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对联的遥想

2013-11-09

　　漫步

　　近日携家人到韩江潮州酒楼吃饭，一坐定即被壁上挂着的对联震慑住。对联写道：

　　韩愈送穷刘伶醉酒

　　江淹作赋王粲登楼

　　心想好一副如此有文化水平的对联，不知出自哪个高人之手。左右两句巧妙地嵌入“韩江酒楼”四字，最叫我欣赏的是短短十六字，带出了四个古代著名文人。刘伶和王粲是建安七子中的两个，刘伶好酒，没有喝醉写不出好文章。王粲的《登楼赋》写出登高望远壮丽河山的气派，以寄托作者抱负。另一位同属魏晋南北朝时代的诗人江淹也擅长写赋，他的《别赋》中的两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是伤别离的千古佳句。

　　“韩愈送穷”说的是韩愈的《送穷文》，韩愈以诙谐笔调送走“穷鬼”，写的是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对一生的坎坷自嘲一番。

　　韩、刘、江、王四人当中唯有韩愈跟潮州结下深厚渊源。韩愈因为力谏唐宪宗不要迷信佛祖舍利子，劳民伤财搞迎接佛骨的盛会而被贬到潮州，却因此而改变了潮州的命运。

　　韩愈治潮州仅八个月，便政绩斐然，他的千古传诵的《祭鳄鱼文》写的是一到了潮州便为当地除鳄的事迹。他在潮努力兴办教育，最令人敬佩的是，为了办学，他捐出了在潮州当官八个月的薪水，把中原文化带到这个当时被视为蛮荒之地的潮州，并“以正音为潮人诲”，也就是在潮州推广唐朝时候的官话，用今日新加坡语境来说，就是推广“讲华语运动”。韩愈对潮州的贡献，潮州人千余年后的今日都不敢忘记，称他为“吾潮导师”，潮州今日不少的景物也都姓“韩”。

　　说到韩愈贬谪潮州，不得不联想到宋朝文学家政治家苏轼之贬谪海南。苏轼在朝中失宠，被派到海南的儋州当小官，似乎比韩愈更惨。苏轼在儋州三年，最大政绩在于移风易俗，改革了当地人的生活习惯，尤其是改变了黎族的生产观念，促进农业生产。他跟韩愈一样非常重视小地方的教育，自己开讲堂当起老师，培养大批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在宋朝，海南共出了十二位进士，苏轼因此被视为海南岛的文化启蒙者。苏轼天性豁达，能够随遇而安，曾先后被贬到黄州、惠州、儋州，都有过一番令他自豪的作为。他在离开海南之后曾在《自题金山画像》这首诗中题写自己一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潮州和海南籍贯人士在新加坡华人社会中是不小的族群，他们的祖先有着一段类似的文化因缘，也许是历史的造化。潮州、海南两个历史上的南蛮之地，却先后托两位文人被贬之福而“开化”。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当年两位文学家的不幸造就了两段历史佳话，而历代统治者动不动把失宠的中央官员贬谪到偏远的地方，刻意要让他们吃尽苦头，却因而把中原文化带到四方，则是无意中做了千古好事，立了千古大功。

　　韩愈苏轼被派到了落后的小地方（就是今天所谓的hardship posting），没有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在政治上清廉自守，没有因为“山高皇帝远”而为所欲为，他们是现代民主精神的古代典范。而他们在古时封建年代，便已懂得教育的重要性，则是一种超时代的人文精神的体现。

　　华人无论到了哪里都重视教育，无论环境如何艰难都要兴学办校，正是华族体内的基因所致，没有这个华族文化基因，就没有今天的新加坡。只要韩愈苏轼的事迹传千古，华族文化就不会衰亡。

　　作者为本报副总编辑

　　华人无论到了哪里都重视教育，无论环境如何艰难都要兴学办校，正是华族体内的基因所致，没有这个华族文化基因，就没有今天的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