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56】两瓶汾酒初为媒
一、
中午，为蔡护士买酒，回营房。
上午，在做肾盂造影时灌肠，腹部巨大压力带压，40分钟，这种检查如同刑具，也能考验人的意志力及耐受力。
在肉体受到极大痛苦时，看来是十分需要信念支持的，想想革命烈士们所受过的敌人的刑，可想知是多么痛苦，他们就凭着信念支持而不怕敌人的刑具。
王爱、玉华都来信。
我是应该坚决地戒酒，以保持身体的健康，我的病情不可能再发展下去了，回山东治疗是没有必要的了。看诊断如何。
玉华明年可结婚，她正在进修，很好，谢谢她的关心。
看得出，我这一天的日记清楚地显示，我是按照一天来发生的事情的重要程度来记录的。“为蔡护士买酒”是中午以后发生的事，却是这一天的头等大事；肾造影排在第二位；女友和女同学来信，是今天第三位的事。
30年后看，我这时恋爱心理是不稳定的。
二、
和P医生谈心后，我感到一身轻松，待P医生一定要帮我介绍对象，造影时受的苦，烟消云散。
离开X线机房，出了门诊楼向南面的病区楼房走，我打着眼罩遮挡刺亮的阳光，一病区护士值班室的北窗子里影影绰绰的是一位护士的影子。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今天值班的蔡护士，她已经几次立在窗前瞭望北面门诊楼里的X线房，她有点焦急也有点兴奋地期望我造影顺利。
蔡护士在窗子里看见我带着微笑回到病区，随着我的前脚，她带着一脸微笑后脚进了我的病房，说，嘻嘻，刘本新，你造影还顺利吧。
别提了，这是日本鬼子的刑罚，老虎凳，我也就是咬牙坚持就是了。
为了检查疾病，不这样咋办呢？蔡护士说，总算顺利。
蔡护士两眼老盯着我的脸看，我感到尴尬，我看了一眼她的脸，泛着微红，我赶紧转化视角。
蔡护士沉思须臾，笑笑，说，哎，中饭后我托你办件私事好吗，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下午我回市区的家一次，有件事回去和父母商量，下周一来上班。
我的视角转回来，看着蔡护士那机灵的眼睛，眼睛里透出一丝温柔和羞涩。
蔡护士说她知道我是师机关干部，有好烟酒糖茶的票，要我帮她买两瓶好酒，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可以回部队为她买两瓶要票的汾酒。蔡护士一听我这么痛快，说，哎，P医生给你讲什么了吧？
我告诉蔡护士，P医生讲了很多，建议我去上海第六人民医院做B超，还说我这个毛病不大，可能结婚后就好了。
还说什么？蔡护士微微张着嘴，等我回答。
P医生还要在你们医院里给我介绍对象，还说今天那个女的就来找我办事，你说这个P医生有意思了吧，嘿嘿。说完，我自笑起来。
嘿嘿，嘿嘿，那就好，你准备一下，吃好饭脱掉病号服就走，中午和下午是我值班，你尽管放心地回部队买酒，也和你的同事们亲热一下。蔡护士美美地笑着说。
蔡护士离去。须臾，尤护士来了。哎，刘本新，肾造影做好了，很痛苦吧。
我告诉尤护士，多亏了提前看了《泌尿外科》这本书，提前知道了肾造影术，所以，今天的造影检查中，我不是那么紧张。谢谢你，尤护士。我说。
庄护士、沈莲芳也先后来问我情况。我一一作答，都少不了说，这是日本鬼子的刑罚。
吃过中饭，蔡护士就来催我，说趁领导都去吃饭了，你快点走。
蔡护士利用“职权”掩护我没向病区领导请假，就大大方方地利用午休时间乘公交车回师机关。一路上我在想，P医生介绍的那个护士到底是谁？为什么没来找我办事呢？是否会因为我过早地离开医院，她到病房找不到我，那可就对不起人家了。
这时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P医生给我介绍的“她”，就是蔡护士，也就埋下了我俩“谈不成”的根。
回到师机关，先见了科长副科长，简要汇报了肾造影检查的情况。再去保密室与搭档张洪忠详谈工作和我的病情。看来今天上午你的造影检查，能一锤子定音，确诊你的病，张洪忠说，你出院也就快了。
放射科医生说，可能还要做膀胱镜。我给张洪忠介绍了膀胱镜检查是如何做的，我说我心里害怕做这个检查，可是为了检查疾病，又想做这个检查。
你心里别矛盾了，治病要紧，听医生的吧。他说道。
我去资料室取出一本新版的《军事地形学》，张洪忠陪我一起到宿舍拿了绒衣、运动衣，又一起去机关小卖部买了两瓶汾酒。
好兄弟，你多保重，工作的事不用为我操心，咱们的工作你也知道，离不开人，我不能来医院看你，你就安心好好治病吧。我俩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我感动的泪水盈眶。
你多给我来电话，给我鼓劲，好吗，洪忠。
好，一定多打电话。
三、
回到医院，下午3点多了，我一走近病房楼，就看见蔡护士从值班室的窗子里向外焦急地张望，她先摆手示意我不要去护士值班室。
回到病房，把酒放在床头，几位病号围过来欣赏议论这陶瓷瓶的汾酒，不像葫芦，也不像吊瓜，倒像一个迫击炮弹。蔡护士走进病房，塞给我20元钱，说，刘本新你辛苦了，我就不说谢谢了，酒，我拿走了，还有你的两封信，看字体是两个女的给你写的吗？啊。蔡护士的脸没有一点笑容。
一封是老同学玉华的，一封是家乡女友王爱的。我接过信，如实地说。
那好，我去值班了，你看信吧，哈。蔡护士的高跟鞋一串咯噔咯噔。
我没有去思考蔡护士的神态与态度变化，脱去军装，换好病号服，十分急切地看玉华的信。
玉华，1971年起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到高中是同级同学，她父亲宋继先伯伯是我们公社的党委书记，她的妈妈张连珍阿姨是公社妇联主任。我俩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初中时玉华常邀我去她家看《唐诗三百首》等书，到了高中，有时星期天也邀我一起写作文，或预习功课。宋伯伯张阿姨很喜欢我。
我与玉华来往一多，宋伯伯张阿姨就发现我是棵好苗子，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得到了宋伯伯张阿姨的培养，当了大队团支部书记，一些工作做出了成绩，他们就安排我在全公社各个大队去巡回演讲，报告自己的事迹，后被选出来准备参加团中央代表大会，还填写了入党志愿书。
玉华，高中毕业后，学了中医。我参军后，与她书信来往，保持联系至今。
1980年夏，玉华到临沂市中医院进修，我患血尿后，第一时间给她写信，请她从中医角度看看我的问题在哪里？玉华在信里说，从临沂这个地方患血尿的病人看，十有八九与喝酒有关，她用很直白的语句劝导我，必须戒酒。信得结尾，一是劝我回临沂治病；二是简洁地告诉我，她明年要结婚，希望我能快点好起来，好帮她买一些结婚用的上海服装什么的。
王爱，是部队党组织同意的我的恋爱对象，她的父亲是家乡医院有名的老中药师。王爱在信里同玉华说了一样的道理，她写道：我问我爸爸了，咱这里得这个毛病的人，大多是喝酒鬼子，你的病不会也与喝酒有关吧，我劝你听吧，你要戒酒，我很想你，你回老家来治病吧，咱们也好加强交流，增加相互的了解。王爱信上说，咱们山东沂蒙山多得是偏方，不比上海大医院差，也不比你们部队医院差。
王爱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呢？是一个不解的迷。
一个多月后，王爱还收到一封发自698医院的匿名信，惹起王爱的翻天大浪，30年了，匿名信之迷没有谜底。这是后话先说。
我住院后没给王爱写过信呀，是我父亲告诉她的？不对。父亲是国庆节来上海的，我反复要求父亲回家后，不要和我妈妈说，说了，我妈会着急。也不要告诉王爱。父亲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等我治好病再告诉她吧，怎么说咱不能拿着病身体连累王爱。
王爱的信在最后写道：你们部队医院是不是住了很多咱老乡，你多和他们聊聊，就不会想家了。你们部队医院是不是有很多比我们医院女护士漂亮的女护士，多和她们聊聊，你就会开心。但你可别忘记我，收到我的信你要马上给我回信，信是你的心。
王爱在第一页信的反面用铅笔写道：
怕信写的太长了超重，写在反面吧。
俺医院推拿按摩室的乔云云，找了个对象是在北京当兵的连级干部，男的探家回来见的面，然后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结束了，他们俩沿路回乔云云家，路过一个公共厕所，就是物资局西边那个厕所，乔云云进去了，她对象慢慢地向前走，乔云云从厕所出来，一看她对象走出去五六十米了，乔云云哭了。我问乔云云为何哭，她说，这是香港流行的一道谈恋爱的考试题，叫“爱情厕所”。女的进厕所，男的不能守在厕所外，说明男的不爱女的。我记得，5月我从上海返回老家时，在上海火车站我上了三次厕所，你两次等在厕所外。是这样吧，来信一定要回答我。
看完玉华和王爱的信，我反复思考，决定马上给她们俩回信——我不能回山东老家治病。这个决定一做出，我就给自己埋下一颗王爱与我吹灯的延时起爆地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