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讲 叛乱平定
一、代宗继位
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四月，太上皇唐玄宗李隆基驾崩于神龙殿，时年七十八岁，他是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位活过了七十岁的皇帝。肃宗得知这个消息后，哀痛伤心，本来已经非常严重的病情更加恶化了，进入了垂危阶段，随即命令太子监国。此时，李辅国与先前的盟友张皇后已经成了仇敌，内射生使程元振依附李辅国，肃宗疾笃，张皇后召见太子李豫（太子长子、前广平王李俶已与乾元元年（公元758年）被册立为太子，改名为李豫），对他说：“李辅国长期以来一直掌管禁军，陛下和宰相的命令都要从他这里过，而且先前逼迫太上皇迁入宫内，他的罪实在太大，他只忌惮我和太子你，现在陛下已到了弥留之际，李辅国又与党羽程元振阴谋作乱，不可不诛。”
太子不愿冒险，流着泪说：“陛下生命垂危，李辅国和程元振都是勋旧之臣，如果不报告就将二人诛杀，一定会让陛下十分震惊，病情更加恶化。”皇后知道了太子的态度，不再强求，太子出去后，皇后又召见越王李系，对他说：“太子仁弱，不能诛杀贼臣李辅国，你能吗？”越王痛快的答应了，随即便命令亲信挑选有勇力的宦官二百余人，在长生殿后穿好甲胄埋伏，不久，皇后以皇帝之命召见太子，程元振知道皇后计谋，告诉了李辅国，李辅国程元振二人在陵宵门伏兵等待，太子到来后，二人报告了皇后的计谋。太子说：“肯定没有这样的事，如今陛下性命垂危，急着召见我，我怎么可以畏死而不见呢？”程元振知道此事危险，力劝太子：“社稷事大，太子一定不能进宫。”之后送太子到飞龙厩，并派兵保护太子。
这天晚上，李辅国、程元振带兵进宫，收捕越王李系及亲信百余人，以太子之命关押在别殿，之后到长生殿抓皇后，当时皇后正在长生殿陪伴病危的肃宗，李辅国派人逼皇后下殿，幽禁在后宫，长生殿的宦官宫女都惊骇逃散，已进入弥留之际的肃宗受到惊吓，两天后就驾崩了，与玄宗驾崩只隔了十三天，李辅国杀死皇后和越王李系，之后，引太子素服在九仙门与宰相相见，叙述太上皇晏驾之事，太子开始行监国之令，第二天，在两仪殿发布大行皇帝之丧，宣读遗诏，又过了一天，太子继位为皇帝，就是历史上的唐代宗。
高力士遇赦得还，走到朗州（今湖南常德），得知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后，大哭号恸，呕血而死。
安史叛乱还未平息，代宗继位后不久，就任命皇子奉节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这位奉节王李适就是后来的唐德宗。
这时郭子仪也到达河中（今山西运城、临汾一带地区）了，当初李国贞治军严整，朔方将士不乐，都思念待人宽厚的郭子仪，所以王元振就利用将士们不满作乱，郭子仪来到军中，王元振认为自己有功，让郭子仪重掌军权，没想到郭子仪严厉的训斥他：“河中临贼境，你竟然将主将杀死，如果叛军乘虚而入，绛州肯定就会沦陷，我身为国家宰相，岂能受一个小兵的恩惠？”随后将王元振以及同谋四十人擒住杀死，新继任的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听闻郭子仪杀了河中作乱军士，也在军中将杀邓景山的数十人抓获诛杀，河东河中两地的兵变才算彻底平息。
自从史思明被杀后，叛军再也没有恢复到原来那样强大，叛军西进不得，又调头东进，攻打宋州，宋州就是今天的河南商丘，也是先前张巡许远死守的睢阳城，与最初安禄山一样，史朝义也希望拿下宋州，向东南的江淮地区挺进，史朝义亲自带兵包围宋州数月，城中没有粮食，眼看就要陷落了，刺史李岑不知如何是好，部下遂城果毅刘昌对他说：“仓中现在还有曲数千斤，姑且让将士们将就吃，不到二十天，李光弼大军就会来救我们。”李光弼当时驻军在临淮（今江苏淮安盱眙县），诸将认为史朝义兵力尚强，不如向南保卫扬州，李光弼不同意，他说：“朝廷倚我为安危，我要是也退守扬州，朝廷还有什么指望？而且我军出其不意，叛军怎么知道我军多寡？”李光弼率兵急驰到徐州，命令兖郓节度使田神功攻击围困宋州的史朝义，史朝义大败。之后唐军和叛军又进入了长期对峙阶段，谁也消灭不了谁，直到几个月后，回纥军队到来，平衡才被打破。
代宗继位后，李辅国恃拥立之功，越来越骄横，对代宗说：“您作为皇帝只需在禁中安心享乐，外面的事听老奴我处理吧。”这话让当过元帅统领过数十万大军收复长安洛阳的代宗十分生气，但念其掌管禁军，行事不能草率，代宗表面上对李辅国非常尊重，心中其实早已开始琢磨如何处置他了，后来，代宗又加李辅国尚父的称号，事无大小都来咨询他，群臣有事也要先向李辅国汇报，对此，李辅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此时李辅国到了人生顶点，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李辅国亲信飞龙副使程元振希望取李辅国而代之，被代宗暗中策反，失去程元振的支持后，李辅国元气大伤。
六月，代宗下令，解除李辅国元帅府行军司马以及兵部尚书职务，勒令李辅国出宫居住，任命程元振为元帅府行军司马，于是朝野相贺，李辅国这时才知道自己以前做的太过分了，上表逊位，请求辞去兼中书令一职，代宗同意了他的请求，为了不让他太过怨望，又授予他博陆王，宦官被授予王爵，历史上十分少见，但无论如何，李辅国把持朝政的日子结束了，向代宗辞行时，李辅国哽咽悲愤的说：“老奴事郎君不了，请归地下事先帝。”代宗安慰了他，然后看着他出宫。四个月后，就在朝廷准备好了讨伐史朝义之时，代宗派刺客潜入李辅国府上杀了他。
二、再复洛阳
朝廷一直与叛军僵持着，谁也吃不掉谁，九月，代宗派中使刘清潭出使回纥，借兵讨伐史朝义，先前跟随代宗收复长安时的回纥毗伽阙可汗长子叶护已被杀，此时回纥可汗是先前毗伽阙可汗少子，是为登里可汗，刘清潭到回纥牙帐后，发现回纥已被史朝义所诱，史朝义骗回纥：“唐室半个月内，太上皇和皇帝相继去世，如今中原无主，可汗应乘此机会去抢掠唐朝的府库。”登里可汗听信了史朝义的话，准备派兵入寇大唐，刘清潭将代宗的敕书献上，并劝说登里可汗：“先帝虽已驾崩，但新继位的皇帝就是先前与叶护一起收复长安的广平王。”但回纥已经起兵进入唐朝腹地了，看到唐朝境内州县一片废墟，就更加轻视唐朝，一点儿也不尊重刘清潭，刘清潭只好向朝廷报告：“回纥举国十万大军已经进入我朝境内。”得知这个雪上加霜的消息后，京师大骇，代宗急忙派遣殿中监药子昂到忻州（今山西忻州）南劝阻慰劳回纥大军，万幸的是，此前肃宗将仆固怀恩之女嫁给了登里可汗，现在是登里可汗的可敦（类似于皇后），登里可汗请求与仆固怀恩相见，仆固怀恩这时正在汾州（汾州是今天山西吕梁汾阳、晋中平遥、介休、灵石一带，治所在吕梁汾阳），代宗急忙让他赶到回纥军中与登里可汗相见，仆固怀恩劝说登里可汗不可负恩，并劝他帮助大唐，讨伐史朝义，登里可汗权衡利弊后同意了。史书上只是记载登里可汗改变主意都是因为仆固怀恩的劝说，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肯定还有很多条件，只是史学家不愿意说而已。
回纥逼宫之师变成平叛之军，朝廷上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但登里可汗又耍起了威风，希望从蒲津桥先进入关中，到达沙苑（今陕西渭南大荔县，在长安以东，唐朝为同州），然后出潼关向东，这个要求就十分无理了，叛军在关东，回纥为什么要绕个圈到关中走一趟呢？药子昂极力劝阻，请回纥从土门（井陉）而出，进入河北，攻取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邯郸永年），然后向南攻取河内陆区，可汗不同意，药子昂又请求从太行山直接南下，攻占河阴（今河南郑州荥阳），扼守叛军洛阳和范阳（今北京）之间的必经之路，可汗还是不同意，最后，双方终于妥协，达成了共识，回纥大军从大阳津（大阳津是今天山西运城平陆县与河南三门峡之间的黄河渡口，又称陕津、茅津）渡过黄河，进入陕州（今河南三门峡），与唐军主力一起向洛阳进发。
十月，雍王李适出任天下兵马元帅，他就是先前的奉节王，日后的唐德宗，兼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任绛州刺史，出任天下兵马副元帅，与诸路大军及回纥军在陕州汇合，一同进讨史朝义。谁也没有想到，一场让日后的唐德宗李适多年后都无法释怀的耻辱事件就要发生了。
雍王李适到陕州后，回纥可汗还在黄河以北，没有渡河，当时年少识浅的李适与僚属数十人过河去见登里可汗，到了回纥营中，可汗责备李适不行跪拜之礼，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时唐朝打了好多年仗，国力微弱，回纥竟然乘此机会提出了这个要求，药子昂回答礼不当然，唐朝亲王哪里有拜见回纥可汗之礼？回纥将军车鼻说：“大唐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就是雍王的叔父，怎么能不拜呢？”药子昂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说：“雍王，是天子长子，如今又为元帅，哪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的道理？”虽然现在雍王还不是储君，但不久之后，他确实被立为了太子，就因为这件事，双方争来争去，谁都不妥协，最后可汗恼羞成怒，下令把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等人各打一百鞭，把雍王赶回去，第二天，魏琚和韦少华就重伤而死，多年后，已经成为皇帝的李适依旧对这次陕州之辱耿耿于怀。
万幸的是，大唐和回纥没有因为此事弄的水火不容，双方按先前约定，出军讨伐史朝义。雍王受辱两天后，大军从陕州出发，向洛阳进军，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率军从河阳向洛阳进发，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从陈留（今河南开封）向西进攻洛阳，雍王留在陕州，唐军主力由副元帅仆固怀恩全权指挥。
史朝义听闻官军将至，召开军事会议商量御敌之策，叛军将领阿史那承庆说：“唐军如果只有汉兵来，那我军就全军出战，如果和回纥大军一起来，那么兵锋不可当，我军最好退守河阳以避其锋。”史朝义没有同意，此时唐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决战在所难免，哪里还有避开的机会？
唐军从陕州出发后四天，到达洛阳北郊，先分出部分兵力攻取了怀州（今河南焦作沁阳），攻取怀州两天后，唐军主力在横水列阵，叛军数万人立栅自固，仆固怀恩在西原驻军，派遣精锐骑兵以及回纥大军绕过南山到了叛军东北，两面夹击，叛军大败，史朝义此时率领十万精兵在昭觉寺驻扎，官军突然杀到，叛军被杀甚多，但叛军依旧岿然不动，井然有序，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派五百人力战，叛军阵形还是没有被冲开，随后，镇西节度使马璘大呼：“事急矣。”马璘单骑奋击，夺取叛军两个盾牌，杀入万众之中，叛军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叛军大败，退守石榴园、老君庙，又大败，人马自相践踏，此战叛军被杀六万人，被俘二万人，兵败如山倒，平叛决定性战役以唐军胜利告终，史朝义只好率领数百骑兵向东逃走，唐军顺势收复了洛阳和河阳三城，抓获了一干叛将，以皇帝之命将他们赦免。仆固怀恩留回纥可汗在河阳驻守，派其子右厢兵马使仆固玚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率上万人乘胜追击史朝义，史朝义一路从郑州跑到汴州（今河南开封），又跑到濮州（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唐朝时濮州管辖鄄城、雷泽、临濮、濮阳、范县共五个县，管辖范围约为今山东菏泽北部与今河南濮阳一部分，治所在今山东菏泽鄄城县），一路上如丧家之犬。
再复洛阳 请横屏观看
洛阳第二次收复后，这次洛阳百姓可没有上次那样幸运，回纥大军进入洛阳后，肆行杀掠，百姓死伤数万，大火在城中烧了十几天才渐渐熄灭，更让人感到伤心的是，不仅回纥，就连唐军也认为洛阳和以东的郑州汴州等地是叛军领土，百姓也都是叛军的子民，所以唐军士兵也加入了抢劫大军，威震天下的朔方军和神策军摇身一变，成了抢劫犯，这场抢劫历经三个月才慢慢结束，洛阳百姓的私人财物全部被抢走，面对越来越寒冷的冬天百姓只能用纸裹身保暖。
三、收复河北
十一月，史朝义从濮州渡过黄河，唐军攻克滑州（今河南安阳滑县），之后又在卫州击败叛军，史朝义所署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率兵四万赶来与史朝义汇合，但此时叛军已经军心涣散了，兵无斗志，很快就被仆固玚击败，后来史朝义率领魏州（今河北邯郸大名县）之兵来战，又被击败，从此以后叛军再也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就分崩离析了。不久，叛军所署邺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向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投降，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向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投降，李抱玉等人进入叛军军营，薛嵩等人都恭恭敬敬的接受收编，但不知为何，不久后，仆固怀恩又命令薛嵩和张忠志复位，继续当节度使，从这件事开始，李抱玉和辛云京就开始怀疑起了仆固怀恩是不是要谋反，时隔一千多年，仆固怀恩当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们无从知道，只知道，平定叛乱后不久，他真的反了，也许是早有预谋，也许是被逼无奈而反，但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一代名将仆固怀恩晚节不保，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后来，朝廷同意了仆固怀恩的决定，任命投降的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领故地五州，并赐姓名为李宝臣。
唐军一路势如破竹，追击史朝义到了莫州（今河北沧州任丘），唐军各部陆续赶到，将莫州团团围住。
时间到了广德元年（公元763年）正月，史朝义屡次出战，都被唐军打败，始终不离不弃的田承嗣劝史朝义，请他亲自到幽州（今北京）发兵来救援莫州，田承嗣坚守莫州等待救兵，史朝义同意了，之后挑选精骑五千人从北门突围向幽州奔去，史朝义刚离开莫州，田承嗣就投降了，凭心而论，田承嗣虽然是叛军中的顽固分子，但他不愿意拿着史朝义的人头来求朝廷赏赐，而是先放史朝义走，自己再投降，已经比后来很多人要强很多了。
田承嗣投降后，唐军继续向幽州追击，当时史朝义任命的幽州节度使李怀仙也已经向朝廷请降了，史朝义到了幽州，李怀仙不接纳，唐军马上就追过来了，史朝义派人对李怀仙部将李抱忠说大军在莫州坚守，自己来幽州是来发救兵的，随后又以君臣之义责备他，李抱忠也知道叛乱就要平定了，无奈的对史朝义说：“上天不保佑大燕（大燕是叛军建立的政权），唐室又复兴了，我现在已经归顺了大唐，怎么能反复无常，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希望你早点选择后路，而且田承嗣肯定也已经投降了，不然，官军怎么会追到这里？”史朝义突然明白李抱忠的话确实有理，田承嗣很可能已经投降了，史朝义更加恐惧，于是跟随史朝义一路而来的范阳（范阳就是幽州，今北京）籍士兵都拜辞而去，大势已去，史朝义只好带领数百胡骑向东逃走，后来到了温泉栅（温泉栅在今河北唐山），被李怀仙派兵追上，史朝义陷入绝境，在林中自缢，李怀仙取其首级献给朝廷，史朝义死后，持续将近八年的叛乱才宣告平息。后来叛乱平定的消息传到剑南（今四川省），历经漂泊的著名诗人杜甫欣喜若狂，写下了著名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李怀仙投降后，朝廷任命他为幽州节度使，田承嗣也被任命为魏博节度使，薛嵩被任命为相卫节度使，领相、卫、邢、洺、贝、磁六州。与此前授予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都是叛军将领，朝廷这种因事姑息，授予降将节度使镇守故地，实在是遗祸不小，后来一直到唐朝灭亡，中间这一百四十多年里，除了唐宪宗中兴天下短暂收复过河北，其他时间河北几乎一直处于对抗朝廷的自治状态，著名的河朔三镇指的就是成德、幽州以及魏博。河朔三镇以后还要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而唐朝经过了多年叛乱，国力已大不如前，唐朝二百八十九年，安史之乱前可以称之为盛唐，此后大唐再也没有回到贞观、开元年间那样的盛世。
安史之乱平定了，而朝廷中兴天下的责任依旧十分沉重，之后经过了将近六十年，才由唐代宗的曾孙唐宪宗完成这一重任，在这之后，唐朝还要面临许许多多的内忧外患，一系列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最终才换来了唐宪宗短暂的中兴天下。安史之乱以后都要发生什么故事呢？请看之后的一个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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