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之间的陌生

      

一个大男人，翻墙进野生动物园，不小心跳进了老虎园，把命给丢了，随后，咬死人的老虎，也被警察击毙。事发之后，网上众多大V写文章发微博，替老虎叫屈，话里话外，都说这个男人不讲规矩，自己死也就算了，还害得老虎也被杀。更高大上的，还指控人类办野生动物园，囚禁野生动物，应该把它们都放归自然。

那个被咬死的男人，跟这些网上的大V，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都说的一种语言，但却有着完全无法沟通的陌生感，谁也不懂谁。这个男人，是个打工者，带着一家四口，趁春节想去野生动物园玩玩。他给妻子买了票——150元一张，还给两个孩子买了两张半票，合起来也是150元。轮到他自己，舍不得了，于是选择翻墙，这个强壮的中年人，还有这样的能力，不幸的是，他翻进了虎苑，悲剧由此发生。

没错，这个男人犯错了，他破坏了规矩，如果没有被咬死，被园方抓到，是要被罚款的。如果动物园多事，把他送到派出所，拘留几天，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此次他幸而不死，下次打死他，他也不会这么干了。其实，如果他也身属中产阶级，有一点常识，面对园子里的老虎（一般不会太饥饿），老实躺下装死，也许也不至于被咬死。

问题是，他不知道这种知识，关键是，他穷，妻子和孩子的门票，可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算。如果他也买票，实在太肉痛了。450元搁在一个中产身上，也许不算什么，搁在富豪身上，掉在地上，兴许连弯一下腰都赖得。但是，搁在这个从湖北农村来的打工者身上，却是一笔巨款。所以，他要逃票，用逃票来换取一家人的一场野生动物园的欢愉。文革后期，我在场部上学，每星期回家，要坐20多里路的火车，两元钱的车票，我也是能逃就逃。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没钱。

当然，没钱可以走路回家，没钱可以不去逛野生动物园。但是，即使是穷人，也会有一点侥幸的奢望。这样的奢望，严格讲有点不道德，但是，你没法真的压制住它们。过年，有些人是出国旅游，而这个打工者，仅仅是带一家人到野生动物园玩一玩，就这么一点可怜的“奢望”。

如果我当年逃票的时候，不幸被火车压死，按另一个世界里大V的说法，当然是活该。不讲规矩，罔顾道德，等等，等等。这回，那个汉子还搭上了一头老虎的性命，就更是可恶了。

现在的我，也早已步入了中产阶级的世界，获得了此前所没有的知识和见识，也学会了尊重规矩和法律。站在中产的立场上，我也可以谴责破坏规矩的人，同情丧命的老虎，进而呼吁动物的生存权，保护野生动物，也让自己显得高大上一点。其实，按照这个逻辑，工具进化的人类，对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物，本身就是不公正的。正是因为进化过程中人类的扩张，才导致野生动物的灭绝。除非人类回到原始状态，人类和动物的竞争才是公平的。当今之世，即使把全世界所有的动物园的动物都放归自然，这个问题也解决不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么多空间和合适的环境给这些动物了。

我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众多在外打工，却一年下来，无法让痛快地自己的家人逛一次野生动物园的人们。别忘了，我们跟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那个丧命的汉子，只是一个可怜人，已经为自己的犯规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经不起那么多的批评和指责。可是，打了一年的工，却连个门票钱都舍不得，他该怨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