黛点之,但切不可画作柳叶,当是蛾蛹状蝶羽状的。而裹小脚的崇尚是南唐李后主之后的事了,现今看来是畸形的变态,在近千年的时段里却一直以为是美之极媚之极娇之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风·硕人》)、“翩若惊鸿,宛若游丝 ”(曹植《洛神赋》)、“芙蓉开绿水,青松映海棠”(曹勋《美女篇》)、“燕赵多美女,红莲映绿荷”(张昱《美女篇》),这些是文学作品对美女宏观的、抽象的描述。自然也有观察致细、反复品味的大家,对美女身上的每一细小部位都不放过而不厌其烦地进行特写的。“滴粉堆成,黄点轻粘,运斤可能”,这是朱彝尊《沁园春》中对粉鼻的描述,“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是苏轼《鹧鸪天》对玉手的描画。除此之外,无聊文人从秀发至肌肤至桃腮至香舌至粉颈至玉背至纤腰都定下了详细的刻薄的尺寸化了的标准,于此贡献杰出者,当数清初江南才子李渔李笠翁了。
与此同时,还形成了一套美女陋习说,把注意力从美貌移至行为约束,这是对美进一步的解释。宋朝孤山处士道:女子干什么都可,独挑粪则有伤大雅。“宝奁分得买花钱,象管雕镂估十千;近日高唐增妾梦,为云为雨复为烟。”由此看来,吸烟对于美人也是极粗俗的一件事。另外列入陋习的还有行酒、娼妓、再嫁等等。
古时美之集大成者不乏其人。西施、文君、昭君、绿珠、玉环等不一而终。若仔细分析其美之何在,不难发现,在每个人的身后都隐匿着一段属于内在美的内容。这时,衡量美女的标准已从行为升华到了心灵。
诸美中,绿珠恐怕是一位极典型的“红颜薄命”者。西晋荆州刺史石崇,以劫掠客商致财产无数。其曾与王恺斗富,以蜡代薪,作锦步障五十里,恺虽得武帝支持,仍不能敌。石崇有位爱妾名绿珠,赵王伦专权时,伦党孙秀曾指名向崇索取之,为崇所拒。后八王之乱,崇与齐王同结党,被逮,绿珠坠楼自尽。
金代平阳(今山西临汾)年画《四美图》所绘的四位美人除汉代的赵飞燕、王昭君、班姬外,另一位便选择了绿珠。昭君、班姬在历史上功不可没,飞燕为成帝后,善舞,而绿珠——一民间无名份女子的入画,其出发点大概因其为烈女之故罢,这种排列,地地道道也来自民间。
初唐有位不太知名的诗人乔知之,在武则天统治时,任左司郎中。他有一宠婢,叫窈娘,能歌善舞,色艺双全。后窈为武承嗣劫走了。乔一腔悲痛凝成《绿珠篇》一首,题在白色细绢上。他买通关节,秘密传诗予窈。窈读至诗之末句“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时,便学着绿珠,将乔诗结在衣带上,投井自戕了。
绿珠与窈娘的悲凄,为美人概念的厘定罩上了一层凶符。由恐惧到敌视美女的结果,极大地扭曲了人们对她们的理想。从“君子好逑”式的行为,到“红颜薄命”式的太息,到“女人祸水”式的退避,便是这番扭曲的大致轨迹。 审美的多变毕竟比不上美自身的短暂,生命的急促更使美貌辉煌成一瞬。美女代代出现,美女的故事代代传诵,因美女引发灵感而产生的伟大作品、伟大艺术家更是代代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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