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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王】作者: 诚心

 


《虎王》1-end +番外+100问 by 诚心


1
从那以来,已经十年了。
最近他不想工作,呆在家里。
医生说他患了抑郁症,他说,在他的国家里没有这样的东西,那些奇怪的病只有奇怪的国家里出产的脆弱的人们才会患上。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否正确,不过我可以确定,他的确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他对我的抗拒,已经持续了十年。
最初他不理睬我,最近,有时候会和我说说话,但他说话的态度,与他完全不理睬我时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呆在家里,也尽量不碰我的东西,每次我回来,只能看到他站在三楼他房间的阳台,看着远方。
今天,他仍然待在他房间,那是他从那以后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时要求的,我没有办法拒绝。
以前他住的地方在二楼我的旁边,我一有时间就过去看看他,自从他搬上三楼后,我不敢再随便到他的房间。
我站在二楼楼梯那里等他,看他走下来,我迟疑地走过去,叫他。
他看着楼下,并不理我,当我是空气一般。
我低下头,看他的脸,他一侧头,避开了。
我有点伤心,但是也不能说什么。
试图去拉他的手,他仍然躲开。
我垂下了头。
垂头丧气的滋味,真不好受。
没有别的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我只好直接问他:“你想见一见儿子吗?”
他没有以前的愠怒和歇斯底里,只低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儿子。”
“他很乖。”我恳求他,“他想见你,他已经八岁了。”
儿子的确很乖,也想见他。
八岁了,儿子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仍然摇头:“我没有儿子。”
我不能勉强他,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希望能等到他可能改变主意。
但我知道,那不可能。
半晌他突然说:“让他来吧。”
我喜出望外,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
这次他没有能避开。
但我的手只在他的肩头停留了一秒不到,就被他挡了下来。
我收回手。他不愿意,我不敢勉强他。
“我不想看到他。”他突然又说话,“也不想看到你。如果这样你们还要来,就来吧。”
儿子听说能够见他,很兴奋,换了十几套衣服,连最喜欢的午睡也睡不着。
晚上,我去儿子住的地方接他过来。
进门之前,我最后告诫他:“你爹地可能不欢迎我们……”
“我知道,爸爸。”儿子说,“你以前告诉过我,我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大概明白爹地会怎么想。”
“乖。”我摸摸他柔软的小脑袋。
他从生下来还没有受过委屈,现在大概会遇到头一遭了。
来到紧闭的门前,我正准备敲门,儿子直接扭转门把手,推开门,冲了进去。
我在门口停了停,看向空白一片的地板,那个东西不在。
我松了口气。
我是因为那个东西,才不敢再来三楼。
虽然算起来,那东西被摆放在门口的时间应该不长,没有几天,但我总害怕有一天他又把它拿出来。
我知道他的为人,应该虽然会用那东西对付我,但却不会用它吓儿子,不过要看到后,我才放心。
他正躺在床上睡觉,一本翻开的书放在手边,他大概没完全睡着,听到我们进来,他坐起来看向门口,把书合起来往床头柜上放去,表情淡淡地看我们。
儿子向他扑过去,扑到他床边,大声叫着“爹地爹地。”
他看他一眼,倒没推开他。
只是也不理他。
过了一阵,儿子发现了,看向我。
看出我不会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忙后,儿子停下来了,乖乖地站在床边,像个小绅士。
“爹地。”他软声撒娇。
一般儿子用这种语气叫我“爸爸”的话,再无理的要求我也会满足他。除了喜爱儿子可爱的模样外,也因为这时候,我总会想起他的另一个父亲来。
他仍然不理睬儿子,看也不看他。
我在心里苦笑。
他昨天的话,果然不是说假的。
儿子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想来他来之前,大概以为对付他的爹地也和对付我一样容易,随便撒个娇就行了。
他的爹地,可是对我不理不睬了十年,如果随便撒个娇会有用的话,还轮不到他出场。
那小子一下又变得很正经,去握他的手:“爹地,我很想你。爹地。”
他还是不理他,不过没有挣开他的手,让我十分羡慕。
小家伙又顺势靠上他的肩膀,他也没有阻止。
不过他再想蹭进了他怀里时,被他一把推开了,还摔坐在了地上。
儿子有些愕然,但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泪。
我忙上前去抱起儿子,儿子没受什么伤,但我还是忍不住对床上的他吼了一句什么。
我说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楚,只记得回过神来,儿子在使劲拉我的衣袖,叫我不要说了。
我立刻闭了嘴,但还是晚了。
他下了床,走去阳台,在我反应过来,冲过去之前,就关上了阳台门。
他坐在窗台下,我们看不到他。
我忙在门前向他认错不该胡乱发脾气,儿子也道歉,但他那边没有半点反应。
我们两个不敢撞门,也不敢离开,只好一直呆在门边。
他那边没有一丝声响,我和儿子互看一眼,都变了身,竖起耳朵听阳台上的动静。
只有他的心跳声,很平静。
过一会儿,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很快他的心跳更缓,他似乎是在外面躺下开始睡觉了。
他的工作,需要和动物们在一起,所以只要还算干净,他不拘束于睡觉地点。
我看一眼儿子,小老虎冲我点点头,看来他也觉得他爹地是在阳台睡着了。
儿子很着急,用脑袋一下一下顶着门,想把他叫起来。
但那边睡着的人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阳台都是冰冷的瓷砖,儿子快要急哭了,啊呜啊呜地叫:“爹地爹地,快醒醒,我错了,再不惹你生气了。”
儿子真可爱,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他。
都是我的错。
儿子叫不醒他,转过头来责备我:“爸爸你为什么要吼爹地?他见到我,已经够难受了。”
说着,儿子哭了。
我有些楞到。
当我们是兽身的时候,是不会流眼泪的,儿子却哭得像人形时一样,脸上挂着长长的泪水,浸湿了小脸上的毛。
我很心疼,因为儿子,也因为后悔刚才那样吼门外的那个人。
我明明没有那样的资格。
我也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担心儿子而已。
我已经很懊悔了,儿子还一直在旁边哭。
我只好走过去,低下头来舔他的头顶。
“爸爸最坏……”儿子呜呜咽咽,“现在要怎么办,外面那么凉,呜呜呜呜。”
“这样吧。”我一下一下舔他的脑袋,“你守在这里,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从旁边房间的阳台跳过来。”
儿子眨巴眨巴眼睛,不哭了,只仰起哭花的脸:“爸爸小心。”
我去了旁边房间的阳台,看他所在的地方。
他果然睡在宽大阳台的一角,蜷缩着背对我。
瘦削的背影,看得我心痛。
明明最开始是想要一辈子保护他,爱惜他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像儿子一样天真可爱。
两个阳台之间间隔很宽,但我还能跳过去。
在半空中,我想,如果我这时候掉下去跌死,他会不会原谅我。
不过即使现在掉下去,我也不会死,大概伤也不会受,这里毕竟才三楼而已。
如果我跌死,他会高兴一点吧。
不过,为了他,我可以付出生命,但不是现在。
他似乎只是浅眠,我一落地,他就醒了。
我伸爪子去推他。
他知道是我,移动了肩膀,不让我碰。
儿子在屋里用脑袋撞门,我忙过去把门打开。
儿子走到他旁边,趴下了,依恋地偎着他。
他转头看了儿子的兽型一眼,睁大眼睛,但没说什么,马上又转回了头。
“爹地爹地。”儿子软声地唤他,“我再不惹你生气了,我会乖,不要不理我,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他没说什么,倒没拒绝他靠近。
儿子一下下用头蹭着他,他也没拒绝。
我很羡慕,在原地移动着前爪和后腿,很想加入他们,但是不敢,只好在旁边站着看。
儿子看我一眼,又看他一眼,很想帮我说话,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也不敢出什么声。
“爹地。”儿子用头拱他,“这里太冷,要睡到里面床上去睡好不好?”
他不理他。
“爹地就这么讨厌我吗?”儿子有些伤心。
他转了转头,最终还是没动,眼睛仍然看向阳台外。
儿子也没继续说话,只是趴在他身边,紧挨着不动。
过一会儿,儿子打了个喷嚏。
他毕竟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小老虎,被冰一下肚子,就受不了了。
过不久,儿子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背对着儿子,没说什么,儿子打完喷嚏后,仍然安静地趴在他身边。
他们两个,我都很心疼,但是现在偏偏不能开口劝。
这时候背对着我的人突然动了动,看看他身边的小老虎后,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声不响地朝里走。
儿子忙站起来,跟着他往里走,蹭着他的裤腿,摇头摆尾地,好像一只大狗。
他不理在脚边撒欢的儿子,上了床,蒙头就睡。
儿子迟疑着,最终不敢跟上床,变回了人,趴在床沿,一脸孺慕地看他。
床上的人睡着后,儿子又很想爬上床去一起睡,但是最后也不敢。
儿子也困了,他还是小孩子,不能控制,睡着之后就会变成老虎,不能趴在他的床头。
我想了想,把我在这个房间里用的简单卧具,--一张布,从柜子里取出来,帮儿子铺在地上,让他来睡。
儿子听话地过来睡下,不过狡黠地冲我笑,看来他大概猜到了我是如何使用这套卧具的,--在床上那人睡着后铺下,在他醒来前撤走。
我大多数时候会变成老虎,睡在他房间的地板上,有时候,觉得地上凉,我就铺上一块布,这是他还在二楼那几年我就养成的习惯,自从他搬到三楼后,我只是找机会藏好了这块布,还没来得及用过。
儿子占据了我的位置,在地上的简陋床铺上呼呼大睡后,等他变成了老虎,我先帮床上那人掀开蒙着头的被子,再摸了摸小老虎的头,让他好好睡,然后我回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一夜不能成眠。
我很想和他们睡在同一个房间,但是从第一次我变成老虎,睡在他房间的地上,想要讨好他,却在他一醒来就被很凶地赶了出去以来,我都只敢半夜去,天亮前走。
那次他说他不想看到我,还用打火机威胁要烧我,我虽然并不像普通老虎那样怕火,但还是灰溜溜地从他的房间跑出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抱持奢望。
他总是说他不想看到我,每次听到,我都很伤心,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或者我的森林再不复存在。
第一次见到我时,他明明告诉我他喜欢我,想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遇见他时,我也才像儿子这么大的年纪,他比我还要小一些。
我每年会在我的森林里待一段时间,锻炼身为老虎时所需要的各种技巧,我也喜欢虎身时候的自己,那让我感到自由自在,愉快得像林间来去的风。
我在出生后两年找到了一块森林,做为自己的领地,在领地里呆了三年,尽情玩乐和狩猎。上小学后,我每年只有在寒假和暑假时,才能过来这块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的领地靠近一个小村庄,因为我喜欢人。领地周围没有别的老虎,听说以前这里经常有老虎出没,但近些年来,都绝迹了。
我们和普通老虎不同,成年后,我们的体型和力量都会比普通的成年老虎大许多。
大概因为我们的成年,和人类一样,要经过二十年,自然比两年成年的普通老虎要强壮许多。我们是比普通老虎和人都活得长的一族,综合了两族的优点。
八岁,由于经常在林间捕猎玩耍,那时候我的个头比儿子现在大很多,已经接近一只普通的成年老虎。
我已经小学四年级,也开始觉得人类社会的有趣,觉得我的森林生活有些单调。暑假的时候还没什么,有许多猎物等我追捕,有漫山的花草供我玩耍,我还可以在瀑布下游泳,但寒假,山里下了雪,就未免有些无聊,我走来走去,最后往山的最深处过去,走出了我的领地,在冬天的深山里发现熊冬眠的巢穴。反正无事可作,我于是过去用爪子拍打它,推搡它,最后竟然把它弄醒了。它不是熊人,无法理解我只是恶作剧的举动而一笑置之,它很愤怒,咆哮着把我从它的山头赶到另一个山头。我那时候完全不是成年的熊的对手,被追得狼狈而逃,所幸快要追到我,它却困了,于是愤怒地哼哼几声后,原路返回,回它的洞穴睡觉去了。
我还是一只小老虎,不懂得害怕,逃过一劫,心情很好地在森林里游荡。
不知不觉间,雪下得很大,我决定回我的洞穴睡觉去。
就在回去的路上,我发现了他。
我不知道一个如此小的小孩子怎么会出现在我接近我的洞穴的山里,几年以来,成年的猎人们都从没接近过我的山头,他们找不到这里来,还没有走到这里,他们就会累坏。
这个小孩子的容貌端正而可爱,让我在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否是山精。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后,我发现他不是,他穿着人类的衣服,还在发烧,我怀疑他快要死了。
他大概是误打误撞地走到这里来的,于是,我救了他。
我本来想把他带回我的洞穴,让他和我做伴,最后想,我不应该这样,过了寒假,我就要回去,并且,让人看到我的洞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抱在我怀里,捂热他,把冰含化,喂他喝水。
虽然我有厚的皮毛,但长时间地躺在雪地里,周围又在下雪,我还是有些冷。
不过他是个很可爱的小孩,我想救他,也只好忍受。
等他好一些后,我把他背在背上,到处找了些退烧的草药,然后把他放下来,嚼碎了喂给他吃,我还找到了一种很稀有的草药,很补身体,对他有好处,我也喂给了他,他没有吃完它们,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很想得到这种药,但是他们不可能采到,于是我把剩下的放进他的衣兜里,当作我给他的礼物。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无论是在家族里还是人类社会,我都不缺乏同龄的朋友。
之后,他睡着了,我背着他,送他回去。
夜里下着雪的深山很不好走,如果是他一个人,不知道会花多久才能走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走回去。
幸好我发现了他。
送他到最近的村口,他还在睡,我放下他。
也好,这样他就不知道谁救了他,不会出去到处乱说。
虽然我看他的样子,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出去到处乱说的小孩子。
我不想离开他,呆了很久才走,刚走了几步,他醒过来了。
我忙跑进林子里。
我突然想起我是谁,在人类社会里呆太久,我已经忘记了。
我不想他看到我,害怕我,被我吓到。
但他一直在身后叫我不要走,我迟疑起来,在林子里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过了一会儿,他哭起来,不愿意和我分开。
我发现自己受不了他的哭声,我返回了他的身边。
他扑过来抱住我,说他喜欢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和他难分难舍。
我那时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不过我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找到他,和他在一起,永远。
再次见到他,我已经成年。
为了无论如何也配得上他,我一直以来努力让自己优秀,容貌、身体、学历、财力,都做到最好。
我已经成年了好几年,但一直独身。
听说族里有几位适龄的女性喜欢我,但我对她们都没有兴趣。
我找到他时,发现他居然已经成了别人的人,我嫉妒得快要发狂。
他刚大学毕业,和他一起的男人比他大几岁,开了一家声誉还不错的小公司。
我用我的一切力量威胁那个人,威胁他的公司,威胁他的父母。
一开始那个人不肯妥协,最后,他放弃了。
我重新得到我的至爱,也从那个人那里知道,他们虽然同居了两年,他还没有真正成为他的人。
我欣喜若狂。
在掳到他的第一天晚上,我占有了他,彻彻底底地,为了确认他是我的。
那时候我是一只想法很单纯的老虎,我很愤怒他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我忽视了他的痛苦,那个被我赶走的男人之所以这么久了还没有真正地得到他,是因为他的身体,很难完全接受男人,他也很抗拒这样的行为。
那个男人舍不得他受苦,我却赶走他的恋人,又对他做了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从那之后,他就很讨厌我。
他对我生气,我一接近他就赶我走。听到他叫我“滚开”,我感到惶惑不安。
之前,我只是单纯地想救他,是他说他喜欢我,想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为什么他现在翻了脸,不要我?
我不能和他解释,我是一只早就成年的老虎,为了他一直没碰过别的任何人,找到他的时候,我又正处于发情期,加上嫉妒,我已经无法忍耐。
但这种理由,在我的族人里被认可的理由,他不认同,我每次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向他解释,就被他赶出去。
很多次后,他赶我,我不再夹起尾巴落荒而逃。
他发现赶不走我后,我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狠狠地骂我,最初每次被他骂,我都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变成老虎,慢慢梳理自己的毛发很久,才感觉自己不那么伤心了。
后来,也慢慢适应了被他骂,连被他骂“死畜生,怪物,恶心”我也不会走了。
找到他的那个暑假,无论他相不相信,我的发情期简直混乱得不成样子,我们一般可以在发情期控制自己的情欲,但这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就像被烧昏了头脑。
大概是因为思慕已久的他就在我身边。
我再次按住他,强行抱他。
他用他一切的手段抵抗,甚至咬我。
但他的力气远远不及我,我撕开他的衣服,压住他,不顾一切地侵犯他。
他哭哑了嗓子,我也不能找回一丝神智。
本来在第一次后,我就决定不再强迫他,但是,我没能做到。
他嗓子哑后,骂不了我。
我去向他道歉,他只狠狠地瞪我。
等他能够发声说话,我才明白他瞪我的意思,他说:“做下了就不要来道歉,只会让我更加恶心。”
他完全无视我,我记起那个男人说过他喜欢老虎,他不时会开车陪他去动物园看老虎,我于是变成老虎,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想要讨好他。
他正眼也不看我一下,我走到他面前企盼地看他,他就恶狠狠地瞪我一眼,骂我“怪物,滚开。”
被他这样正面地怒骂,我瑟缩起来,立刻泄了气,缩着身体逃开。
我知道我一定是在哪里犯了错,小时候,即使他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他也会接受我。
我在那个寒假结束后跑去过他的村子,听村里的人们晚上睡觉时说话,知道他是外面的小孩,只是来村子玩一个寒假,村里的一位老人病了,小孩子们瞒着大人上山找草药,只有他一个人迷了路;也知道了他回去后,村里的长老们和一些别的人都盘问过他,问他是怎么从深山里走出来的,但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我,他在保护我;我还听说我放在他口袋里那珍贵的,在人类社会里很值钱的草药,也被他送给了村里的老人治病,村人们都说他心地很好。
我知道小孩子要顶住大人们盘问很不容易,还需要一点聪明的应对,他那时候那么尽力地保护我,说明他喜欢我,他又是个那么善良的孩子,只会对人好,轻易不会伤害别人,现在这种局面,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那么喜欢他,我不能放手,如果找到他又让他离开我,我觉得我一定会像我们家收藏的古书上所写的那样,吐血死掉。
那上面说,我们一族里,以前有这样的一对恋人:有一个祖先恋上了一个人类女子,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好,于是他忍不住向她表明身份,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接纳,但没想到,她完全不能接受,终日以泪洗面,要求离去,后来,他只得放她走,她走后,他开始不明原因地吐血,最后他快死了,变成了老虎,独自一人往森林深处走去,寻找一处隐蔽的地方等死。
我不想那样,不想得不到所爱的人,吐着血慢慢死去,临死时在森林里徘徊,为了给自己找一处隐蔽而孤单的墓地。
他不理我,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族里性格最火暴,也最迷恋我的两个女孩子的电话,让她们在我不在的时候闹上门来,然后趁机逃了出去。
得知他不见,我快要发疯。
虽然已经从有效的渠道寻找他,深夜里,我还是禁不住变了身,在整座城市里游荡,搜寻他的气味和踪迹。
没有他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这么讨厌我吗?尽力奔跑和跳跃,也找不到他,我怀着懊恼的心情走在午夜的街上,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
我是一只坏的老虎,连最心爱的人也不要我,只想离开我。
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喜欢我了?我思考这个问题,觉得自己情绪低落,心脏也疼得厉害。
我只知道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活不下去,所以我要振作起来,找到他。
终于闻到他的气味,找到他时,他正睡在一个偏僻街道的屋檐下,在阴影里冷得缩着身体。
我本来以为他应该有一点钱,但他似乎没有,不然他不会流落街头。
我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在怀里。
他长大了,我也长大了,仍然能够抱住他。
现在我已经是一只成年的老虎,有强壮的身体和厚实的皮毛,不像小时候那样自己也惧怕寒冷,更加能够保护他。
他醒来看到我,吓了一跳,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畏缩。
他这么害怕我,我觉得心又痛起来了。
他眼神变得坚硬后,张口对我说话,我发了一下抖。
他又会骂我,叫我“滚开。”
我闭上眼睛,用前爪捂住耳朵。
“你……怎么这个样子,跑到大街上来?”他开口问我,声调冷冷地。
我迟疑地睁开眼睛,放下爪子。
他没有叫我“滚开”,语气虽然很凶,但仔细听来,却不是真的骂我,似乎还是在担心我,担心我以这种形态,被人看见。
他担心我,那么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我,我很开心,对他笑起来。
他诧异地看着我的脸,然后别过头去。
我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
过了很久,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我仔细地看了看、听了听,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今天他一定是累了,在这个地方他又睡不好。
正好,我正在发愁要怎么带他回去。
我于是驮起他,像小时候走在山里那样,小心翼翼地把他背回了我家。

№0 ☆☆☆诚心于2007-07-28 23:39:05留言☆☆☆ 


2
回家后,我变回了人,穿好衣服,帮他换下身上的脏衣服,又拿热毛巾给他擦脸,擦身体。
毛巾很快变黑了,他今天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认真地洗了几次毛巾,小心把他擦干净后,趁他还在睡,我亲亲他,然后在他床边趴着睡下了。
中午他一醒来,我就听到,跟着张开了眼睛。
我对他笑,以为经过昨天,我们的关系会好一点。
他瞪了我一眼,跳下床,向外走去。
我拦住他。
“滚开!”他又吼我。
这次我不退缩,我直视他的眼睛,问他:“你要去哪?”
他不回答,眼睛像要冒出火一样瞪着我。
我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从旁边拿个东西给他。
他不接,我于是对他解说:“这是我的钱包,里面有现金,还有提款卡,以后如果你要走,记得把这个带上。”
一边说,我一边给他展示钱包里的东西。
“不过现在,以后,我都不会让你走,”我说,“给你这个,是为了万一你像今天那样跑出去的话,可以过得好一点,等我来找你。”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过头。
“如果没有钱,你马上就会被我找到,像今天一样。”我认真地和他说。
他不说话,我继续拦着他走出去的路。
他大概也明白,在我面前想走出这个房门只是白费力气,于是转身去了阳台。
我把钱包放在他的床头,然后跟过去,等他站在阳台眺望景色,似乎心情好一点后,我告诉他我放置钱包的地方,叫他如果真的能逃走,一定要带上,然后下楼去做了午饭,端上来给他。
我没有追问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详细经过,问他他应该也不会理我,不过这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和缓了些,不像以前那样凶,动不动就骂我怪物,我很高兴。
他喜欢呆在阳台,我就放了躺椅在那里,他坐在躺椅上休息时,我变成老虎,走过去,温顺地趴在他身旁,他没有赶我走,有一次他在想着什么,还无意识地用手顺了顺我背上的毛,虽然只有几秒,但被他抚摸时,我感到无上的幸福。
我还是想和他上床,他不允许,无论是我在人形时接近他,或者在虎形时想去舔他的手,他总是十分警惕,不准我靠近。
我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晚上他睡着后,我去偷袭他,刚解开他的衣扣,就被他又打又咬,甚至咬我的脸,我对脸很在意,如果变成老虎的时候,脸缺了一块,那会成为家族的大笑话,所以我只好狼狈地逃走了。
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安抚他,让他失去戒心,我让他做他一直以来想做,但从来没有开口向我央求过的--出去工作。
我让他做我的私人秘书,手把手地教没有工作经验的他做事,我也很需要一个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人来帮我处理一些事情,目前我年纪还轻,族里还没有我什么大事,但随着我年纪增长,我负担族里的事务会越来越多,几个长老都对我表达了这个意思。
我想培养他,做我生活以及工作上的伴侣,尽管他似乎不太愿意,但我只有他这一个选择。
不过这时候,他还不肯做我的人,我不敢把公司的事情给他知道太多。
虽然他的工作做得不错,但我知道,如果被他抓到漏洞,他会用尽一切方法来打击我,他仍然讨厌我,并且在找机会报复我。
我不给他任何机会,只让他做事务性的工作,整天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我倒很乐意整天看到他为我工作的样子。
自从去公司上班后,他没有一个人在家里那么郁郁寡欢了,我记得前几次被拒绝的经验,人形的时候总是毫不留情地被拒,兽形时虽然也会遭受呵斥,但是好像还有些回旋余地。我于是总用虎形出现在他面前。
趴在他脚边,一起在阳台晒太阳的时候,看他高兴,我给他跳舞,积极地向他求欢。
看我跳求爱的舞的时候他还很开心,但我立起前爪来按住他的肩膀,他就翻了脸。
他这次对我毫不留情,竟然直接踢我后腿中间,踢得很痛,还威胁要把它切下来泡酒。
我很伤心,夹着尾巴委屈地跑走了。
接着几天,他对我似乎好了一点,中午帮我订餐时,都订我喜欢吃的东西,之前他都帮我订全是素菜的饭,我不敢反抗,只能偷偷藏一点肉干在桌子里,下午等他不在面前时拿出来吃。
我还是不死心,每天变着花样向他求爱,无论是单腿跪下献上一大束玫瑰,还是在他的窗下拉小提琴。
大概是我的小提琴拉得不错,他那次,终于没有拒绝我。
我很高兴,温柔而小心地抱他,终于在他愿意的前提下占有他,他虽然还不大能接受,但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好像飘上了云端,身心都十分满足。
他终于成为我的人。
第二天,我把一些重要的文件交给他处理,他奇怪地看我一眼,却没说什么,接过去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很好,他很少拒绝我的亲近和拥抱,在我的温柔对待下,他渐渐可以毫无痛苦地接纳我,甚至发出愉快的声音。晚上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我还可以变成老虎在躺着的他旁边打滚,他会摸摸我的头,我觉得十分欣喜。
不过幸福的时间,并不长久。
我有自己的情报网,得知他把公司的机密卖给对手后,我及时反应,总算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我还以为他已经接受了我,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总算知道他在我第一次让他处理重要文件时的奇怪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很愤怒,不动声色地把他带回家后,责问他。
他供认不讳,还嘲笑我,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以为他答应了我一次上床就是把全部许给我;还说我在床上技术不好,他要去找别人。
我无法忍受,变成老虎扑倒他,从他身后,以虎身强暴了他,尽管我一直很想,但我之前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他根本比不过老虎的我的力气,被压制得死死的,被分开腿用力地侵犯,被粗长的凶器一次又一次地贯穿。
一开始他还恶狠狠地骂我“变态怪物”,最后渐渐没有了声音。
把身为虎身的我的种子喷洒在他体内,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酣畅和满足。
就着插入在他体内的姿势,我小心地不把我的重量放到他身上,压住他睡着了。
早上他一动,我就醒来,重新用相连的部分侵犯他,他的甬道被我侵占了一个晚上,已经变得十分柔软而便于接纳,加上我昨晚留在他体内的东西的润滑,十分容易地就被我侵入。
我尽情地在他身上驰骋,把滚烫的液体注入他身体深处,一次之后,我还不满足,用爪子帮他翻身,让他的身体含着我的粗大分身被转过来,脸对着我,继续被我侵犯。
从那以后,他的工作被停止,他也不能享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他只能呆在我的卧室,我迷上了用虎身抱他,每天乐此不疲,每晚,即使我睡着,我的分身仍然全部插在他体内,随时涨大起来,尽情地侵犯他。
他每天早上总是起来洗浴,我喜欢看他走路不稳的样子,也喜欢看我前一天和当天早上留在他体内的热液,顺着他漂亮的腿流下来的样子。每天他走去浴室,我总是跳下床,慇勤地跑去他旁边,想要让他站不稳时扶住我,但他即使快要摔倒在地上,他也从来不碰我,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想要他的反应,喂他吃了家族里流传的很有效的春药,他已经习惯被我拥抱,服下那药后,他应该很乐于被我侵入。
药性发作,他的确难以忍耐,但他只背对着我,紧缩着身体颤抖着,不肯看我一眼,唤我一声。
反倒是我看到他无意识地摩擦着床单的双腿,无法忍耐地扑过去。
但是他即使失去意识,现在身体很渴望被我粗暴地占有,他也没有一丝的迎合。
除了失神的几秒,他连眼神都很冷,让我想起小时候下雪的深山。
不过,那本该寒冷的深山,却让我觉得温暖,现在拥抱着他,即使身体灼热而沸腾,我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部分,始终冰凉。
几次之后,我索然无趣,也担心那药对他的身体有害,没有再用。
他再也不理我,我威胁他,如果他不顺从,或者敢耍什么花招,我就去咬死他以前的恋人,他好像听从了,但是我威胁他不准不理我时,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出话来,那么地苍白无力。
他再不像以前那样骂我,反抗我,我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身体获得从来没有过的,上了天堂一般的满足后,渐渐地,我宁愿自己还是那只趴在他躺椅旁边的老虎,竭力讨好才能赢得他漫不经心的一下抚摸。
现在,无论我怎样威胁要咬死他,对他露出凶恶的样子,他也不肯再摸我一下,连无意识的也没有。
在公司里,我总是想起以前他给我订的全是素菜的饭,我自虐地给自己叫这样的饭,可是咬着难吃的青菜,他也再不会回来。
我重新温柔地对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以前我这样做都没错,但是这次,他从来不肯理睬我半分。
他站在阳台上,我过去用脑袋蹭他,他一脸嫌恶地搬起花盆砸我的头。
我吓得往旁边一跳,躲过了,回过神来,我后悔我的反射神经那么好,我应该让他砸一下出气的,于是我再去惹他,强制自己不躲开,如愿地被他砸破了头。
幸好只是小伤,医生说不会留下伤痕,这样我不会成为一只脑袋上有疤的老虎,不过我流了很多血,他也应该稍微消气了,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去阳台找他,但他仍然和之前一样地不理我。
我很失望,讪讪地退回屋里,看着他的背影,我发现他似乎很在意从二楼的这里到楼下草坪的距离。
我担心他,把阳台门关上不准他出去,把所有的花盆撤走,屋里一切会被他用来伤害他自己的东西都搬走。
看他看着我搬走那些东西时的眼神,我庆幸自己做对了。
但我没料到他居然打破我的落地古董花瓶,试图用瓷片割脉。
不过那花瓶的瓷片太厚,被打碎后边缘整齐,我在办公室心神不宁而及时赶回来时,他只才把手划出几道浅浅的血痕。
不过还是把我吓坏了。
我求他,对他认错,他一味不理我,看着别处的眼神还很轻蔑,我知道他那一套“做了就不要道歉”的理论,我也是一只自尊心很高的老虎,从不向人示弱,但是在他面前,虽然明知道道歉会更被他瞧不起,我也只能低头。
在那以后,我又清理了一次房间,确认没有遗漏。
但是这次,他竟然把浴缸放满水,把自己的头浸下去。
我有一间变成老虎时洗澡的大浴室,里面有很大的浴池,我明明已经很警觉,把那间浴室锁起来,没想到他居然会用小浴室里的浴缸。
我调查过他,知道他不会游泳,因为他受不了学游泳时呛水的感觉,但他这次居然把自己的头埋在小浴缸的水里,直到失去意识。
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我经常在野外生活,知道一切急救方法,但还是救不活他。
最后记起我家有个祖先传下来的,不知道是丹药,是玉,还是某种草根或果子的东西,据说那东西可以续命,还有种种不知名的效果,我疯了一般地翻收藏室,把那东西找出来,喂给他吃下。
过了不久,他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把他救活,他还是不理我,头偏向一边,身体仍然冰冷,好像死了一般。
我抱住他,他的身体渐渐回暖,有那一瞬间,我想放他走,不过最终,我不想放。
淹水很痛苦,那以后,他倒没有再做什么。
我把一部分工作带到家里来做,多些时间在家陪他。
他一直不理我,连我晚上睡在他旁边,他也一副懒得说话拒绝我的样子,我猜即使我想和他上床,他也不会拒绝,但是我不敢造次,只敢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旁边。
为了讨他欢心,我不再把他锁起来,把他原来的房间也还给他,他在家里走来走去,我就变成老虎跟在他身后,期盼他可以看我一眼。
他去花园,我也跟着,他坐在草坪上看书,我就在旁边趴着,希望他可以摸我一下。
但他总不看我,也不肯摸我。
我还是锲而不舍地跟他。
草坪上开了几种颜色的小花,他坐着在看书,天气很凉爽,有微风,我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地追着风和蝴蝶玩,有意无意地从他眼前经过,但他只当我是乱飞的苍蝇,根本不管我。
看着新开出的漂亮的小花,我每样采了几枝,衔在嘴里送到他面前。
他终于肯看我一眼,我怯怯地望他,他倒没有露出厌烦的眼神。
我最终不敢把花递到他手上,怕他不肯接,说不定还用它们丢我,于是把花放到他身旁的地上,掉头就跑。
跑到草坪的另一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他那边的动静。
他动了动,但不是翻书的声音,我看过去,他正从身旁拾起了那一把小花,还看向了我。
虽然发现我在偷看他后,他立刻转开了眼睛,但他没有马上愤怒地把那束我送的花丢掉,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放下。
我很开心,很想一阵风似地向他跑过去,但是怕那样会惹他不高兴,于是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向他靠近过去。
蹲到他旁边,两只眼睛正经地看前方,我用耳朵假装不经意地蹭蹭他,他察觉了,但没有露出一贯的觉得我是细菌的表情。
他肯接受我的碰触,我很欣喜,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地甜。
明白欲速则不达,整个下午,我都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身边,没有再靠近过他。
我和他的关系逐渐好转,虽然他还是没有摸过我的皮毛,但是他总算肯正眼看看我,也允许我蹭蹭他。
可能心情好了一些,他的食量也大起来,也许是和我一起住久了,他也开始喜欢吃我喜欢的东西,我很高兴,买了很多食物给他,他最近喜欢的,以前喜欢的,可能喜欢的,全都买来,让他要吃什么就有什么。
他的食量渐渐变得比我还大,而且什么都吃,虽然吃了这么多以后,他不像之前那样瘦,但总归他吃下去的和他长的肉不成正比。
我担心他是否生了什么病,我懂一点医术,挑他睡着的一天为他把脉,却发现我不敢相信的结果。
我十分清楚他是雄性的事实,怕自己弄错,一次又一次半夜帮他号脉,但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我怀疑自己医术不精,还怀疑自己是否神经错乱了,但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确定,自己的确没有弄错。
我跑去藏书室翻书,查到以前有一条记录,说是条件是以虎身与人类男子交配,再服下某样东西。
这条记载太过模糊,但我几乎肯定,我们就属于这种情况。
确定了他居然有了我的孩子,我欣喜若狂,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我头上。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我乐晕了头。
他还不知道,我乐得每天半夜偷偷把他的脉。
如果让他知道,我就没这么好运了,我知道他,那时候他一定会杀了我。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把他赚回来,消除他现在讨厌我的局面,我乐观地想。
但是,明明我捂得严严实实,却不知道长老们从哪里看出了什么,跑来和我说他们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要来看看。
我们和人类混居了自己都说不清楚有多久,似乎到了现在,惟有我这一支,一直是族里的男女结婚生育,从来没有混入过人类的血统,算是纯血,我这一代又只有我一个,所以他们对我很紧张,不过他们知道他这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家心照不宣而已,现在突然说是要上门来,一定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他们想来看看,倒也无妨,但是我家那个人,本来就是被我强迫才住在我身边,如果突然冒出一堆人对他评头论足的话,他一定彻底地和我翻脸。
好不容易他才允许我稍微亲近,他还一点没有原谅我的意思,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能有丝毫的变数。
但是老头子老太太们变着花样来烦我,还威胁我一些利害攸关的事情,如果单论武力,他们个个年老体衰又养尊处优,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但是别的方面,我差他们太多,于是只好答应他们找个机会让他们偷偷看上一眼,最多在气氛合适的时候见上一见他。
他们很不满意,但我威胁如果他们影响到我的爱情的话,我就上门去咬他们,他们终于妥协了,同意让我来安排时间。
但要安排时间对我来说真的很难,他认为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完全找不到机会对他说我家族的长老要来看他这种事,他一定会觉得奇怪,进而讨厌我,我不要这样。
我没和他说什么,一有时间就变成老虎跟在他身边跑前跑后,他对老虎的我似乎敌意少些。
不过他最近似乎也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了,发怔的时间比以前长,我还曾经发现他半夜的时候坐起来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要不要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一定受不了,他向来骂我是怪物的,我不想他伤心;他如果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想让孩子留下来,但我非常想要孩子,我以为自己不会有孩子,现在突然有了一个,我怎么会放弃?但如果一直瞒着他,到了瞒不住的时候,他一定更痛恨我,永远也不会理我,那我要怎么办?
我决定循序渐进地告诉他真相,先把他淹水后吃下去的东西的盒子衔给他看,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我在那次喂给他吃了,是我家的传家宝,比他小时候我喂他吃的草药还要宝贵许多。
他这天心情很好,我在他面前长篇大论地解说,他都听了,把盒子拿在手里看了,脸上还有些感兴趣的神色。
我受到鼓励,隔了几天,再给他看我家族的古书,给他翻那条记载。
他看之后,想了想前因后果,霍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我畏畏缩缩,不敢说话,逃避他的眼睛。
他着急了,追问我:“到底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一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过,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场景,但这时候,在他的逼视下,我飞快地逃走了。
他竟然来追我,我从来没奢望过这种事,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下,我可高兴不起来。
我被他追得上下逃窜,左右躲藏,最后不得不钻到了床下,但我的个头太大,只钻进去一个头,身体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
我被卡在床下,无法动弹,他追过来,被他看到这个样子,我觉得丢脸,挣扎着想要出来,但是动不了。
脚步停在我身后,我明显地听到他在身后笑了一声,听到这声久违的笑声,我改变了主意,只是象征性地在地上蠕动几下,没有认真地去挣脱,想逗他笑。
他没有再笑,却向我逼近几步,然后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
他用的力很大,把我踢痛了,但我不敢作声。
他又连踹了几下,像要想把我踹进床下,我不敢叫痛,抱着头默不作声地任他踢。
他发泄地踹了我很多下才停下,我觉得屁股发麻,但如果他踢我会觉得好过一点的话,我愿意让他踢。
他停住脚后,问我:“你们的书上写的是真的?”
我点点头,想到他看不到,于是对他摆摆尾巴。
他不耐烦地问我:“你摇尾巴是‘是’还是‘不是’?”
我在床下小声回答:“是。”
他又问我:“你给我吃的,是那个?”
我“嗯”了一声。
他好像很生气,动了动脚,我害怕地缩了一缩,但他这次倒没有踢我。
隔了很久,他才又出声,语气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地,而是十分平静:“你……没有骗我?你是说真的?那我现在……?”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给你号过几次脉,是真的,已经有几个月了。”
他知道我会识别草药,懂一点医术。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脚步声从我身后离去的声音。
我慌了神,忙挣扎着从床下退出来,似乎是被他踹那几脚的缘故,我发现我可以钻出来了。
我跑过去追他,在大门那里拦住他。
他无法从我身边过去,怒视着我。
我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祈求地看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说,“不要走。”
努力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总是对老虎的我比较没有办法,看到反正也出不了大门,他转头向屋里走去。
还有转机,我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跟上去。
他到一楼的大厅沙发上坐下,我小心地过去,趴在他脚边。
他脸色发白,很久也不说话,我想了想,到小会客室里变成人,穿上衣服,再跑去厨房,帮他热了一杯牛奶,加了一点糖,端到客厅给他。
他接了过去,等他喝下去,脸色好了一些后,我问他:“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他说:“好。”
我向他解释事情的经过,表明我不是有预谋的,他听了,不置可否。
我和他商量:“我想要这个孩子……”
他死死盯着我,像要把我的身体看出两个窟窿来,然后很坚决地摇一摇头。
我心中一凉,但我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于是和他讲道理:“你不想要他,我明白,但是我很想要,你也不能把他杀死吧,你下不了手,医院你又不能去……”
他打断我,冷冷地回了我一句:“我对自己下手,又不是没做过。”
寒意涌上了我的心头,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冰冷了,我知道他是说真的。
我觉得呼吸困难,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他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心情,他毕竟是雄性,是男人,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听他说要杀死他自己,也杀死孩子,我很难受。
我不想失去孩子,更不想失去他,他不知道,当我得知我和他有了孩子之后,是多么地快乐和欣喜,我还幻想过,因为孩子,他说不定会接受我一点。
我对他说我不要他出事,他不理我,重新陷入沉默。
我担心他,只好整天守在他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他的关系,他倒没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我很多天没有出去,长老们在公司找不到我,直接上了门。
我本来以为他不会见他们,至少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但他对他们却非常客气,虽然不怎么理他们,但被他们要求,还合作地伸手让他们把脉,这是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大概因为他们都是老人家的缘故。
不过之后他们试图劝他答应让孩子降生,全都碰了钉子,最后扫兴地刹羽而归。
我奇怪老人家们为什么不像对付我那样找出他的弱点威胁他,但他们说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并且这次本来就是我的错,他们不想当坏人。
长老们走后,我又和他谈了一次,对他说我想好了,等孩子出生,我就放他走,如果他希望的话,我会一个人抚养孩子,不让他和孩子有任何联系,也不让孩子知道他的存在。
我还用小时候救过他的事情求他。
最后,他答应了,他说那次淹水后,他没有勇气再自杀,而只杀掉小孩子,他做不出来。
“不过,”他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闪现着恨意,“你要记住,我是迫于无奈才答应你,我并不愿意这样,而且我厌恶你,不想看到你。”
我答应了他,然后,我一个人躲到书房,舔了很久的毛。
那以后我遵守我的承诺,不再和他见面,请了家族里两位老太太来照料他,他和她们,似乎还处得不错。
半夜里,我会溜进房间,偷偷地看他一眼。
儿子降生后,他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我托他身边的老太太们问过他,两个老太太得到的答案都是,他说最好我们两个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儿子是一只小老虎,不过出生时是人形,要长大些后才会变成老虎,他没问儿子是什么样子,也阻止老太太们谈儿子。
我于是按说好的,把儿子安置到别处抚养,每天我单独过去看他一两个小时。
我已经把儿子安排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他还是坚持要离开我,要求我兑现剩下的诺言。
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他,但这一条,我实在是放不开。
我舍不得他。
老太太们只看护他到儿子出生后一小段时间,她们回家前几天,他生了一场病,所以她们走后,只有让我来照顾他。
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庆幸我懂得一些医术,能针对他的身体状况,配出让他不能动弹,却对他健康无碍,还可以让他调理一下身体的药方,我多年收藏的珍贵药材全都用在了这上面。
他怀疑是我搞的鬼,但他也没有证据。
在他身体被调理好后,我立刻停止了给他服药。
我仍然在他面前装傻,假装不明白他要和我说离开的事。
不管他骂我卑鄙无耻也好,食言而肥也好,我总不放他,他也渐渐地对我没辙。
于是他虽然没有答应,但总算留在了我的家里。

№13 ☆☆☆诚心于2007-07-29 16:38:36留言☆☆☆ 


3
按照约定,我没有告诉他我每天除了工作和应酬,还去看儿子的事情,不过他也大致知道我的去向。
等他好一些后,在我的安排下,曾经看护他的两个老太太之一,一个生物研究所的教授,来游说他去做她的助手,帮她用电脑打字,处理电子邮箱的信件,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在她那里学习和做一些研究。
他去了,做得还很不错。
他知道他逃不开,所以每天按时下班,坐上我派去接他的车回家来。
听老太太说,他和同事相处得不错,虽然不健谈,但他们也不觉得他沉默寡言。
但他回到家里,一点也不理睬我。
无论我怎么逗他,讨好他,引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我从来不放弃想和他说话、交流的想法,但无论我是老虎还是人,他一个字也不对我说。
他一个人独自居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深居简出。
无论被怎样冷落,我也不想放手,于是,我们就这样过了几年。
我安慰自己说,能看到他在家里,我就已经满足了,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儿子一天天长大,他在半岁时就可以变成老虎,比我以前还早,他虽然长得不如我当初那样强壮,但在族里同龄的孩子里,他的虎身也算个头大的了,毕竟是我的儿子。和我不同的是,小老虎在人形的时候脸很可爱,总让我想起某个和我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
儿子很喜欢我,会对我说他最爱我,看到儿子,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儿子很受宠,长老们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去看他,我不让他们对他说太多,只允许他们单纯地和他一起玩。
我慢慢地教儿子,准备有一天,把儿子带到他面前,让他看到儿子是一只多么威风又可爱的小老虎,综合了我们两个人的优点,而且很爱他,让他改变主意。
我按照约定,不在他面前提儿子,只在暗中培育小老虎,经过几年的持续被冷落,我知道小老虎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培育小老虎需要时间,我要一点一点挑他能接受的教他,让他慢慢地懂得。
儿子和他一样,心地很好,很善良;儿子也像我,是一只活泼而聪明的小老虎。
儿子七岁生日的时候,告诉我他想见他爹地,我知道是时候了。
我也无法忍耐,他已经差不多八年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想要和他提起这件事的一天,他居然先对我开口说话。
我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我欣喜若狂,胸口都热得烧起来。
但他只是冷冷地告诉我,他在研究所的工作进入了重要的阶段,不想再住在二楼,他要一个人住在三楼。
一下把我打入了冰窟。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住在我隔壁,他连和我有一墙之隔也难以忍耐,他不折不扣地讨厌我。
但是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我只有遵从。
难受地答应他之后,他却有很多天没有动静,仍然住在二楼。
他不想搬了吗?我在想。
不过我不能问他,说不定他忘了,或者他又觉得二楼比较方便,而不想搬了,但我如果跑去问他,他一定会立刻搬走。
不过在他从研究所拿回一个总让我感觉不舒服的不明包裹之后,我再次回家,发现他搬走了。
我上三楼,去看他住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快速地跑上三楼,他的房间门没有关。
我走过去。
一眼看去,他的房间还很乱,没有整理好,上次他收到的包裹的空箱子,就放在门外,箱子启封处撕得乱七八糟的。
走到门口,看到他的背影,我笑起来。
刚要踏脚进去,突然觉得地上有什么在看着我。
我一眼看过去,看到一个老虎头。
门口的地上,铺着一张带着虎头的老虎皮,那只老虎那毫无生机的头正对着门口,空洞的眼睛看着我。
我楞住了。
听到门口的声音,正在整理东西的他回过头。
看我一眼,目光跟着我移到地下,然后他重新转过头,背对着我继续他一板一眼整理书堆的动作,再没有看我。
怔怔地看着那个老虎的头,我收回踏进他房间的那只脚,一声不响地下楼去了。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我对着月亮一个人哭了。
我原本以为我和刚成年不久的那时候已经不同,没想到这么大了,我还会哭。
但我是真的伤心。
我哭着哭着,变成老虎睡着了。
梦里,我梦见我八岁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喜欢我,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现在,他却只想将我食肉寝皮。
儿子很聪明,也很优秀,在学校又获得奖项时,他来问我:“爸爸和爹地谈得怎么样了?”
过不久,又来旁敲侧击地问我:“爸爸,我觉得还是三个人住在一起比较好。”
一脸小大人的可爱神气。
我让他再等等,他点点头。
半夜,想起儿子期待的脸,我变成老虎,鼓起勇气爬上三楼。
儿子一个人住,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另一个父亲;因为不住在一起,我也只能有很少的时间陪儿子,儿子很寂寞,我对不起他。
但是,去三楼找那个人,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怒骂,不理,扔过来的东西,虽然已经得到了很多次这样的对待,但我还是无法习惯,被他讨厌,胸口的痛感从来没有减轻过,只有一次更比一次加深。
而且,我更害怕他拥有的那件东西。
拖着尾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
用爪子抓住门把手,推开门,那张虎皮不在门口。
我的心还是没来由地痛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床上,面对着墙睡得正熟。
我走到他床边,蹲坐下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他在研究所的实验告一段落后,他请了假,说要休息一段时间。
偶尔会有族里的老头子老太太来看他,那时候,他们总会把我叫上去一起见他。
在老人家面前,他虽然还是不理我,但总不会拔腿离开有我在的地方,而且,我可以看到他和别人说话的样子。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两个人的时候,我鼓起勇气亲近他,但每次试图看看他的脸,或者碰他的手,都会被他拒绝。
再没有看到他的那张虎皮,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那张虎皮的来历,不过他工作上,的确可能认识拥有虎皮的人。
他终于答应我见儿子一面,已经过了儿子的八岁生日,自从我找到他以来,已经过了十年。
他对儿子,还算和颜悦色,虽然对我说他不想看到我,也不想看到儿子,但是在儿子面前,却没有说不想看到他的话。
虽然也不理儿子,但是他躲去阳台,发现小老虎也陪他过去受凉,他就自己回到了屋里,如果陪在旁边的是我,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早上他醒来,发现儿子和他睡在一起,也没有赶走他。
小老虎咬着他的衣角,拉他下来吃早饭。
虽然我从来没说过,但儿子似乎也知道,用老虎的样子对他撒娇比较有效。
儿子果然要不同一些,近九年来,我没有哪一天不用老虎的形态在他面前晃,试图接近他,但他从来对我视若罔闻。
咬他的衣角这种事,我绝对不敢做。
迎接我的,只会是刺人的目光。
吃完饭,小老虎陪他看电视,我在一旁作陪,他也没有站起来走开。
中饭后,小老虎说天气好,要陪他去花园看书,他答应了。
我嫉妒地嗤之以鼻,想,这都是你爸我当年玩剩下的。
不过接下来我不得不佩服,儿子的确比我高竿,居然带了一个飞盘来,在他爹地看书看累的时候提议运动一下,玩扔飞盘--他爹地扔,他接。
这小子居然肯像大型犬一样去接飞盘,我清楚地记得我和他一起在公园散步,他十分地鄙视过去追主人扔出的飞盘,还玩得很开心的犬只,说样子太傻。
虽然对象是他爹地,但没想到他居然肯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爹地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妥当,不想答应。
但儿子一味地软声撒娇,用他那张显得很纯真的小虎脸说他最喜欢这种运动了,于是他爹地勉为其难地陪他玩起来。
那父子俩玩得很开心,我在一旁犹豫是否要加入,但最后一来不知道他准不准我加入,二来那样真的实在太傻,儿子还是个小孩子没什么,但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那样,所以就没有变成老虎,只坐在旁边看。
过了一阵,儿子衔着飞盘从远处奔跑过来,毛发飞扬,看起来很大只的样子,却没有跑到他爹地那边去,而是向我扑过来。
“爸爸爸爸。”他亲热地过来蹭我,“爸爸也一起玩。”
我很想,手心发痒地想加入他们,但是我不敢。
好不容易可以呆在离他近一些的地方,我怕如果我不知趣地硬要接近他,惹他反感,那么现在这一点福利也会被剥夺。
儿子看向他,一派天真地说:“爹地不介意的,对吧爹地,人多才好玩嘛。”一边说一边可怜巴巴地看他,眼睛水水的。
他大概担心儿子又嚎啕大哭起来,没有表示反对。
我把飞盘扔出去后,儿子捡回来,衔过去给他,他也没拒绝这个刚被我摸过的飞盘。
他丢出去后,儿子又衔给我。
我从来没教过小老虎这一手,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不会他这么多花招。
不过我应该感谢儿子,我和他爹地一人站一边,他爹地不用被我碰到,不用看到我,却三个人一起玩了游戏。
他不管儿子在他房间的地铺,于是晚上,小老虎跟他过去他房间睡,很顺利地和他住到了一起,几天之后,儿子在半夜假装迷迷糊糊地爬上床,从那以后获得了睡在床上的权利。
儿子除了上学,都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周末,小老虎还把族里的闲人召集起来,大家一起玩“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睁眼”的杀人游戏,这个游戏是身为杀手的人玩起来最有乐趣,不知道是不是儿子捣鬼,他爹地做杀手的次数最多,因此在家里一向郁郁寡欢的他玩得还算高兴。
他做杀手,每次轮到他说话时,他都沉默,最多说上一句“我没什么想说。”大家反而猜不出来是他,他每次都赢,不过他从来没有杀过我,也没有杀过儿子。
我知道,同是不杀,但原因不同。不杀儿子,是因为儿子是小孩子;不杀我,则是因为他完全不想理我,如果要杀我,他就得看着我,还要用手指指一下我,他不愿意。
他连杀都不想杀我。
他仍然不理我,也几乎不和儿子说话,儿子在,我很少变成老虎,通常家里是两人一虎呆在一个房间里,一旦小老虎觉得屋里太安静,或者有什么不对劲,就会跳出来活跃气氛。
儿子才八岁,我又在他面前说不上什么话,真是为难儿子了。
儿子把他在学校获得的奖项摆到他们两个的房间,用尾巴卷他的身体,咬他的衣角牵他进去,对他献宝,他在研究所里得的奖,虽然没有小老虎这么多,但都是叫得出名字的,我看见他夸奖地摸了摸小老虎的头,乐得他在地板上打滚,围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
小老虎经常对他嘘寒问暖,常常连我没想到的事情都想到了,他们两父子的感情倒是逐渐融洽起来。
我潜进他们屋里去偷看,半夜的时候,他竟然抱着小老虎睡觉,那是八岁以后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待遇。儿子也搭了一只前爪在他身上,睡得一脸憨态,我悄悄退出了房间。
那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4
休完假后,他接收了另一家研究所的邀请,去了那里上班。
暑假到了,我和儿子商量送他去森林里的事情。
儿子从小长在他一个人住的那所房子里,上了小学后,才像我一样,寒假和暑假去森林里度过,儿子的领地和我相邻,前几年,都是我送儿子过去,等假期完后,再去把他接回来。
我只能出去几天,家里还有人要我陪,虽然他其实不要我,但我比较愿意这样想我和他的关系。
儿子很喜欢一个人在森林里自由自在,每次要过去他的领地之前,都很雀跃的样子,不过这一次,他不是那么高兴,我问他怎么了,小老虎不悦地对我说:“爸爸,你自己的地方都好久没去了,虽然有我帮你照料,但你也应该去看看。”
我说:“家里还有你爹地在。”
如果我不在的时间一长,他一定会设法离开这个家。
小老虎撇撇嘴:“那就带爹地一起去。”
我摇摇头:“他不会肯的,他讨厌我。”
儿子说:“我知道,他也讨厌我。”
我问他:“他对你那样算讨厌的话,对我算什么?”
小老虎说:“他对我是好一点,不过是因为我是小孩子,他并不喜欢我。”
儿子居然看出来了,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不过我喜欢他。”儿子喃喃地说。
我抱了抱他,叫他试着去劝说一下他。
我们老虎一族都喜欢他,我和儿子不用说,长老们年迈而事务繁多,但肯抽出时间来照料他,陪他玩耍,连当初上门来对他吵闹的两个女人,现在各自结了婚,也还和他有联系。
儿子去央求他暑假和我们一起去森林里,他居然答应了。
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出门,而且还是出远门,儿子很开心,在飞机上一直说个不停。
儿子讲他班上的趣事,他对儿子笑了一下,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下了飞机,我和儿子熟门熟路地到了这个地方的一位长老家,取了我们的越野车,开往森林里。
把车停在森林边的隐蔽处,我告诉他,我们先在这里停留一天,明天早上再进森林里去。
其实现在正是早上,进森林的好时候,但是进入了森林,还要走很久才能到我的山洞,刚下了飞机,又马上坐车过来,我和儿子不觉得累,但他需要休息,才能恢复体力。
而且,我和儿子也想先过去整理一下山洞,不想让他看到脏乱的样子,也想让他一到那里,就能住得舒服点。
看他似乎没有食欲,我于是和儿子商量好,儿子去远处整理我们的洞穴,我在近处捕猎,并保护他爹地的安全,不论人或者野兽接近越野车,我都可以对付他们,而儿子的人类形态只是个八岁孩子。
我在山里猎到美味的山鸡和野兔,把水壶灌满清甜的山泉水,回到森林边上,变回人,穿上藏在林中的衣服,拾了一些好柴,摘了一些好吃的野果,背着回到越野车前。
我离开前,他正在睡,现在醒了,在车里面玩他的笔记本电脑。
我把水壶递给他,告诉他是新鲜的山泉水,他接过去喝了。
我献上野果,他也吃了一个。
吩咐他好好休息后,我跳下车,在离车较远的地方烤我抓来的山鸡和野兔。本来我可以抓再大只一点的猎物,但是担心他吃不惯,考虑到他的口味,所以抓了这两种来。
过了中午,儿子还没有回来,他去整理洞穴,很花费时间,一来一去的路程也不短,应该要过了傍晚才能回到这里来。
我蹲在地上,自得其乐地烤我的野味,在烤野味的技术方面,我明显比儿子好上一大截,这也是我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正忙得不亦乐乎,越野车那边那边车门一响,他向我这边快步地走过来。
他站到面前,我的第一只兔子正好烤好,香味扑鼻,我把兔腿撕下来,递给他,自己舔了舔嘴唇,另一只兔腿,也是要留给他的。
他不接,问我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我简直想立刻变成老虎,在这周围跑上几圈,不过人类有人类的做法,所以我只笑着看向他,对他做了解释,告诉他小老虎虽然跑得快,但路程很长。
不知道他是接受了我的解释,还是不愿意再和我说话,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再把兔腿塞给他,他犹豫了下,不想要的样子,但我很慇勤,而且我烤出的兔腿实在太过香味四溢,他接过去,有点闷闷不乐地在一边开始啃。
虽然他没有再说话,但是回味他刚才对我说的那句,已经足够我高兴的了。
他吃完手上的兔腿,我又慇勤地递上另一只,然后,再把刚烤出来的鸡翅膀递给他。
我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而入味,可以叫人不知不觉一直吃下去。
不过鸡翅和兔腿形状不同,他接过去后,抬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用和儿子一般期盼而讨好的目光看他,反正现在儿子不在。
他把手中的鸡翅递给我。
“你不要?”我急忙问。
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后悔和我说话了吗?
“你吃吧。”他沉静的声音传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居然会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
看向他,确认他说过那句话,那句话是对我说的,我觉得自己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听说我的祖先中有人可以腾云驾雾,我想,那个时候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我开始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找东西擦手。
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有些不解地看我。
擦完沾着油和灰的手,让它们和我什么也没碰一样干净后,我从地上站起来,向他靠过去,张开臂膀,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试图挣脱。
“我爱你。不要讨厌我。”我深深呼吸,乞求他。
他已经讨厌我十年,其中有九年一句话也不和我说,我不要这样。
他没说话,我不放手。
过了很久,他前后动了动肩膀,开始想要挣脱我。
我不敢惹他不快,于是放开他。
摆脱我手臂的禁锢后,他倒没有抬腿就走。
他去啃他刚才一直抓在手中的那只鸡翅。
“冷了,再烤烤。”我从他手里拿过来,重新蹲下去。
他看着我忙活,没有走开。
我再把翅膀递给他,他咬一口后,居然也蹲了下来,就在我旁边。
我应该感谢自己烤野味的手艺不错。
吃着兔子的剩余部分,我向他解释儿子的事情:“他每年都要来这里,这里对他就像家一样,熟悉得很。现在他大概正在忙着往洞里铺干花干草,我要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你如果担心他的话,就打手机给他吧。”
他讶异地看我一眼,大概没想到老虎会用电话。
也是,他从来没有打电话给我或者儿子过,我们又经常以老虎的形态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他心里似乎是把我们当作普通老虎了。
儿子进入森林之后,应该会变成老虎,不过他不像我要打猎,身上不能带累赘的东西,所以小老虎带了手机,他的手机用一条长绳子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变成人时,那绳子就在他的脖子上绕上几圈。
我给身旁的人的手机存上我和儿子的手机号码后,帮他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儿子起先以为是我,在电话那头不满地嚷:“爸爸你干什么啊,别人现在接电话很不方便,你还来耽搁我的时间!”
看来儿子现在是老虎的形态,在虎身时,他不会为了接电话特意变成人,因为觉得麻烦,他只会停下自己正在做的事,站在原处用爪子努力地按手机的免提键,--这样费时间,也很费劲。
他“嗯”了一声,不知道要对儿子说什么好。
就是这一个鼻音,电话那头的小老虎就瞬间完全地改变了态度。
他用甜得发腻的天真童音道:“是爹地呀。爹地我想你。你担心我了吗,我马上就回来,我现在去给你摘只有我的窝旁边才有的好吃果子唷。”
这家伙的声音本来就不像普通儿童,变成老虎后说话声音还要更低沉一些才对,天知道他怎么憋出这把恶心的声音来的。
但他爹地好像没有什么意见,只嘱咐他不要去摘果子,路上小心,快点回来,我也只好忍耐下来。
和他吃完午餐后,他站起来在四周随意地走,我于是陪在他身边。
后来我困了,在他身后打个哈欠。
没多久,他向车那边走过去。
我跟他过去,两个人上了车,小睡了一会儿,然后,他玩电脑,我在旁边看他。
看着电脑,他又向林子里望。
我安慰他:“没事的,当初我也像他这么大,在这里面过得好好的,什么危险也没遇到过。”
他点点头,想着什么,神色安定下来,目光也柔和了些。
中午的兔子和山鸡已经被吃光了,还有半只兔和半只鸡留给儿子,我准备再去抓一些来当晚饭。
和他说我的打算后,他阻止我:“晚上就吃我们带来的东西吧。”
他是在担心我吗?我心里乐开了花。
等我们住进森林之后,我要天天为他打猎。
下午,儿子回来了。
小老虎用衣服兜了一些果子回来向他爹地进贡,那种果子在这座森林里其实并不少见,但儿子的窝旁边那棵树,结出来的果实汁水很多,滋味纯甜,有着淡淡的清香,我和他都十分喜欢。
他爹地好像也觉得不错,吃了几个,小老虎十分开心。
晚上我们围着火,把带来的食物煮着吃,三个人还分了剩下的一点山鸡和野兔,肚子没有吃得太饱,但我觉得很快乐。
睡了一觉后,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发了。
进林子走了几个小时,儿子耐不住了,问我:“爸爸现在可以跑了吗?”
他的跑,就是变成老虎跑。
我说:“不行。”
这里还不算安全,如果只有我们两只老虎,见到人之前我们就可以跑走,但是,我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普通人类。
我想等走到绝对不会有人到达的地方,再叫变成老虎的儿子背他,我不能确定他会不会让我背,即使我变成老虎。
儿子如果背上他,行动就不怎么灵活了,虽然走路不会有问题,但可能避不开人。
儿子很听话,没有继续要求变成虎形。
他问儿子:“你累了?我背你。”
儿子摇摇头:“我很有体力的,倒是爹地,让爸爸背你好不好?”
我配合儿子的话看向他,以微笑表示我很愿意背他,但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他还是不愿意碰到我。
让我背他,真的只是我的梦而已。
快到中午,终于脱离了可能有危险的区域。
儿子欢呼一声,把脱去的衣服交给他后,变成老虎,然后到他身边去蹭:“爹地上来,我背你。”
他稳稳骑在小老虎背上后,我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把我脱下来的衣服衔给他,让他放进他的登山包里。
儿子吆喝了一声“爹地坐稳”,率先向前面冲去。
他伏在儿子斑斓的背上,风吹动他的衣服和头发。
我多想那只被他的双手圈住颈项的老虎,仍然是我。
到了我的山洞之后,我总算振作了起来,毕竟是我久违了的另一个家。
里面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我平常直接一躺就睡觉的地方,现在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枯叶、干花,都是小老虎在上一个暑假和今年寒假里小心积攒储藏起来的。
小老虎很用心,那些花还是原来鲜艳的颜色。
“爹地先坐,很松软暖和的。”儿子卖弄地请他在那干草床上坐下,还特意向他展示那些花。
他摸了摸小老虎的头。
真好。
小老虎说:“晾这些花真的很辛苦呀,爹地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他看着小老虎那张正在说话的虎脸,好像觉得有趣的样子,没有答应他,但也没有生气,还是很和颜悦色地对他笑,如果提出要求的是我,就不会有这个待遇了。
没被答应,儿子也没有气馁,说了一句“那我亲爹地好了。”把他那颗毛茸茸的头凑过去,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都楞住了。儿子,你真大胆哪。
被儿子亲后,他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表示。
小老虎开心地在他面前扭动身体舞蹈,然后撒欢地跑出了山洞。
接着儿子在外面急着叫我:“爸爸爸爸。”
虽然很着急,但他叫我的声音,好像在牙痛一般,都没有张开嘴,平时儿子可是大张着嘴说个不停。
我忙跑出去,问他:“怎么了?踩到刺了?”
跑到儿子面前,担心地低头看他。
他凑上来亲了亲我的脸,然后,开心地对我笑。
看到儿子可爱的笑脸,我猛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儿子又亲了我一下,才快乐地张开嘴对我说话:“爸爸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刚才闭着嘴说话,是怕嘴张开,吻就飞走了。”
我很感动,用爪子轻轻抱住儿子的头,用力地亲他两下。
儿子兴高采烈,说:“爸爸,加油。”
我们回山洞里后,他很关心地看儿子,不过看到儿子没有事,他就没问他什么,儿子把我叫出去说了几句话,他不会追问和我有关的事情。
我趴到离他不远,但也不会近得造成他反感的地方,默默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草。

№46 ☆☆☆诚心于2007-08-01 19:24:09留言☆☆☆ 


5
今天走了一天的路,草草吃了点晚饭后,儿子说困,帮他爹地铺了一块布和一张薄被在草床中间,自己爬到草床一边上睡去了。
他过去挨着儿子躺下,过不久也睡着了。
儿子铺的草床不大,如果我过去,一定会碰到睡在中间的他。
我不想不经他同意和他睡得那么近,那样他会更讨厌我。
我还是呆在洞口为他们守夜好了,虽然这附近没有谁敢接近我的洞穴。
趴在洞口,有一些蚊虫飞过来,我就甩甩尾巴,赶走它们。
森林里的月亮美丽,夜也不像有人的地方那样,总是有光,不能成为纯粹的黑色,对于老虎来说,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很适合安睡。
半夜,有一只手在推我,我睁开眼睛,是儿子的爪子。
“爸爸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儿子问,“还有地方的。”
我说:“你爹地会不高兴。”
儿子垂下了头,趴到我旁边,没精打采的样子。
儿子不论在学校,还是家族中,都很受欢迎,通常只要他一个笑脸,大家就会自己贴上来。
我拍拍儿子的头。
下半夜凉起来了,我催儿子回里面去。
他不愿意走:“我要在这里看星星。”
我拍拍他的头:“去。”
他爹地只盖了一张薄被,这在上半夜刚好,但现在是下半夜,就不够了,要儿子做他的毛毯他才不会冷。
儿子明白地点点头,但是说:“爸爸一起来不是更好,这样爹地一点也不会冷。进了林子里,只有爹地能背包,出发前我让他把毛毯也带上,他一定要带照相机和另外一些东西,毛毯放不下了,我想这样他可以和我们一起睡,就没有阻止,科学家就是麻烦。”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儿子说话,听到最后一句,我讶异地问他:“你知道爹地做什么?”
我从来没给儿子说过,只告诉过儿子他爹地在研究所上班。
“动物学家嘛。”儿子啃了啃洞口的草,摇头晃脑地说,“出发前我看到他准备的仪器,去年我在北边离这里七天路程的地方,那里有两只熊,我看到有人埋伏在附近看它们,但又不是猎人,那些人身边的东西,和爹地带的差不多,前不久我在爹地房间看他收到的一些厚杂志,上面有他的论文,还在抽屉和柜子里看到他获得的奖,问了问人,就差不多知道了。”
儿子说得都对,我点点头:“你爹地这些年的确很努力。”
儿子说:“爸爸,我发现爹地的研究范围还满广的,他们研究所主要的项目是哺乳动物,但昆虫他也有研究过,不过他从来没有研究过老虎。”
“你难道希望你爹地来研究我们?”我舔舔小老虎的脑袋。
“我当然不喜欢。”小老虎说,“不过,爸爸,我觉得爹地这次肯跟我们来,只是因为和我们在一起,可以到普通人到不了的地方,好方便他的研究。其余的,只是我们两个的一头热罢了。”
“谁说的。”我说,“他和我说话了,你一个人在林子里,他还很担心你,打你的手机不是吗?”
听到这里,小老虎的眼睛亮了亮,好像映着天上的星星。
我继续安慰他:“你爹地要研究,就让他研究好了,反正对我们有好处,我们就不要计较他本来的目的,只要我们能达到我们的愿望就好。并且,他肯和我们来,也表示他信任我们能保护他的安全,你说对吧?”
儿子点点头,却没有起身进里面去的意思,我正要催他,他低声问:“爸爸,那件事,真的那么不可饶恕吗?”
我没有作声,我只隐约地和小老虎提过我是怎么得罪他爹地的,不过我们是一族,他猜得出来。
“在我们一族里,这是很平常的事……”小老虎烦躁地刨了刨爪子旁边的草根。
我说:“但你爹地是人类。”
小老虎说:“爸爸太可怜了。”
我舔舔他:“我还不需要你来可怜。”
儿子有点沮丧,把头埋到爪子里。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过一会儿,里面的草床传来翻身的声音。
小老虎从地上跳起来。
还说不担心他爹地。我笑:“好了好了,快进去吧,他该被冷醒了。”
小老虎抖抖毛,向里面跑过去,一边说:“那爸爸你小心。”
这天晚上,我睡得还算好,在洞口保护他和儿子的安全,也是我该担负的责任。
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身为他伴侣的真实感了。
不过当然,我和他是伴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绝对不这么认为。
快天亮,我走进去,看抱着小老虎睡得正香的他。
我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尽情地看他的脸。
看着他的脸,我发现自己仍然那么喜欢他。
只要他开口,不,只要他一个眼色,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他去做。
但是,他总是不肯理睬我。
清晨来到后,我们一家三口到林子里转悠,我的窝附近景色很美,我不无得意地向他介绍。
他手里拿着相机,但是没有拍照。他是不想拍我的地方,还是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里,想保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后者的可能还大一些。
我决定带他去附近的猎场,小老虎的打猎技术还需要磨练,那里动物很多,有很多观察对象,他也不会无聊,并且那里还有一条漂亮的瀑布,想来他会喜欢。
小老虎仍然做他的坐骑,我们向猎场进发,路上,有松鼠抱着一颗松果啃,看到我们这两虎一人的奇怪组合,露出好奇的眼神。
到了猎场后,我们到瀑布附近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休息,瀑布旁边非常凉爽,听得到水声。
他靠着树坐,我和小老虎在树荫下,围在他旁边。
我很喜欢这幅树荫下乘凉的家庭图画,要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拍下来就好了,我一定把照片镶在大相框里,挂在大厅的墙上。
今天天气比前两天热,小老虎跑累了,趴着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爹地我要喝水。”
瀑布就在旁边,这家伙真会撒娇。
他笑着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取下挎着的水壶,拧开盖子,把壶口塞到小老虎嘴里,喂他喝水。
我羡慕地看着。
有的人,再怎么撒娇也没有用吧。
小老虎喝完水,满足地咂着嘴,他还用手帮他擦了擦嘴边的毛上沾上的水珠。
我也渴了,但他不会理我的。
果然,小老虎喝完水后,他旋上了水壶盖子。
小老虎问:“爹地不喝吗?”
他没有回答,但他肯定也渴了。
我在旁边,他不肯给我喝,于是自己也不喝。
为了不让他为难,我跑走了,到瀑布下的水潭边,喝了水,再跑回来。
不知道我走后他喝水没有,回来只听到他在问小老虎:“这样和我在一起不要紧吗?”
小老虎不解地动动耳朵:“爹地指什么?”
他说:“被别的动物看到和人类在一起会不会不好?还驮着我,森林之王的尊严……”
说着,他摸了摸小老虎额头上的“王”字。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很喜欢我额头上的“王”字,但是这么久以来,他从来对它不屑一顾,看都不看它一眼。
小老虎笑起来:“没有那种东西啦,再说,爹地是特别的,爹地最重要。”
他被小老虎这番突然的表白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说话。
小老虎又说:“后两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以前爸爸说的。”
他仍然没有说话,不过眼睛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被他看一眼,我高兴起来,抖抖身上的毛。
但他没有再理我。
小老虎也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趴在他脚边,摇摆着尾巴,帮他赶虫子。
他把手放在他背上,有时候还帮他顺顺毛。
我也很想,但我只能隔得远远的,在旁边看着。
现在,对我来说,能够在旁边看着,已经是很好的待遇。
午休之后,小老虎精神抖擞地提议背他进瀑布后面的山洞玩。
“那里很凉快,并且钻瀑布很好玩。”小老虎说。
他犹豫,小老虎看出了他担心的是什么,又劝说:“我很快,‘唰’地一下就过去了,不会弄湿衣服,爹地放心。”
他点点头,冲小老虎笑,眼睛亮起来。
人类都喜欢风驰电掣的感觉,儿子很会讨好。
“爸爸也一起去,”小老虎趴下来等他骑上去,才转过头对我说。
他没有说话,坐到了小老虎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嗯。”我等了一下,才敢答应儿子。
叫了一声“爹地抓好”后,小老虎向瀑布跑去。
我也跟着他们,腾空而起。
越过瀑布的感觉很好,尤其是可以看着前面那个人。
平常,我可以这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的机会也很少。
瀑布里面很凉爽,适合消暑,儿子献宝一般地问个不停:“爹地觉得怎么样?凉快吗,从里面看瀑布很好玩吧,以后每天背爹地来这里好吗?”
他笑着摸走在他身边的小老虎的头,儿子很受用地眯起了眼睛。
“爸爸第一次带我来的时候,我在这里面呆了一天不想出去呢。”小老虎仰着头,卖力地说,想告诉他这里是我发现的。
“嗯。”他答应一句后,对这个地方的兴趣立刻减少,不再摸儿子的头。
我静静地走在他们身后。
不久之后,不知道是因为这里面确实让人觉得冷,还是别的原因,他让小老虎重新背他回去了。
下午他坐在树荫下乘凉,我和儿子在附近捕猎,总有一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去了不久回来,看到他在树丛里摆弄他的仪器,我们没有去打扰他,把猎物放下后,去瀑布那边玩水。
夏天果然是在这水潭里游水最舒服,家里开着冷气的大浴池完全比不上。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惬意地泡了一阵水后,在水潭边打水仗玩。
我们的打水仗,是把身体全部埋到水里,然后带着满身的水向对方扑去。
我扑过去,儿子就从水里站起来,也扑过来,伸出前爪抵御。
儿子挑衅的话,我就逗着他玩,儿子认真玩游戏的小脸很可爱。
我们像相扑士一样,在水边转着圈圈,玩得很尽兴,激起水花,甩出的水条围绕着我们飞舞。
玩累之后,我们又浸了一阵水。
我先上了岸,抖抖身上的水。
往树林那边看过去,他还在那里。
我转头看儿子,儿子撒娇地说:“爸爸我还要再泡一下。”
我点点头,向林子那边的他走过去,但并不走得特别近,停在能看到他的地方,趴下来舔我的毛。
我在族里最好的朋友,妻子也是人类,每次他变成老虎,从浴室游泳出来,她会帮他用毛巾擦身上的水,虽然只用大毛巾揉他几下,并不能帮他擦干,但是他说起来,每次都很享受地眯上了眼睛。
我不奢望他会帮我擦身体,只要他肯摸一摸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儿子过来后,我让他去守着他爹地,自己变成人,去摘了些野果野菜,回来料理猎物。
晚饭烧好后,我让小老虎过去叫他,吃过晚饭,听小老虎开心地说了一会儿话后,我们重新回到我的山洞。
仍然是小老虎和他睡床,我帮他们守夜。
每天半夜,我总悄悄潜进去,看他睡着的脸。

№56 ☆☆☆诚心于2007-08-02 22:51:43留言☆☆☆ 


6
每隔几天,我会开车到离这里最近的长老家,把我们吃不完的大件猎物送给他,在他那里打理好需要的一切物资,再回到森林,天亮前走,天黑前回来。
小老虎每次都依我的吩咐,在我走后,好好照顾他爹地。
热起来的中午,小老虎就驮他去瀑布后面的山洞消暑。我们一家在森林里过得很快乐。
天气越来越热,我估计现在附近的所有动物都会到瀑布来找水源了,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危险的家伙,于是在外出前嘱咐小老虎:“今天不要去瀑布,可能会有你应付不了的家伙出现,知道吗?”
“嗯。”小老虎答应,开心地冲我挥爪子:“爸爸路上小心。爸爸在真好,这个暑假比以前舒服多了
如果只有我和小老虎在的话,我们可以不需要回城里补充任何东西,不过那样的生活当然没有现在享受,小老虎既喜欢森林的生活,也不想放弃人类生活的便利之处。
可爱的小孩。
补充完物品后,再调试修理了一阵车子,我从城里启程晚了点,看到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渺茫树林时,已经过了傍晚时分。
这时我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我立刻觉得,出了什么事。
儿子在森林里,一般都以老虎的形态行动,轻易不变成人,用老虎的样子打手机很麻烦,所以他带着手机,通常也不会打。
“我们在瀑布的山洞里面,外面有一群狼,爸爸。”儿子大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不同于他平常欢快的语调,语气很是焦急,“爹地不让我和它们打架,现在它们守在外面不走,怎么办,爸爸?”
狼一般不在这附近出现,我担心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我的脑筋飞快地打着转。
和他们说好了不要去,怎么又会跑到那边去?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我一边飞快地停好车,一边问儿子:“狼有多少只?”
儿子“一、二、三、四、五”地数了数:“七只。”
我“嗯”了一声,下了车,往脖子挂上手机,向林子里跑去,吩咐儿子:“不要去和它们打,你一个人不能马上把它们全咬死,万一你对付其中几只时,有一两只跑去你爹地那边怎么办?明白了吗,儿子?”
“嗯。”小老虎说,“我会呆在爹地身边,好好保护爹地。”
用的是他从来没有用过的郑重语气。
“乖。”我说,“呆在那里面别动,狼一时半会跳不进去,爸爸马上就到。”
一进入林子,我马上变成了老虎,向瀑布的方向疯跑过去。
几只狼没有什么,儿子完全对付得了,但我就是很慌张。
儿子还是小孩子,只能照顾好自己,狼在数量上占优势,万一儿子有顾不到旁边那个人的时候,万一那个人有任何闪失的话……
一想起来,我就害怕。
飞快地向前方迈步奔驰,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达到的速度。
天黑之后,我赶到了瀑布前面的那座山。
翻过山,往下看去,果然有几只狼围在瀑布前的岩石上,眼睛看着洞口,绿莹莹地闪着光。
居然敢威胁我的儿子和伴侣,看到他们,我大为震怒。
夜风吹着我的毛发,我在山顶连续地发出啸声,告诉儿子我已经赶到。
在我的叫声的回声中,传来小老虎应和的吼声。
那几只狼向洞里看看,又回头看。
看到站立在山顶上的我后,它们躁动不安起来,有一只向瀑布的水帘跃去。
小老虎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声,张牙舞爪地向洞口扑来。
但那只狼还没有沾到瀑布的边,就坠下了水潭里,下面传来它落水的声音。
另一只狼要狡猾得多,它试图从旁边的岩石那里攀援过去。
儿子站在洞口睁大眼睛看着它,没有走。
第二只狼好不容易在石头上站稳,爬了两步,它就滑了一脚,摔下了山崖,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不自量力,那里是连最灵巧的猴子也爬不过去的地方。
剩下的几只慌起来,回头看我。
我在山顶冷冷看着它们。
现在,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我的攻击所能达到的范围。
我倒要看看它们怎么办。
有一只狼,应该是领头的,走去崖边看了看摔下去的同伴后,退了回来,看一眼它的同伴们。
隔了一会,五只狼互相触碰着彼此,有些慌乱地交头接耳,然后从瀑布前散开了。
留意着我的动向,退到对面那座山后,它们看了看仍然没动的我,发足狂奔起来。
远处的数个小黑点消失不见后,我收回目光,打量这座山周围,也转动耳朵,听了听方圆几十里的动静。
没有什么异常。
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树林里有什么一闪。
除此之外,周围没有什么。
再次确认后,我如离弦的箭一般奔跑下山,跃入瀑布里。
小老虎高兴地迎上来:“爸爸爸爸。”
我“嗯”了一声,没顾得上和他说话,眼睛搜寻着另一个人。
他在。毫发无伤。黑亮的眸子看了我一眼,又避开去。
我安心了,幸好我赶得及。
看到他安好,我很高兴,想抱着他跳一跳。
但我只能抱住小老虎,用下巴蹭蹭他的头:“这次做得很好。”
小老虎说:“对不起,爸爸,没听你的话,跑来瀑布这边。”
我亲亲他的耳朵。
不是他的错,刚才我看到林子里的那道闪光,分明是某种人类打磨的仪器发出,那个地方正是他平常在附近观察动物的一个据点。
小老虎很听我的话,除非他爹地要他来瀑布,他自己绝对不会因为玩耍而私下要求过来。
一定是他要小老虎来这里,那件仪器,就是他们在发现狼以后仓促躲避,而丢下的。
他到底是因为讨厌我,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和我赌气,就不愿意听我的话?
但我也不能说他什么,我没有那样的资格,他肯和我们来森林,本来就是为了他的工作。
小老虎疑惑地看我一眼,在我耳朵旁小声问:“爸爸,怎么了?”
我不答。
我有些生气。
为他赶走那些狼是没有什么,但是他一点也不考虑儿子的安全,儿子虽然是一只老虎,但是作为人类,也才八岁而已。
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儿子足以自保,但并不一定能从狼、熊这些猛兽嘴下保护得了他周全,如果情况变成这样,他要我们怎么办?是要儿子为他浴血奋战,还是眼睁睁看他被咬死?还有我,是要我对着他的尸体发疯?抑或连他的尸体也看不到?
当然了,他讨厌我,不会在意我的感受。
我觉得嘴里一阵泛苦。
儿子看着我的脸色,在旁边轻声说:“爸爸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我舔舔儿子,没说话,闷闷地到一旁趴下。
虽然这个洞里没有蚊虫,我还是甩了几下尾巴。
我并不怪他,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态度怎样,都是我该得的。
只是自己觉得胸中有一点闷,烦躁驱之不散而已。
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后,我吩咐小老虎:“今天走夜路不安全,我们就在这里睡,明天再回去。”
小老虎答应了。
我把他招过来,低声告诉他:“这里有水,晚上冷,你抱着你爹地睡,用你的身体包住他,知道吗。这样有一点不舒服,不过你要忍耐。”
小老虎点点头,过去唤他,他们一起进去睡了。
我守在洞口附近的地方,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听习惯后,也睡着了。
全力奔跑了几个小时,我累了。
明天还要重新去一趟停车的地方,把车遮好,再拿点今天没来得及拿的东西。
儿子似乎也累了,在里面打起了呼噜。
他虽然和更厉害的野兽也对峙过,但那是他一个人时,打不过也随时可以逃开,毫无压力和负担。
睡到半夜,有一只手推推我的背。
儿子的气味,我没有回头,问他:“怎么了?不要放你爹地一个人睡,小心冷到他。”
背后的人说:“是我。”
和小老虎不同的沉静声音。
我一惊,转过头去。
黑色温柔的人类眼睛看着我。
那张脸正是我朝思暮想,想要正大光明地从正面看上一眼的。
我怔怔看着他。
这一刻,我想,无论对方是狼,是熊,又哪怕他再怎样不听我的话,一定要去遇见它们,我也只要为他打败他们就是,不应该有半点怨言。
“对不起。”他说。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是在做梦吗?
半晌我听到自己说:“没什么的。”
他站了一会儿,冲我点点头,飘走了。
我疑惑地抬头看外面的瀑布,有水丝飘落在我鼻子上,凉的。
那么,刚才的事是真的了。
我趴在地上,想,还有什么比他的安全更重要?我不就是来保护他的吗?
我应该感谢他的职业,让我有和他接近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小老虎哼哼唧唧的声音:“爹地,你怎么在外面?过来睡在我的手上。”
我悄声迈步走过去看,小老虎向他张开两只前爪,露出白色带花的毛茸茸肚皮,示意要抱着他睡。
确认他睡下后,我走回瀑布那里,闭上眼睛睡了。
什么时候我向他张开双手或者爪子,他会愿意睡进来呢?
早上回我们自己的山洞后,他继续睡,我和小老虎并排卧在洞口。
小老虎告诉我,他是去寻找前天丢失在那里的仪器零件,那是研究所的东西,所以一定要找回来,他并不是知道我的吩咐后,还故意要跑去那里工作。

7
暑假过去后,我们重新回到了家。
听小老虎说,他写了新的论文,还得到了好评。
三个人的生活一片平静,我住二楼,他住三楼,儿子每天在一到三楼跑上跑下。
他仍然不和我说话。
我知道。森林是森林,家里是家里。
小老虎来问我:“我觉得爹地和爸爸的关系应该变好了的。”
我摸他的头:“明年暑假再去吧。”
寒假里的森林对于人类来说太冷了。
他和儿子的关系倒是明显地好了很多,儿子每天晚饭后都去缠他,他会和他说话,渐渐地,变成他每晚固定地抽一点时间,和儿子在一起,先问他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然后闲聊些别的,玩玩游戏。
每当晚饭后,小老虎就跑上三楼,和他坐在床边地板的垫子上一起玩耍,小老虎困了,睡在他的床上,他再去书桌看看书,上网回复一些邮件后,上床和小老虎一起睡。
我有时候被小老虎拉上去,有时候在他们谈话的中途,小心地走进房间里,在旁边看他们说话、玩耍。
我从不插话,小老虎总会问我一两句什么,这时候我就简短地回答他。
即使儿子问到我擅长方面的问题,我也不敢卖弄,怕说多了话,惹他讨厌,让他觉得我故意在他面前卖弄,惹他厌烦。
最迟到房间的主人开始临睡前的工作,我会退出房间。
我知道我在这里,仍然不受欢迎。
因为儿子,他总算对我不那么排斥,允许我长时间地和他呆在同一个地方,也允许我进他的卧室,不会一看到我就起身走掉。
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动他。
除了小时候说过一次喜欢我外,之后他一直对我说的,都是不想看到我。
他不和我说话,不看我,不给我任何机会。
我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怔怔地想。
回过神来,我发现四周没有了声音。
他们刚才还在玩跳棋,儿子悔棋,一个人在那里吵得厉害。
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安静。
我看过去,小老虎和他都在垫子上睡着了。小老虎一半身体趴在垫子上,屁股落在地板上,正睡得呼呼地,一脸傻样。他坐着,背靠床,跳棋盘在他手边,两人中间的垫子上散落着几颗彩色的玻璃珠。
我笑一笑,走过去捡起玻璃珠,收起跳棋盘。
寻找着跳棋盘的盖子,我转着头,突然被什么吸引住视线。
定睛看过去,看到他靠着床仰起的脖子的线条,解开了两颗纽扣的衬衫领口露出的白色肌肤。
我的喉咙发起干来。
舔了舔嘴唇,我低头看他。
轻轻吻一下他的脸,应该可以吧?
之前也经常窥看他的睡脸,都只是看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难以忍耐。
只亲一下脸就好。
我凑过去。
嘴唇触到他的皮肤后,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
我已经忍耐了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接近他的机会。
心跳个不停,脑袋中轰鸣不已。
我想我应该制止自己,如果现在他醒来看到的话,我之前那些努力和忍耐换来的微末成果就会消失殆尽了。
迟疑地向他的唇凑过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我吻到了。
他的眼睛平静无波,冷冷地看着我。
我反射地急忙退后,有点害怕他发火。
不,他发火还没有什么,我最怕他露出嫌恶我的眼神。
不过他没有像看细菌一样看向我。
我继续忐忑不安。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说什么,看看旁边的小老虎,转身上床拉过被子,把自己塞进去,睡下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慢慢退到门边,说了一句“好好睡”后,慌乱跑下了楼。
天快亮,我才睡着,睡下不久就到了起来的时候。
早上我送儿子上学,打听他起床后的反应。
儿子穿戴整齐,背著书包跳上车后,我还没有问,他就开了口:“爸爸我昨天看到了。”
我抬眼看他,小老虎又说:“爹地今天早上起来没有不高兴,昨天后来也没有。”
我没说话,车开上路后,儿子又说:“爸爸知道爹地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在林子里,那只狼朝瀑布跳过来,我冲出去吼它,爹地说我当时真是太帅了。但其实是爸爸你吓走那几只狼的,爹地也知道。”
我“嗯”了一声,心中有一点高兴。
小老虎问:“那天晚上爸爸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睡?瀑布那里很冷,又没有保暖的草床,虽然我是不介意抱着爹地睡,不过那天如果爸爸过来,爹地就可以睡在我们中间,比被我抱着舒服多了,爸爸又才救了爹地,你要过来睡在一起,爹地也不会说什么。”
我那天的确是动过进去的念头,不过立刻就打消了。我笑着看儿子:“我要守在外面,万一那几只狼返回来,或者别的什么能跳过瀑布的野兽进来,我们三个都在里面,敌人悄悄潜进来,一定最先攻击你爹地,那样就太危险了。”
小老虎晶亮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那不是爸爸最大的理由,爸爸还是怕爹地不喜欢。爸爸太老实了,该耍点计谋才对。”
我空出一只手按了按那虎头虎脑,眼中却闪着算计的小脑袋。
我就是以前太奸诈又霸道,所以现在才不敢不老实啊。
除了不准他离开我的家外,其余一切都顺着他,不想惹他不快。
如果,他还愿意久久地看上我一眼,如果,他还愿意伸手帮我顺一顺毛,我什么都愿意做。
接下来的暑假,他都说有事,我依旧送儿子过去我们的森林,然后急着赶回来,等暑假结束后再去接儿子。
儿子升上初中后,学校是住宿制,只有偶尔才能回来,于是不再和他一起住,在三楼选择了一个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
夜里,我依然爬上三楼,今天小老虎在家里住,我先看一看小老虎房间,再潜进他的卧室,长时间地看他睡着的样子。
他每次都面向着墙睡,他应该不知道我半夜会来的事,他是否潜意识里就不愿意面对我?
我真的很坏吗?这么久,我也得不到他的原谅。
可是如果当初我不逼走他的男友,我永远也不能呆在他身边;我不强行亲近他,永远也别想碰他一根手指头;不一直强制他住在我的房子里,我永远也不能像这样看到他。
我该怎么办,那个暑假以来,他重新不理我,并且不肯再和我们一起出去。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怀念那个暑假,里面的每个微小和重大的场景我都快要背得。
看向床上的人,他没有盖好被子,而是把被子抱在怀里,和小老虎一起睡的时候,他总会抱着柔软暖和的儿子,经过这两三年,他已经习惯抱着东西睡。
儿子住学校,不再和他睡在一起,我多希望那个代替儿子位置的人是我。
可惜我只能变身为老虎,不能变身为一条被子,得到他的拥抱。
怕他冷,我变成人,去拿了另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坐在他的床前良久,月亮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床上那日思夜想的背影,伸出一只手,想碰碰他的背,但他不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只冬眠的熊,可以随便我触碰而不必担心后果,最终我把手放在了他的床沿,看着我的那只手,我只敢这样接近他。
我不敢再犯错,他要打我也无所谓,他要用花盆砸我也无所谓,我唯一所怕的是我再逼他一点,他会伤害自己十分,那样,我将永远失去他还会理我的机会。
那年他搬上三楼,看到他门口地板那张老虎皮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他是多么讨厌我,恨我,不想理我。
自从我用虎身强抱他以来,他一定准备了很久,花了很多力气,才拿到那张虎皮,向我表达他对我的永远不会原谅,以及厌恶。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即使偷看,也只能看到十几年来一如既往的背影。
如果我给你我的皮,让你剥我的皮出气,可不可以?
我不后悔以前,但如果你肯原谅我的话,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
我甚至想过把自己作为研究对像交给你,只要你肯原谅我,正视我,给我一个笑容。
但是那些想法都太懦弱了,我想过很多赎罪的方法,最终还是决定像这样地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使你并不需要我。
其实,你以为离开虎族长老的研究所,加入别的研究所,是在工作上和我脱离了关系,但你不知道,你现在呆的这间工作做得更好好,研究成果比以前重大得多的研究所,是我家出资开的,我们一族,向来有资助医学和生物研究所的传统,你在这个研究所获得的那些机会,虽然到后来是你自己凭本事争取到的,但最开始,都是由我授意,才会给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而已。
虽然我也只能对着你的背影,在心里对你说。
也许,先爱上的,不是先对我说“喜欢”的你,而是第一眼看到那个山精一般的孩子的我。
就你第一次看到的,我只是一只老虎,我做过的事,不要和我太计较,好不好?求求你。
但是你听不到我心里的声音,我若把这些话说出口,向你哀求,你会更加地鄙视我。
被你讨厌也就罢了,如果被你瞧不起,我一定再也无法活下去。
门轻轻一响,我看过去,儿子的虎脸露在开启的门缝里。
他很担心地看我。
小老虎知道我经常半夜过来他爹地的房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过来看我。
我向他走去,摸了摸他的头,关上身后的门,和他一起走去露台。
“爸爸,你不想再坚持下去了吗?”小老虎问,纯真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我们一族中,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总会有一点心灵感应的存在,今天我的想法特别软弱,连儿子都想过来安慰我了。
我摸着他毛乎乎的头,问他:“怎么这么想?”
他说:“如果是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爸爸想放弃也是正常的。”
我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
他一脸的坦然,我们一族的小孩,有比普通小孩天真烂漫的一面,也有比他们成熟深沉的一面。
“我不会放弃。”我告诉儿子。
他点点头:“我也不希望你们分开。爹地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我还是喜欢他。”
我说:“即使他和我分开,你还是他的儿子。”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低下头去。
很少看到小老虎低垂着头,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再怎么讨好爹地,他也不喜欢我。”
我安慰他:“怎么会?他经常和你玩游戏,教你功课。”
小老虎抬起头来:“爸爸,我可以分辨得很清楚,爹地只是因为我是小孩,又是一只老虎,所以才对我好一点,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他往往回避我是他儿子的身份,把我当朋友和玩伴一般对待。”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对不起,儿子。”
这些,都是我的错。
小老虎摇摇头:“爸爸对我很好,我爱你。”
我摸摸儿子的头,告诉他我也爱他,然后叫他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时间已经很晚,小孩子应该睡觉了。
小老虎点点头,伸过嘴来亲我一下,转身回房去了。
我也下了楼。
第二天他应该是发现了我给他盖的被子,但吃早饭的时候,除了和儿子例行的答话之外,他依旧没有说什么。

№78 ☆☆☆诚心于2007-08-05 09:22:36留言☆☆☆ 


8
寒假一过,他所在的研究所和另几所大学合作,准备去非洲。
那里太危险,我不想他去,但是他想去,我无法阻止。
我只把我曾经给他的那个钱包,塞在他准备的行李最底层,带多一点钱总不是坏事,在那些地方,说不定能救命。
一开春,他们就过去了。
我陆陆续续收到他们的消息,到了哪个国家,往哪里进发,路过哪个城镇,出了点小意外,但很快用钱解决,已经过了荒地,到达了草原。
我知道他们在那里很安全,防护措施做得很好,工作站就在不远的地方,和他一起去的也都是有经验的熟手,但我还是很担心,那个地方有太多的意外,而我和儿子又不在他身边,一旦有事,谁能比我们更好地在野外照顾他?谁又会一心为他着想,为了他不顾一切?
儿子也很担心,经常回家来看,脸上怏怏不乐。
我也是,一直郁郁寡欢。
即使他不喜欢我们,不把我们当家人,我们还是爱他,希望每天看到他。
我觉得心神不宁的一天,儿子也回来了,在花园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转着圈圈,本来以为是天气突然变得闷热的缘故,但过了两天后,就得到了他失踪的消息。
听到消息,我眼前发黑。
他们是在深入草原的时候出的事,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一行四人,一名向导,他,还有另外两名在非洲草原工作过许久的学者,在追踪一群狒狒的时候失去了踪迹,也失去了和工作站的联络。
所幸只是被报失踪,还有希望。
和长老们紧急联络后,我出发,去了非洲。
第四天,我来到了他们工作地点附近,自从得到他失踪的消息后,我从来没有睡过,在飞机上,也忙着研究这附近的地形资料。
已经过了四天,相当危险了,非洲草原不适宜人类的生存。
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当地的搜索队也进不来,失踪的人等于是被放弃了。
但我不想放弃,十天,十天之内,我一定要找到他。
在这个期限内他才有可能存活。
不过,即使十天之内找不到他,我也会一直继续找下去。
我变成老虎,在他的失踪地点徘徊搜寻,但是整整一天,毫无结果。
老虎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过,有一些动物在草丛里窥探我,其中也有带着敌意的猛兽,但我无暇管它们。
第五天,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在回去的路上,有一只猎豹向我挑衅。
平时它是不敢的,大概是我一个人在草原里太过失魂落魄地游荡的缘故。
我打败了它,但是心情更加焦躁。
第六天,长老们派来支援我的人混在考察队派出的搜索队里来了。
几架新派过来的飞机轮番地在草原上空搜索,地上也有我们的人,分成小组搜寻他可能留下的踪迹。
只有我一个人单独行动。
在傍晚,我发现在一处水源,草原里一处隐蔽地方的狭长洞穴里,里面有暗河经过。
我在这里闻到他的气味,活着的气味。
心脏狂跳起来,我沿着暗河奔跑。
在一处低矮的湿地上,我找到他。
他在发着烧,已经睁不开眼睛。
所幸还有微弱的呼吸。
我把他移动到干燥的岸边。
暗河的水清澈,我嗅了嗅,尝了尝,判定可以喝后,把水含到嘴里,像小时候一样喂他喝水。
他的身体上有干了的雨水渍,还有微弱的狮子的味道,我猜他们是在暴雨中遇到了狮群。
周围没有其余人的味道,和他一起的那些人要么是和他失散,要么是已经葬身狮腹,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不大。
他之所以能幸存下来,我想,那是因为他与我和儿子在野外呆过,看我们捕猎,就知道一些逃脱的常识,而且他身上有我和儿子的味道,那会让狮子犹豫。
我有祖先曾经和狮子打过架,把它打败,那是一头强壮而灵活的狮子,据说现存的所有狮子都是它的后代,那么这些狮子应该对我们的气味有所记忆,而在面对带这种气味的动物时,对是否发出攻击有所犹豫。
一旦对方的猛兽迟疑了,对经常和儿子一起玩的他来说,就是逃脱的机会,对猛兽的攻击套路,儿子给他讲解演示过,他完全能看得清。
喂他喝完水后,我想帮他用水退烧。
但现在的他很虚弱,不知道是否经受得了冷水敷身,热量散失?
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
还好这里有水,他不至于渴死,支撑了六天。
但他应该几乎没有进食。
给他吃什么好呢?我变成老虎,什么也没带,饿了打猎就是,这暗河附近只有草,什么也没有。
即使能打到猎物,他也吃不下去固体的食物。
我想了想,一口咬住自己的爪子。
虎血不是人类梦寐以求的补气佳品吗。
咬了很大的口子,我把爪子放进他的嘴里。
刚才让他喝了水,这次他吞咽起来很顺利。
等他的脸色好了些,我再喂他几口,然后抬起爪子舔自己的伤口。
很痛,我还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过了会儿,他的呼吸有所平复。
我看他一阵,觉得他似乎支持得住,于是决定用水帮他降降温。
正要转身,他却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看到我,他打了个哆嗦,接着又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他是怕我,还是把我当成了狮子,现在的他看来还神智不清,我希望是后者。
不要害怕我,我是来救你的。
从今以后,只会对你好,更加对你好。
不要怕我。
他一直昏迷不醒,我用水帮他退烧,仍然喂他喝我的血。
照看他时,发现他身上有些细微的磕碰划伤的小伤口,他的脚也扭了,肿起来。附近虽然有草,但都不是药草,不能用,我于是趴在他脚边,为他舔舐。
找到他的第三天中午,他醒来了。
真正地清醒过来。
我正趴在他身旁睡觉,猛然觉得身边一空。
警觉地看过去,他正坐起来,疑惑地看看周围,再看向我。
“你醒了?”我缓缓问他,为了不吓到他。
他没回答,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我。
我小心地叫一声他的名字,他一动也不动,仍然不看我。
我担心他,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也没有回应。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想再说句什么话,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而且,头有点晕。
身为老虎,我其实是不大适应这里的地形和气候的,最近找他以来,我都只吃了最少的食物,保证时间都用来寻找他,因此本来就没有什么元气。
这两天以来,我什么都没有吃,把血喂给他,还要照料他。
如果他醒来可以给我一个笑脸,我一定可以忘掉所有的疲乏,但是他仍然讨厌和害怕我,我只觉得精神不济。
我也不想说话了,默默地趴着。
他站起来,离开我一些距离,靠着一块石头坐着,没有出声。
过了很久,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想活。”
他看着顶上的石壁,说得小声。
我怔怔。
不久,心里一阵阵地伤心,好像被猫爪子抓着,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到傍晚,那些猫也没停过。
我一动不动。
我怕我动一动,就要哭出来。
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应该再哭。
并且,如果在他面前哭出来,他一定认为我在博取他的同情,更加瞧不起我。
他没怎么看我,能动之后,他一直在暗河旁边走来走去,看风景,可能也做一些观察。
这里其实很美,有石壁遮挡,里面十分洁净,但是光线又能透进来,让人看得到清澈河水,岸边绿茸茸的新草,十分可爱,是这草原里的秘地,旱季中的绿洲。
但是我无心欣赏。
我趴着,把头埋在爪子中,快要哭出来。
虽然知道全都是我的错,但我还是觉得很委屈。
我以前虽然对他很坏过,但这次我尽心竭力地救他,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他在草丛里挖着某种块茎,把它洗了洗吃下去,也没有叫我。
他们这些动物学家,在野外考察缺粮的时候,找到食物,不管平时的关系是怎样,也要大家一起分享,但和他一起的是我,他就完全不管我。
而我,在家里,会为他做饭送到他面前,在野外,有好吃的,第一个想到他。
天渐渐变黑,他沿着石壁中人能到达的短短一段河道巡视了一整天,走累了,找了处隔我很远,看不到我的草地,睡下来。
等他睡着后,我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我越哭越伤心,终于哽咽地出了声。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理智地分析起来,他这样对我,是对的,理所当然。
他只是不愿意理我,并没打我,也没叫我滚,已经是看在我来救他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
只是我自己觉得委屈而已。
我把头埋在爪子里,哭个不停。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这些年来,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抑制不了自己的抽泣,听到沙沙的声音,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
直到过了一会儿,有人在我旁边蹲下,我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是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来看他。
他坐到旁边,漆黑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温柔流动。
我停止哭泣,眼睛一点不眨地看他,吸了吸鼻子。
他看着我的脸,突然笑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傻,脸上一定还沾上了很多泥土。
我用爪子洗洗脸。
他又笑。
我停住洗脸的动作,楞楞地看他。
他怎么会对我笑?
过了一会儿,我反应过来:他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好笑。
但我在他面前还有更好笑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对我缓和过半分颜色。
“你怎么了?”我听到他问我,“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在你们族里算多少岁,但是就人类的你来说,你也早就是大人了吧,还哭成这个样子。”
听到他说我哭,我又伤心了,再吸吸鼻子。
他看着我,似乎觉得有趣,别人这样看我我一定生气,但对象是他,无妨。
我还希望他多这样看我。
他没继续说话,我也不敢说话,怕惊走他。
我不说话,兴许能再多听一点他的声音,听他对我说话。
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肯来我身边,问我“怎么了”,我已经不伤心,挪动身体,过去靠着他。
这里面已经冷起来,他大概知道我只是想让他取暖,所以没有拒绝我。
过了很久,我和他都没有睡着,我实在很想问,于是开口问他:“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
他不回答我。
我只好继续再问他:“要是你觉得还好,明天一早,还没出太阳前,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他摇摇头。
我说:“本来想让你再多休息一天,但我们没有食物。”
这里太隐蔽,很少有动物过来,我又不想离他太远去打猎。
他回答我:“你自己回去吧,不用管我。”
我呆了下,知道他是说真的。
他的脾气,是我越劝他他越不理,我只好暂时什么都不说。
如果激怒他,连这样可以靠着他的亲近,也不会有。
如果我是他真正的恋人就好了,可以劝他,也可以把他扔到背上就跑。
但是我不是,他不承认我是。
我怎么样也不会丢开他一个人离开,但他决计不会跟我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饿了,一天没有吃东西,前几天我吃下的东西,都仅够我当天活动而已。
但我不敢出去找食物,我怕我一走,他就会离开这里。
这里很安全,但我相信,为了避开我,他会宁愿从这里出去。
怎么办好,我不想饿死在这里,我还想以后会有和他一起幸福快乐生活的一天,我还有儿子要养。

№135 ☆☆☆诚心于2007-08-08 18:10:52留言☆☆☆ 


9
我闭目养神,减少能量消耗,在心中盘算要用什么方法带他回去。
我已经想通了,在我以前那样对待他后,他怎样对我,都是可以的,我不该抱怨,只要一直对他好就是,我对他好,他也并不是不懂得。
挨着他,半梦半醒间,突然觉得洞口那里,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我警觉地把身体调整到备战姿势,看向洞口的方向。
还没有看到什么,却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下一刻,一团毛乎乎的东西沿着河道冲了进来。
是我的小老虎,我心爱的宝贝儿子。
我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儿子叫他。
小老虎看到我,撒欢地向我奔来。
这家伙的皮毛很蓬松,每次跑起来,就很大只的样子。
这次的小老虎和以往有些不同,我仔细看他,发现他不仅脖子上挂了手机,身体上还系了一个大布包袱。
包袱似乎很重,儿子奔跑的样子没有以前那样轻松愉快,而是看起来好像不大会游泳的人带着游泳圈,奋力向前挣扎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仍然可爱。
小老虎呼哧呼哧地跑到我面前,睡在旁边的人也醒了。
儿子惊喜地叫:“爹地!”
他见到小老虎,眼里一下露出高兴的神采。
儿子再转过头,叫了我一声“爸爸。”
然后儿子侧站到他面前,让他把他身上的包袱解下来:“这是带给爹地和爸爸的,有水、吃的,衣服,和药。”
那包袱被摊开到地上后,里面还有几个水果,小老虎说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献宝地衔起一个递给他,再衔一个给我。
我们吃水果时,小老虎拨带来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对方要求我和他讲话时,小老虎衔着电话过来,我就和那边的人讲几句,告诉他们我们现在的情况,以及需要的支援。
打完电话后,小老虎冲到河边,啪嗒啪嗒地喝水。
喝饱后,儿子在我和他对面趴下,我们调整了下位置,组成一个圈,把他和摆了食物的包袱皮圈在中间。
儿子满意地舔着嘴:“这水真好喝,爸爸和爹地在这里真好,你们不是在这里的话,我可能见不到你们了。”
他见儿子不吃东西,到食物里翻找,递了一块肉干给他:“找到这里跑了多久?你也饿了吧?”
儿子咂咂嘴:“爹地吃,我有打猎的。”
他看儿子一眼,命令他:“吃下去。”
儿子乖乖地接过去吃了。
他又拿了一块,默默无言地送到我嘴边。
我张嘴吃下去,细细咀嚼,品尝滋味。
他再继续给我们递吃的,我也不知道吃到嘴里是苦是甜。
我只是托儿子的福而已。
三个人吃饱之后,儿子问了我们很多问题,当他问我我们两个这两天在这里吃什么时,我回答他只喝了水。
儿子看了一眼他爹地,一副不信的样子,但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小老虎在这里,很快说服了他和我们一起回去。
夜里,我和儿子缩小身体包围的圆圈,把他围在中间,三个人挤着,温暖地小睡了一会儿之后,在黎明到来前出发了。
儿子的身体上仍然缠着包袱,背上驮着他。
我要背他,他不肯,我要帮儿子挎包袱,儿子不肯。儿子是怕我身上缠着包袱,在他面前不大好看。
出了暗河,他伏在小老虎背上,我和小老虎并排走着,警惕地留意周围的动静。
这个地方,比我的森林危险多了。
一路走着,还算顺利。
经过狮子经常出没的草地区域后,我松了口气。
族里派来接我们的人,就等在前面岩石区后面有树的地方。
我已经远远地看到岩石的一角。
看了看小老虎背上的人,正准备开口告诉他已经离开危险地带,宽一宽他的心,我突然觉得,周围不对劲。
小老虎也竖起了耳朵。
我和他都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住了。
互相看一眼,我们彼此点点头,各自分配了任务。
跟在身后的是狮子,数量还不少。
四只。
我们停住了,它们也不动。
我看小老虎一眼,给他暗号。
叫了声“爹地抓好!”后,小老虎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远处的岩石区冲去。
我紧随他们身后。
后面的狮子也疾步跟了上来。
小老虎奔跑的速度很快,我们比狮子早一刻到达岩石区。
但是转眼之间,狮子已经来到面前。
我向领头的公狮扑去,其余几只的脚步也停了停,小老虎趁机背着他跃上了山崖。
狮子跳不高,下面还有我这个他们眼里的猎物在,另三只狮子于是围过来,不去追小老虎父子俩。
如果它们去追,我也一定拦下它们。
几只狮子全扑上来,我和它们撕打成一团。
没有上次赶跑狼群的威慑和计谋可言,只是运用力量和肉搏的经验。
我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敌人,一般在森林里遇到强敌时,都是我一个,对方一只,两边单打独斗。
不知道被其余狮子在身上咬了几口,我终于咬住领头的狮子的脖子。
几口下去,那只狮子渐渐不动了。
不过我也被其余的狮子在背上咬出很大的伤口。
小老虎在岩山上焦急地叫“爸爸!”
不过他不会下来,我和他约好的。
如果他离开那个人身边,一定有哪只狮子想办法爬上去。
狮子成年后也群居在一起,最喜欢一拥而上,如果小老虎在上面,它们就宁愿先一起攻击我,想在打败我后再去合力解决小老虎,但是如果小老虎跳下来,一定会有一只狮子趁虚而入,想办法爬上去,攻击上面那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不能让它们那样。
身上钻心地痛了几下后,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我只顾着用力地用爪子和牙齿撕咬狮子。
我只知道,不管我自己如何,重伤也好,死去也好,我必须在倒下之前,把这几只狮子全部咬死。
否则小老虎和他,就危险了。
这些狮子只有我能对付,儿子绝对不行。
时间在和狮子快速地扑打和撕咬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艰难。
但我不能输。
终于咬住最后一只的脖子,让它倒下后,我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身上多的是自己的血,也有很多狮子的。
小老虎背着他从岩石上跃下来,叫“爸爸”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小孩,还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叫过我。
我看了他们一眼。
两个人都完好无缺,附近没有别的狮子,小老虎应该懂得马上打电话,救援的同族不久就会赶到。
我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听到儿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陷入沉睡中不久后,我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
先是觉得身体在晃动,似乎是在车上,然后被上下地搬动,终于能平静地躺下来后,又被摆弄了很久,似乎是在做身体检查和治疗。
一路过来,我都能听到身边人说话的声音,来的都是同族,连一位已经退休,曾经因为在这附近探险而很有名的长老也来了,似乎就是他带人找到我。
周围都是熟悉的气息,我听到来救我的同族们聚在外边说我太乱来,也听到长老向医生问话,还听到儿子的声音。
听了很久,我渐渐不安起来。
没有听到那个人的一丝声响。
即使他不说话,只要他来到了附近,我就可以感觉到。
半梦半醒间,我有儿子来过的印象,但那时候,他也没有来,依照小老虎的性格,一定会把他一起拖来才对。
他不想来吗?他还是讨厌我?
我保护他,也没有想他给我什么回报。
但是我伤得很重,也许醒不了了,很希望他能来看我一眼。
我对你很坏,但我真的爱你。
等不到他来,我重新陷入了黑暗中,最后的知觉是听到周围慌乱成一团的声响,走廊上跑过来的脚步声中,没有他的。
我被厌弃了。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居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个病房,我趴在床上,身上还连着一些仪器管道,这病房的窗帘很厚,房间里很暗,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次我在昏睡中完全没有知觉,但从身体的感觉来看,应该也是过了好几天。
听到另一个呼吸声,我转头看过去,旁边有一张床,那上面躺着的,是--他。
怎么会是他,我原本还以为一定是儿子。
身上还痛得厉害,但是看到他的一刻,我忘记了疼痛。
接着,疼痛好像减轻了。
我悄声叫了声他的名字。
我无意把他叫醒,只是我早就想这么做而已。
在很多天坐在他床前看着他的背影的夜里,那个名字始终在我口中呼之欲出。
他没有醒,我趴在我的床上看着他,觉得很满足。
他平躺着睡,我看得到他的脸。
明知道这房间里有我,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留背影给我。
他是否愿意原谅我了?
至少,他对我的印象改观了。
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醒来。
他醒来后第一个动作,是把眼睛投向我。
“你醒了?”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我旁边。
我点点头,渴望地看他。
这么久以来,我才得到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看他的机会。
他看着我的脸,说:“谢谢你。”
我摇摇头,不眨眼地看他。
他对我笑了笑,我猛然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被一只老虎这样盯着看,觉得有些好笑,并不是真的想对我笑。
不过他肯对我露出笑容,我已经很开心。
“我去帮你叫医生。”他说。
我点点头,问他:“医生走后,你还会来吗?”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爪子,转身走了。
我在他身后对他嚷:“再来陪我……嘛。”
讲最后一个小老虎腔调的字时,我有些说不出口,但想了想,我现在是只老虎,于是说了出来。
依稀看见他又笑了笑。
我高兴起来,身上的疼痛全都不翼而飞。
接下来我随医生摆布,他们帮我做身体检查,转治疗方案,说我现在只需要静养。
医生夸我很乖,他是和我们一族有关系的人,我没有生气,一个人在旁边想,人类果然喜欢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待动物,即使我是一只猛兽。
医生走后,他回来了,带了一点他自己煮的米粥,还有几块薄薄的肉脯,坐在床边喂给我吃。
吃完后,我很惬意地靠着他,舔我肚子上的伤口。
他问我:“你还痛不痛?”
我摇摇头,安慰他:“舔舔很快就好了。”
我的主治医生是一族的专用医师,沉睡的这些天,我的伤口在他的治疗下恢复得很好,又都只是外伤,现在舔一舔,就差不多好了。
他看我舔伤口,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形:“你流了很多血,地上都染红了。”
我抬起头看他,他一脸难受的表情。
我轻轻蹭了蹭他。
隔了很久他还是不说话,我于是开导他:“没什么,我还活得这么好,受的伤很快好了,不要介意。再说在野外,哪年我不会和别的动物打上几架?。”
他摇摇头:“老虎和狮子打架,怎么是一般自然界里的争斗。”
我看看他。
好半天他说:“你们本来遇不上。”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本来可以闭口不言,但他居然肯这样回答我。
我依旧蹭一蹭他。
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苦闷。
我不说话,在旁边陪着他想事情。
他在医院完成了一篇长长的,关于他们考察小组这次失事的报告的初稿,没有写上和我有关的部分,在来营救的人里面只提了我们的探险家长老和他的徒弟的名字,这篇文章后来分为两个版本,分别发表在他们的学刊和相关的普通杂志上。
失事的原因和过程,与我在暗河边找到他时所猜测的差不多相同,而他那组的其余人,始终没有找到,他们分几路逃跑,路上他已经听到同伴的惨叫声,后来他无意闯进暗河那里,就一直呆在里面,但没有一个同伴找来那里。
狮子不攻击他,大概是因为猎物充足,而他身上有我和儿子的味道,所以它们放弃了。回来那次攻击我们,应该是搜索队在附近活动,动物们纷纷逃走,狮子缺乏猎物,于是孤注一掷。现在想起来,它们面对我时,其实有点畏缩。
儿子没事的时候,也来陪我,告诉我他爹地一开始也因为脱水和营养失调住了几天院,好了之后,他就来陪我的床。
小老虎留机会给我和他爹地相处,自己很自得其乐,和附近的小孩交上了朋友,每天到市场和店铺打转,什么稀有的食物他都能找来,还向他爹地要了钱,和另外几个孩子合伙做生意,最后的收益是合伙的当地小孩们给了他一颗成色不错的宝石,他拿回来孝敬了他爹地。

10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回了家。
回家第一天的晚饭时,小老虎说,觉得自己的卧室在三楼,不是很方便。
我说,那你换到二楼吧,不过,你到了二楼,爹地就一个人在三楼了。
小老虎说,那爹地也搬下来,最好和爸爸住到一起,这样我可以不用分两个地方找你们。
说着我和小老虎一起看他。
他应该知道我和儿子在唱双簧,并且还在人形时故作一副老虎的天真模样。
但他竟然点点头,答应了。
他说:“就住一起吧。”小老虎只顾把手高高举起欢呼,我却在他眼里看到一抹并不情愿的色彩。
晚上,儿子仍然在三楼睡,看来以后也没有搬下来的意思,我和他爹地不是分开,而是一起住在二楼的房间的话,小老虎很懂事,更不会搬下来。
看儿子睡下后,我下到二楼我的房间。
走近床边,床上的人背对着我。
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形,低声对他说:“我只想让你搬回二楼,没有想这么快就让你搬来我房间,你不愿意的话,明天再搬回三楼也可以。”
他不说话。
我说:“不用怕,今天我会去别的房间睡。明天你肯搬来二楼,或者回三楼,都随便你。”
说着,我往外走。
他不喜欢,我不想强迫他。
我和儿子商量游说他下二楼来住,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好转,所以空间距离也应该拉近;而且,三楼只有小老虎那间房朝向采光好,他那间房,完全比不上二楼他原来的房间,但他当初就是要挑那间,那时候无法和他沟通,只好由他,现在可以和他说说话了,自然要劝他下来。
虽然我有私心的打算,但现在,我只想他住得好就够了。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他叫我的名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住脚步,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几秒钟,才缓缓转过身去。
他坐在床上,面对着我,看着我。
刚才那一声的确是他叫的。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眼前身旁有万花开放。
他居然会叫我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叫过。
眼泪渐渐润湿了我的眼睛。
遇到他后,我经常哭,但这次是和以前都不同的一次。
我向他走去。
迈出一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
回过神来,我看到一只伸出去的前爪,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老虎。
我们在成年前,如果睡着,如果太累,如果受到什么刺激,都会变成老虎,但是成年后,我们渐渐能够控制那些,只有在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才会不可抑制地只能保持老虎的形态。
我心里明白,就算他叫我,也不代表他有多么地接受我。
但是刚才,我的喜悦一定是溢满了身体,以至于人形时的我不能够承载。
刚才那声叫我的声音,对我有着前所未有的重大意义。
我继续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走到床边,低下头,吻他放在床边的手。
他有些困惑地看突然变身的我,没有拒绝。
吻了他的手一下后,我低下头,蹭他的手臂。
如果他不喜欢,只要收回手就是。
不过他没有。
蹭了他几下后,他问我:“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眼睛正对着他,吐字清晰地认真告诉他:“我爱你。”
他笑了笑,似乎不把老虎的告白当回事。
我有些沮丧。
但还不到以前那样,轻易就被打击到信心丧失,落荒而逃的地步。
我眨眨眼睛看他。
他笑着说:“我是想问你,怎么突然变身了?”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应该留些空白给他想像,他是个厉害的研究者,对我的习性也非常清楚,他一定很快就可以想到原因。
我告诉他原因,和他自己想出来,是两种不同的效果。
他没继续和我讨论变身的问题,掀开床上被子的一角,对我说:“如果你答应没有身体接触,今天就暂时睡在一张床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自动过滤“今天暂时”四字,悄悄咽了咽口水,重重点点头。
他说:“那你就变回人上来吧。”
我点点头,把两只前爪搭在床上,向上爬。
他阻止我:“变人变人。”
我摇摇头,沮丧地看他:“变不了。”
刚才我试过了,变不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
我成年后,一直可以随心所欲地变身,这样还是第一次。
我再试了试,还是不行。
他看着我,有些发呆。
我问他:“变不成人就不可以一起睡吗?”
他没回答我。
我拿下放在床边的前爪,转了个身,老实地到地上趴下来。
只要他不赶我走,准我呆在屋里就好。
刚趴好,听他在身后说:“我倒是不介意……”
我竖起耳朵,“嗖”地站起来,轻轻爬上床去,小心地趴到他身旁,笑弯了眼睛看他。
他看着我,倒没做出什么反应,不过我觉得他心情应该是不坏。
过了一会儿,我又试了下变身,还是不行。
我心情不好起来,变得垂头丧气。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还是变不回人的时候,试过几次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如果以后都变不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把头埋到爪子里。
做人有做人的乐趣,我不想失去。而且,只有人形的我,才有可能得到他对等的对待。
如果变不回去,那对我而言,是一件极严重的事情。
想了想,我把头向他伸过去,哀求地看他,向他寻求安慰。
他犹豫了下,最终摸了下我的头:“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我点点头,在他旁边趴好,合上了眼睛。
半夜,我被一双手臂抱住,久违地将我拥抱,我觉得自己快要醉了。
被他碰触,我很想立即得到他,但是,要忍耐。
清晨我先醒来,他的一只手放在我肚子上,睡得正香。
我小心移动身体,下了床。
到地板上伸了个懒腰后,我发现,自己可以变回人了。
穿好衣服后,我给他留了纸条,上班去。
他因为在草原的失事,回来后研究所给他一周的假期,但我是秘密过去的,还已经积累下了工作,没有休假的理由。
他醒来,看到那张纸条,一定可以明白我是在人形的时候对他说:“我去上班了。我爱你。”
昨晚我在老虎的时候说给他,他只觉得有趣而已,所以那时候我已经下了决心,要重说一次给他。
以后,我还会说很多次。
出去一趟,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直到中午我才喘了口气。
午休时间里,我仍然不完全明白他为什么态度改变,之前我在森林里也救过他,但回来之后他也照样不理我,这次我原以为他最多再对我温和一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他肯和我住到一起,睡到一张床上这样大的进展。
不过,我不会去问他,也不会去向小老虎打听,我只要安然地接受和包容他的一切就好了。
即使今天回去,他后悔昨天的事,搬回了三楼,我也要对他以笑脸相对。
暗暗决定好后,下午更加努力工作。
晚上回去,小老虎来报告说,他下午回了一趟研究所,现在我的卧室里午睡。
他没有搬。我怀着满满的欣喜,在楼下等待他吃晚饭。
晚饭后一家看电视时,我瞅了个小老虎不在的时候,问他今天是不是也一起睡。
他没有反对,看完电视,我拉他的手去我的房间。
按照约定,我和他睡在一条被子里,但不碰到他。
半夜,他没有像昨天那样来抱着我睡。
昨天,是意外情况。
我遵守约定,每天晚上用人的样子和他睡在一起,但不碰他。
雨季来的一天,半夜下起了雨,屋里变得很冷,我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不要再给他那边加一床被子。
就在这时候,我被一双微凉的手抱住了。
腰被抱住的一刻,我惊得呆坐在当场,无法反应。
接下来,我看看他的睡脸,往被子里躺下,把他纳入怀里,吻吻他的头发。
在我的怀抱里,他不会再冷了。
对不起。我看着怀里的人,默默对他说,不要再生我的气,不要再讨厌我。
他把头往我胸前钻,我把这当作他对我的回答,高兴地蹭了蹭他。
可惜除了这晚上,之后他再也没有抱过我,大概他在白天适应了突然冷下来的温度。
我们仍然在一张床上,隔着大约二十公分的距离睡觉。
他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不久之后,他在和我并排躺着的时候问我:“从今天开始这样吧?”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我身边的一点,手从空中划过,再指指我和他中间的一点。
看懂他的意思,我忙不迭地向他靠过去,在他划定的地方停下。
怕吓到他,也怕他误会我不讲信用,我抑制住心中想拥抱住他的冲动,微笑地对他点点头。
他倒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刻意地避开我。
如果这时候我没有控制好自己,伸手抱他,从那张脸上看到的一定是失望和害怕,接着,大概是再也挽不回的冷漠。
这晚,我睡不着,我听他的呼吸声,他似乎也还没有完全睡着。
现在还早,又是周末,明天不用上班,我于是开始对他讲最近遇到的一些趣事。
他没有说话,默默听着。
我说到高兴处,一时忘情,向他的方向蹭过去。
碰到他的肩膀,意识到自己的越界,我慌忙退后:“对不起。”
缩回自己的位置后,我害怕得不敢看他。
好不容易才好转的关系,又要被我自己亲手毁了。
为什么沉不住气?明明已经忍耐这么久了。
怎么办,他不会再相信我。
现在那看着我的脸,一定又是充满了讨厌和恐惧。
过了很久,他那边没有动静。
我偷看他一眼,却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仍然在看着我,看我的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那么,刚才我越界的时候,也应该没有。
他见我看他,对我摇摇头:“没什么的。”
我稍微放心了,对他点点头:“嗯。睡吧。”
到了半夜,我仍然睡不着,想要变成老虎,让他安慰我。
不现实的想法。
正闷闷地趴在我的位置,他突然出声:“睡过来吧。”
我侧头看他。
他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
我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忙向他挤过去。
实在掩藏不了我的高兴,我也不打算掩藏,在手臂碰到他肩膀时,就喜悦地侧身把他抱住。
如果他叫我放开,我再放开。
他没有反对我拥抱他,但是告诉我:“目前只能这样。”
我听话地用力点点头。
目前只能这样,那就是说他允许以后的进展。
我是否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收紧手臂,紧紧抱住他。
还不能吻他,我要忍耐。
他过了一会儿,才挣开我。
他一动,我忙慢慢地松开他。
他躺在我的手臂里,没有说话。

№221 ☆☆☆诚心于2007-08-13 14:34:13留言☆☆☆ 


11
第二天,小老虎也觉得我和他的关系好转起来,在早餐时说想要买新的文具和衣服,提议今天三个人一起出去购物。
他答应了,我们先陪小老虎去买他的文具和衣服,然后,我带他去我早就觉得适合他的男装店,选衣服给他。
我选的衣服,他都没有拒绝,我一向在他旁边默默观察,把他的事情记在心里,很熟悉他的喜好。
我试穿衣服时,他在旁边看我,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见我看他,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光去。
晚上我上床搂住他,他安静地躺在我怀里。
其实,这对我是个甜蜜的折磨。
我努力使自己安睡。
这样过了许多天,我每天晚上偷看他的睡脸。
对他的思念,越来越渴切。
不过我不敢越轨半步,老实地把手放在该放的地方。
他好不容易愿意信任我,如果我在这时破坏了这份信任,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他的机会。
我只能收紧手臂抱着他,让他紧贴我的身体。
当然,也不能抱得太紧,打扰他的睡眠。
忍不住时,我会偷偷溜进浴室。
回到床上,他睡觉的姿势有时会有所改变,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我之前的行踪。
我期望他能够像上次主动允许我靠近他一样,看在我努力忍耐的份上,再出声叫我,准我再近一步。
不过这个愿望不太容易实现,在这一点上,我想他不会轻易地让步。
目前,每天晚上可以抱着他睡觉,有固定的一段时间让我可以和他说话,我已经很满足。
睡觉前,我一直以老虎的形态跟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对他说我今天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他不回答我,最多说个“嗯”字,但我还是想和他说话。
我有先前十年份的话,要一点一点放到现在对他说。
他去浴室,我也紧追不舍,跟到门外,蹲坐在那里,等他出来。
浴室门开后,他看到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你--”
他说了一个字后,住了口,绕过我向前走去。
我闻着他沐浴后的香味,看他全身蒙着水气,用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的性感样子,跟在他身后问他:“怎么?”
他不搭理我,我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你想说什么?说给我听。”
他好不容易才肯说一个“嗯”以外的字,我想听他到底觉得“我”怎么样。
但他只在前面摇摇头:“没什么。”
声音很冷漠。
我垂下头,放缓了脚步,最后在原地坐了下来。
他擦干头发后,上床睡去了,虽然看到我,但并不理我。
我慢慢走过去,无精打采地上了床。
不想变身,就趴在他身边。
最近一直保持人形睡觉,其实还是以老虎的样子趴着最舒服。
睡意袭来,我伸伸爪子,闷闷地准备睡觉,他却出声叫我。
又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我立刻清醒过来,心里回味着那声音,慇勤地把头凑到他面前:“怎么了?”
他看着我的脸,没说什么。
我却莫名地被安抚好了情绪。
心情好起来后,我再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知道一个男人这样穷追猛打不好,但对我来说,只要有能多听他对我说句话的机会,我就不想放弃。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你真的想听?”
我说:“想听。”
他思索了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他缓缓说:“我是觉得你刚才坐在浴室门口的样子,不像老虎,比较像……家养的动物。”
家养的动物?是指猫或狗?
我等在浴室门口看他的样子,的确像。
我不禁默默想,这样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地讨好他,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会不会做得太过了点?
我是一只老虎,不是猫和狗。
我最想做的,还是人,他的情人。
不过,目前,他也只肯接受身为人的我在睡梦中的拥抱而已。
要对他说话,还是在老虎的形态时,他才会有所反应。
既然如此,在身为老虎的时候做他的宠物,又有何妨。
只要他愿意让我亲近,让我和他多些相处的时间,多些交流,最终接受我,让我成为他的情人。
正想着,他转过脸来看我。
我仍然趴着,不动。
他用手碰了碰我的皮毛:“你生气了?”
我转过脸去看他,摇头:“没有。”
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我看着他,心里有小小的喜悦,因为他居然肯问我是不是生气,以前他从来不管我的感受。
我认真告诉他:“没有生气。”
他说:“那就好。我没有恶意。”
“嗯。”我点头,“我知道。”
我没有生气,我还想做你家的人,做你养的老虎,只是你不要我罢了。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过了半晌,一双手臂轻轻抱住我。
我一呆,看过去。
他却只顾用手圈着我,还把头靠近来,把脸贴到我的皮毛上,显出开心的样子。
他既然想抱我,就让他抱,我正求之不得。
心里那点他为什么会突然抱我的疑问,当然不会傻得开口问他。
我调整姿势,配合被他抱。
我猜,他会抱住我,大概是因为他喜爱动物的缘故。
被他抱住,我很高兴。
如果他肯在我人形的时候这样抱住我,就更好了。
正这样想着,小腹涌上一股热潮。
被他主动抱住,这样的反应在所难免。
不过以我现在的处境,不能被他发现。
我暗暗调整姿势,趴得像石狮子一样端正,努力用身体和腿掩藏那个起反应的部位。
很辛苦,以前这时候,我还可以跳到浴室去,但今天他还醒着,我不敢。
我不想让他讨厌我。
一直忍着,终于我还是呼呼地喘起气来。
我自己没有意识到我在喘气,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直到感觉到他似乎在看我,才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一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尴尬地僵在那里。
内心深处还很想扑倒他,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圈住我的手突然动了动,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心里一凉,绝望地看向他。
他面无表情地把身体挪了挪,远离我。
他倒没背转身去,他稍微绷紧了身体,用略带戒备的眼神看我。
没有浑身竖起刺猬般的刺来,这样看起来,他对我的敌意,不像以前那样深。
我想安抚他,才动了动头,就被他的眼睛逼得停下来。
我不敢动,头停在半空,扭曲成不舒服的角度。
他漂亮的眼睛瞪着我,本来没有放弃警戒,过了不久,他却又移开目光,慢慢放松了肩膀,把头埋进枕头里,像是已经不在意我会做出什么行动。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了对我的监视,但我明白绝不是给我可以靠近的信号,于是停在原处,尽管他已经不看我,也不敢把脖子扭回正常的位置,小声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再看我?你困了?”
他应声转头看我,两道犀利的目光向我射来,刺得我心中一抖。
但是那很有精神的眼刀过去之后,他却像真的困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我再追问他,他不说话。
虽然现在被他冷淡对待,但刚才被挑起的身体却越来越热,再在这里呆下去就糟糕了。
我下了床,走去浴室。
变成人,在热气升腾的狭小空间里,想着就在身旁不远地方的他,发出喘息。
快速处理完,想了想,还是洗了个澡。
回到床上,他已经把背对着我,身体挤到床的边上,快要掉下去。
我笑了笑。他没有走就好。
我伸手抱他,他让我的手环绕上他,但不理我,身体一动也不动地僵硬着。
“怎么了?”我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吻他的头发,“生我的气了?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他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不敢用力把他抱离床边,只敢贴到他身后,轻轻环抱他,让他的背靠到我胸前,好减少一点他侧睡在床边的压力:“不用怕我,我不会做什么,真的。”
他还是没有出声,不过肩膀仍然没有完全放松,我知道他醒着。
“你不想说话也可以。”我说,跟着他闭上眼睛,然后一心一意地亲吻他的头发:“我爱你,不想失去你,我已经知道该怎么珍惜自己的爱人,现在你还不需要接受我,只要你不反对我表达爱意就好。如果你反对的话,就现在提出来,我再重新做起,如果你不反对,只要不出声就行。”
过了很久,他也没有说什么。
我用下巴蹭他的头说:“谢谢你。”
等他睡着后,我把他抱回床中央睡,然后越过他的身体,到面对他的方向,心满意足地把他抱进怀里。
他的睡脸很可爱,叫人想咬上一口,但是我要忍耐。
早上醒来,他有些迷惑地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从背对他的位置转到了面向他。
我装睡,他轻轻推开我的手,一个人慢慢下了床。
我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
他回头看我,我伸手捞过他的脸,嘴轻点一下他的唇:“我去做早饭,今天想吃什么?”
他似乎有点被我突然的行动吓到,但却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放开他,若无其事地对他笑。
他移开眼睛,低垂下了眼睫毛,不看我。
被他避开目光,我不像以前那样只是单纯地伤心,而是在心里想,要对他更好。
他现在这样,也不是冷硬地拒绝我,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
傍晚,我带他去我的琴房,弹钢琴给他听。
我自己即兴弹奏的《求爱曲》。
虽然是即兴演奏,但那些音符好像是早就安排好了,我的手自然地去了该去的琴键上。
这首曲子所要表达的意思,我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一心一意地沉浸在音乐里,弹完后,我转头看他,想要他夸奖我。
这首曲子我的确弹得不错。
发现我看他,他一愣,随即对我拍拍手:“很好听。”
他之前,似乎是越过我,看着我这边的落地窗外面。
他总是不愿意看我。
在这次公司的年会上,我表演节目,弹了钢琴,女职员们都说我弹钢琴的模样很帅,我听得出那不是单纯的奉承,所以想让他也看看,让他多喜欢我一点。
但他根本不看我,说不定也没有听我弹的曲子。
他虽然现在允许了我的接近,但在我接近时,他总是不断地神游天外。
他还在为以前的事情痛苦吗?所以他逃避我。
他准我靠近,大概只是因为我救过他,他过意不去。

№248 ☆☆☆诚心于2007-08-13 22:04:35留言☆☆☆ 


12
晚上他要工作,我把房间让给他,自己变成老虎呆在一楼的休息室。
正无聊地打瞌睡,接到好友的电话,问我在做什么。
我说一个人呆着。
他告诉我,他太太刚才帮他按摩过。
明知道他是故意来炫耀,我还是很羡慕。
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我告诉了他。
他说:“你以前的确是个大混蛋,要是我那样对我太太,不管我做什么补救,她一辈子不会理我。”
听了他的话,我消沉起来。
那样的事情,果然不是人类可以原谅的。
我垂头丧气地趴在地板上,不想动。
到了他睡觉的时候,我缓慢地爬上楼去。
如果我一直趴在一楼,他也不会来找我。
用脑袋顶开门,他却正站在门边。
他说:“我正想下去找你。”
我抬头看他,他对我笑。
我心情好起来,用头蹭了蹭他,往屋里走,问他:“你忙完了?”
他说:“还没有。”
说着他又坐到书桌前。
他的书桌堆了很多东西,我跟过去,蹲坐在他身边问他:“这份工作做得开心吗?总觉得你很辛苦,不开心就不做好了。”
他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我,显得十分惊讶:“你还是头一次问我这种问题。”
我舔舔嘴唇,问他:“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他想了想,对我说:“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工作不都是那个样子。”
我说:“我就很喜欢我的工作。”
他笑了笑,说:“你……不同。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说了这句话后,他转过头去,明确表示出不想继续谈话的意思。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活泼又直率,第二次才见到他的那段时间,他也十分有活力,我见过他拉着恋人,对商店橱窗里的车模大喊大叫表示“喜欢”的样子,现在,他却一味地沉静,这十几年来,也没见他对任何东西表示出特别的兴趣。
都是因为我吗?我垂下头,心里一阵一阵地痛。
在被我那样对待前,他最喜欢老虎这种动物,现在他早就不喜欢了,他从来不去动物园看它们,也尽量避开所有和老虎有关的工作。
大概是从那以来,他就心灰意冷,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他也数度表示过不想活下去。
我靠过去,蹭了蹭他。
他看我一眼,没有管我。
再等了一会儿,我问他:“做完了吗?”
他说:“你先睡吧。”
我摇摇头,继续等他。
他很快结束了工作,走去浴室。
我变成人洗澡出来后,上床去抱住他。
他安静地呆在我怀里,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放松,我觉得他喜欢被人拥抱。
最近我也逐渐知道怎么样抱着他睡,才能让他睡得好。
早上我去上班,开车送他去研究所。
我和他并不完全同路,他平时不大让我送他,但是如果时间充裕,他的心情也还不错的话,我坚持送他,他也不会反对。
我只想尽量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让他看到在不同时候的我。记得现在的关于我的影像多了,他以前的记忆,就会逐渐被冲淡、取代。
我要在不同的场所讨他欢心,为他服务,让他看到我无论在任何地方,都重视他,遵从他的意思,以他会接受的方式爱他。
从我们家到他的研究所这条路,我开过他绝对想不到的那么多的次数,因此我驾轻就熟,可以随意在车上与他闲谈。
但是和他说话,他总是叫我“好好开车”,不知道他是真的注重交通规则,还是不愿意过多地和我说话。
今天我问他:“我还有些时间才上班,可不可以先到你的研究室去玩?”
他说:“那里没什么好玩的。”
我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来公司找我玩,好不好?”
他沉下脸来:“好好开车。”
然后,他一直看着他那边的窗外,再不看我。
我记起来,他在我的公司,有很不好的回忆。
在红灯时,我伸手拉拉他的手,说:“对不起。”
他不说话,手动也不动,冷冷看着窗外。
我小声叫他的名字。
他不理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不理我了。
我本来还想要找个机会,和他开诚布公地说说以前的事。我认为在我和他之间,和别的所有人都不同,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现在看来,以后还不要和他提起以前的事为妙。
我隔一会儿就叫他的名字,但是他一直沉默着,不愿意理我。
到了研究所前一个路口,他要下车的地方,我把车停下来。
停好车后,他要打开车门出去。
我眼明手快地大力抱住他。
他挣扎两下,但挣脱不了我。
他放松了力气,把脸对着窗外,仍然不看我。
我说:“不理我就不放你走。”
他面无表情,过了几分钟,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放松了身体,一副完全放弃的样子。
我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在我面前,放弃一切的反抗,那时候他的表情和身体语言正是如此,我记忆犹新。
我懊悔又心疼,不想再逼他,于是放开了手。
他一秒也不停地打开车门,跨了出去,然后以比平常快的速度走远了。
我呆在车里,过了很久,才想到要追上去。
开车追到他研究所门口,想到他不许我出现在这里,每次送他都只能在前一个路口停车,我不想再惹他生气,于是转去了公司。
中午打电话给他,他不理我。
我想做点什么讨好他,思来想去,别的老虎们给太太和伴侣买的东西,花,手表,首饰,衣服,车,如果是我买去给他,他都不会喜欢。
我只好下午去好友家,向他太太学习做菜。
我虽然很会烤东西,但做一般的菜,一直不算很好吃,我知道。最近他对我不吝惜表情,肯和我说话以来,我已经更加清楚了,所以早就和好友的太太商量好,要向她学习做菜。
好友的太太长得漂亮,对人温柔,对我这个丈夫从小的好朋友,更是热情周到。
要是我家那个,对我可以有她的一半,不,十分之一就好了。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以后他即使和我和好,答应做我的伴侣,他大概也不会有我曾经看到的,他和他以前的恋人在一起时那样活泼可爱的时候。
那个男人,只要稍微为他做些什么,他就会高兴地抱住他,如果收到礼物,他还会亲吻他,而我,假如我奉上鲜花,他不用它摔我的脸,已经很好了。
已经知道有这种后果,但我还是不想放手。
我不会死心,我要努力改变。
她厨艺好,而且很会教,我学得很快。
她夸奖我,踮起脚来揉我的头。
以前听过好友说,她对来家里的老虎们都是这样,所以我也不介意。
不过又想到我家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抚摸我的头了,今天还惹他不高兴,不知道晚上回去他会不会理我,不由得情绪低落。
做完菜休息,我和她谈我的烦恼,她说,不管他怎么对我,我应该一直对他好。
我自己也是这么想。
晚上他吃了我现学现做的,应该比平常好吃许多的饭菜,没有什么反应。
他也一直不和我说话,吃了饭,他径直上去二楼。
我不敢跟去,用眼神示意儿子去跟。
过一会儿小老虎下楼来,说他也不理他。
“爹地澡也没洗,直接躺在床上睡下了,马上就睡着了。”小老虎用爪子洗脸,向我报告:“他好像很累。”
他会很累,大概是我勾起了他以前不好的回忆。
这一觉,他从晚上七点睡到早上八点,中间没有醒来,但是他睡得不好,一直翻身,似乎在做梦,并且在睡梦中拒绝我靠近他,让我连抱住他加以安慰的机会也没有。
早上醒来,他坐起来看了钟,下床穿衣服,然后拿上他的包准备直接出门,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我吓到了,从床上扑下来,拚命拦住他。
他被我拦,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眼睛看别处。
是那种死心了,不想反抗我的样子。
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好,只能侧身放他离去。
开车出去追他,还好在他到达公车站前看到了人。
冲他按喇叭,他往人行道上躲。
我跃下车,抓住他的手,小心地把他往怀里一带,顺势把他拉上车。
整个时间不超出一秒,如果不是他不合作,我还可以更快一些。
关上车门,我立刻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不要生我的气,我是无心的。”我向他解释。
他没有说话的意思。
我再叫他的名字,他还是不答应。
我把车门锁上,减缓了车速,探头过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才刚睡了十二个小时起来,却又睡着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和我提起以前的事,我虽然不会傻得以为他忘记了,但我没有想到,他是这么地介意。
尽管十年过去了,看他现在的反应,对于那时的事,他仍然记忆犹新。
事情,比我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我掉转车头,重新驶回家里,小心把他抱到楼上,拥住他,让他在我怀里安睡。
看着他的睡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睡着了。
醒来时正被一只手努力地推拒,我睁开眼睛,看到窗那边正是落日西斜。
身旁一个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在对我说话,是他的声音:“喂,回你自己屋里去睡,要把我闷死啊?看你这一身毛。”
我看向身旁的人,我的一只前爪和半只后腿正搭在他身上。
看来我是在睡梦中变成了老虎,自从他愿意原谅我以来,我都是整夜以人形陪着他睡,还从来没有变成老虎过,因为知道他不喜欢。
今天大概因为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不肯理我,我情绪低落,所以控制不住,睡着后变成了老虎。
不过,他为什么突然肯和我说话,还用这么亲热的语气?他向来即使和我说话,也一向客客气气,从来不会叫我做“喂”,更不会对我连着说超过三句的话,更何况对我开“看你这一身毛,要把我闷死啊?”这种玩笑。
我楞了楞。
他看向我的目光却一下冰冷起来。
挪开看着我的眼睛后,他脸上又是这两天我看惯了那个表情。
虽然他以这样的表情面对我还不到两天,我却已经觉得度日如年。
看到他避开的眼神,我蓦地醒觉:他刚才,是把我当作了小老虎。
最近一年,儿子长大了,体型和我相差得不那么多,他的虎形又本来就长得像我,难怪他会认错。
不过,我没想到,他对儿子和对我竟然是这样地完全不同,我本来还把他对我的一味冷淡,解释为他性格如此,只是对我和对别人的冷淡程度不同而已。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刚才那句玩笑话,不是一个性格冷淡的人会说的。
虽然他在我面前时,对儿子的态度也和对我的差不多,但我早就知道,在私下,他会和儿子亲热一些,有时候还有说有笑。
这下,亲身感受到了他对我和对儿子的不同。
想必,他对我和对别人,更是截然不同。
只有我一个人,是他讨厌的,不愿意理睬的对象。
他推开我,从床上起来。
我维持侧躺的姿势,没有动。
他下床去,往外走。
走出房门,脚步声却又折返回来。
我还听到周围有一种奇怪的呜咽声,不知道是什么。
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地出现在我头顶,面带疑惑地看我一眼。
然后,他的眼睛睁大了些,露出那个我很久没见的可爱表情来。
看不清楚,又觉得眼睛周围有些不舒服,我用爪子抹抹脸。
还是不清楚,我使劲用爪子揉眼睛。
越揉越看不清楚他的脸,我是不是生病了?
如果我生病了,他更不会要我了。
他会马上从我的家里逃开,到离我最远的地方去,一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我。
正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悲伤,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
我惊疑不定地看他,才发现我刚才是在流眼泪。
先前伴着他回来的脚步声的“呜呜”声,原来就是我的哭声。
想起很久以前,我还嘲笑过儿子在虎形时流眼泪,没想到我也会。
我现在已经是只成年很久的老虎,居然会哭出“呜呜”的声音,比儿子当初更丢脸。
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不知道他会怎么看不起我。
我用爪子抱住脸,遮住眼睛。
他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倒是没从床边离去。
忍不住挪了挪爪子,移出一条缝来偷看他。
他的目光正对上我的眼睛。
我忙把爪子收回去,更紧地抱住脸。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一只手握住我的爪子,把它从我脸上拿下来。
我眨眨眼睛看他。
他说:“算了。我不生你的气了。”
说着,他吸了口气,又慢慢放松了肩膀。
我微微翻身,仰躺着,伸我的爪子去够他的手。
他没有挥开我的爪子,眼睛移动了下,专注地看我的肚子。
我低头看看我肚子上白色带黑花的软毛,我很爱护自己的毛皮,总是用家族里有人开发的专用香波洗得干干净净,肚子看起来洁白柔软,很好摸的样子。
我从未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肚子,但既然是和他戏耍,为了逗他开心,我于是大方地张开爪子,把肚子露给他看,一边偏头问他:“要摸吗?”
他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从床上跳下来,跟在他身后,继续向他游说:“给你摸。”
他不理我,我一直跟着他走过走廊,下了楼梯。
到了一楼客厅,他坐到沙发上,随手抄起一本书看,是儿子留在沙发上的。
我到他脚边卧下。
他看了一会儿书,似乎觉得兴味索然。
我把头伸到他面前,示意他摸我。
他看了我一眼,不理我,但眼里有缓和的意思。
我凑上去,和他说:“不要生我的气了。”
他看着我说话的脸:“我已经说过没生气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慢慢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被我盯得不自在,问我:“干嘛?”
我认真说:“被你讨厌,格外伤心。不要讨厌我。”
他没回答。
我继续说:“这两天,因为后悔和伤心,连人形都不能维持了,还在虎形的时候哭出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前最多只有这样过。”我举例说明,模仿抽泣地吸了吸鼻子,--那是在非洲,他说他不想活的那一次。
他在对面猛地瞪大眼睛看我,动了动嘴。
我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你说话……一向都这么直白吗?年纪这么大了,说话像小孩子,还谈论自己哭的事情。”
我对他说:“只有在你面前这样。”
说完后,我觉得有一点害羞,于是低下头,用爪子洗洗脸。
不过,我也只有老虎的时候是这样罢了,人形时,即使在他面前,我也会保持自己的尊严。
他放松了口气:“我已经不生气了,也没有讨厌你。算了。”
我舔舔爪子。一般来说,如果我在他面前示弱,他就不会太强硬地对付我,往往会心软。
在他面前装作可爱动物的策略,很有效。
我继续装做老实,对他点点头:“嗯。你不生气就好。”
虽然对他每次都要加那句“算了”还很介意,但我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叫我过去,踌躇了下,靠过去。
他冲我笑了下,叫我一时失了神。
接着,我没有想到地,他伸出双手,抱住了我的脖子。
“你……其实很好。”他说,“你很简单直率,我不该和你太计较。”
被他这样抱住,我觉得如梦幻一般地美好。
听到他的话,我又有些内疚,我现在对他的这些举动,其实都是我想讨好他的手段而已,我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也没有简单直率。
他又说:“这次的事情,你只是无心的。”
这个我倒赞同,于是点点头。
他又说:“算了。”
我也点点头,我知道这次的“算了”是“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的意思。
他抱紧我,用额角磨蹭着我的毛皮,显出很喜欢的样子。
我没有动,享受地闭上眼睛。

13
之后,我和他一起睡觉时,不特意让自己保持人形,他也接受了和虎形的我一起睡觉这件事情,往往抱住我,也渐渐睡得很香。
在假日里,我喜欢睡觉。
不知不觉从下午睡到晚上六点,我下楼去找他,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牛排,我吸吸鼻子。
他正坐在客厅,很开心地看一个电视节目,吃着牛排饭。
我走过去。
他看到我,脸上还带着看电视时的高兴笑容:“你醒了?很久没睡这么久了。”
“今天的天气适合睡觉。”我答,问他:“你在吃什么?我也要吃。”
他说:“我帮你做了一份,在厨房,去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不去,走到他面前。
他问:“你不想变身?那我帮你热好了。”
说着端着他自己的盘子站起来。
那里面还有一块肉。
我轻轻一跳,把一只爪子小心地搭到他的手上,另一只放在空中,睁大眼睛看他。
他看看我,又看看盘子,不确定地问:“你想吃这个?”
我渴望地点点头。
他为难地说:“这是我吃剩下的。”
我咂咂嘴:“我喜欢吃肉。”
那块肉的味道真的很香,我还不知道他做的东西会这么合我的胃口。
我听小老虎说过他会自己在家做吃的,以前他每次都避开我,只肯在我不在的时候做,小老虎吃到过,回忆起来一副舔嘴咂舌的模样。
今天他居然肯帮我也做了一份。
不过眼前这块肉我也不想浪费。
看着我的脸,他说:“好吧,反正我也没吃过。”
用筷子夹起那块肉,喂给我。
我吃下那块肉,舔舔嘴唇:“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
他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接受我的赞美,只把眼睛落到我搭在他手上的那只爪子上。
我只好遗憾地放下爪子,让两只前爪落到地上。
他一直看着我,没有向前走。
我抬起头询问地看他。
他解答我的疑问:“你的爪子看起来很大,还以为会很重,其实却很轻,而且很柔软。”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接着游说他:“我的爪子很好摸,要摸吗?”
向他伸出一只前爪来。
我知道人类都喜欢猫科动物爪子上的肉垫,从我小时候,家族里老虎们的人类伴侣和亲戚,就很想摸我的爪子,但我从来不让他们碰。不过对象是我喜欢的人,可以例外,如果是他的话,要摸我的头、背、爪子……任何地方,都没有问题,无任欢迎。
他没有想摸的意思,说:“去厨房帮你热饭吧。”
我不纠缠,做出听话的样子点点头,放下伸出的爪子,跟在他身后。
他为我留的这盘饭也很美味,但没有他从他的盘子里喂我那块肉好吃。
吃完后,我心满意足地趴到他身边。
他看着电视,偶尔目光会落到我身上,我假装看电视,偷偷在心里享受他的注视。
不过,那只有很少的几次,而且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里会露出疑惑来。
我想,他可能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完全不一样,或者,他不明白为什么很久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
晚上一起睡觉,我用我爪子上的肉垫轻轻帮他按摩,他没有拒绝。
半夜,我变回人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一遍一遍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不论你对我有什么疑问,这就是我的答案。
从第一眼在山里看到你,我就喜欢你。
所以才会把你说的想和我在一起的话,记得那么久。
最近晚饭后,他喜欢出去散步,我要跟,他不准。
我于是趴在三楼的阳台看他。
我家坐落在这一带最高的地方,从三楼可以看出很远。
我看到他在路上慢慢地走,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他对别人都很好,会说上很多话,也会笑,还经常摸蹭到身边来的狗们的头。
都不肯摸一下我。
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等他走出我的视线,我下了楼。
趴在一楼客厅看着喜欢的网球节目,我等他回来。
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只听见外面一片雨声。
雨划过屋顶、行道树的声音大得惊人,我从地上站起来,向四处望一望,然后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最近天气反常,经常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刮起大风,下起倾盆大雨。
从听到的声音看来,外面雨线密集而雨量丰沛,刮着大风,还有闪电雷声传来,是我在森林里也难得遇上的狂风暴雨。
应该是今年最大的一场。
雨看起来已经下了一阵,他还没有回来,他去散步不会带手机,无法打电话回来,现在一定是被雨困在哪里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应该被困住很久了,想到这里,我冲到楼上,变回人,飞快地穿好衣服,然后去车库,开了车出去寻找他。
出了门才知道,雨下得比我想像的更大,前路完全看不清楚,雨刷根本派不上用场,这种天气,车子寸步难行。
雨这么大,天空中又电闪雷鸣,路上应该也没什么人在走才对,我倒回车子,把衣服脱在车上,变回兽身,衔了一件车里的雨披在嘴里,跃出车门,穿过草地,出去找他。
雨如瓢泼一般倾倒下来,刚出家门不久,身上就被淋得透湿,动起来皮毛上全是水,把身体拖重了许多。
雨水往眼睛上掉,我甩甩头,快速地向前奔跑,一边注意道路两边的屋檐下有没有躲人。
路上果然一个人和一辆车也没有,但是我跑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他。
大雨阻隔了嗅觉,使我的搜索变得困难,我只能无目的地在雨中奔跑,寻找他的身影。
虽然我跑得很快,任何东西都只在眼前一掠而过,可是如果那里面有他的话,我一定可以马上注意到,身体立刻停下来。
希望他不要走得太远,如果到了人多的地方,那里以我现在的样子,就不能去了。
还好,在附近一家早早关门的小超市门口,透过闪电,我的眼睛瞄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黢黑的屋檐下只有他一个人,我向他飞奔过去。
他睁大了眼睛看跑到他面前的我,过了一秒才认出我,然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全部毛被淋湿的我,看起来和平常不同。
他身上也淋湿了,虽然他身处的屋檐还算宽,但在这么大的雨中,又有风吹,怎么样也难免被雨水泼到。
周围的雨声出奇地大,但宽广的屋檐下却是一处安静的所在,我把衔着的雨衣递给他,然后开口说话:“把这个穿上,全身都裹紧,我背你回家。”
他接过去,没答话,先伸手帮我抹去脸上和额头上的水,才问我:“这么大的雨怎么跑出来了?你这么厚的毛,都湿透了,小心感冒。”
难得他关心我,我当然要表现自己强壮的一面,于是骄傲地一扬头,对他说:“不要紧,我很健康。”
他笑了笑。
我说:“先把雨衣穿上再说,这里虽然是个还不错的躲雨地方,但今天雨实在太大了。”
他看我一眼,难得听我话地乖乖把雨衣穿上了。
这雨衣是我的,刚好可以把他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
我满意地点点头:“裹紧一点,我背你走,我背上很湿,不要被沾到水。”
他看着我,点点头,照我说的做了。
“走吧。”我在他身边趴下来。
他犹豫了下。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出来散步虽然没有带手机,但他如果想联系我,也可以借到电话打回家,他一直呆在这里,大概是想等雨停了自己走回去,不想麻烦来接他的人,也不想让对方淋到雨。他一贯是这样,倒不是因为这次的来接他的人是我。
我扭头看了看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幕,对他说:“恐怕要下一整个晚上,到明天早上也停不了,这是以当老虎的经验来说。”
当然,我没有告诉他,现在正是雨量最大的时候,过一阵雨就会逐渐变小,虽然的确是下到明天早上也停不了,但是到那时候的雨,应该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听了我的话,似乎相信我作为老虎的野外生存经验,想了想,抬腿跨到了我背上。
等他抓紧我后,我一头冲进了雨帘。
他伏在我身上,手紧紧圈住我的脖子,感觉到脖子上那久违的手臂,我觉得自己像一匹终于被相中的主人套上缰绳的马,跑得分外起劲。
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迷了眼睛,我近几年一直养尊处优,还没有做过这么辛苦的事情,但是,能够和他在雨中如此紧密地贴合着,闪电的时候,他会更加抱紧我的脖子,一切都是值得的,要我这样跑再长的路,我也心甘情愿。
回来的路似乎比去时的路短得多,不久就到了家,我悻悻地趴在门厅让他下来。
我身上湿透,不断地滴着水,想站在门前让水滴完再进屋。
他除下了雨衣,问我:“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说:“身上一直滴水,不想走得屋里到处都是。”
他走过来,一副我不动他就要拉我走的样子:“现在讲究这么多做什么?快进去,我不想你感冒。”
他说“不想我感冒”,而不是刚才的“小心感冒”,我楞了楞,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一直发呆和回味到上楼,我才清醒过来,跟着他向二楼卧室走去,我问他:“刚才那句话是因为我去接你,觉得有责任,所以才不想我感冒的意思吗?”
我真的觉得,刚才在雨中,他和我之间有了一种全新的联系。
这种联系是他在刚才才主动给予我,而我长久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接受的。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缓了缓。
我看向他。
他没有回过头,轻声说了句:“不是。”
又走了两步,他的脚步恢复了平常的速度。
我呼出一口气,一串水珠无声地沿着我的胡须滴落。
真的不是我的错觉。
如果只是责任的话,他只需要说“小心感冒”,而不是“我不想你感冒”。
他极少对我说话,所以我能够从他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中,准确地抓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何况,还有今天那信赖地环住我的脖子的手,到后来,几近依恋地贴着我的背的身体。

№0 ☆☆☆诚心于2007-08-17 16:06:53留言☆☆☆ 


14
我跟他到我的大浴室,他开了取暖灯,把自己身上的长衣长裤除去,拿起莲蓬头,调好水温,开始用热水淋我的背。
我抬起头阻止他:“你先洗。”
他看我一眼。
我说:“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身上都是冷的,不先洗一下会着凉。”
他想了想,没有作声,把莲蓬头往自己身上冲了冲热水,又向我的方向递过来。
“不行。”我说:“你要再冲五分钟,把自己热透才好,我不着急,我一直在跑。”
他依言冲了一会儿水,然后又把水流朝向我。
我躲开,说:“还不够。”
他瞪了我一眼,把莲蓬头收回去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直到感觉到从他身体上冒出的热气,我才放心,伸头出去咬了浴巾过来,要他披在背上,才肯站过去让他帮我洗。
他用浴巾擦了擦头发,就把它扔掉了。
我觉得我再多嘴他会生气,于是不说话。
现在浴室里很暖和,他用热水冲洗过身体,应该不会着凉,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让他觉得我啰唆就不好了。
被他用温暖的水小心地浇在身上,顿时觉得暖洋洋地。
他移动莲蓬头,从我的颈部一直淋到尾部,让我的大半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从被他淋水开始,我就目不转睛地看他只穿着一条白色四角内裤的身体。
很久没有看到他裸露出这么大片的肌肤,虽然明知道这样直着眼睛看会被修理,但我还是贪恋不已。
仍然很漂亮,而且,更加增添些成熟的魅力,肌肉比以前紧实,皮肤的质地没有改变,只是颜色变深了少许,显得更为诱人,让人极想用手抚摸,用唇亲吻。
肩膀依然形状优美,腰还是很纤细,但看起来比以前有力,乳头还是可爱的形状和颜色……我在心中默默想着,发现自己对他的渴望越来越深。
想要拥抱他,想要温柔地抱他,抚平他所有的不快与痛苦。
帮我冲完了身体,他手酸地动了动肩膀。
我忙叫:“歇一会儿。”
他摇摇头,把莲蓬头换了手,清澈漂亮的双眸迎上我大方而肆意地在他全身打量的眼神,他不悦地轻皱了皱眉。
我还正在想能不能对现在的他耍一耍无赖,热水已经毫无预兆地从我的头顶淋下来,流进了眼睛。
我眨了眨眼睛,试图把遮挡视线的水弄掉,眼皮的部分立刻遭到热水的直接攻击。
如果说刚才的我还存有侥幸心理,那么现在就是对我最直白的提醒。
我于是老实地闭上眼睛,站端正身体,把脸对着他,让他帮我洗头。
热水轻柔地浇在头顶,他还用手抓着我的头,清理着我脸上的毛,十分舒服,是我从小时候以来很久没有享受过的待遇。老虎们一旦长大,会帮他洗头和身体的,也只有他的伴侣。
热水在我的头和脸上停留很久后,又重新移动到我的身体上。
我的眼睛上积满了水,无法睁开,也很难受。
看来他不想管我,我只好闭着眼睛转头叫他的名字,对他以商量和哀求的语调说:“我要擦擦眼睛上的水。”
他那边的空气流动,他好像笑了一下,接着,一条柔软的毛巾随着他的手覆上我的眼睛部分,吸干了上面的水分。
然后,他又帮我擦了一下头和脸。
毛巾移开后,我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谢谢。”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冲我的身体,把我的身体又冲了一遍,还用让我觉得舒服的手加以清理后,对我说:“好了,可以进去浴池游泳了。”
我用头蹭了蹭他,跳进水里,很快在温水池子里游得高兴。
我刻意背着他,灵敏的耳朵在水声中,仍然听到他在那边脱去身上最后的衣物,冲洗着身体的声音。
我想像那是怎样一副景象,咽了咽唾沫,却不敢回过头去。
等那边的水声停止,我在浴池里转过身问他:“要来一起游吗?”
为了表示渴望,我把前爪攀到浴池边上,露出头和脖子看着他。
他对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猛地从旁边扯过一条大浴巾,扔到我的头上。
那条浴巾把我上面的半个头都包住,等我扯下它来时,面前的好风景已经离我而去。
不过,还是让我模糊地看到了一眼。
我快速地从水里跳出来,先是抖出身上的水,然后把毛巾堆在一起在上面打滚,总算把身体弄得半干,才敢出去见他。
推开浴室门,他穿了睡衣,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
外面雨还在下,仍然很大,远处闪电划过天际,接着,轰隆的雷声由远自近地传来。
我走到他身边,他伸手摸了我的背两把,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把自己弄干没有。
我向他报告:“差不多干了。”
他问:“给你用吹风机吹一吹?”
我摇摇头:“这样就好了,马上就干了。”
他刚才帮我冲澡已经费了很大力气,帮我吹干又是一项重体力活,我不想累到他。
之前他帮我洗的时候我还只顾着高兴和享受,没有考虑到他付出的劳动力,现在我已经开始心疼了。
我伸出爪子碰他的裤脚,问他:“累不累?”
他看着我的脸,摇摇头。
我说:“躺下来帮你按摩。”
他露出一个“谢谢好意”的笑容。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爪子,抬起头对他说:“爪子是完全弄干了的,不会有水沾到你身上。”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不准备答应的样子。
我心疼他,明白他的担心,于是向他保证:“只是按摩,不会做别的事。”
他还是不答。
我低下头,缓缓说:“全身只会有爪子碰到你,真的。”
我很想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句话,以便增加说服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头就是抬不起来,还慢慢地垂了下去。
他不作声,似乎是在从上面看着我的脑门。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脚移动了下,他向沙发走去,趴在上面,看向我。
我忙跟过去,后腿站在地上,前爪放到他背上,卖力地帮他按摩。
要单用后腿站立有些困难,也不能把身体的重量都放到在帮他按摩的前爪上,我觉得有些吃力。
如果他肯躺到床上,我给他按摩起来必定更加得心应手,自己也不会累。
不过见他慢慢地呼吸平缓下来,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开始休息,我辛苦一些也很值得。
我知道,今天他不去床上,不是因为讨厌我,而是为了避嫌。
今天,虽然我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拥抱他,但我明白,此时此刻,还不是时候。
我不想给他我刚施恩就马上图报的印象。
所以今天,他肯在我面前脱衣服帮我洗澡,肯躺在沙发上让我按摩,已经足够。
过不久,他睡着了。
我短暂地恢复成人形,小心地把他抱上床,帮他盖好被子,想了想,去泡了一大杯热牛奶,拿了几片饼干,叫他起来,骗半梦半醒的他倚在我怀里,喝了一半牛奶,吃了两片饼干,然后自己吃掉剩下的。
变回老虎趴到床边地上,和床上的他并排,可以看得到他睡得很香的脸。
我的毛还没有干透,不能上床睡在他身边,让他沾上湿气。
今天很累,不久之后,我也睡着了。
睡到眼睛被第一丝阳光照到,我醒来,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面还出了太阳。
我向床上的人看去,他的半个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正熟。
我悄悄走到窗边,看路上还残留着的,昨晚那场大雨留下的水痕。
看了一会儿后,我变回人,穿上衣服,先去浴室收拾昨天他换下来的衣服和我滚过的毛巾,再去打扫了我一路从门厅走到卧室的痕迹,然后去车库清理了下车子,拿回昨天丢在里面的衣服。
我家请了清洁公司来打理这些事情,除了每周定时的打扫,平时也只要一个电话,他们就会过来,但今天我不想吵到卧室里那个人,于是自己做完了这些清扫的工作。
他今天睡得实在很沉,直到中午,我做好了他喜欢的早饭和午饭的几种食物,他还没有下楼来。
我上楼去叫他,他刚从床上坐起来,背后是一片璨目的阳光。
我过去坐在床边,把他的脸轻轻扳向我这边,吻他的脸,问他:“睡得好吗?”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我的问候,回答我说:“很好。昨天多亏了你。”
我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上偷了个香,才把手移到他的背上抚着,对他说:“以后要找哪家店借一下电话,让我早点来接你。”
大概被昨天的闪电雷声吓到,他很听话地点点头。
我摸了下他的头发:“乖。”
他失笑,但是没有反驳。
一连几天,吃了晚饭后,他都没有出去散步。
有时候我看他看向外面,一副很想出去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不想去。
吃饭时他又看外面,我于是对他说:“想去就去吧,如果下雨,记得打电话,我来接你。”
明确地向他表示我不会跟他去。
他没说什么。
吃完饭后,我收拾着碗筷,他突然像下定决心似的问我:“你……去不去散步?”
意识到他是在邀请我和他一起散步,我高兴极了,急忙答应:“要去,要去!”
看看收拾的碗盘,我问他:“现在就去吗?”
我的习惯是在家里吃完饭就立刻洗碗,这个习惯,还是和他在一起后的头几年养成的,因为不想在本来就一无是处的基础上,再给他邋遢的印象。
他说了声:“先一起去洗碗吧。”站了起来。
我有些吃惊,从来都是我一个人洗,他不会帮我。
不过我本来也不想他做这些事情。
但这次,既然他说要来,我也不阻止他,不想让他因为被拒绝而不高兴。
一起走进厨房,我开冰箱倒了一杯他喜欢的饮料给他:“喝这个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他看我一眼,最终没有说什么,接过去,站在一边默默地喝。
我快速地洗好碗盘,清理好厨房,再把他手上空了的杯子接过来在水笼头下冲干净,放好。
“走吧。”我拉他的手。
他看一眼厨房,有些发愣,被动地跟我往前面走了两步,才恢复了普通步行的速度。
走在我旁边,他惊讶地说:“洗得真快。”
我回头笑了笑,握紧他的手。

№33 ☆☆☆诚心于2007-08-18 20:38:41留言☆☆☆ 


15
出了大门,我放开他,和他并排前行。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出来得较早,路上人不多。
我和他慢慢走着,两人先讲这几天的天气,再说小老虎在学校不知道怎么样了,后来谈起我和他的工作。
出来之后,他似乎比在家里活泼少许,谈到他们研究所里大家闹出的笑话,还会笑出声来。
我就在旁边含笑听他讲,虽然我不是身处其中的人,大部分的笑话我并不觉得好笑,但能看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已经十分开心,和听到笑话的开心不同。
回到家,进了门,我迫不及待地吻他。
这是我在路上对着他活泼的笑脸,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没有拒绝,我于是紧紧抱住他,从他唇边加深这个吻。
他只是被动地接受,丝毫没有回应。
即使这样,我还是吻他吻得不想放手。
过了很久,我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刚一和他分开,又低头在他唇边亲了几下,才觉得满足。
他有些气息不稳,吸了口气后,他推开我,向屋里走。
我跟上去,从后面抓住他的手,牢牢地不放开。
他挣扎了两下,我只紧紧抓住不放。
他转头很凶地瞪我。
我扑上去,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动着手臂,想挣开我。
我用下巴磨蹭他的头发,慢慢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
我叫了许多声,他渐渐停下挣扎。
我把他紧紧地揉进我怀里,对他说:“我爱你。”
他不说话。
我又说:“我喜欢你。”
从他的头发吻到他的脖子,他没有拒绝。
在我的唇碰到他的脖子时肩膀瑟缩了下,马上放松了身体。
我伸手要抱他起来,他推我。
明白他不准,我改为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圈在怀里,半搂半抱地向楼上走。
踢开卧室门,我不顾他的反对,抱起他来,轻轻放到床上。
他是我的珍宝,森林中的月光和泉水,也比不了他对我的重要。
内心情热难耐,手上动作很轻地去帮他褪去衣衫。
手接触到他的钮扣,他本来平放在身边的右手伸出来一挡。
我不解地看他。
他把头一扭,脸朝墙里,只让我看到半只眼睛。
他没有看我,好像是没有监视我下一步动作的意思,但那只右手却执拗地放在胸前,不让开。
我看着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胸口像刀割一般地痛,内心的情热还没有褪下去,我面目平静地站在他的床边,整个身体离床有半尺之远。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什么也不会做。”我低声安抚他。
他不看我。
我再次保证:“不会勉强你。”
说着,我转身,向房门走去。
再在他面前呆下去,就难看了。
虽然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但被今天好不容易有答应的意思的他勾起的欲望,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
不想给他马上冲去浴室的坏印象,我唯有离开房间。
手碰上门把,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我的名字。
我停了一停。
他还肯在这时候叫我一声,我已经满足了。
知道他虽然不肯,但却不是像以前那样完全不在乎我,我已经不那么地难过。
“没什么,我马上回来。”背对他说完这句话后,我推开门。
他没有再说什么,任我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我再推开这扇门,他不在床上,也不在卧室里。
我这么久才回来,这中间的大多数时间,花在了变成老虎舔毛,调适心情上。
今天对我的打击很大,因为本来以为他是愿意的。
舔完毛后,我也打不起精神来变成人,想到已经出来很久,我于是直接走过来。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推开门,他却不在。
所幸往阳台上一望,看到他在那里。
他趴在阳台栏杆上,脸向着微风吹来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
我走上阳台,没有刻意地轻手轻脚。
他发现了我,看我的虎身一眼,眼里带了些疑惑和警戒。
我忙在正在经过的阳台门口趴下来,表示我即使变成老虎,也不会突然攻击他,在人形时说过的话仍然算数。
他看了我两秒,觉得我不会做什么凶残的事,于是转过头去,重新去看阳台外面。
今天,果然不是好时候,他仍然害怕我,不相信我。
身体的后半在屋子里,他看不到,我甩了甩尾巴。
他没有理我的意思,我于是先和他说话。
仍然是“我爱你。”
他听到了,但不作声。
我说:“刚才的事情没什么。
他还是不理。
我又说:“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你说想和我在一起,我很高兴,一直记在心里。我知道我很坏,惹你生气,都是我不对。只要你不离开我,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我的后两句话,他总算有反应,转头过来看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你?”
“你离开我,我会活不了。”
我给他讲我们老虎一族祖先的故事,被伴侣抛弃的老虎祖先,只能在森林深处选一块墓地,默默地等死。
他听完故事,笑了笑,说出一个名字,问我:“他也是你们一族的吧?”
他提到的这个人,的确也是一只老虎,最近正在为妻子和情人们的事情纠缠不清。
我看着他,认真说:“老虎也有花心的,但我不是。”
他不置可否,隔了一会儿又问:“真的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的话。”
他动动嘴角笑了笑:“原来是有附加条件。”
“没有。”我忙说。说完后,想起他刚才那句话时嘲笑的表情和语气,我低下头去。
他又冷冷地撇过来一句:“我什么也不想对你做。”
然后,重新去看阳台外。
我把下巴放到地板上,闷闷地说:“我知道。”
心里的刺痛,趴了很久才缓和下来。
我觉得,刚才答应了我又半途拒绝我,他现在不应该对我这么凶,但是,总归是我理亏,我于是什么也不说,只趴在地上,看他的背影。
等天黑下来,风也大了,我忍不住问他:“进屋去吧?”
本来以为他会不理我,或者反应十分迟缓,没有料到他猛地转身向门走来,经过我时稍微停了下,狠狠踹了正想让路的我一脚,向屋里走去。
我不明白,愣住了。
他踢得很用力,我动了两下,才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他。
他回头看我一眼,不理我,一直往外走,下了楼,穿过门厅,走到花园。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等他在花园停下,问他:“你要做什么?”
他转头,我以为他要说话,不料他突然伸手,揪住我脖子后的皮,粗暴地把我往他那边拉。
他下手没有轻重,揪得我脖子生痛,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痛得“嗷”地叫出了声。
听到我的叫声,他突然生气起来,愤怒地一拳打中我的鼻子。
我又“嗷”地痛叫一声。
他扑上来打了我几拳,还用脚踢我,边打边气呼呼地说:“你还敢吼人,你以为你吼我我就怕你?你最好直接把我咬死,我不怕你威胁!”
我说:“没有吼……”
还没有说完,又中了一拳。
我只是叫痛而已,他居然以为我在吼他,威胁要咬死他。
我怎么会,他是我想要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我情愿自己被咬死,也不愿动他一爪子。
再开口解释,他依然打我。
我一边小心躲闪他的拳脚,好既让他打到我,我自己又不会太痛,一边努力地想要怎么办。
我是可以一阵风一般地逃开,但是如果让他打不到,他一定会更加生气,而如果让他随便打,他根本一点也不为我着想,下手很狠,会打伤我。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打过我。
凡是对我挑衅的,不论是人类、老虎、别的动物,我都会和他们搏斗,打败他们,还从来没有只是被对方打,而自己完全不敢还手的时候。
被他打,不仅不敢还手,连落荒而逃也做不到。
朋友的太太打他时,下手都很轻,但是他,一点也不心疼我。
我低头,用前爪抱住他的腿,总算封住了他的一部分攻势。
有力的拳如雨点般集中落到我的背上。
我本来应该连他的双手一起,抱住他的腰部,彻底封住他的攻击,但我不敢站起身体,对他张牙舞爪,让他误会。
我牢牢抱住他的腿,跪在他脚边,缓缓变成人。
察觉到我的变化,他停下了打我的动作,改为挣扎起来,用手推我的肩膀。
我抱住他的腿,把他往背上一甩,扛起来,向屋里走。
我完全赤裸,他大概被惊呆了,直到我把他扛回屋里,他才出声:“你是野人啊?这样子到处走?你做什么?放开!”
我向楼上走去,一边向他解释:“我刚才没有吼你,是你揪我的脖子很痛,痛得叫了一声,以后最好不要那样揪脖子了。”
他不听我说话,给了我的后背一手肘,勒令我:“手放开!”
他被我倒挂在背上,打我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没有刚才那么痛。
我更加抱紧他:“不放。别动,小心摔下来。”
把他重新放到床上,我用手轻压住他的手臂,从上方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逼问他:“为什么打我?”
他看我一眼,不说话,摆出不合作的态度。
我低下头去,脸靠近他,对他说:“你打了我这么久,也应该出气了吧。”
他把头偏向一边。
我低头去亲他的脸:“你要是觉得不够,还可以打我。”
他转过头来,瞪大眼睛,喝斥我:“放手!”
他是认真的,我被他看着,只好缓缓地放开了手。
他推开我,坐起来。
又被他拒绝了,我很伤心。
本来以为今天的气氛不错,所以不惜赤身裸体,把他从花园扛到房间里。
如果我中间还跑去穿衣服,那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但结果,他还是不肯答应我。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转身去穿衣服。
如果去穿衣服,那就是断绝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
但不穿,很尴尬。
老虎的时候不穿衣服是理所当然,但人类的时候,我们还是习惯穿上衣服。
正这样想着,他看向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露出个微笑看他。
他不说话。
我仍然对他笑。
心里,其实是有些伤心的。
什么时候我才会有再次得到他的机会?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第一次见面,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第二次再见,我们是刚成年不久的小毛头;现在,我和他都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年轻,充满活力,而又心态成熟,是最佳的恋爱时期;再过十几年,我们的事业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身体状况也不会比现在差,但作为恋爱起步的时间,实在太晚了,我不要那样。
虽然我可以一直等下去,但最近他对我,并不是没有好感。
这样想着,突然眼睛的余光瞄到有什么在动,我看过去,发现他的双手撑在床上,手指紧紧地抓住床沿,正在微微发抖,显得紧张已极。
他的脸一直向着床里面,没有看我,我本来以为他不想看到我的裸体,现在看过去,发现他低垂着眼睛,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心疼起来。
以前那件事,在我,是需要后悔的陈年往事;在他,一定是永生难以忘怀的痛苦和不堪。
每次我这样靠近他,不死心地向他求欢,他就会被迫想起以前。
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事早已不记得,但那件事的印象,一定鲜明又深刻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我用他能够看得清楚,随时可以加以拒绝的缓慢手势,伸出手去,轻轻抱住他,贴得并不紧,在他和我之间留出很多空隙。
“我不会做什么。不要想了。”我安慰他。
他还是没有半点缓和下来的意思。
今天,他虽然也有答应的意思,不过我的举动,是不是吓着他了?
我说:“以后,我会征求你的意见,很清楚地问你可不可以,好吗?”
我知道,那样做的话,永远也不要想有他会答应的时候。
但是,我只能这样安抚他。
他还是不说话,一脸在想什么的表情。
我害怕自己留在这里,又让他想到不愉快的事,于是问他:“我想留在这里,但是你是不是想一个人呆一下?如果你愿意让我留下来陪你,我就不走,如果你不想我在这里,我就去穿衣服,然后出去。”
说着,我松开抱着他的怀抱。
他没有挽留我的意思,我站起来。
转过身去,一只手伸过来,划过我垂在身侧的手的掌心,握住了我的手指。
我回头。
他看着我,低声说:“我答应了。”
我定定看他。
他又说:“一开始就准备答应。”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事到临头,反而觉得不真实。
他看我不动,又退缩起来:“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我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他:“我想。”
他笑了笑,也伸手抱住我。
这么久了,才得到一个拥抱。
终于得到他的拥抱。
我激动得难以自持。
心扑通扑通地跳。
他终于重新喜欢上我了吗?
一直以来尽力地对他好,终于打动他了吗?
我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我低下头,有些颤抖地吻上思念已久的唇。
柔软而温润。
我渴望许久,终于得到了。


(请多给我写一点感想和意见,谢谢啦)

16
轻轻地俯上他的身体,他没有拒绝。
除去他的衣物,他也没有抗拒。
我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手势温柔缓慢。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知道,只要稍有粗鲁,他就不会容许我继续下去。
吻着他,慢慢让他放松身体。
确认我没有恶意,他绷得紧紧的脸上,表情逐渐松懈下来。
我仍然轻轻吻他。
过一会儿,他不再盯着我看,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他合上眼睛的脸庞,心中一阵悸动。
真是喜欢他。
他今天,似乎还是不放心我,不过不要紧,我会让他信任我。
轻柔地抚摸他的身体,虽然他看不到,还是对他笑。
不过,我努力了很久,成果依然不大。
他喜欢被亲吻,我多多地吻他。
但还是不行。
想到他并不太适应这种事情,我已经准备放弃。
看了他紧闭的眼睛,以及虽然缓和下来,但仍然并不是完全放松的表情,我决定放弃了。
不想伤到他,也不想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强迫。
我慢慢停止了动作。
他睁开眼来,疑惑地看我。
我对他笑笑,放开他,躺到他旁边:“你答应我很高兴,不过你还不大能适应,今天先这样吧。”
他的眼睛晏了晏,不说话。
我伸手抱住他,软声哄他:“不要生我的气。”
他没说什么,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去,好像睡了。
我有些担心,问他:“不舒服吗?”
他不理我。
我低声说:“我是心疼你才这样的,不要生我的气。”
他说:“我没有生气”
仍然闭着眼睛,不肯看我。
我不和他计较这个:“没有生气就好。”
想了想,我突然来了精神,把头凑过去:“要不,你用手帮我好不好?”
他的眼睛蓦地睁开,黑白分明地看我一眼。
我讪讪缩回头去:“不帮就不帮好了。”
半夜里,抱住他睡觉,我觉得从未有过的开心。
终于得到他的承认。
今天,我强忍下自己的冲动,没有强迫他。
以后,他会逐渐接受我。
希望他能够喜欢上我。
要是,他能够爱我……光想想就心醉。
我做了个好梦,梦到我在森林里打败黑熊,把它赶跑,喝它酿造的蜂蜜酒。
从睡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脸上带笑。
向旁边看过去,看到他的脸和自己的虎爪。
又在睡梦中变身了。
我笑笑,看向旁边的人。
他还在睡,我小心地用爪子抱住他。
没多久他醒来,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白色的天光。
我凑上去,正想问他睡得好不好,他伸出手来推我的脸,把我推开,然后一掀被子,下了床。
“怎么了?”我愣了下,跳下床,委屈地跟在他身后。
他不理我,迳自去了浴室,出来后,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旦他停住,我站到他面前,他就又开始走,好像不想我跟着他。
我想让他一个人呆一下,于是打起精神,问他:“早饭要吃什么?我去做。要皮蛋瘦肉粥还是白米粥?白米粥要配肉吗?还是想要黄油面包?”
他早上最喜欢喝粥,有时候也喜欢黄油面包,他喜欢牛排,有时候早上也要吃。
他看我一眼。
我热切地回望他。
他笑了笑,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受宠若惊,瞪大眼睛看他,决定不再想刚起床时被他推开的事。
他想推就推吧,以前,他连被我碰上一下都嫌,现在肯自己伸手推我,已经算不错了。
他还在看我,我回答他:“我都可以。”
在和他住到一起之前,我不吃稻米,从出生以来,我只喜欢肉和水果,是因为他喜欢米饭和白粥,我才跟着吃,到现在,居然也觉得可口。
他想了想说:“白粥,牛排。”
我点点头下楼去,他没有跟我来。
我多做了一道他喜欢的凉拌蔬菜,然后叫他一起吃。
看他吃得开心,我稍微高兴了点。
不过,他自己做东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自己努力使厨艺变好,能不能为把留他在我身边加一点分。
我真的喜欢他,从小到大,只喜欢他。
我叫一声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看我。
我说:“我喜欢你。”
他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每天晚上,我会找他尝试。
这是我和他关系进展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一直以来渴望的事。
答应过的事情,他不会拒绝,反而有些配合地贴在我怀里。
和他肌肤相亲,我的心脏就跳得厉害。
一直跳一直跳,好像要跳出来。
我紧紧抱住他,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抬眼看我一眼,没有说话,但表情柔和。
过了几天,还是不行。
我仍然抚摸他的手臂,吻吻他的脸,松开他,准备要放弃。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很坚决地看我。
我被那直视我的眼睛诱惑,心里动摇得厉害,几乎想扑上去,强力地攻城略地。
还好我终于忍住了。
忍得很辛苦,一时之间,我动不了。
他仍然紧抓住我不放,手指掐得我的肉很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用力,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他开口对我说:“你,不像你以前那样做的话,没有可能。你还是那样好了。”
听完他的话,我心中大惊,他提起了以前,每当这时候,他的心情一定不好,一定不会对我有半点的容忍和宽恕。
面色沉着地,我对他摇头。
凉意如一串水珠,从我的脊背滑过,落入我胸口,在我的心中凝固成冰。
幸好我抵挡住了诱惑,没有乱来。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他说了他愿意,但我要是敢罔顾他的承受力,再像以前那样做的话,那一次错,他兴许可以原谅,如果再有一次,我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
对于他的想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说不定比他本人,还要明白得多。
他缓缓地,放松了抓住我的手。
一直绷得紧紧的脸和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我对他笑,他看我一眼,默默地转过身去。
我躺下来,从身后抱住他。
逗他说话,他没有反应。
渐渐地,他呼吸平缓下来,睡着了。
半夜里,他在我怀里乱动,似乎在做什么梦。
隔了一会儿,他抱住他胸前的那团被子,一遍一遍地叫一个名字。
不是我。
过了一阵,我觉得他那边有些不对。
探头过去看,他在哭,虽然没有声音,但眼泪流下来。
他从来没有哭过,尤其是在我面前。
我嫉妒得眼睛烧出了火,马上想蹿起来,冲出去找到那个人,把他咬死。
我当初答应那个人的,只是如果他离开,我绝对不会伤害他的父母亲友,他自己并不包括在这范围内,他也没有向我提出过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所以如果咬死他,并不算我违反约定。
但是转头看向旁边的这个人,想到他会怎么想,我马上泄了气。
他还在哭,我转而轻声唤他,但他不愿意醒。
我用身体包裹他,对他说话,安慰他我一定会对他很好,他要什么我都给他。
他还是一直哭。
我只好变成老虎,用前臂环抱他,用皮毛轻轻覆盖住他。
不知道会不会有效。
以前小老虎哭个不停时,我就用这一招对付他,一向很好用。
虽然被朋友嘲笑,说那不是雄性的老虎应该做的事,不过我不在意。
那个时候,疼爱小老虎,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和他有联系的事情。
儿子很可爱,被我抱住,钻到我的肚子下后,很快不哭了,如果没有别人,他就会睡觉,假如旁边还有人,他会重新钻出来,对环绕在周围摇头晃脑说我坏话的老虎们瞪大眼睛,虎起脸,威胁地“呱”地叫一声,然后又笨拙而蹒跚地爬回去睡觉。
那时候儿子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老虎,现在他已经长大到我的身体再也覆盖不下他,时间过得真快。
只有我和旁边这个人的时间过得比别人慢,我一直喜欢他,他一直不看我。
最近,稍微有了点改善,我已经很满足。
对于他,我仍然是只坏的老虎,我知道。
被老虎的我抱住后,他渐渐不哭了。
我温暖的皮毛,好像有用。
后来,我也睡着了。
再次醒来后,我发现他心情好起来。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他很高兴,笑得比以前多,看到我,也不吝惜笑容,在我是老虎的时候,他会主动来找我说话,还会在晚饭时告诉我他第二天的行踪。
他真的开始有意和我和好?还是他梦到了以前的恋人所以心情愉快?
我是老虎,可以窥看到一点喜欢的人的梦境,在梦里,他抱住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纯真又幸福。
我在客厅睡午觉,趴在地板上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拍我的屁股。
有句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但我知道对方是谁,虽然我很奇怪他会主动碰我的这个部位,但还是装做没事,很自然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他:“回来了。”
最近,他对我越来越随便了。
这究竟是不是好现象?
对我来说,当然是。
不过,碰得到吃不着,有些痛苦。
他对我点点头,手掌还在我背上摸来摸去:“你趴在地上,很大只的样子。”
我说:“嗯。”
他问:“你老虎的时候比人的时候体积要大,那些多出来的肉,在人的时候到哪去了?”
我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不相信地看我。
我回过头去认真地说:“不骗你,真的不知道。”
他笑了笑,好像相信了,走到我头的这边沙发上坐下。
我把头凑过去,嗅了嗅他的身体,问他:“这就是熊猫的味道?”
他昨天晚上说过,从今天开始的一项工作是去研究熊猫。
他惊讶地看我:“身上有味道?我回来前已经洗过澡了。”
我摇摇头:“对一般人来说没有,不过我闻得到。”
他笑笑。
我问他:“熊猫好玩吗?”
他说:“不大理人,不好玩。”
我靠过去,把头挨着他的脚,仰起脸来看他:“胖胖的很有趣吧。”
他看着我笑:“你喜欢熊猫啊?”
我点头:“觉得很好玩。脸长得像熊,但不像熊那么凶,还会吃竹子。”
他又笑,笑出了声,边笑边摸了摸我的头。
我问他:“你觉得老虎喜欢熊猫很奇怪?”
他笑着摇摇头。
我于是给他讲我小时候在森林里“勇斗恶熊”的故事。
他听着,笑得更厉害了。
我不满,停下不讲了。
他催我:“讲吧,我不笑了。”
我才继续讲下去。
发现他还是忍不住在笑。
今天他对我笑得实在多,他的笑脸又那么让我喜欢。
我站起来,边说着话,头向他挨过去,想亲他。
他不解地看着向我靠近过去的他,眼里闪着觉得有趣的光芒。
但是发现我的意图后,他的笑脸一下凝固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去,避开了我。
本来轻松放在沙发上的手,也抬了起来,横在身前,形成防御和抗拒的姿态。
还是和以前一样。看明白眼前的一切后,我垂下眼睛,缩回了头。
然后,重新在地上趴下。
这些天来,他对我的态度很亲密,今天还拍我的屁股,摸我的头,对我放声大笑。
我还以为,强忍着不逼迫他,每天用自己的羽翼包裹他,让他安心睡眠,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和他亲近一些的资格。
他对我也好了一些,但是除了他答应的每天晚上,平时我一旦有意图地接近,他还是像原来一样立刻竖起防御的刺。
刚才那个吻,其实我并不包含情欲。
但是他,那么厌恶我的接近,而且,几乎是本能地害怕我。
他自己那么随意地碰触我,却不允许我在平时稍微靠近一些。
但是也没有办法,我打起精神,继续和他说话。
他感觉敏锐,立刻知道我不像先前那样全方位对他打开,有一部分闭合起来,或者说曾经闭合过,还没有完全展开,所以他也不给我好脸色看,侧了侧身避开我,不说话了。
唯一可做安慰的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拂袖而去,还肯呆在我身边。
我把头伸过去蹭他,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我变成人,穿好衣服,坐到沙发上去揽住他。手放到他的肩头,他转头看了看,但没有管我,我再轻轻把他往我怀里带,他不肯过来靠住我,但对我笑了笑。
对他,要有耐心。
现在对我是最重要的时刻。
每天给他做他喜欢吃的东西,给他讲我的事,在老虎的时候跑去纠缠他要他摸我,在人类的时候就温柔地对他,他喝的水,我也帮他注意一下冷暖。
天气微凉的一天晚上,他终于真正地属于我。
他的手紧抓住我的肩头,手指掐得我的肩膀生痛,像要把我的肩骨捏断一般,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力气。
结束后,他动不了,我要抱他去洗浴,他不肯,后半夜,他才从床上爬起来,缓慢地挪到浴室去,我听到动静,忙跳起来去为他放热水。
放好水,我先回了床上,但他泡着澡,很久也没有动静,我担心水凉,或是他睡着了,走进去看。
我一进去,他立刻把身体向水里沉入,连脸也淹没,我飞身上前,刚伸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他却两手抓住缸沿,自己从水里浮了起来。
“睡着了,滑了一下。”他看向我,满脸纵横交错的水痕。
我心痛起来,却没说什么,只把他半扶半抱地带离了浴缸,帮他擦了擦脸,再擦干身体和头发,拥他上床,让他睡在我温暖的怀抱里。
我很心疼他,也理解他的苦,希望他以后能够快乐。
第二天,我给他看我给他准备的书房,里面有我长时间请教几位动物学界的学者,搜罗来的他很需要,但他自己没有,只能在研究所和外面的图书馆找,有时候还找不到的书籍和资料。我花了很久时间细细准备,光是书,就摆满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架,还有许多稀有的,急待研究的,各国动物学家都会有兴趣的资料。
他在我的带领下检视了整个书房后,看看我,笑了笑,对我说了声“谢谢你”。
虽然觉得他在用他平常看老虎的我时的眼神端详人形的我,有些奇怪,但他开心就好。

№254 ☆☆☆诚心于2007-09-07 13:38:38留言☆☆☆ 


17
周末,我的一个老虎朋友来找我。
我和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见了,见到面,我和他都很高兴。
他是我们一族这一辈里最特别的老虎,他喜欢以老虎的形态活动胜过人类生活,不到成年就住进了森林不出来,他找的妻子也是一只森林里的野生老虎,不能变成人。
最近,他的妻子去世了,他很伤心,所以从森林里回来了。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另外一个人今晚有应酬,在外面吃饭。我招待朋友吃晚饭,吃完后他要求喝酒,我于是把我最好的那瓶酒找出来,陪他喝。
朋友和我讲那只老虎的事,讲着讲着哭起来。
我安慰他,用我的爪子猛拍他的头,和他讲我的事,告诉他事情会好起来。
他在地板上打滚,说:“没想到那年你从领地回来,说喜欢上一个小男孩,是真的。”
我说:“是啊,那之后没多久,就没和你再见面了。”
他说:“人类最麻烦,你还是和他分了好。”
我抓他一爪:“胡说。我最喜欢他,他最好了,我们还有儿子。”
听了我的话,他又哭起来,说他的儿子女儿都是单纯的老虎,全都不认他,他想把小儿子留在身边,但它成年后一定要走,被阻止还咬了他。
我们俩都喝醉了,把衣服扔掉,变成老虎,趴在大厅的地上。
我很久没有喝酒了,虽然我家的那个人没有说过什么,但我觉得他应该不喜欢一个经常喝酒的伴侣和一只醉酒的老虎,所以我很自觉地极少喝酒,尤其是在家,特别在他面前。
不过今天是因为二十年没见的老朋友,他应该不会和我计较。
老虎朋友给我指被小儿子咬的伤口,本来还在哭,过一会儿,他又不哭了,开始跳上茶几,再跳上沙发,他似乎很中意沙发的弹性,在上面伸展身体跳个不停,还问我:“跳得好不好?”
我说:“好!”
他又从沙发上跳下来,在大厅里抱成一团满地打滚,问我:“怎么样?”
我用爪子拍地板,说:“有趣。”
他问:“你不鼓掌?”
我于是配合地在地上用两只前爪鼓了鼓掌。
他说:“不是这样。这样,嗷。”
说着,他整个身体长条地立起来,两只前爪在空中,似乎要抓住高处的某样东西一般拍在一起。
等他这样鼓了几下掌,我还没有来得及夸奖他,他却又从空中“啪”地降落下来,然后趴到我旁边,一动不动,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我用爪子拍他的头,也拍不醒,于是我也睡了。
朦朦胧胧间,有人进了大厅。
闻到熟悉的气息,我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是他回来了。
我想和他打招呼,挥挥爪子,但发现,嘴和爪子都很沉重,动不了。
他向我走过来,快到我身边,却停住了。
从我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脸,不过我感觉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旁边的老虎。
接着,他没再向我走近,转身去了厨房,开冰箱喝了什么,然后上了楼。
听到他上楼后,我又睡过去了。
没过多久,我被一阵声音吵醒。
听明白了那是从二楼发出的老虎叫声后,我吓得完全清醒过来。
看向旁边,本来应该趴在那里的老虎不在,我什么酒都醒了,从地上鲤鱼打挺地弹跳起来,落地时已经将身体随着一阵风,卷上楼去。
一路跑着上楼,听到那只老虎在生气地问他:“为什么对他这样冷淡?他醉成那样你也不管他,他那么爱你,你对他这样,以后肯定后悔!”
我冲到门口,老虎刚好说完最后一句话。
从这里只能看到屋里的一角,我看过去,房间的东西东倒西歪,和客厅一样凌乱,能看出那只老虎在里面追着我心爱的人跑过,或者还打斗过。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看来他没有受伤。
但我还是很生气。
听到那句问话,知道朋友是为了我,快二十年没有见面,我们的情谊仍然没有变,他肯为我出头,我感激他。
但是,明知道这个人是我的伴侣,他敢这样对他!
我吼叫一声,纵身跳进房里去。
房里桌椅倒了一地,我越过它们进去,看到在卧室中间空了一片的地方,一只老虎刚把一个人按在地上,老虎张大了嘴喘气,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地板,眼睛看着头上的老虎。
看到这一幕,我更火了。
我都不敢这样对他!我自己都不敢也不舍得欺负半分的人,他敢追着他,还把他按在地上!
见我进来,地上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按住人的老虎冲我低吼了一声,还往地上人的方向刨了刨爪子,威胁我不准过去。
我缓缓停下脚步,伏低身体,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对面老虎黄褐色的眼睛:“虽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你敢伤到他,一定咬死你。”
那只还在醉酒的老虎想了想,没有回答,转过头去。
他先避开了我的眼睛。他不敢动我的人。
我还是在一旁监看着他们。
这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人却有反应了。
他对那只老虎说:“滚开。”
那只老虎“嗷呜”地威胁一声,往空中挥了下爪子。
他毫无惧色地瞪着老虎,把话减为一个字:“滚。”
我把目光移向他,他仍然不看我。
他一定生气了。
真不该给这只老虎喝酒。
那家伙还气得嗷嗷叫,挥爪子想要打我心爱的人。
我在旁边冲他低吼一声,他住了手。
我叫他:“放开他。”
“不放。嗷。”他呼呼喷着气,“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还叫我滚。嗷。”
我正在想怎么让这半醉半醒的家伙安全放开手下的人,却看见地上的人在伸手摸他掉在身旁的公文包。
那只老虎眯着眼睛看,没有阻止。
他从包里掏出个喷剂的小瓶子,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把那瓶子紧紧握在手心中后,他居然展颜对那只老虎一笑。
这家伙凭什么得到我都轻易得不到的东西,看那只老虎发呆的样子,我气得冲那张呆呆的虎脸扬起爪子,吼叫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地板上的人却不看我,只盯着那只老虎,把手上的瓶子亮给他看:“我不想伤到你,但如果你再不放开的话,就用这个对付你了。”
老虎傻傻地看他:“这是什么?又不是刀和枪。”
他又笑了笑,对他说:“比刀和枪好用,你信不信?”
他对这只傻老虎倒有耐心,还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等事情过去,我一定要打这家伙泄愤。
老虎歪着头想了想:“我不怕。”
他问:“真的?”脸上笑着,有点逗他的意思。
老虎说:“我知道你是个动物学家,手里面有很多对付我们的东西,不过你也不要得意,你能够有今天,全是因为他,你现在那家研究所,是他们家开的。”
说着话,老虎把爪子向我指来。
我猝不及防,完全没想到这只老虎会说到这件事。
我并没有告诉过他。
大概他是从某个长老那里知道的。
这下,把我害惨了。这家伙,喝醉酒就乱说话。
他话已出口,我来不及阻止,整间屋子安静了两秒钟后,我偷偷看地上的人的脸色。
他也正在看我,脸上已经不是刚才逗那只老虎玩时的表情。
“他说的,是真的?”他问我,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我虎身的倒影。
我想了很久,不想骗他,点点头:“一开始是我,不过后来……”
“我不想听。”他打断我,眼睛转去那只老虎那边,突然表情一凛,举起手,把瓶子的喷头对准那只老虎的鼻子,连喷了好几下。
老虎“嗷”地叫了声,还没有叫完,尾音就变成“呜呜”声,然后,他“彭”地倒下了。
地上的人以我从来没见过的敏锐迅捷的身手,避开老虎倒下的身躯,同时握着瓶子向我的方向扑过来。
我知道他们有野外生存训练,还有射击和格斗训练,但从来不知道他的动作这样灵敏。
我忙向旁边一跃,躲过他的攻势。
我想起来了,他手里的那个,我在给他准备书房的时候,无意在他们的刊物中看到过一份实验报告:新推出的高效麻醉喷剂,专门对付大型猫科动物,人类被喷到少量则无事。
“不要喷我,”我一边躲他,一边叫,“为什么要喷我?”
他不回答,只在身后追着我跑,一副不追到我不罢休的样子。
我继续问他:“是因为你生气,还是因为你早就想喷我?”
我说话,身形停了两下,他趁机掠过来,骑到我的背上,一只手抓住我的脖子,握瓶子的手向我的头伸过来。
我停下了奔跑,站住了。
本来我可以把他从身上甩下去,也可以扭过头去咬他,那样我一定会赢,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他的手仍然向我的鼻头靠过来。
“不公平,”我嚷,“我怕伤到你,所以才不动的。”
刚才我也只是被动地逃跑,连尾巴也舍不得向他身上招呼,所以才被他骑上身来。
他的动作停了停,勒住我脖子的手有松开的迹象,跨在我身上的腿也动了动。
我笑起来,张大嘴说:“是嘛,我们已经和好了的,今天的事全部是那只老虎做的,和我没有关系--”
话音未落,我的脖子重新被抓紧,眼前突然飞过来一片铺天盖地的迷雾,鼻子嗅到刺鼻的气味,大张的嘴里也尝到奇怪的味道。
我转过头去,不解地看看他,同一时刻,我的头晕眩起来,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要被抽走了一般,我慢慢地倒到了地上。
很难受,尤其是鼻子和头。
四肢也软绵绵的,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本能地想对伤害我的人露出凶相,咆哮一声,但他从我背上跳下来的的轻快身影映入眼帘后,我默默地住了嘴。
他落地后,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扔,转身要走,那里面有一大半,他都喷了我,我只觉得眼睛快要睁不开。
旁边的老虎还在呼呼大睡,帮不上什么忙。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伸爪子拚命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虽然我的脑袋已经迷糊一片,但心中有个部分,却异常敏锐而清醒。
今天的事情于他是突发状况,却也是他长久以来期望发生的事。
抱住他,我的心里突然明白了我前一刻还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他,要走了。
如果我放开他,他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我。
自从他重新属于我以来,我已经疏忽了许多对他要离开我的防备,这次他要走,一定可以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再得到他的第二天,我给他看书房时,他看我的眼神。
现在我明白了,他一定没有认为那间书房是我长期精心准备,想要讨他欢心的礼物,而是把它当作一只老虎给他的,对他所付出的顺从的奖赏。
我死死地抱住他,很想让他听我的解释许多事,但是,我说不出话。
渐渐地,我的爪子再也使不上力。
接着,我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0 ☆☆☆诚心于2007-09-09 23:54:06留言☆☆☆ 


18
醒来时天是黑的,屋里很冷。
我直觉他已经走了很久,我确信自己对他是否还在的感觉绝不会错,但我还是不死心,把屋里屋外全部找了两遍,才拖着尾巴回到卧室。
那只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我的床上,卷了被子睡得正香,这家伙倒无忧无虑。
卧室地板上,他常用的公文包还躺在那里,我打开看,发现他的证件、手机和钱包都在里面。
看起来他好像不准备走一样。
我还是相信自己对他的气息是否存在于这个屋子的判断,打了几个电话请人帮我追查他的行踪后,我开始去翻他的抽屉和柜子。
虽然在这之前我从不动他的私人物品,但对他有些什么东西,我还是心中有数的。
不见的,只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资料包,以及他存折上在不久之前取出的一大笔钱,他这些年的工资都存在那个存折上,拿走的资料包的大小,刚好能装下他取出的那些钱。
我算了算,他取那些钱的日子,差不多就是他答应让我尝试的那段时间。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在那之后离开我。
他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打定主意要走,连证件也不带,不肯让我找到他。
想清楚后,我心下黯然。
明白我如果现在有所行动,出去找他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撞到他,但我现在实在不想动,只想趴在地板上,整理一下心情。
最近我的心情很好,虽然知道我和他之间还有隐忧,但我以为在他肯答应我的现在,那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所以今天,我受了很大的打击。
天亮后,我给小老虎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情。
儿子大惊,问我:“怎么会这样?我本来很想回来看你和爹地,但是因为知道现在是爸爸你的重要时刻,爹爹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还好说话些,一旦有第三个人在场,即使那个人是我,爹地也不大会理爸爸,所以忍着没有回来。昨天和爹地打电话,说起爸爸,爹地还笑了笑,以前都不理我的,爸爸你做了什么惹爹地生气啊?”
我沮丧地摇摆尾巴,告诉儿子我什么也没做,是那只老虎先跑去追打他,后来又告诉他研究所的事,所以他生气了。
小老虎在电话那边“嗷”地嘶叫一声,发怒了,然后说他要马上回来。
我忙安抚儿子,告诉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他爹地才走的,不关别人的事。
那只老虎醒来后,知道自己闯了祸,找了个角落缩成一团,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小老虎气势汹汹地跑回来想找他兴师问罪,看到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反而安慰了他几句。
周末,动用我所有的力量,也查不出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不是那种会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法的人,我是只老虎,如果他在我眼皮底下,在我的领地范围内,绝对会被我发觉,所以他一定会远走高飞。要去别处,飞机他买不了票,那么交通工具一定是火车或长途巴士,从我家到那两处车站都很远,一定要坐车过去,如果他搭的是计程车的话,他走的时间那么晚,司机一定会对他有印象,但查过所有的计程车公司,结果是没有在那时间那附近搭载过这么一个人。在火车站和长途巴士站那里,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继续追查下去,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周末一过,儿子回去学校了,每天打电话回来问我,我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两个月后,我把目标锁定在他的前恋人身上。
这些年来,他的前恋人回到家乡,重新开始,在经营了各种项目后,现在主要做的是房地产生意,已经在那个地方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勉强也算事业有成,七年前娶了一位和他有业务往来的人的女儿,对他的生意大有助益,四年前他和太太还有了一个女儿,他很疼太太和女儿,看起来家庭幸福美满。这些事,我都向我家里的那个人封锁了情报来源,他自己也从来没有通过任何渠道打听过,不过,他知道他以前恋人的家乡是哪里,这么多年没有那个人的消息,恐怕他会想要去看一看。
十几年来,我一直安排人帮我留意那个前恋人,这几个月的报告显示,我家的那个人没有在前恋人身边出现过。
我既希望能看到他,又很不想他出现在那里,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会去那里,并且,就会在最近现身。
以他的行事方式,他一定会设法去那个城市,慢慢打听那个人的消息,他只身一人,没有助力,找到那个人大概会花很久时间,打听到后,他应该又会犹豫很久,才去见他,所以算起来,现在这个时间,他差不多也该出现了。
我去了那个城市,和那里的几只老虎见了面,要求他们帮我找人,其中有一只老虎是那只闯祸的老虎的堂哥,他是个警察,告诉我他在管区里认识的一位朋友,租住廉价房子的大学生,有一次和他提起一个男邻居,说这个人大概二十八九岁,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身材看得出练过武术之类,但又很纤瘦,穿着的质地很好,人很和气,气质也不错。大学生在没课的时候偷偷留意了邻居很久,发现他好像没做什么工作,只是白天睡觉,晚上泡酒吧,泡吧回来就开一会儿电脑,他怀疑他是正在找寻灵感的小说家。
我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他。
他没有带任何自己的资料,也怕我找到他,所以他应该不会去找工作,他带出的存折里所有的钱,足够他几年的生活,他一定是想等这些钱用完之后再做打算。
警察老虎过去,想办法照了照片回来给我。
照片里的人,的确是我思念的那个人。
他瘦了,但他的眼睛却有神许多,带着温情,脸上的表情也很放松,不像和我在一起时那样紧绷。
虽然在和我一起最后那段日子里,他的表情温和了许多,但是,还是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即使每天昼夜颠倒地生活,他的眼睛却有神采得多。
真的是因为抛弃了我的缘故吗?我心里不好受。
警察老虎安慰我,叫我不要联想那么丰富,想那么多。
我问他,我来找他,是不是做错了。
老虎说,他不知道别的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前恋人一定不会和现在的太太离婚,叫我放心。
他问我:“你这些年来,有没有别的女人或男人?”
我说:“当然没有。”
他说:“那就可以了,即使那个人离婚也没用,他已经失去机会了。”
他说他是警察,看得出我家那个人的性情:他不会想要破坏对方的家庭,更不会再愿意和与别人结过婚的恋人在一起,
我想了想,点点头。这只做警察的老虎看得出来,心爱的人的想法,我当然也知道。
确定了那个人是他之后,我叫上老虎们,开始我的计划。
我们中的一只老虎,给那个大学生提供了一份收入丰厚的兼职,工作地点离他现在的住处很远,警察老虎在那附近帮他找了条件好又价格便宜的房子,让他搬走后,我悄悄地搬进了他的屋子。
我们想过在趁对面的人出去,在他房里安装些摄像头窃听器,但想了想,这些东西都是做过动物学家工作的他所熟悉的,所以还是不要弄巧成拙的好。
搬进去的头天晚上,他出去,我试图跟他,但他很警觉,走在路上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周围,我跟过他这一次,到酒吧门口,怕被他发现,不敢再跟,折返回来。
我每天守在做过改装的门前,等着对面的人清晨深夜寥寥几次的出现。
偶尔,他会白天出去买一些东西,这时候,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
他和我之间只隔着一道从我这边看出去透明的门,我可以看到他从他的屋子里出来进去,我只要推开门,伸手就可以拥抱住他。
但是现在,我不敢。
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前,我不可以出现。打断他现在想做的这件事,那样他对我,会永远有芥蒂。
现在拉他回去,虽然对他比较好,但他一定会恨我,会真的再也不理我,我做什么挽回也没用。
那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他每天去酒吧,果然在打听那个人的事。
我派人在他身边流连,有时候,我也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不是隔着那道玻璃门看到他,让我心里好受些,他对我的警觉让我不敢靠近,但每次可以亲眼看到他,我就觉得自己得到了慰藉。
大多数时候,我退守我的屋子。
我在等。我需要时间来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也要看清楚他对我的态度,虽然我对他不会变,但我需要知道他怎么想,才能找出可以让结果对我最为有利的对策。
找到机会,我们潜进他的屋子,发现他已经早就知道了那个人的公司地址和办公室楼层,但却一直没有什么行动。
他的电脑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我看了看,他似乎一直在打网络游戏,没做别的事,他的电脑里没有半点和他以前专业相关的痕迹,我对游戏不熟,另一只喜欢这个的老虎说,他打游戏的技术很高超,但他好像并没有多用心打,只是随便玩玩,打发时间而已。
根据在酒吧接近他的人的报告,他不想去那个人的公司,但又对他的事很有兴趣,似乎想知道的是那个人的住处,看来,他是想偷偷私下地见他。
我们安排了人继续和他接近,一点一点地把那个人的住址、作息时间透露给他,他对这些事情的确有兴趣。
我们刻意隐瞒了那个人的婚姻状况,但他好像也无意问这方面的事。
他得知需要的全部信息后,很长时间没有行动。
不再去酒吧,出去买了一次食物后,他几天没有出门,不知道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听到他房间里偶尔的脚步声和在床上的翻身声,我几乎想要破门而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定在为要去见那个人而想起许多前尘往事。
我一想到他整天辗转反侧地想那些事,想要去见那个人的事,就心痛得厉害。
我变成老虎,整天趴在门前,看他的那扇门,听他那门里的声音,空闲的时候就舔舔毛。
警察老虎的太太做菜很好吃,她会从家里做好一些成品菜,拿来帮我放在冰箱里,我可以在饿的时候热来吃。看到我每天守在门口,她提出要帮我看着对面,叫我有时间出去走走,不要闷坏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亲眼看到对面的人的机会,所以不肯。她蹲下来看我的眼睛,摸摸我的头,然后走了。
他走后,我无限地思念起对面那个人肯摸我头的日子。
虽然才两个多月,我真觉得过了二十年。
我不止一次地想,某天半夜冲进他的屋子,就像抢亲一般,把他驮在背上飞快地跑走。
但是我不可以那么做。
他会讨厌我。
他这次离开我的时机是偶然,但他想离开我却是必然,我一定要他呆在我身边,但我也要给他离开我,单独一个人的机会。
我早就知道他前恋人结婚生子的事,但我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挑拨的印象,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愿意自己来看一下也好。
对于我来说,最坏的情况是他看到前恋人现在的状况后,还想和对方在一起,而那个人也愿意为他抛妻弃子。
但如果真的出现这种状况,我会动用一切力量来阻止。
这次,我会比上次做得更好,不会让他发现,彻底地解决那个人。虽然现在对付那个人和过去比起来会稍微有点麻烦,但对我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他是我的。不准别人抢走。
人也好心也好,他的一切,我都要得到。
就在他把自己困在屋里一星期,我坐立不安,觉得再也无法忍耐的时候,他出门了。
傍晚的时候,六点钟,是他有时候睡醒会下去买晚饭的时间,但我觉得,这次和以前不同。
他出来之前吃了东西,我嗅到了他喜欢的白粥和牛排的味道。
而且,他之前自己出去,都穿得很随便,这次,他穿得较为正式,还是他最喜欢的样式。
不得不说,他穿这套衣服,的确显得很精神,出来后,他很小心地在意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这样在意自己的外表。
不过,在我眼里,他一向最好看,即使不怎么注意头发和衣服,我还是觉得他整个人像有光笼罩在身上一般,只要他一出现在我周围,我的眼睛和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他吸引过去。
我很小心地跟着他,他好像没有余暇去管别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四周。
他走过了他平时喜欢的餐馆、超市、杂货店、自动贩卖机,但都一步也没有停留。
他走的,是我最不想他去的方向,但我还是默默地跟再他身后。
从他住的地方到那个人家距离很远,他似乎没有坐车的打算,只是一直走,步子不紧也不慢。
走了两个多小时,八点四十分,到了那个人家附近,他的脚步缓慢下来。
停下来后,他望着前方,脸上的表情期待又紧张。
之后他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笑了,接着抬腿飞快地往前走。
走到那家对面,他隔着一条街,向那边望去。
那家的房子很大,不过还是比不上我家,草坪和花园也不如我家,舒服又漂亮。
虽然早就知道,但实地看到两人领地的差异,我还是稍微放了心。
对这家的内部设计我也做过调查,住惯我家的人绝对不习惯这里。
不过他也许不在乎。
房子里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但是没有人出来。
他在对面站了很久,看着那盏灯,没有走上前去敲门的意思。
站了一个多小时后,十点刚过,那盏灯灭了,他开始往回走。
一路上,他大多时候没有什么表情,偶尔微笑起来。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大概以为那个人还是一个人,作息规律,十点睡觉,说不定梦里还有他出现。
夜深了,起了风,我跟着他,在冷风中又用双脚走回了我和他现在的住处。
看着他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肩膀,我多想上去抱住他,用我的身体将他温暖。
如果他要的是老虎的我,我也愿意做他的虎皮大氅。
但是现在满怀期待的他,一定不需要我的怀抱。
回去后,趴在门边,我心疼他,想过去拍开他的门,告诉他真相。
但是他不亲眼看到,一定不能死心。
我能做的,只是让他尽快亲眼看到那个三口之家在一起,和乐融融的场面。
接下来几天,他在中午之后就会出去,赶在公司的下班时间之前,去那里等。
那个人的太太是家庭主妇,这个时间一般呆在家里准备午饭;他们的女儿四岁,整天呆在家里,由妈妈照顾,所以他在的时间,都没有看到她们。
接连几天,那个人下班回家都很准时,不过他都是开着车直接停到屋后的车库去,从前门这边并不能看到他的人。
守在对面角落的人很失望,每次到半夜也不能亲眼见到想见的人,他变得无精打采,脸色也憔悴了些许,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要让他见到那个人好,还是不见的好。
我早已经拿出了钱,请和那家有生意往来的老虎帮忙,让他为他的小儿子举行一次小型宴会,好请上那家夫人与千金一同前往。
现在我决定,快些让这宴会举行。
周末,我们在路上制造了几起小事故,让他在到达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一个钟头,刚好赶上那个人下班回家,接他太太和女儿去赴宴的场面。
不早不晚,刚好是那个人从车上下来,迎向从门内漫步走出的妻子和女儿,先吻了吻太太的面颊,再把女儿抱起来逗他说话的时候。
不是那个人单独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也不是他们一家上了车,汽车绝尘而去的时候。
看着他那从惊疑,到不敢置信,到伤心欲绝的眼神,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口口声声说爱他,但却为了自己,精确地计算到一分一秒,让他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他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切,等那边那个三口之家上了车后,他也转身,准备离去。
我亲眼看到两滴大大的水珠,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掉落在地上。
这是我第三次看他哭,三次都是为了那个人。
以前我不懂事的时候,再怎么欺负他,他也不会哭。
我对他再好,他也不曾为我掉一滴眼泪。
我也跟着他,低下了头。
别的老虎从来都很快乐,为什么我却是一只时常会尝到伤心的滋味的老虎?
虽然,我对爱上他,从来没有后悔。
那边的汽车动了动,却又停住了。
突然,那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向我们这边跑来。
跑了几步,他又不确定地停住了。
我听到他的嘴里叫了一声那个我最熟悉,却从来没有获准可以这么亲密地叫上一声的名字。
躲在这边房屋的阴影里的人抬起头,急切地望过去,身体向前倾了倾,似乎想迎上去。
从他的眼里看过去,是那个人,以及那个人身后的汽车。
他终究没动,反而更把自己藏进从那个人所处的方向绝对看不到的角落里。
我看着我最心爱的人用两手捂住嘴,身体像慢镜头一般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弯折,蹲到光线照不到的,黑色的缝隙里。
我的心也在一寸一寸地痛,和他一样,痛得快要直不起腰。
那个男人再向这边走了两步,我看见我心爱的人在阴影里缩起了身体。
正在这时,那男人的太太从车里探出头来叫他。
做丈夫的转过头去,又慢慢回过头来,想了想,最终还是转身,去了汽车的那一边。
躲起来的人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人的离开的背影,最终垂下头去。
那个不知道前恋人就近在咫尺的人走到车边,他太太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那张明艳端正的脸刚好对着我,映入我的眼中。
我一下惊呆了。
之前,我也看过他太太的证件照片,只知道长得很漂亮,完全没有过别的联想。
一看到这活动起来的,微笑着说话的模样,我完全明白了。
那神态,那眉目之间,和我最喜欢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不过这件事,别的人,即使他和她两个人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
我想那蹲在角落里,努力隐藏自己的人本身,应该也不能加以分辨。
那只是在动静之间转瞬即逝的蛛丝马迹,能看出来的,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两个人。
一个爱着他,另一个爱着他也被他爱着。
我不知道我是哪一个人,我只希望,今天以后,我会是后一个。
虽然我知道,那会很难,今天就会是我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难关的开始,但对于我,那是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决定好的事。
汽车走了很久,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人慢慢地站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我担心他,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也完全没有发现。
到了可以叫车的地方,我鼓起勇气,上前为他叫车。
他也伸手叫车,我稍微放心。
车来了,我去为他开门,谁知道他完全不看人,只对着我的方向说了句:“抱歉,我不舒服,不能让给你”,钻进计程车,“彭”地一声关上门,向司机吩咐了句地址后,缩在后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我愣了愣,车已经开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旦被我靠近十米之内,就竖起浑身的刺的他,怎么在刚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才两个多月没见,他就忘了我吗?
见到他的恋人后,我就那么容易被忘记吗?
比起他讨厌我,被他无视,更让我惶恐不安。
如果他眼里完全没有我这个人,我该怎么办?
直到下一辆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上了车,脑子还是浑浑噩噩。

19
回到住处,他已经进屋了。
我站在他的门前犹豫了很久,直到下半夜,我才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他已经睡着了,抱着被子,睡在床的一侧的边上,我进来他也完全没有醒。
我变成老虎,趴在他睡的那边的地上,抬头看他。
老虎的时候视力好一些,我看到他睡容平静,略微放下心来。
他的呼吸也平缓而有规律,我听着听着,渐渐听不到,--我睡着了。
我很久没有这样接近他,因此睡得很安心,直到我被一个大的动静吓醒。
很大的“彭”地一声,一个东西掉到我身上。
是他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睡得太边上。
本来在他快碰到我时我可以闪开,但我认出是他掉下来,所以完全没躲,还摊开四肢向床脚靠过去,趴平,好让他整个人可以落到我身上。
这里的地板是水泥地,我不敢让他摔到地上。
不过,即使是家里的地板,我也会接住他。
掉到我背上的他,十分地重。
我一直以为他比起我的人形来体型要小上一号,比起我的虎形更不用说,而且他又有些瘦,所以一直觉得他不是很重,不过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掉到我身上的冲击力,直砸得我想“嗷”地叫上一声。
怕吓到他,我住了口。
不过我痛得眼睛都有些花,可能也是因为我最近作息不规律,身体状况不太好的缘故。
脑袋还“嗡嗡”叫,等着痛觉快些过去时,我的身体动不了,只能把头偏过去看他。
他从我身上探起身来,有些迷惑地打量周围,看了看我的脖子和耳朵后,最后把眼睛定在我的脸上。
被他的眼睛看住,我觉得身上的疼痛在瞬间都没有了,我专注地看着他。
他眨眨眼睛,伸手抓了几把我身上的毛之后,疑惑地叫了声我的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我呆了呆。
旋即,一阵狂喜涌过我的全身。
他肯叫我的名字,说明他没有讨厌我。
我还有机会。
刚才叫计程车时他那样对我,大概是他受了很大的打击,根本没有看人的关系,他应该也想不到那个人是我。
既然这样,就不用和他提,如果被他知道我跟踪他,他一定会厌恶我。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我在现在的姿势下困难地点头,回答他:“嗯。是我。”
他又问:“是你接住我的?”
虽然答案一目了然,我还是点点头,又补充了句:“我爱你。”
他看着我,竟然微笑了下,把手探向我的额头,摸了摸我。
我受宠若惊,报答地移动头部,舔了舔他的手。
好像是我刚才用身体接住他的举动,为自己加了分,今天真是幸运,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醒来猛然看到我趴在他床边,对我的态度一定会又冷又凶。
他没有拒绝我从他的手指舔到手心,我觉得他现在的脑袋有些迷迷糊糊,不大清醒。
不过在打量了下我和他现在的位置后,他的眼睛一下清亮起来,从我身上翻身下去。
坐在一旁的地板上,他面对着我:“对不起,刚才一定砸到你了,没有受伤吧?”
我暗暗向他的方向调整了下自己的身体,把脸也朝向他:“没有,你没摔在地上就好。”
他看看我,眼里透着一点担心。
有他的这一眼,我即使真受了伤,也不要紧,我对他说:“真的没有事。”
他躲开我看他的目光:“那就好。”又问我:“你怎么来这里的?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早已经准备好说辞,于是告诉他:“我猜你会来这里,到了这里后,跟着气味找来的,刚好你今天大门没有关,我直接进来了,以后要小心些。”
我说的话,只有猜到他在这个城市那一句是真的,但我当然不可能把我做过的事全部告诉他,单是如果被他知道我手里有他这屋子的钥匙,他就一定不肯再理我。
他失魂落魄地进屋来,肯定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关好了门,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果然,他想了想,记不起自己是否关门,于是没说什么。
我高兴地用爪子碰碰他。
他不理我,也不说话。
我也没出声,我想问他是怎么来这里,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但他一定不肯回答我,我是因为关心,但他一定会觉得我在盘问他。
不过,反正这些细枝末节也没什么要紧,我只要找到他就好。
他不肯靠着我坐,从地上站起来,掀开被子上了床。
上去后他没有躺下,坐在床头看我,过了一会儿问:“怎么想到要来找我?”
我惊讶地看他一眼,委屈地把下巴放到地板上:“当然要来找你。”
他一开始还用审视的眼神打量我,后来收回目光,默默地低下头去,我觉得他很伤心。
很久他都不说话,我本来准备等他先主动和我提起那个人的事,但看来他不会。
我于是扬起头,问他:“怎么了?”
他不说话,摇摇头。
“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他,“睡吧。”
他想了想,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既然已经找到他,我不想追究什么。
我现在只想能让他和我一起回去,但是,他刚经历了那件事,我要把握好尺度。
想着想着,我趴在地上,打个喷嚏,声音响亮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住的对面小屋,住进去前警察老虎帮我铺了地毯,乍一来趴在这边的水泥地上,我有些不习惯。
他从床上探出头来,犹豫地看我:“你上来睡吧。”
听他这么一句话,我喜得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绕到床的那边,我搭了爪子要上去,想了想,停住了问他:“要变身吗?”
他眼睛扫我一眼:“不用。你要变也可以。”
我说:“还是老虎的时候舒服。”
纵身要往上跳,他却拦住我,手挡住我的鼻子,眼睛黑嗔嗔盯着我。
我说:“知道,我不会做什么,只是睡觉。天气冷,我这样很暖和。”
他放了手,我轻轻跃上床,趴到他身边。
他向我的方向侧躺着,看着我的脸,却不说话。
我有些心虚,但老虎的脸应该不会泄露什么,我于是渐渐也目光坦然起来,还冲他咧嘴笑了笑。
他斜着看我一眼,好像不太喜欢老虎对他露出人类的笑容,但也没就这个说什么,转而问我:“你不用盖被子吧?”
我说:“嗯。”
他把被子卷了卷,闭上眼睛。
我看着他的脸,很久没有看到了。
我想凑上去吻一吻,但是他不会允许。
醒来他的手臂正死死把我抱住,脸贴在我脖子的皮毛上,被子蹬在一边,一半掉下了床。
我今天睡得太熟,竟然他踢被子我也没醒,我伸尾巴过去,卷住被子,用爪子勾住,重新帮他盖到身上。
不过我本身就是个暖炉,他不会着凉。
我伸出前爪,抱住他。
又小睡了一会儿,享受他躺在我怀里,伸手抱住我的美妙感觉,我下了床,去准备给他做饭。
他这里的食物实在很少,米和牛排都刚才吃完,厨房也很简陋,我翻找了很久,才定了菜单。
猪肉还有一小块,先炖上一小锅土豆烧肉,再洗白菜、蘑菇。
土豆烧肉飘出香味后,他醒来了,在床上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慇勤地拿着半颗正在洗的白菜出去:“做饭给你吃。”
他说:“我没剩多少东西了,你想做什么出去买了再做。”
我回答:“刚好够,做了个土豆烧肉,可惜肉只有一小块,不然会更香,剩下的东西我准备都把它们煮成一锅。”
他穿衣服,也不避我:“随便你。”
我偷看一眼,不久留,去厨房把他的电磁炉搬到客厅,在锅里倒上水,先把冰箱里的鱼丸拿出来煮上,再兑吃火锅的调料。
鱼丸咕嘟咕嘟地煮开后,他走过来,看我在锅里煮了什么,面无表情地说:“我正想吃这个。”
我高兴起来,问他:“那开始把东西加进去?”
他看了一眼桌子,点点头,我于是把虾、撕好的蘑菇先煮进去,再去厨房端来烧好的土豆烧肉。
坐下后,我夹了个煮好的,有肉馅的鱼丸给他。
他端起调料碗,闻了闻,问我:“你加了什么?很香。”
我说:“花椒油。”
他点点头,夹起鱼丸吃。
我问他:“怎么样?”
他说:“还不错。”
又夹了块土豆烧肉里的肉,好像也觉得好吃的样子,我放了心,也开始吃。
他一直只夹土豆烧肉和鱼丸,我于是先帮他试吃虾和蘑菇,告诉他:“煮好了。”
他这才开始吃。
吃了一会儿,我再放白菜进去。
他好像很喜欢我兑的调料,每吃一口东西都要去蘸一下,看他碗里的调料很快没有了,我伸手拿过他的碗,再去厨房帮他兑一份。
所有东西很快吃完,他喝了半碗汤,伸手收碗碟,我拦住他:“我来。”
他放了手,我到厨房收拾好后去找他,他开了电脑在打游戏。
我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厨房里所有东西刚才都煮掉了。”
他不理我,他在游戏里是一头黑豹,正潜行到一只怪兽身后,然后扑过去打它。
他的招数和我打架时很像,用爪子对敌人又拍又抓,扑上去咬对方。
过了一会儿,他又变成一个人,骑着一只白色的老虎,好像在一座石头城堡里到处闲逛的样子。
他骑着老虎的样子给了我很大的勇气,我说出了酝酿很久的下一句话:“都吃完了,所以我们回去吧。”
他忙着打游戏,不理我,过一会儿转头看我一眼:“不。”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地答应我,但还是为这个斩钉截铁的单字有些难过。
“为什么?”我从他身后扶住他的椅子靠背,轻声问他。
“我的钱还没用完。”他没拒绝我的接近,但是说,“我准备用个三四年。”
他会在外面三四年这个数字重击了我的心脏,我等了几秒钟才缓和过来,问他:“用完之后怎么办?”
他说:“不知道。我不想工作。”
不像在说假话。
大概是他知道了一直以来的工作是我一手安排的缘故。
现在他正在生气,我不劝他工作的事,搭了手到他的肩膀上,帮他揉肩。
手碰到他的肩头,他本来想闪躲,但是我开始帮他捏肩膀,他就没有动。
我一下一下捏着,柔声劝他:“在外面三四年,那是指我没有找到你的时候,现在我找到了你,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他又变成一只海豚在水里游泳,游了很久,才抽空理我:“你这样的人,现在对人又好,会做饭,会按摩,找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不用一定要找我。”
我愣了下后,着急了,眼里都急出了一点泪:“我是因为是你才这样,别的人我根本不会。”
他转头看我一眼,对上我的眼睛后,又转过去面对着电脑,不说话。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低头劝说他:“回去吧。回去你不想工作就不用工作,想打多久游戏都可以,你愿意的话,就像现在这样过,我给你做饭,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想做什么也都可以,不过,你晚上去酒吧,我要陪你一起去。”
他听了我的话,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停止了游戏,对着静止的电脑屏幕,他问我:“你知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缓慢回答:“我猜得到,但是,他现在怎么样,不影响我们的关系,至少,不影响我怎么对你。”
他偏头看我,微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
我问他:“你要说什么?”
他的语气捉摸不透:“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想了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们都在一起十几年了,大多数时间每天都见到。”
他不回答我,退出游戏,关了他的电脑,从椅子上站起来,去了卧室那边:“你要信守自己说过的话。”
我跟上去,看到他从柜子里拖出一个旅行箱,忙不迭地向他点头。

№144 ☆☆☆诚心于2007-09-23 22:13:27留言☆☆☆ 


20
中午回家后,他就进卧室睡觉了。
我想叫他吃一点东西,他睡着了不理我。
我拿了饭上楼吃,守在他旁边。
终于把他领回家了。
没有他在,虽然我也不会不觉得这里是我家,但,总不完整。
现在好了。
守着他,我吃了这两个月来最安心的一餐饭。
小老虎下午的课一上完,就请假跑回来,我们俩一起趴在他床边,左右各一个。
“爹地瘦了。”小老虎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闪着一圈水光:“还是在家里比较好。”
我告诫儿子:“等他醒来不要说他离家出走的事。”
小老虎点点头:“本来我也不会提。不过爸爸,虽然你做得很对,但爹地有点可怜。”
“嘘--”我忙阻止他,然后偷眼看中间的人。
虽然他现在在睡觉,但万一被他听到,就不好了。
小老虎笑了笑,说:“爸爸,你现在怕有什么用?爹地早就知道了。不过说起来,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怎么遇到爹地的事就犯糊涂?”
我不解地看看儿子,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爹地一定知道了,”小老虎摇头晃脑地解释说,“知道你在那边做了些什么。”
我紧张起来。
看看旁边的人的脸,他还没醒,我轻轻跃下床,然后招呼儿子:“下来。”
小老虎跟着跳下床后,我把他领到阳台,问他:“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儿子和他爹地的联系比我看到的要多,小老虎每天在学校一有个空隙,就会给他爹地发短信,如果觉得他爹地方便的话,还会打电话过去。
儿子抖抖胡须,用他的虎脸认真看我:“爸爸,你和爹地说回来要陪他一起去酒吧,可是爹地在这边从不去酒吧,在那边,你自称才找到他的那个晚上,他也没有去过什么酒吧。”
我想了想,慌起来。
真是百密一疏,我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事情。当年逼走那个男人,把他强抢在身边,他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完全确定是我对那个人做了什么才让他走,是我自己在他面前说漏了嘴,才让他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如果他认为那个人是主动走的的话,即使他只是怀疑,情况也会对我有利得多。
这次,又说错话了,让他知道我是一只喜欢玩弄阴谋诡计的老虎,他一定不会喜欢我了。
“不过爹地还是跟爸爸回来了,爸爸一直对爹地好,爹地也知道。”小老虎突然出声,打断我的想法。
想到我劝动他去拖箱子的那个美妙的时候,我点点头。
既然他知道我做了一些事,还肯跟我回来,那就是说他没有太计较这些事。
他会猜到的,大概只有我派出人跟踪他到酒吧的事,其余的事情,他应该还是不知道。
想了想,我决定不再去想,我做下的这些,虽然在被他知道的时候会觉得抬不起头,如果他喝斥我我也会很害怕,害怕失去他,但这些事情都是我真心想做的,即使被他全部知道,我也会坦然地去面对后果。
我还是先下楼去准备些他喜欢的食物比较重要,听了儿子的话,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我算跟踪他的帐,但如果他醒来看到喜欢吃的东西,一定会对我心软一些,即使酝酿好了回来再骂我,应该也会说得轻一些。
做好所有东西后,我上楼去看他醒了没有。
因为心虚,我变了老虎,才悄悄爬上去。
走到卧室门口,听到他还带些迷糊睡意的声音,在问了一声儿子的名字。
我用爪子轻推门,推出一条门缝,透过它,看向里面,刚好能看到床上他的背影和面对他的小老虎。
看来,他才刚醒来,正叫了一声儿子。
听到他叫,本来在闭着眼假寐的小老虎耳朵竖起来,接着睁开眼睛看向他,欢快地应了一声:“是我,爹地你醒了?睡得好不好?”
“还好。”他答应,突然伸出手臂揽住儿子的脖子:“过来,到我身边来。”
我看见儿子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眼眶里还有些湿润起来,呼吸也蓦地和平常不同地急促,但小老虎也没做别的特别反应,答应一声,干脆地挪过去,和他爹地身体挨在一起,很高兴地用虎头磨蹭着身旁的人。
“你越长越大了。”他看一眼小老虎长长的斑斓花纹的身体,含笑说,把手臂放在小老虎身体上,从头到脖子,抚摸着小老虎的毛。
“爹地。”小老虎开心地唤他,把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地撒娇。
他很纵容地抚摸着那颗虎头,虽然知道那是小老虎,我还是嫉妒得要命。
他以前对小老虎虽然比对我要好,但也没有这么亲近,叫他靠近过去,还这么久地摸他,所以小老虎刚才才会高兴得差点哭出来。
是不是这次回来之后,他对我也会好一些?
我趴在地上,想得自己心醉,舔舔嘴唇。
过了一会儿,小老虎似乎享受够了,动了动耳朵,眼睛向门外望来,他发现了我:“爸爸。”
床上的人也转过身来。
我只好顶开门走进去。
走到床边,我看他一眼。
他居然对我笑了笑。
机不可失,我飞快地跃上床去,趴到他身边。
看看那边小老虎和他的距离,又不甘心地把我这边的距离缩短,把身体挨上他。
他没有拒绝,躺在中间,脸对着我,手臂仍然揽着小老虎的脖子,手摸着他的头。
“我做好饭了。”我对他说,试着把我的脸向他靠近些。
他看着我,又笑了笑。
我忙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脸,然后,很有分寸地退回去。
小老虎在旁边安静地看,这时候突然用头拱了拱他爹地,出声说:“我有些饿了,爹地我想先下去吃点爸爸做好的饭,好不好。”
他转头,目光温柔地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松开抱着虎脖子的手,临松手还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
儿子跳下床,摇头摆尾地,高兴地蹦跳着出了房间,出了房门后,却又没有忘记甩了甩尾巴,把房门带上。
我转头看他,他正盯着儿子消失的背影笑。
我开口对他说:“今天他真是很开心。”
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看着他,他也收回目光看我,但是眼睛和我对上后,就别过头去。
我决定自己先坦白,伸出前爪,去轻轻搭在他肩上:“我去接你,的确是找人打听了一下你那段时间的行踪,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想要知道你之前在那里过得究竟怎样,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看我一眼,又移开目光,默默地不说话。
我说:“你走了这么久,我很想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说一句话给我嘛,我这么爱你。”
他看着我的脸,看了很久,突然眼睛里泛出一点泪光,然后,他竟然伸手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愣了愣,心里一甜。
但是,马上就被心酸代替了。
我被他脸贴住的那片毛,迅速地被眼泪打湿了。
怀里的人的手死命抓着我,从他默默流泪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间短得惊人。
听着那哭声,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似的疼。
“怎么了?”我用爪子拍他的背,轻声问他。
他呜呜地哭着,孩子似的,那声音听得我难过。
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以前即使哭也很压抑,并且千方百计地加以隐藏。
看他这样哭,我手足无措。
笨拙地用鼻子亲他,轻声问他:“谁欺负你了,说给我听,我帮你咬他。”
他不答,哭得更大声。
我从来没想到他会是被人安慰就哭得越厉害的人。
心里又酸又痛,我很想咬自己一口。
不过还是抱住他,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哭。”
他还是哭得伤心。
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吧,十几年来,他在我面前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坦直率真过。
我抱着他,看他愿意在我怀里这样哭,觉得心里微甜。
不过,他是因为那个人而哭,我又觉得心中苦涩起来。
如果是我,一定会对他好,不让他哭得这样伤心。
我用爪子摸他的头发,告诉他:“我会对你很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不要哭了。”
安慰了他很久,那哭声才渐渐止歇。
接着,他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一直抱着他,不想离开,用我脸上的毛蹭干他的泪水,虽然我想用舌头帮他舔干,但他不会喜欢我那样做,所以就算了。
睡到晚上,他才醒来。
他醒来后,看我一眼,然后一把推开我,下床向门边走去,看来他是要下楼去找吃的。
睡着之前还抱着我哭,转眼就忘记了似的,我满腹委屈,跳下床,跟在他后面出去。
走了几步,他却转头过来瞪我一眼,发话道:“不准跟我。”
我张嘴想告诉他我也想下楼吃饭,却被他抢白:“走到哪里都跟着我,不准跟我。”
我哀怨地看他一眼,半真半假,但是却没有得到他的同情,他不理我,转身下了楼。
不敢不听他的,我闷闷地在他叫我不准跟的原地趴下来,沮丧地把下巴放在地上。
他吃完饭回来,快走到我旁边,我忙抬头看他。
他也在看我,看着看着,他走到我身旁蹲下来,问我:“你肚子饿不饿?下去吃点东西吧。”
我赌气不想说话,重新把头搁到地上。
看他今天态度温和,我觉得可以稍微向他闹一下脾气。
果然,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理我,伸手拍了下我的头说:“好了,不要生气了,刚才我只是不让你跟我,没有不让你下去吃饭,快去吃吧。”
我用头磨蹭他的手,表示听到了,但是身体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我不生气,他肯蹲到我身边安慰我,我早已经不和他赌气,现在只想赖在他身边。
难得他今天肯对我这么好。
他突然伸手抱住我的脖子,把脸挨在我的耳朵旁。
一阵温暖从他那边传来。
脸挨着他的脸,我的心真的醺醺然地醉了。
他抚摸着我头上的皮毛,像刚才对小老虎那样动作轻柔。
我心醉神迷,觉得自己的心神开始摇摇晃晃,在云端漫步一般。
他今天对我这样好,简直像做梦一样。
刚才看他摸小老虎时我发出的祈祷,真的奏了效。
我温顺地倚在他身旁,让他抚摸我。
过一会儿,他放开了手,从地上站起来。
我起身,转头看他,他对我温言道:“下去吃饭吧。”
我傻傻看着他对我微笑的脸,点点头,脚却不挪动半步。
对他,我怎么样也看不够。
尤其是他肯让我看他,还肯用这样的表情对着看他的我时。
我怕这样的时刻会转瞬即逝。
他现在肯对我好,是因为他还没有想起以前我和他的事来,一旦他想起来,他又会讨厌我,冷落我。
所以趁现在还能看到,我要多看几眼。
他却不知道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头,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他又转头看我:“我还要睡觉,你吃完饭上来陪我睡吧。”
我被他这句话引起脑中许多绮思,他倒披着衣服施施然走了,剩我一个人呆站在走廊半天,然后火速冲到楼下扒饭,狼吞虎咽后还飞快把自己收拾一番,再上楼去找他。
推开门,他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我坐到床边,满怀希望地唤他,他不理我。
我脱去衣服,上床拥住他。
他并没有完全睡着,从被里伸出一只手来,揽住我,在我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又不动了,不再理我。
我看他半晌,从旁边拉了一条被过来,盖住自己,也盖住他揽我的手,然后陪他一起睡。
这一觉我睡得酣甜。
早晨我醒来,他还在熟睡,我于是给他准备了早晨中午都可以吃的饭,然后去公司。
中午抽空回来一趟,我做的饭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上楼去看他,他又抓着电脑在打游戏。
我从他身后抱住他,弯下腰去亲他。
他那边打得正激烈,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反手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接着他又投入到了战斗中去。
我看着上面的画面,他好像和几个人一起打一只凤凰,上面有两头熊,其中有一头是他,我不喜欢他变熊,很不满地对他说:“你不适合变成熊。”
他笑了笑,不答。
接连几天,他都睡了吃,吃了打游戏,游戏之后又睡,一天有一大半时间在睡觉,其余大部分时间打游戏,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健康,但想到他回来之前我答应了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于是缄口不言。
如果只是几天,还不妨事,时间长了的话,就叫他的医生朋友来干涉他。
他似乎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对偶尔接到医生老虎的电话也没起什么疑心,我觉得他成天心情愉快,他对我也随便起来,经常打游戏分不开身,就叫我一声,支使我去帮他倒水,拿他想吃的零食。
我每每在他打游戏时坐在他身旁,开着我的电脑,也没做什么,只等旁边人唤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跟着他的要求行动。
如果无聊,我就变成老虎,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打滚,想让他注意我。
他对老虎的我很好,每当这时候,他会暂停了游戏,过来陪我说几句话,摸一下我的头,握一下我的爪子。
尝多了甜头,我贪心起来,有一天,他下午过来和我说了许多话,晚上我忍不住,再在地上滚。
他没有再过来。
在我看到他停了游戏心中窃喜时,他却动也不动,只端坐在椅子上斜着看我一眼,说:“你好像有点胖。”
我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哆嗦,忙从地上爬起来。
如果我是一只胖老虎,会不会被他嫌弃。
他不理我,继续敲他的鼠标和键盘。
我蹲坐到他的椅子旁,看着他的屏幕,不一会儿走了神,仔细想过,确定我根本不胖后,开始觉得有一点伤心。
我歪过头去蹭着他,说:“不要这么对我。”
他一脸凝重地盯着屏幕,问我:“你说什么?”
我面向他,把他整个人装进我眼睛里,轻声说:“我是故意变成老虎在一边玩,引你和我说话,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一天聊两次天也没什么嘛,我只是太喜欢你。”
听完我的话,他愣了愣,转头看我一眼。
我诚恳地看他,努力向他表达我的好意。
他打游戏的手势迟缓下来,接下来,他把双手向我伸过来,两只手捧着我的脸,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目光的焦点对上我的眼睛后,他对我笑了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我正等着,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忙转身过去。
等了很久他也没有理我的意思,我开始无聊地在屋里转圈。
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胖,心有不甘,甩着尾巴跑到他旁边问他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长胖了,他回答我说:“没有,大概是因为你的皮毛很厚的关系。”
我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还是继续在屋里跑圈,如果不是想陪他,我一定会去花园里跑。
他打着游戏,有时候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252 ☆☆☆诚心于2007-10-13 10:57:55留言☆☆☆ 


21
过了一周半,我晚上十一点半从外面回来,发现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打游戏打得正高兴,而是抱着被子在床上睡觉。
卧室里开着小灯,他睡觉一向不喜欢光亮,这灯似乎是为我而留。
心中生出暖意,我走到床边,想看他的睡脸,不料却惊醒了他。
他睁开漂亮的眼睛看我,灯光映照下,他表情柔和,我看得十分心动。
他没有因为我的到来和接近改变躺在床上的姿势,但是他正在观察我的举动,我知道。
我伸手为他另拿了一层被盖在身上,又摸了摸他的脸,说:“刚才被子没盖好,有点凉了。”
他的眼睛扑闪了下,眼底沉沉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伸手摸他的脸的举动,对于他来说,的确唐突了些。
不过我有看他是否受凉的正当理由,他似乎还没有什么不悦。
这对我来说,其实算一步险棋,如果他觉得受到冒犯,那近来我的所有努力,又会一瞬间化为乌有。
他最近对我时好时坏,我了解他的想法:不想起以前的事情,他就对我还好;一想起来,他就会又开始讨厌我。我想他的这种心情,也许永远也改变不了。
不过现在他即使处在讨厌我的时期,对我也比以前好了太多,最多像上次一样,在不满意我的行为时说一句“你好像长胖了”,委婉地拒绝我罢了。
我会为他做任何事,但我并不是在他身边为他端茶递水就会觉得满足的人,而时至今日,我也已经完全清楚,对他的所有亲近,都必须由我主动挑起,否则我和他之间,在我最想得到的关系上,永远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即使在情况最好的时候,他对我,稍降辞色可以,要他对我有什么情人间的举动,绝对不可能。
他只肯像抚摸别的动物一样抚摸一下老虎的我的头而已,头以下的部分,除了我伸爪子给他,他会和我握一下手外,其余的,他都不去碰,不想因此和我的身体有任何的牵扯,让我会错意,我知道他的想法。
我洗澡上床后,他仍大睁着眼睛,我软声唤他名字,伸手去拿他抱在怀里的被子,想和他睡在一处。
他并不阻拦,也不挣扎,但就是紧抱着被子不放手。
在我想着不能操之过急,准备放弃,要将他连人带被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想了想,犹犹豫豫地慢慢松开了手。
看他脸上犹豫的表情,我有些心痛,但是更多的,则是对他的怜惜。
若是以前的他,一定死也不会松手,如果突然想到什么,对我厌恶起来,说不定还会怒视我,叫我“滚开”。
但现在,他却对我妥协了。
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他肯这样,也多多少少有一些是因为我这些年一如既往地对他好的缘故。
他大概不知道,他虽然在放开被子后,就把头偏向一侧,眼睛看着别处,但看在我眼里,他这样子却说不出的,有些可爱。
和儿子的可爱当然不同,那是情人间的。
他不理我,我也不怕,忙展开手臂,把他抱入我暖和的怀里,接受他放开被子,准我抱他的默许。
他的身体微凉。
我洗澡期间,他全身都盖了被子,但现在他的身体却凉意不减。
我记得最开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活力充沛,又对我充满敌意,隔得近了,他身上总有热气扑来。
现在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是畏寒。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他住在我家以来,在家里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受凉的机会,每次出外,我也都确保有人专门照顾他,但早在他肯和我睡一张床之前很久,我就隐隐有他怕凉的印象,一直明里暗里给他进补,但却从来功效不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唯有调高了身体的温度,紧紧搂住他,把他的身体贴在我滚烫的胸前,直到他睡衣上也透出一层薄汗,全身都变得温暖起来,我摸了摸他手脚,满意于触及的温度,才放心地把身体的热度降回去。
他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趴在我怀里怀里呼吸绵长,睡得很香,大概很喜欢现在身处的适合入睡的温暖。
我看着他的脸,在心里对他说,我是一只很暖的老虎,希望你爱上我。
说完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希望渺茫。
他对我,最多只可能稍微喜欢一点而已。
由于自己做下的一些事,我已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满心凄惶,似乎自己是一只才出生两日就被丢在漫天风雪的森林里的小老虎一样。
我记得我的祖母告诉过我,叫我轻易不要恋上人类,我记下了她的话,但直到最近,我才了解她的意思。
家族里虽然有为数不少的老虎和人类结婚,生活得幸福美满,和伴侣的感情比他们身边任何一对人类情侣都好,但时至今日,老人们还是会告诫儿孙们,和人类恋爱要慎重,除非真的爱上,除了他或她,自己宁愿孤独一生,否则不要选其为伴侣。
怀里的人睡得安静,脸上甚至有一丝满足,我突然想起最近在游戏里和他组队的一个人说,他在打游戏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睡觉是唯一让我觉得有点幸福的事。”
我收到这份报告是在我上班最忙的时候,但我还是为在十几页纸中的这一行字,发了不下二十分钟的愣,直到被别人打断思绪为止。
这句话被证实是在凌晨,大家都很困的时候所说,但我就是完全没办法把它忽略掉。
他即使打游戏,也很少说话,也许他只是随口说一句,但我却不得不非常介意。
和我在一起,唯有睡觉,唯有这即使和我在一起,即使被我抱在怀里,也能让他完全一个人独享的时刻,才能让他觉得有一点幸福吗?
我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只知道我的心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不会因为他怎样对我而有所改变。
而他最近对我的态度已经大有改变,虽然不是由于他爱上我的缘故,但我却想靠他对我还算接受,也算有了回应的现在,让他最终对我产生爱情。
这是我现在唯一可行的路。
想了半宿,看他睡得沉,我偷偷在他脸上亲一下,帮他掖好被子后,抱着他睡过去。
清晨我醒来,刚睁开眼睛,发现怀里的人已经坐起来,在看着阳台窗户外。
他似乎在笑,我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台上,小老虎搭着两只爪子,露出一张虎脸,正在那里看着我们。
儿子看他坐起来,忙急切地移动着搭在窗台上的爪子,眼睛看着门的方向,显出很想进来的样子。
他下床去开了门,门一开,小老虎就用后腿站着,立起身体,向他轻扑过去,头靠到他怀里撒娇。
他退后了两步,才接住小老虎,把那毛茸的斑斓身体抱了个满怀,手高兴地揉着小老虎的皮毛。
“爹地”,儿子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会儿,也知道自己体积庞大,重量不轻,松开了前爪,把身体整个落到地上。
“现在还早,不再睡一会儿吗?”他摸着走在旁边的小老虎的头问。
“我要和爹地一起睡。”儿子说,跟在他身后轻轻跳上床。
他拉过被子重新睡下,小老虎乖乖地趴在他旁边,我眯缝起眼睛看他们,小老虎看到我醒了,眼睛一亮刚要出声,我对他摇了摇头。
儿子点点头,没说话,还冲我鼓起腮帮子笑了笑。
旁边的人背对着我,面向小老虎,伸手去拨他的胡须,轻声问他:“笑什么笑?”
小老虎笑得更厉害:“爹地,痒。”
他松了手,看着小老虎。
小老虎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伸手摸小老虎的头,语气严肃地对他说:“在别人家,不能像刚才那样趴在窗台上看里面,知道吗?”
老虎们无论长到几岁,还是喜欢潜伏在草丛里偷窥别人,这是我们的乐趣之一,所以小老虎的行为,在我们一族里,并没有错,不过他听了他爹地的话后,眨眨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
“其实在自己家也不可以,”他笑了笑,“不过今天是第一次,你趴在窗台上的样子又很可爱,所以就算了。”
小老虎是只喜欢捡自己高兴的话听的那种小孩,听到他爹地赞他可爱,又把虎头伸过来磨蹭。
他却以为他听进去了,满意地抱住乖乖的小老虎的头,问他:“今天是从隔壁阳台跳过来的?以后要小心,掉下去就不好了。”
他知道老虎喜欢到处跳跃,所以没有不许小老虎再跳阳台。
“嗯。”小老虎用鼻子去亲他的脸,“我已经长得很大了,跳阳台没事,即使摔下去也没有关系,爹地不要担心。”
他笑着拍拍他的头:“我知道。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嗯。”小老虎答应,又开始撒娇,“我想和爹地一起玩,爹地很久没陪我玩了,宁愿打游戏也不和我玩。”
“好啊。”他拉扯了下说他“打游戏”的小老虎的胡须,才答应了,伸手揽住他,把脸埋到他的皮毛里,“你做我的抱枕,我睡一会儿就陪你玩。”
“好!”小老虎开心地回答,声音响亮,伸出爪子反抱住他。
“不说了,他还在睡。”他伸出手指了指我的方向,迷迷糊糊地吩咐小老虎。
“嗯。”小老虎听话地压低了声音。
“乖。”他抚摸着小老虎的背,紧紧搂住他,没过一会儿他们两人都睡着了。
我坐起来,探过头去看这一人一虎的睡脸,看了很久,才慢慢下了楼去公司。
中午我回到家,他们俩不在家里,我正坐在客厅,想休息一下,家里的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居然是他的声音:“你回来了?下午还有没有事?”
他的声音有些被什么堵住的感觉,应该是他很不习惯给我打电话的缘故。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我忙回答他。
下午我本来就没什么事,何况他来问,即使有事我也会让它变没事。
他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才报了个餐馆名:“你吃没吃饭?没吃的话,来和我们一起……”
“没有吃,我来,马上就到!”我急忙答应,生怕慢吞吞说着话的他会反悔。
“好,我们等你。”他说。
电话里传来小老虎的声音:“爸爸肯定会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啦,--爹地,我要玩那个变形金刚模型!”
看来他们早上是出去逛街买东西去了。
到了餐馆,小老虎在靠窗的位置使劲向我挥手呐喊,他也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忙几步走过去,他们果然是去逛街了,两人都剪了头发,换了新衣服、新皮鞋,旁边的座位上还放了些大包小包,儿子手里拿了个变形金刚模型,玩得正欢。
我在那个为我留的位置上坐下,招来服务生点菜。
等菜时,我才仔细打量他们俩:“变精神了,也变漂亮了嘛。”
摸着儿子的头,却是看着他的方向说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没说话。
儿子又把自己的衬衣扣子解开一颗,掏出个东西骄傲地向我献宝:“爸爸,看。”
我看了看,是个玉佛项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儿子的气息很合,小老虎显然也这么觉得,得意地对我摇头晃脑:“爹地挑的,我很喜欢。”
我揉了揉小老虎的头,帮他把项链塞进去,再扣好扣子,转身问旁边的人:“你买了没有?”
他摇摇头。
我说:“一会儿再过去,我帮你挑一个。”
他仍然摇头,吃过饭我和儿子拉着他,还是去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佛项链,我和他各一个,在儿子面前,或许是不想和我推来阻去,他没有拒绝我给他带上。
看他喜欢旁边的银货柜台,我于是把他看过几眼的那几只上面一层的银戒指买下,还让店员给他看下面一层货柜,他当着外人没说什么,只是在我让他再去看别的的时候笑着摇头,也因为这样没有反对我买那几只戒指,怕我再叫他。
付了钱后,他对我说他和儿子还想去电影院看最新的儿童大片,问我要不要一同去,我忙答应一声,冲到前面,去给他们买票,拿上爆米花和饮料。
看完电影,在外面吃过晚饭,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回家去。
他好像真的喜欢那几个银戒指,回家从购物袋里拿出来后,忍不住摆弄了很久,在客厅的桌上一会儿把它们叠起来,一会儿又摆出各种阵式,从各个角度看它们,似乎是在研究怎样把它们聚在一起,才能显得更亮,我觉得他似乎是喜欢银子这类亮晶晶的东西,在心里想,如果你接受的话,我会把我家,甚至老虎家族所有的这些亮晶晶东西全拿来给你,一定比阿里巴巴看到的四十大盗的宝藏还要多,还要灿烂夺目。
小老虎也在一边专心地摆弄他的几个变形金刚模型,从神情到摆的各式阵型都和他爹地如出一辙,让我看了想笑。
玩了一会儿变形金刚后,看着夕阳金红色的余晖在我们的草地上移动着,儿子脱去衣服,变了身,撒欢地冲出去追逐那暖洋洋的阳光。
他站到门口,去看小老虎在草地上扑来滚去玩得开心。
我走到他身旁,揽住他,也看向儿子。
似乎不久之前,我还像儿子这样喜欢在草地上打滚,我还记得那一次在他面前追着蝴蝶,怯怯地咬下花送给他,生怕他把花摔到我脸上,放下花就逃得老远的样子。
现在要我再去草地上滚,我似乎已经没有了兴趣。
回想起小时候,我们几只小老虎在地上嗷嗷叫着,互相你抓我一爪子,我抓你一爪子,扭打成一团时,大老虎们总懒洋洋地趴在一边看,眼睛的焦点却是总不离开我们,这样的状况,似乎和我现在看着儿子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对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老虎的人笑笑,低头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他看我一眼,有些刻意地板着脸,没有说什么。
我心里一动,走到他放戒指的桌前,拿他放在其余几个中间,最亮的那个起来,再回到他身边,帮他戴在手上。
他挣扎了下,我在他耳边低语:“这个,不算,只是装饰罢了,以后等你愿意,我送你更好的。”
他听懂了,没有再拒绝,不过他也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小老虎就向我们这边奔跑过来,跑到我们面前,抖了抖身体,过来蹭他。
他忙蹲下去帮小老虎捡去身上没有抖完的草叶,摸了摸他的头和背。
小老虎眼尖,一眼看到他的手指:“爹地,很好看。”
他伸手扯了扯小老虎的胡须。
儿子很识趣,没有再说什么,跑回客厅去用爪子拨弄他的变形金刚玩去了。
看了几个电视节目后,他赶我去煮夜宵,然后领着小老虎去浴室帮他洗澡。
小老虎先洗完了出来,虎脸上一派高兴,脚步轻快地走到我面前:“爸爸,爹地说他今天不帮你洗了,下次再说。”
我冲儿子张开双手,抱他进怀里和他戏耍。
儿子的虎头在我怀里拱来拱去,突然说:“爸爸,你知道今天我什么时候最高兴吗?”
“什么时候?”我亲了亲他的小虎脸。
他一脸认真地说:“今天一整天,爹地帮我开门,让我睡在床上,带我出去玩,和我一起剪头发,和我买同款的父子装,帮我买变形金刚,买玉佛给我,我一说就叫爸爸一起来吃饭,下午三个人一起看电影,我都很高兴。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一开始我跳到阳台来,从窗子里看你们,爹地告诉我不可以那么做,虽然和我们老虎的想法不同,但我还是满高兴,他虽然训我,但我心里暖暖的,高兴极了。要是以后每天都像今天一样就好了。”
小老虎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来扭去。
我摸摸他的头,用脸磨蹭他的脸,对他说:“我知道了。爸爸会努力的。”
“嗯!”小老虎眼睛亮亮的,大声答,“我也会努力!”
他擦着头发,从楼上走下来,问我们俩:“你们在说什么?”
小老虎转头过去,大张着嘴对他说:“爸爸说他爱爹地!”
他停了停脚步,脸上由于洗澡带上的薄薄红晕刹时更红了两分,看得我有些呆。
我对他说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从来没见他脸红过?
他本是随口一问,大概没想到会得到小老虎给出的那个答案,慢慢地走下楼后,很不自在地坐到旁边一个人坐的沙发上,眼睛避开我和儿子。
小老虎吐吐舌头,从我身上跳下来,一溜烟跑了。
22
他的脸却越来越红,最终他不得不伸出两手,去遮住两边的脸颊,孩子似的可爱。
遮不住,他又转过手背去一下下轻触脸颊,似乎想要用稍凉的手背帮脸降温。
但是还是没有用,他于是转过脸,站起来想走。
我几步潜行到他面前,双手微微用力,把他往怀里轻带,将他的头按到我胸前,让他的脸贴在我怀里,沉声安慰他:“好了。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他不满,但是他的脸一定烧得越发严重,连我都觉得有热气从胸前飘上来,而他现在如果挣脱我,我一定可以近距离从正面把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他于是不动。
我满意地把他柔韧的身体抱在怀里,手掌轻抚他的背,唇贴在他的发间,没有动。
把他这样抱着,他又如此温顺地贴着我,我的心里又开始有些忍耐不住。
我对自己笑笑,仍和原来一样站着。
胸前渐渐没有热气升腾上来后,他伸出手推了推我。
我缓缓松开怀抱,舍不得地慢慢放手。
他的脸已经不像个晒足了太阳的苹果,只还微微透出一点浅红。
但这样看去,却越加诱人。
我心存绮念,在最后一刻抓住他就要从我的指间滑走的手,不放开。
他没有如以前般奋力挣开,而是抬起眼来看我。
他的眼睛里,含着水。
应该是刚才他脸烫的时候被从眼底蒸起的,却让我看了后难以自持。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两只手,再重新用力把他收进我怀里。
他没有拒绝,飞快地抬头扫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再没动过。
我却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比平常快了一分。
他的身体,似乎也开始回热了起来。
我不再犹豫,低下头吻住他。
舌撬开他的唇边后,得到了他轻微的,胆怯的回应,我立即目眩神迷,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摇荡不已的心神。
和他深浅不一地交换着亲吻,我的手在他的腰部,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布料盘桓摩挲,努力想要燃起他的热情。
他没过多久就软了手脚,自己尽力支持,又把身体靠在我身上,才不至于倒下去。
我剥去他的睡衣,手轻抚他光裸的背,唇从他的脸、下巴、颈项、一直吻到胸前。
热唇碰触到他胸前后,他浑身打了个颤,嘴里发出一声压抑过的声音,腰部一软,再也使不上力,身体也变得火热起来。
以前他在我面前,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反应,我激动不已,一面再挑逗他敏感的地方,一面柔声哄他,对他不停地倾吐爱意。
他全身发烫,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我打横抱起他,犹豫地看看面前的沙发,再看看怀里的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有几步之遥的休息室,抱着他一头闯进去,用脚把门踢上。
听到门的响声后,他睁大眼睛看我。
我忙安抚他:“只是关门,放心。”
他没说什么,重新把脸埋到我的胸前。
把他放到床上,不停地亲他,等他放松了心情,我除去了我和他身上剩余的衣物。
他突然轻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答应后,他不再说话,伸出一只手来抓住我的手臂,手指颤抖。
我低头下去,到他耳边特意放低声音安抚:“别怕。还记不记得上次?相信我。”
他缓缓放松了力气。
他的手指离开我的手臂时,我心中的狂热顿起。
那股狂热没有消退,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他的身体。
准备妥贴后,我问他:“可以了吗?”
他闭着眼睛,点点头。
我心中涌起对他的无限爱意,身体向他接近过去。
他伸出手,轻触到我的背。
暖意立刻从他的指尖蔓延开来。
我向前,他的手指瞬间收紧。
背上微疼,但却灼热不已。
周围高温不下。
我看他轻蹙的眉头,凑过去吻他:“别怕。相信我。这些年来我是怎样,你知道。”
他微睁开眼看我,慢慢放松了身体。
我紧抱住他,真想这样抱着永远不放。
紧贴着他,和他做最接近的接触,身体和心都快要融化。
忍不住又向他倾吐爱语:“我爱你。我爱你。”
他一直偏着头,没有出声,这时候仍然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回答我的话,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轻轻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得到这个音节,我几乎立时陷入了疯狂。
脑袋被热情熊熊燃烧着,但同时,心田里却似被灌入了一股暖流。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我想要更多,于是问他:“叫我的名字好不好?就一声。”
他睁开眼睛,犹豫地看我。
我正准备再加以劝说,他却伸手抱紧了我,口中叫出了那个名字。
声音传进耳中,我只觉得自己被埋在体内的小型深海炸弹炸裂开来,然后飘上了天,在空中徜徉着,迷迷糊糊,醺醺然不知云里雾里。
太过美妙的感觉。
让我一年四季在最美丽的森林里做老虎,我也不换。
回过神来,激动不已地唤他,他却再不搭理我。
我觉得他是害羞了,于是尽力地安慰他。
很久之后,空气中的热度还没有消退,我抱着疲倦后异常温顺的他,满意地睡去。
餍足的我,在睡梦中变成了老虎,怀里的人好像对我老虎的样子比较满意,手在我的皮毛上滑动,重新在我怀里找了块舒适的地方,嘴里“嗯”了一声,头靠过来,沉沉睡着。
依稀记得自己在半睡半醒中舔了舔他的头发,他没有拒绝,于是心里很高兴。
早上他先醒来,不过他一动,我也跟着醒了,迷糊地问他:“几点了?”
钟在他那边,他侧头看了看,却不答,我探头去他那边看钟,回来对他说:“还不到九点,再睡一会儿吧。”
他昨晚一定累坏了,点点头,重新向我伸手过来,抱住我的背,没多久又睡着了。
他睡得香甜,不一会儿也勾起了我的睡意。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中午。
屋里还有一个呼吸声,我们投眼过去,小老虎正趴在床边的地板上,睡得正香。
我和他不由得笑了。
小老虎大概只是浅眠,听到我们的笑声,他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来。
往床上一看,他欢快地叫了声:“爹地,爸爸。”
我应了一声,他爹地向他伸手过去,小老虎于是走过来,把头靠近,让他爹地抚摸他的头。
被摸了头后,儿子显得很高兴,把下巴放到床边,搭了一只爪子上来,想要爬上床,只用眼神问他爹地是否同意。
休息室的床比卧室的小,我们睡在床中央,两边空下的位置都不够小老虎睡,所以他刚才才睡在地板上。
旁边的人推了推我,我本来想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而赚他对我开口说话,其实他现在经常会和我说话,我已经不必这样,但我还是希望多听一些,多和他有交流和接触。
不过再想了想,儿子正在对面渴望地虎视眈眈,若是让小老虎看出来我有意延迟让他上床的时间,就不好了,于是我挪动身体,顺便伸爪子把身前的人抱在怀里,一起向后退到床边上。
他安静地缩在我怀里,任我把他往后抱过去,让我心里一阵高兴。
小老虎跳上床来,把头凑到他面前,他对儿子笑了笑,问他:“早上和中午吃东西了吗?”
小老虎点点头,他夸奖地摸了摸他的头:“三餐要规律,吃饭的时候想吃什么就要去吃,你想吃的多半就是你身体需要的,这样对身体和心情都有好处。”
儿子乖乖地点头,马上提出要求:“爹地我晚上想吃烤肉。”
他伸手去摸小老虎的额头,柔声道:“好,晚上带你出去吃,你想去哪家?”
小老虎认真地想:“去我和爸爸去过的一家好了,那家特别好吃,我和爸爸会喜欢的,都是食物品质很好,既天然又新鲜的,爹地一定也会喜欢。”
他用手指描画儿子额头上的“王”字,声音带着笑:“好。”
小老虎任他爹地碰他的额头:“我和爸爸喜欢的店还有很多,我回学校的时候,爹地可以和爸爸一起去吃。”
“好。”他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家里吃自己做的东西,烤肉,以后我们也可以自己做来吃,这里院子很大。”
他的话听得我心花怒放,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刚才是说他把这里当成他家。
他承认这里是我、他和儿子的家。
巨大的喜悦从我心中荡漾开来,包裹住我的全身。
但我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只静静抱着他,看他用手描摹小老虎额头的花纹。
其实额头对我们老虎来说,或许是那个“王”字的关系,总觉得是精气的来源,轻易不许人碰,更不用说用手指去写字,对小老虎来说,被人碰额头,沿着花纹写字,即使对方是他爹地,还是会有不适的感觉,但是小老虎还是乖乖地趴在他面前,动也没动。
有时候我觉得怀里这个人十分任性,不过,我愿意包容他的一切。
我和他说一声,跳下床去煮午饭,他放开了小老虎,开始起床。
小老虎跟在他后面,偷偷冲一直看他的我眨眨眼睛。
晚上一起吃烤肉,我瞅空问小老虎,小老虎回答说,他爹地碰他额头,他感觉还好,没什么不舒服,我才放下心来。
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作息时间,按时起床,按时睡觉,游戏不怎么去打,上午和下午都窝在我给他准备的书房里,我问他喜欢书房的哪些书,他说没怎么看书,都在看资料片。
他书房的资料片架上有我小时候的录像、小老虎以前的录像,还有我能拿到的几个好朋友的虎形录像,放在显眼的地方,他没有动过,不过小老虎回家来,钻进书房叫他吃饭,看到了有自己的录像,缠着要求放来三个人一起看,他没有拒绝,还看得专心,靠到趋进过去的我的身上,无意识地摸着我的皮毛。
他一直不去研究所,我问他为什么,他不答。
我答应过不干涉他,所以前段时间他窝在家里白天睡觉晚上打游戏,我没有过问他研究所那边的事,但他现在既然已经开始正常作息,还整天泡在书房,我觉得他是有意重新开始工作才对。
但是他却对我的问话采取回避态度,而他现在对我问题的回避,又不像以前是由于对我嫌恶、不想理我的原因。
想了很久,我明白了。
虽然他在研究所的时间安排自由,但他离开这么久,没有和那边说一声,也有一些工作被耽误,现在如果回去,他不知道该和那边解释什么。
在我看来,我从他一走就已经开始帮他处理这些事情,这几个月以来,对那边需要他做的任何工作,都有适当的交代,所以我一直不觉得他应该为这些事情担心。
他知道我和研究所的关系,我还以为他应该知道我会为他把这些事情处理妥贴,但他好像不知道。
想明白后,我去告诉他。
他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再没说什么。
我叫研究所那边联系他,恰好第二天有个邀请他出席的会议,在外地的一个自然保护区,来回要一周,他可以选择不去,打电话到公司来问正在上班的我的意见,虽然舍不得他,但一来电话里听出他很想去,二来这时候迅速地投入工作,建立工作的氛围对他来说很重要,于是我支持他过去。
他到那边去,要先坐飞机,再乘长途汽车,到了会议地点开会,开完会再坐车去保护区,他到达之后给我一通不到一分钟的电话,下午我给他发了短信,他没有回,在晚上房间里客人散了之后才打电话给我,说大会安排时间很紧,中午到达之后,吃过饭被安排去游览附近的几处名胜古迹,走马观花了一个下午,晚上宴会没有吃好,他和几个认识的朋友自己偷偷溜出去又吃了点东西,回来后大家聚在他的房间里才散。
我查了天气预报,问他那边是不是下了雨很冷,他说是,住的宾馆空调不能调热,他把房间柜子的备用棉被也拿来盖上,才暖和了一点。
我说:“如果我来,就可以做你的棉被了。”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这里的床,如果老虎的你和我,就睡不下了。”
听到他说“老虎的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暖。
仿佛被他承认了身份。
接着他又问我:“我在外面开会,几乎都一个人一间,是你的安排?”
我说:“嗯。”
“在家那边,经常和最著名的学者住一间,也是你的安排?”
我回答:“有的是有的不是,有人是他自己要求和你住一间。”把名字报给他。
他听了后没说什么,开始讲他们接下来要开始宣讲会以及小组讨论,到时候可能会整天关机,叫我不要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可以,但他会留到晚上回,晚上如果不累,就打电话给我。
我一一答应。
他夸奖我:“你很乖。”
听到他这样说,我愣了很久,猛然觉得心里一热。
这,分明是情人间的密语才对。
我从未奢望他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几乎已经死了心。
让他出去,果然是对的。
如果他还在家里,我比今天乖十倍,他也未必肯和我说这句话。
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我回他:“我本来就乖嘛,我是一只很乖的老虎。”
他听了,在电话那边“哈哈”地笑起来。
我一瞬间,觉得他似乎想摸下我的头。
两天后,他们去了附近的自然保护区,那里以鸟类为主,没有什么猛兽猛禽,我不担心他,不过虽然没有再下雨,但他那边还是很冷,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一点。
他怕冷。
但这次他去的那个地方,我实在鞭长莫及,没有办法,如果硬要做什么也不是不可以,但怕给他惹麻烦,所以算了。
他在保护区里信号不好,晚上也很累不想跟我打电话,一连几天只发条两字短信过来回答我的问题:“还好。”
小老虎从学校打电话问我:“爸爸,爹地的生日马上到了,我觉得今年他会接受我们给他过生日,你觉得呢?”
我这些天也在想这件事。
以前,如果我们要给他过生日,他大概会完全不理我们,但今年,我觉得有所不同。
他的生日恰好是他从那边回来的那天,我和小老虎商量,不要告诉他,要给他个惊喜,但是一定要把握好尺度,循序渐进地慢慢告诉他我们在做什么,如果见势不妙就立刻打住,千万不能只让他“惊”而没有“喜”。
我们最终决定在家里烤肉,只邀请了我的朋友中几只对他好奇而持友善态度的老虎,没有让他们带家人,方便到万一的时候,说只是我和几个老虎朋友烤肉而已。
他的生日,我已经开始准备给他也给自己的礼物:我家大厅里的壁炉,这十几年来,因为我没有心情,早已经废弃不用,不过保存得还很好,现在我花一周的空余时间修葺整理了下,发现还可以用。
这壁炉暖和又舒服,小时候别的小老虎们来家里玩,都很喜欢,还因为抢位置打过架,他从那么寒冷的地方回来,看到一定会觉得温暖。
我邀请老虎们过来,叫他们一定配合我,他们听说可以见到他,还能享受到小时候那个壁炉,都愿意来。
星期天他从那边回来,到的时候正好是下午。
天气有一点冷,我们把烤肉架子放在后院,大家窝在壁炉附近烤火,我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他们蜷缩在沙发后面的地方。
小老虎在二楼做作业。
他们开会归来,被安排送到家门口,所以我没去接机。
壁炉火烧得很旺,他回家时,我们所有人,或者说所有老虎,都在壁炉附近昏昏欲睡。
我被惊醒,听到他进来,把把东西往地上扔,。
眯起眼睛,正要抬头和他说话,挟带着冷空气的熟悉身影突然扑到我身上。
他抱住我的脖子,贴在我身上:“冷,还是你最暖和。”
他会对我这么亲热,出乎我的意料。
我享受地用脸蹭他,对他说:“我爱你。”
他笑了笑,摸摸我的皮毛,突然被壁炉吸引了视线。
我想,他大概没有看到趴在周围的老虎们。
果然,他眼睛亮亮地看向壁炉,开口问我:“这个壁炉是什么时候……”,突然停下说话。
周围虽然还是趴着,但竖起耳朵听我们说话的老虎们,实在是太过显眼的一群,他才进来时,只是由于角度的关系,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
看到其余五只散落在壁炉附近的老虎,他睁大了眼睛。
老虎们已经开始抬起头叫他的名字,挥爪子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回来了?”
他瞪大眼睛,还抱着我的脖子,回头看看我,又转头去看老虎们。
这些家伙也太自来熟了。
不过他抱着我的脖子转来转去的样子真可爱。
我在他耳边说:“都是我从小的好朋友。”
他点点头,松开我,去他的包里翻东西,翻了一包水果放在桌上,对我和老虎们说:“那边的特产,你们吃吧。”
老虎们在地板上此起彼伏地答应:“嗯”、“嗷”、“嗷呜”,他没再说什么,提起他先前扔在地上的包,飞快地上楼去了。
他还没走完楼梯,老虎们炸了锅,几只一同蹿到我身边。
“你撒谎,”第一只指责我,“你还说他对你不热情!”
“你撒谎!”其余几只一起嚎叫。
我往楼上看去,见他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等那逃命一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我才小声对围在周围或站或蹲,但盯着我的目光都额外炯炯有神的老虎们轻声道:“我也没料到的。嘿。”
说完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老虎们听了似乎都很是不忿,他们交换了下不怀好意的目光,猛地全部“刷”地向我的方向飞身扑过来。
我急忙看准一个空隙,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降落到沙发上。
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他们每一只都那么重。
23
把老虎们赶去换衣服,他们摇头晃脑嘟嘟哝哝,陆续去了。
我快速地跑上楼,去找他下来烤肉。
脚步轻快地走到卧室,门开着,却没有看到他的人。
再看一眼,才发现他坐在床后面的地板上,低着头对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我飘飘然的脚步沉了沉,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他。
或许我应该早一点上来,这样他就没有胡思乱想的空间,但或许我又应该这时候上来,不让他去想,郁积在心中,也不好。
我现在是老虎,不能敲门,直接迈步向他走过去。
我走路没有声音,走到他旁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沉郁而漠然。
到他面前,他抬头看我,脸色好了些,但对着我的眼睛冷冷的,也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
和他刚才抱着我的脖子说我暖和的热情,天差地别。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他对我冷淡起来,就立马不知所措,慌了手脚的那只老虎。
他难得对我示好,却暴露在那么多人的眼睛下,我知道,他一定又在开始多想很多事情。
说不定后悔那样对我,认为他不应该那样对我。
他现在肯在家里对我好一些,有意和我修复感情,但在外人面前,他不想表现出和我关系已经变好。
我记得他上次离家出走前的事,我喝醉了躺到地上,他本来向我走过来,应该是想要看看我的情况,但却终究停住脚步,没有过来,我总觉得是看到了另一只老虎也在,不想在他面前对我嘘寒问暖的缘故。
这次他更被五只老虎看到和我亲近,还被热烈地起哄,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因为他一向对人礼貌,所以没有说什么,直接上楼来,老虎们,甚至我都以为他是害羞的缘故,若不是我丢下那几只老虎上楼来叫他去烤肉,这次我大概会错过看到他真实的想法的机会。
仔细想,他对我的心结,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我要好好地安抚他的情绪。
伸头过去蹭了蹭他,他还是不想理我,身体半点也不动,手软软地放在身侧。
我蹭了很久,他也没有反应。
偷眼看他,突然看到他满脸凄惶,眼睛里有水雾翻滚。
即使是现在的我,也吓得心里一惊,本能地伸爪子把他的整个身体抱进怀里,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凝了凝脸色,把眼底的水雾逼退几分。
看得我胸中既酸且痛。
我逼他至此吗?
我抱紧他,把体温传到他身上:“对不起,我没给你说他们要来的事。”
他却伸手推了推我。
我低头蹭他,他的声音疏冷而从容:“你下去招呼客人吧,过一会儿我就下来。”
“不。”我收紧了爪子。
他收回手,放软着身体没有半分挣扎,只是声音发涩:“我没什么。如果你不上来,我一会儿就下去了,什么事也没有。”
“不。”我仍然坚决地回答。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背。
我仍然依恋地磨蹭他。
他开口对我说话,缓和了口气:“你下去吧。今天的事,你没什么错,只是我头脑发热,现在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而已。我从来没有和你说假话哄你开心的必要,你放心吧,我说真的,我的确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以前的事情,我从那次走之前,就没和你计较了。”
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冷淡疏离,缓缓地说,声音温柔,却叫我心痛难当。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现在,他对我的恨都渐渐没有了,这是好事情;但是还存留在他心里的,却是最难改变的,顽固的东西。
我对他说:“我知道。”
他表情淡淡地,不相信又委屈地看我一眼:“你知道什么?”
我说:“我知道了,你不想被别人看见,这次是我的错,不过,你以后在家里,还是要像在这段时间里一样对我,好不好?你相信我,今天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以后有别人在家,我都会提前和你打招呼,所以不要为了这件事烦恼,也不要为了这件事不理我,好不好?你一不理我,我就很伤心。”
他把头往后退了退,看我的脸,良久,他点了点头。
我又靠过去抱住他。
他小声说:“对你朋友来这件事,我没有多介意,以后你还是经常请他们来玩吧。”
我答:“嗯。”
他又说:“你上次来家里那个朋友,你这次好像没有请别人来,对吧。”
我点头。
他抚抚我的背:“我没什么的。他的好朋友应该不多吧,上次也不是他的错,你不介意的话,还是经常请他来玩玩比较好。”
我说:“好,听你的。”
想了想,疑惑地问他:“那么多只老虎,你怎么知道没有他?”
他笑了笑:“我认得他,毕竟我还和他打过一架。”
我不高兴,决定再不让那只老虎到家里来,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问他:“那你认得出我吗?”
他点点头:“当然。”
听到这“当然”两个字,我的心又飘飞起来,开心之余,决定不再和那只老虎计较。
后院响起声音,人声、搬东西声,他分神问我:“你们在做什么?”
我呐呐说:“你上次说过在家里烤肉……”
他想了想,看我一眼。
我又说:“今天你生日……”
他再想了想,看看我,眼睛不自在地飘向窗外。
我说:“我不知道做什么你才高兴,因为你说过在家烤肉,所以我就准备了;你说那边冷,所以我修好了壁炉等你回来……”
他默默听着,眼光移到墙上,比看窗外离我近了些。
我继续说:“原本想你这次大概愿意见一见我的朋友们,所以叫了他们过来,是我自作主张。”
“没有,”他突然看向我,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只老虎一起在室内。”
说完,他轻笑了下。
我想了想,不敢相信地问他:“你喜欢看到老虎?”
他很快回答:“喜欢。你们很漂亮。”
说着,他的手又在我背上摸。
我困难地问他:“你本来不是,不是很讨厌老虎的吗?”
他抚我背的动作停止,眼睛深深看我一眼,我平静而带着试探地把目光迎上去。
难得气氛好起来,我不该问这个,但是,或许除了现在,我再没有别的机会。
他避开我的注视,轻声说:“曾经很讨厌。”
我点点头:“嗯。”
他瞥我一眼,很奇怪我会回应他说讨厌我的话:“现在,还好。”
我再点点头。
他想了想,大概因为我的态度,他的声音柔软下来:“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得很漂亮,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
我正听得出神,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他突然停下说话,伸手推我,“好了,你该下去了,不要让客人等。”
我点点头,不过抱住他的爪子并不放开,央求他:“再说两句。再说一句也好。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怎么样?”
我和他在一起的回忆,大概只有那森林里的一段路是美好的,即使要求他说出来,他也应该不会不开心。
我想听,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他第一次见我的感受。
他偏头看我,推开我的爪子,要站起来。
我配合地让他推我,慢慢耷拉下脑袋。
好听的声音突然从上面响起来:“我那时候在森林里,很难受,幸亏有你救了我。你那时候应该年纪也不大吧,你的颜色,在雪地里很醒目,我远远看到你跑跑跳跳地过来,就知道你虽然长得大只,但年纪应该还小才对。”
“嗯。”我觉得他在夸奖我,还想多听,伸头蹭他,舍不得离开。
他摸了下我:“好了。去穿衣服下去吧。我之前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本来你听不到,你不问我不会说。”
虽然不赞同他的话,但我还是点点头。
穿好衣服,和他一起下去吃烤肉,小老虎已经到了,他们六人在架子那里烤得正欢。
他过去和小老虎讲话,儿子奉献出自己烤的第一串牛肉,他吃了最上面的一块,夸奖了小老虎的厨艺。
其余老虎也把自己烤好的东西分给我和他,我一一为他介绍人形的他们,这群家伙很会审时度势,没有再拿刚才壁炉前面的事情来说,于是他们处得还不错。
他烤出来的肉,不知道为什么格外香,我们都很喜欢吃,连配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带回来的几种水果,也都十分好吃,很快被分食殆尽。
他似乎很乐意烤给我们吃,然后吃我们烤给他的东西,他吃得不少,看来他的心情没有被刚才影响。
他如果不高兴,一定吃不下饭,那么他说现在不讨厌我,是真的。
不久,所有的肉、菜、水果、饮料全部吃光,两只食量最大的老虎还意犹未尽,商量要去厨房找吃的。
他和两只老虎一起进了厨房,煮了三碗香菇鸡蛋面出来,引得我们剩下的人都争先恐后地钻进厨房煮面。
每人煮了一大碗,放很多配料,我是主人,最后碗里的配菜只剩下白菜梆子,端出去吃,他在旁边笑,把他碗里的香菇和鸡蛋夹给我。
真好。
看来,物资短缺有物资短缺的好处。
其余几只老虎回家后,我们叫小老虎上去睡觉,稍微收拾了下客厅,也回房睡去。
我先去洗了澡上床,不一会儿他也从浴室出来。
但他却并没有上床的意思,只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看电视,眼睛不停地瞄我。
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于是脱去睡衣,在他面前变成老虎,向他靠过去。
他果然眼睛一亮,把脚放上床,伸手抱住我的脖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起电视来,时不时还用他的头蹭蹭我,让我根本看不清电视在讲什么。
24
他抱著我看電視,靠在我身上睡著,我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平躺著,再拿被子給他蓋上。
想了想,我變回人,穿好衣服,鑽進被窩裡抱住他。
用人的身體抱住他,比老虎的時候更有真實感。
被我抱著,他睡得很熟。
最近他要開始寫一部書稿,所以整天在家,中午和晚上,即使我有事,我也會抽空回去,做飯或者帶回好吃的飯給他,在他身邊盤桓幾分鐘再走。
週末晚飯時間,我回家,準備好好做一頓飯給他吃。
進門看到小老虎在壁爐前趴著看一本書,用他的爪子笨拙地翻著書頁,伸舌頭舔著嘴唇,好像書裡有很好吃的東西。
看他這樣,我覺得空氣中似乎的確飄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香味。
我走過去問他:「看什麼美食的書嗎?」
「爸爸!」兒子站起來,過來磨蹭我,「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我摸下小老虎毛茸的頭,對他笑,「想爸爸了?你爹地呢?」
「想。」小老虎扭動身體,「爹地在樓上。」
說著,小老虎又「呼嚕」地舔一下自己的鼻子。
我蹲下來,抱一下兒子,問他:「還沒吃晚飯?我馬上做飯。」
「不用,爸爸。」小老虎仰頭看我,一臉企盼,眼睛亮晶晶地,「爹地做好了,說要等你回來吃。」
我笑,抬起頭看上樓去。
我心愛的人就在那裡,而且他已經樂意為我煮飯。
身邊還有個這麼可愛的兒子。
回頭來看小老虎一臉饞相,我揉揉他的腦袋問他:「你偷吃什麼好吃的了?」
「沒有偷吃。」兒子搖晃他的虎頭,認真地回答:「魷魚燉雞很香,沒有放鹽,爹地燉了一個下午,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魷魚和雞肉,爹地叫我嘗味道,我一口氣吃了小半鍋,爹地說那就吃完,明天再燉好了,我想大家一起吃,所以跑出來看美食書,但我還是想吃廚房的魷魚。爸爸回來,可以開飯就好了。」
說著,小老虎又舔嘴咂舌地發出聲音。
我親他的臉:「這麼想吃就去吃吧,反正你爹地准你吃完,明天爸爸可以再煮。」
「爸爸煮的沒有爹地煮的好吃。」兒子立刻把他的虎頭搖得像撥浪鼓,他的毛有些蓬鬆,腦袋毛茸茸地可愛。
我笑,壓壓他的頭,拍拍他的背:「那我們一起上去叫爹地下來吃飯。」
小老虎「嗯」了一聲,甩著尾巴率先跑到前面。
三個人一起下來後,我和兒子讓他坐在客廳看電視,我們去廚房。
端出來好幾個菜,其中果然魷魚燉雞最香,一打開鍋就香味四溢,叫人垂涎。
連我都想偷吃,不過兒子在旁邊眼巴巴看著,等著開飯。
晚飯全放上餐桌後,小老虎才穿了衣服過來。
一坐下,小老虎就要求把他的米飯上淋上幾勺魷魚燉雞,然後專心地一塊魷魚肉一塊雞肉地吃著,間或把其餘的菜做配菜,吃上一口。
我放了一塊魷魚到嘴裡,果然十分美味。
雞肉也好吃得不得了。
這道菜煮得十分符合我們老虎的口味,我對旁邊的人這樣稱讚,他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但心裡應該還很高興。
小老虎吃完麵上的肉後,他又給他往米飯上添了兩勺肉。
這樣添了幾次肉,吃完兩碗米飯,又喝下一碗湯後,小老虎摸摸肚子,心滿意足:「爹地我飽了。」
他點點頭,小老虎迫不及待地跑走,馬上變了老虎回來,到壁爐前美滋滋地躺著,準備慢慢消化美食。
他見我在繼續撈碗裡小塊的魷魚和雞肉吃,問我:「真的很好吃?」
我點頭,笑著看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開我的眼睛,又問:「明天要不要還煮這個?」
我捨不得他累,說:「明天我來做飯,你把方法告訴我,我來煮。」
他微笑說聲:「好。」
小老虎在那邊聽到,有些著急地抬起頭來,大概是想反對我煮他喜歡的食物,但想了想,又重新把虎頭擱在地上,眼睛滴溜溜轉。
第二天我做魷魚燉雞,果然沒有他做的好吃,小老虎只添了一次肉,喝了半碗湯,就跑到一邊趴著去了,虎臉上心有不甘的樣子,悶悶的表情。
兒子對最好吃的那類食物,一向很計較味道,在外面吃飯,他有幾個固定喜歡的菜,一旦那家餐廳的那個菜味道稍有改變,他就不想再去那家餐廳。。
我去洗碗,他和兒子在客廳說話。
我聽到小老虎問他:「爹地,為什麼你比爸爸做得好吃?」
他說:「你爸爸做得也不差,我覺得味道很好啊。」
「才不好呢。」小老虎說,在地毯上蹬蹬後腿,「雖然只差那麼一點,但食物的話,差一點就會差很多。」
不止兒子,我們老虎對食物都很挑剔,也很執著,所以我不介意兒子貶低我的廚藝,相反聽到兒子認真又悶悶的聲音,還有些好笑。
反正用來和我的廚藝對比的,是他爹地。
我聽到他也笑了一聲,伸手拍拍身邊的沙發,叫小老虎:「過來坐?」
「嗯。」他一召喚,兒子馬上「咚」地跳了過去。
他似乎伸手抱住了小老虎:「你很暖和啊。毛都被烤熱了。」
沙發上傳來小老虎對著他開心地亂蹭的撲騰聲。
「好了好了。」他笑著對小老虎說。
我覺得他有點受不了兒子的熱情,小老虎現在越長越大,力氣也不是一般的動物能比,撒起嬌來,似乎有些讓他爹地頭痛。
不過兒子似乎渾然不覺,一如既往地依戀著他,而他也包容著兒子,即使有些吃不消這只半大老虎的力氣。
過了一會兒靜下來,小老虎又開始舔嘴:「爹地做飯真好吃。」
他抱著小老虎,輕聲對他說:「我以前很早就在想以後自己到底做什麼工作好,我覺得適合我做的事情有幾種,所以我每一種想做的工作都去認真的實習過,那時候我其中的一種選擇,是不在外面,呆在家裡做做飯,隨便玩一玩,說起來那時候我還很中意這樣過,所以也認真訓練過自己的廚藝,我做的東西本來就不難吃,多用心練幾次,就很好了。」
「哇。」小老虎讚歎。
我手上的動作停了一停。
他努力練廚藝,當然不是為了我。
原來,他曾經想過一輩子為那個人做飯。
客廳又傳來低低的聲音:「所以你也是,想做什麼,要早做準備,另外自己所有的可能,都盡量去嘗試一下,這樣給自己更多的機會,而且這樣得來的經歷也很有趣。」
「爹地說得對。」小老虎答,又踴躍提問:「爹地現在做的工作是當時想要做的其中一種嗎?」
他的聲音含笑:「不是。當時我沒有想到我會做這個。」
我卻從他刻意溫柔的語氣裡聽出他內心的不甘以及悵惘。
我知道他在讀大學時做過很多實習的工作,卻不知道原來他那時那麼期待地規劃自己的人生,而且努力做了所有能做的充足準備,是我,隨隨便便打破了他全部的夢想。
小老虎又問:「那爹地現在還想呆在家裡,做一下飯,有很多空閒時間可以隨便玩嗎?」
我豎起耳朵聽他的答案。
如果他願意,我樂意養他,飯都由我做也可以,我會經常安排節目不讓他無聊,並且永遠愛他,他什麼事也不用擔心。
看他才從那邊回來,整天打遊戲睡覺的時候很享受的樣子,他應該也不是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他的聲音傳來:「我還是很想,不過現在不可能了。」
停了一會兒,他對等待答案的小老虎解釋:「工作那邊不可能丟下。」
聲音有些晦澀,不是他的真心話。
我整理好了廚房的一切,舉步向客廳走去,看到兒子在沙發上偎依著他,頭靠著他磨蹭,他的手搭在小老虎背上,輕輕撫摸著他。
他剛才和兒子的談話,刻意壓低了聲音,大概他以為這樣一來,我在廚房就聽不見。
他忘了,我是只耳朵特別靈敏的老虎,尤其是對他的聲音。
今天如果不是小老虎一定要追問,他又想拿自己的經歷給兒子增長點知識,大概我沒有機會聽到這席話。
他這個人,其實很懶散,又有一絲孩子氣,仔細想來,他其實比較適合呆在家裡,而不是出外去奔波勞累,面對各種事情。
不過他當初肯讓那個人養,現在和我在一起,卻勢必要有個工作讓他做,他才可以開心一點。
如果整天呆在家裡,他的腦袋裡一定會充斥著以前的事,讓他看到我就討厭。
不過我當初,卻真的不能不那麼做,聽了剛才的談話,我更加瞭解到,如果當時不是用那麼強硬的手段逼他們分手,以他對那個人的感情,我永遠也得不到他。
然而,我不該在那之後那樣對他,一想起他那時候被那樣對待的絕望與憤恨,我就心痛得厲害。所以他現在怎樣對我,都不過分,我救過他幾次也無法抵償曾經對他那樣嚴重的傷害。但是,他似乎是因為我曾經救過他而原諒了我,他總是心軟。
我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反身抱住他。
「對不起。」我對他說。
乍聽到這句話,他似乎不懂得我的意思,但我只是固執地抱著他,不做解釋。
過了一會兒,他明白了。
身體顫抖了一下後,他看看旁邊的小老虎,又看看我,然後對我搖搖頭。
臉色發白,神情平靜,他很困難地開口:「都……過去了。算了。」
得到他的這個回答,我一下安了心。
這是我所能預料到的,他會給我的最好的回應,也是我覺得他會給我的那個回應。
現在我對他這個人,越來越瞭解。
別人對他好,他一直記得,別人對他不好,如果不是我做過的那件事,他要麼轉頭就忘,要麼不會計較。
我搖頭,更加緊抱住他。
小老虎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們,他很懂事,什麼也沒說,身體動也不動。
懷裡的人全身發冷,顯得他心裡很亂。
我只能抱住他,用力把他收進我懷裡。
兒子也笨拙地靠近過來,用身體暖和他的背。
很久,他伸手攬過兒子的脖子,摸了摸他的頭。
又把我們倆各看一眼,他的呼吸漸漸平順下來,臉上也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爹地。」小老虎適時地插話:「爹地我愛你。」
把他的虎頭伸過來依戀地蹭幾下,眼睛看向他爹地,一臉企盼。
他定了定臉色,看向兒子,表情已經恢復正常,對著兒子的臉,他的眼睛逐漸溫柔起來:「乖。爹地也愛你。」
聽到他說這句話,小老虎的眼睛剎時迸出兩朵淚花。
這是他第一次對小老虎自稱「爹地」,兒子一定會感動得像只愛哭的小熊。
我的眼睛也有一點酸。
果然,小老虎忍了兩下,還是沒忍得住,扁著嘴嗚嗚哭起來。
兩行眼淚順著臉上的毛滑下來,他伸手去幫小老虎擦。
想了想,他也明白了兒子為什麼哭,於是抱住他,拍他的背,眼裡露出憐惜。
但我知道,他以前那樣冷落兒子,不承認他的身份,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當初被我搶過來時,他也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大孩子而已,什麼也沒有,所有能被拿走的都被我剝奪殆盡,他能保留的,只是我奪不走的,他最後的一點點東西。
所以他現在,只會用手拍兒子的背,安慰他,但卻不會對小老虎說什麼。
他沒有錯。
他以前那樣對小老虎,即使有錯,那也是我的錯。
兒子漸漸停止了哭聲,把頭從他爹地肩上抬起來,哽咽了幾下,花著一張臉,卻問:「爹地,重不重?」
他爹地想了一下才明白小老虎是在小心翼翼地問自己的頭靠著他重不重,笑起來,抬手摸了摸兒子的頭,把那哭花的虎臉攬到自己面前來。
小老虎把頭伸進他懷裡,又「嗚嗷嗚嗷」了幾聲,他拍著那毛茸斑斕的背,過了一會兒,等兒子不哭,他看著小老虎身體上的花紋,笑起來,又伸手摸他的背,我覺得他是在想抱著小老虎摸他的背,手感很好。
我也變成了老虎,和兒子一左一右,圍繞著他。
在兒子面前對他道歉果然是對的,有兒子在旁邊看著,他一定相信我有足夠的誠意,而且,兒子在,他不會在只面對我時那樣,有可能胡思亂想得太遠。
交了書稿後不久,他要去參加一項寒帶地區的生物考察。
「那地方很迷人,」在床上,兩人剛分開不久,他躺在我旁邊,對著天花板說:「不過據說天氣冷,暖氣還經常停,在房間裡還要睡睡袋。」
我伸手去抓他的手:「我有空。」
他偏頭看我一下。
我捏他的手,忍不住探頭過去親他:「我陪你去。」
他不答應,顯出思考的表情。
過一會兒,他高興地說:「好。」
25
和他兜兜转转地到了地方,这地方,果然冷。
房间里暖气没开,居然我们一来就没有暖气,他下了车就冷得发抖,一进屋,我马上解开大衣裹住他,他伸手过来抱住我的腰,不高兴地说了句:“才来就不开暖气。”
我安慰地低下头亲亲他,为那圈在我毛衣外的手臂而高兴:“我不怕冷,有我陪你。”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转头对我笑了下,我为那难得的笑容一下失了神。
我们住在荒野中的一排平房里,每间房有两个上下床,我和他两个人住一间房的一个上下床,和我们一起住的还有两个人,晚一点才到这里,我们四个人是一组,他是这组的组长,我是这组的助手,专司杂活。因为这次我来的事情,找在各处动物研究所工作的长老们帮忙,他们帮是帮了,但却都笑我放着老板不做,跑去打杂。
不过我觉得这是我所有做过的工作中喜欢的,因为可以接近他,帮他做事,这和平常和他在一起不同,也和他在公司帮我做事不同,我可以看到工作中的他,他还会主动叫我帮他做事情,这是我在家里很难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休息了一晚,我们第二天就开工。
我对他们这一行很熟悉,来之前又接受了他和家族里几个动物学家的短期培训,所以没露出什么破绽。
虽然是复杂的仪器,我也能操作得很好。
得意地扭头过去看他,晨雾未散的针叶林中,他完全没有看我的打算,看向仪器的表情异常严肃。
我收起了戏谑之心,认真配合起他们来。
整个上午,观测对像没有出现,我们没有任何收获,下午,我们一组决定深入森林,去另一个观测点,这周围一向有盗猎者出现,进入森林前,我们都去枪房选了手枪做为武器。
这个地方竟然有各种型号的枪支供人选择,而且我很快发现,枪房虽然贴有较为严格的规章制度,但实际管理十分宽松,枪可以随时自行领取,还可以一直留在身边,据我所知,他们工作时,在偶尔需要使用枪支的别的地方,都是在他们入林之前给他们配发统一型号的枪,出林之后立即收回,而且规定一起领枪的一组人负有连带责任,但是这里连这个规定也没有,我们领枪只需自己登记签名,管理员漠然地在桌子后坐着,既不要求我们出示证件,连我们在登记簿上写上的枪支型号和签上的名字,他也看都不看一眼,我觉得这里从来没有出事真是奇迹。
下午的工作依然进行得并不顺利,天黑之前,我们返回了住处。
吃过晚饭,四个人谈了谈明天的工作后,他先上了床。
房间里依然没有暖气,对于他来说,在床上盖着厚厚的羽绒被,才能勉强抵挡一下这地方的寒气,我检查过了,这里的睡袋并不怎么暖和。
我和另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问他们问题,看他们的资料,我想对他们的工作知道得多一点,好帮我心爱的人的忙。
等到我们上床,他早已经熟睡。
看他似乎睡得还好,我压下了之前兴起的下去陪他睡,帮他取暖的念头。
半夜里,我觉得我的下床在轻轻颤动。
探头出去,我看到他醒了。
正想轻声开口叫他,我发现他的神色古怪。
他才醒的时候会有些迷糊,现在却是一脸清醒。
我看到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枕头下摸到什么东西,手在那里停了一停。
他抽出手来,拿着的是一把枪。
他在黑暗里举起这把枪,看着它出神。
他从枪房里毫不犹豫地挑出了这把枪,似乎是他喜欢,或者说一直想要的一把。
我们的枪都没用过,应该都和领来时一样,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我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拿出来放在了枕头下。
我看他在黑暗里仔细端详着那支枪,很久,还把另一只手也从被窝里伸出来,摩梭着它。
我紧张地盯着他,随时准备跳下去。
但后来他又重新把枪放进了枕头下,手放回被窝里,似乎准备睡了。
突然,他抬眼望了我的上床一眼,害怕他发现我的偷窥,我忙把头缩回来。
不久,他睡着了。
剩下我一个晚上提心吊胆在他很久没有动静后,用他只是喜欢枪的理由,才说服自己睡去。
但在早上起床的清醒时分,我觉得自己骗不了自己。
他答应让我陪他来,虽然很多事情不用他联系,但一些文件却要他签写和送交,一向讨厌这些事情的他,却没有丝毫他一贯会有的拖延,早早写好交了过去,我原以为他是很高兴和我在一起的意思。
还有,昨天那张在工作里,始终没有半点看向我的打算的脸。
这里能随便拿到和使用枪支,我来之前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吃早饭时,他也并不看我,和昨天才到这里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仔细想,我在昨天后来到今天,并没有什么地方做得让他不高兴。
但是他的态度,从他拿到枪,就开始彻底改变了,或者说,在那之前,从昨天上午,他有进入林子,要去拿枪的打算开始,他就已经不正眼看我。
重新进入森林后,我们追踪的动物还是没有踪迹。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晨雾散去后,有金色的阳光洒进树林。
他提议后,我们决定兵分两路去找。
和另两个人分开快一个小时,我和他来到树林中一块空地上。
他的脚步慢下来。
我问他:“走不动了?”
他低头不答。
我说:“在这里休息下吧。”
他环顾了下周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眼睛看着森林中的一点:“你先去F点看看好吗?我一会儿就来。”
我心里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找了块平地坐下来:“快去吧,我很快就赶上来。”
他在我面前,从不会轻易示弱。
我说:“好。”向前奔去。
一直竖起耳朵留意着我跑过来的方向,跑出两分钟后,我飞快的就地脱去衣服,变成老虎,把衣服和包藏到一颗大树上,跃下树丛,向来路奔跑回去。
他所在的地方。
迈开脚步,展开身体,和平常在树林里一样地,奋力向那个地方奔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安和着急,我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
大概因为心里一直是虚的,底气不足,又害怕。
虽然一直听着他那边的声响,知道他还没做什么。
但总怕自己来不及。
来到空地前,他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的枪。
我看他垂着头,默默地在想什么。
我潜伏到树丛里,不敢出声。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个眼神,是我看过的所有动物中最忧伤的。
我心痛不已,看到那双带着伤痛的漆黑眼眸时,觉得全身的血管和整个身体,都快要裂开。
为什么他现在还要这样,我不懂,但是他难过,我也觉得伤心。
伤心又懊悔。
我真是只坏的老虎,一直以来让他强颜欢笑,自以为赢回了他的心。
我看他手动了动,立刻集中注意力,弓起身体想要扑过去。
但他只是把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他的电话来。
我想看他是打给谁,所以没动。
我存着他是打给我的奢望,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绑一条小老虎那样的手机绳,虽然成年老虎那样是很丑,但总比会漏接最重要的电话要好。
他在手机上按了两下,电话就接通了。
我看出,那是先按了早就设好的快拨键,再按了通话键。
他的手机里传出“嘟-嘟-”占线的声音。
离这里不远的我的手机没有响,而且我的手机也不会占线。
他等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温和地眨了眨眼睛,垂下睫毛,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看看手机,关了机,把它扔到地上。
接着,他另一只手举起枪来,缓缓向上。
我只觉得那画面在我眼前一格一格地定住,却又看不分明,他的手越过耳朵所在的高度时,确定他是要做什么,我的心脏一下缺氧停跳。
没有经过思考地,下一刻,我已经如离弦的箭,从藏身的树丛里飞快地跃出,向他的方向扑出。
他的手停了一停,睁大眼睛看我,似乎没想到我会在这时候出现。
我控制着力道,在爪子碰到他,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向后倒时,抱住他,用我的身体包裹住他,向旁边滚去。
确保落地时自己的身体垫在他身下,我抓住他不放手。
“彭”地掉落到地上,我被震得松了松手。
为了保证落地时我在下面,我的背结结实实地撞到有着石头和树根的,凸凹不平的地面上,这样的降落方式,对老虎的我从来没有过。
等我感觉疼痛时,他已经离开了我的怀抱,站起来,手里仍然握紧枪,脚飞快地向后退几步,离开我。
我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急忙从地上翻身起来,脚步向前一踏。
“你不要过来。”他在对面喝止我。
看着他手中那随时可以结束他自己性命的枪,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他,口中说出小老虎的名字。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但并不想问我为什么念儿子的名字。
我知道他不会问我什么,自己开口问他:“你说爱他,是骗他的吗?”
他想了一想,摇摇头,边讲边想,缓缓说:“没有骗他。不过,只是因为他那么说,我那时觉得可以回应他一句而已,在别的时候,我未必会回应;如果要我主动,我也不会说;假如对象是你,我应该不会回应。”
心中掠过一阵酸楚后,我沮丧地点点头。
他肯这样开诚布公地和我讲这些话,是由于心中存了死志,平时他根本不会理我,什么都藏在心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包括他这次为什么来这里。
想到他来这里的目的,我问他:“你来这里,是因为可以……这个吗?”
我注视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中紧握的枪。
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对。”
我被他的话弄得嘴中发麻,脚坚持着不软下去,我嗫嚅着问:“那为什么让我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下:“让你确定我死了也好。”
听到他说“死”字,我全身发凉,一瞬间只觉得胸口憋着痛,呼入的气都干而冷,还在胸中找不到去处。
“不要死。”我只吐得出这三个字。
目光移向他身后的树林,我定了定神。
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下他来。
他看向我,眼睛转了转,沉默着。
我向他走去,他退后两步,避开蹿到他面前的我:“你走。”
我坚决摇头:“不。”
我走了,他就会举起枪来,射杀自己。
我不走,他也没再赶我,眨了眨眼睛,挑了挑眉:“你都看到了?”
我点头:“嗯。”
他斜我一眼,目光里带了些奇怪。
我没有错过,立刻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不该是这种反应。”
说着,他动了动脚,最后踢了踢脚边的小土块,拿着枪的手跟着身体摆动了一下。
我看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我把身体挨上他,他也不说什么,我于是挨着他趴下,把脸贴到他的腿上。
他吓一跳,退后一步,眼里的目光却开始放软。
看向手里的枪,他的眼神又冷硬起来。
我不追过去,怕吓到他。
趴在原地,虽然他不看我,我还是执意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你的想法,我的确伤心,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所有的思路,只在确保你的安全上,我不会生气,也不会跑掉,你把枪放下,好不好?”
他虚弱地摇摇头:“你不该为我费心。”
我盯着他拿枪的手,目光最终移到他脸上:“我是觉得委屈,但是,我本来就没有埋怨你的资格。尽管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想要自杀,我找到你前,你是个多明朗活泼的孩子,你现在这么想不开,都是因为我,我知道。”
我憋闷、伤心而委屈,发现时,我还有一些愤怒,但我不能说。
他默默听着,不说话。
我说:“我看到你打电话,我知道你不是打给我的,但没什么,好不好?”
他不回答什么,防备地看着我,握紧手中的枪。
我能飞身上去抢那把枪,但是我不敢保证这样他会毫发无伤。
很久,我终于确定,我做任何事,说别的任何话,都没有办法缓解现在的状况。
他的手指已经开始颤抖,显得他内心不稳,这种时候,他不听劝,而且很容易乱来。
我只好使出最后的方法。
把头放到地上,移动身体趴在他脚边,小声对他说:“我是爱你的,但是经过今天,我知道你真的不开心,也讨厌我,所以,只要你把枪放下,要离开我也可以,要怎么样都可以,好不好?”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全身发抖,比他还抖得厉害。
说完这些话,心里像刀割一样地难过。
他低头看我。
我祈求地望向他,内心流泪不止,我最终答应了他可以走。
我原本从来没想到我会把这个说出口。
而且还生怕他不答应。
企盼地看他很久,他终于开口说话:“好。”
说完这个字后,他扔手机一般,把手里的枪往旁边的地上一扔。
接着,他大踏步地向林外走去。
我飞扑过去,把枪叼起来,重重咬在口中,看着他渐渐远走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十几年来,他在我面前,腰一向挺得笔直,可是为什么只有今天,他才给我他双肩没有什么重负的感觉?
只是,他去掉了一些东西,只觉得轻松,我这边,有什么飞去了,却从心脏到肋骨,为什么都这么痛?就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走出了我的生命。
我和他失去的,分明都是同样的东西。


26
我趴在地上,看着周围模模糊糊的树影和透下来的金色光晕,突然想起八岁时那个下雪的森林来,那个场景在我心里一向是朦胧的,现在却无比清晰,我连他依恋地看着我的脸都看得清。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毛色偏红,身形和我差不多大的老虎从面前金色阳光映照的树林里向我走来。
我抬头看他。
“表哥,别担心,”他趴到我旁边,用爪子拍我的背,“表弟跟他去了。”
我点点头。
红色老虎想了下,伸脑袋蹭我,疑惑不解地问:“你们的关系这么不好吗?我们来和你们组成一组,本来是方便你们培养感情,没想到你们糟糕到这个地步,刚才看他举枪,我们差点来不及从树林里跳出来,还好你及时跳出去了。”
我说:“谢谢你们了。”
隔了一会儿,红老虎又说:“我们也是头次来,不知道这里对枪支的管理这么松。”
我说:“嗯。”
他们俩是我的远房表弟,和我不属于同一支,他们那一支毛色较红,这表兄弟俩都是动物研究所的研究员,这次考察的成员,我设法把他们和我们编到一组,本来是想给那个人一个宽松的环境,好让他接受我稍微亲热的举动,我还想让这两只红老虎变身给他看看,好讨他高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给他介绍他们两个,就发生了刚才的事。
过了一会儿,另一只体型比我们稍小一点的红色老虎从外面跑回来,带来了好消息:“表哥,他没走,管理员不让他走,我四处看了看,这里的管理,我看是内松外紧,除非他急病,没有正当理由,他出不去。”
我点头,心安一点,他总算不用一个人在这么严寒的天气到外面去。
才来的老虎又说:“不过,我看他在和别的组组员商量换组,那个人已经同意了,就要去问那组的组长,我想组长应该没什么意见,他是我们这一行的好手,而且不爱争功。不过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爱争功了,他对这个世界都没有留恋……”
大红老虎猛地虎起脸,冲他大喝一声:“少说点!”
中红老虎住了嘴,我垂着头,对大红老虎说:“别吼他,他说得对。”
“现在表哥你想怎么办?”大红老虎问我。
我强打精神说:“先回去吧,他没走,我还有点希望。”
两只老虎点点头。
我们变成人回宿舍后,房间里已经有人在那里,在我的下床上坐着,看我们这一组的资料。是个我不认识的人,两只红老虎好像和他很熟,迎上去彼此说笑。他们寒暄几句后,我们大家都什么也没说,四个人,包括刚来的人自己,都心照不宣地把他当是一直都在我们组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没有见到我想见的那个人,他去的那组和我们组时间安排不同,地点也相隔甚远,他平时也躲着我,我远远看见他两次,他都和他所有组员在一起,我可以狂奔上去,倾诉衷肠,但我不想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只得作罢。
每天只要一个人静下来,我都想哭,不为我自己遭到他抛弃,只为我曾经那样坏地对他。
再也不能挽回了吗?每晚,我都会做他一点一点举起枪来的梦,这梦做得久到后来,我自己都能在梦中告诉自己,那是梦,--然而我的心还是一样地痛。
这是恶梦,延伸到现实里的恶梦,它一日不解决,就会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解决它,我的能力,不足够,我连看他一眼,问上他一句这几天好不好,都做不到。
这里守卫森严,我只在一个夜里找到机会,潜出去想看看他,但中途差点被执勤的人的狗发现,只得折返回去。
直到这次考察结束,我也没能和他说上半句话,打上一个照面。
回去时,我和他坐的还不是一次航班,我以前在和他的相处中,曾经有过几次幸运的时候,但这次,我觉得连老天也不帮我,捉弄我。
大红老虎很同情我,一直在帮我想办法,虽然没什么可行的方法,直到我上了飞机,不过在上飞机前他也一直说话宽慰我;中红老虎一直不怎么说话,一个人想心事,我临上飞机,他却开口对我说:“我一向对他有好感,表哥看来是没希望了,我想去试一试,我会一开始就好好对他,绝对不违背他的意愿,不会犯表哥一样的错误。”
我的事情,家族里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我瞪大眼睛想吼中红老虎,眼前突然现出森林里,那个人拿枪对准自己的画面,我颓然了,只虚张声势地瞪了瞪那只红毛老虎。
航班延误,我晚他两天才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家里很冷清,壁炉也没有生火,我听到细小的声音,才发现小老虎团成一团,在壁炉后面的阴影里蜷缩着,呜呜地哭。
我看他边哭边发抖,好像很冷的样子,忙过去抱住儿子,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的毛触手就很凉,身体也不像平时那样高温,大概他除了没生火,还已经有几顿没有吃饭。
小老虎不回答我,只伸爪子过来攀住我,抽抽噎噎地说:“爸爸,爹地走了。他说我愿意的话,可以去找他,但是我知道,他不要我了。他也不在我们家研究所了,他说他要去大学研究所,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说着,儿子大哭起来,声音大得即使我想解释给他听,或者说几句安慰的话,他也听不到。
我只好抱着他,听着近在耳边的大声的嗷呜嗷呜老虎哭声,心里闷闷地痛,闷闷地叹气。
很久儿子才好,但哭完之后,又睡着了,大概是见我回来,终于安了心。
我用毛毯盖住儿子,把壁炉里的火升起来,就再也动不了,变成老虎挨着儿子睡下。
醒来是儿子在用头蹭我,他一对上我睁开的眼睛,扁了扁嘴又要哭。
我伸爪子摸他,舔他的头,心想他要哭就让他哭个痛快,但他终于没有哭出来,只红着眼睛问我:“爸爸,究竟怎么了?爹地什么也不说,可是爸爸,你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爹地的事的。”
小老虎说着,忍不住又嗷呜一声。
我拍拍儿子的头,缓缓说:“以前有。”
他试图自杀的事情不可以让儿子知道,但原因还是要告诉他。
“什么以前?”小老虎不解,想了想,又明白了,眼睛扑闪几下,不再说话。
我意志消沉,也不说话,小老虎在一旁,好像想着什么,隔了很久,儿子开口了:“爸爸,我以前觉得,那些事不算什么,现在上了中学,身边的人类小孩有时候会说到那些事情,在他们看来,那真的是很严重的事情,他们说,会恨对方一辈子,做梦都想杀了他。”
听到小老虎说那个“杀”字,我身体一抖。
小老虎问:“爸爸你怎么了?冷吗?”
我在儿子面前,还从来没有过失态的时候,这时候只能掩饰地舔舔儿子毛茸茸的圆脑袋:“没什么。”
儿子转了转眼睛,懂事地站起来:“爸爸你是不是饿了?我去拿吃的。”
我拍拍他:“拿什么吃的?干粮?我去做热饭,你多久没吃了?一会儿要多吃一点。”
“嗯。”小老虎点头,又趴下去,仰起头看我:“爸爸回来就好了,我也吃得下东西了。”
我摸一圈他的脑袋,看着儿子信赖的目光,全身又有了力气,我站起来,去换了衣服到厨房做饭。
还好,我还有儿子,和他的儿子,虽然我现在也明白,他不喜欢他有儿子这件事,不过对儿子本人,他终究还是不讨厌,不然不会告诉小老虎以后可以去找他。
研究所那边,他迅速办了调职,去了早就在延揽他的大学那边。
我打听出来的结果,他现在住的,是大学那边的教师公寓,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小厨房里有个灶,但学校不供气,不能做饭,冰箱倒有一个,可以放点东西,小浴室有热水器,还有个占地面积较大的浴缸,房间有洗衣机,供应的热水在每一层走廊尽头。
我打电话问学校里的小老虎:“周末会不会去爹地那边?”
“这周不会去,”儿子说,“爹地才在那边住下来,这时候他最讨厌别人烦他,我要过两周,等他心情好点才去。”
我承认儿子说得对,有时候儿子比我,还要了解他的心。
不过,我有点担忧,之前那只发表过爱情宣言的中红老虎倒是没什么动静,倒是那只大红老虎,最近却答应了他现在所在的那所大学,下周过来开一次讲座,还突然答应了和大学谈做客座教授的事。
那只大红老虎,我知道他,他很想要一名人类伴侣,但又害怕没有人接受他的身份,或者身份会泄露,所以他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
他对人很温柔,绝对不会犯我那样的错,又不像中红老虎那样莽撞,很是成熟稳重,他老虎的时候也很漂亮,我觉得自己没有地方胜过他。
以前,我绝对不会这样想,但自从那把手枪在我面前举起来后,我丧失了所有的信心。
我也不知道在现在,为什么还一心想去挽回他。
我只知道,如果他是我,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但我,我在乎他,一刻也不想放手。
现在,连很久以前曾经问过我是否想放弃的小老虎,虽然知道这次的事情比那次严重得多,也没有说过半点放弃的话,还每天发短信鼓励我。
小老虎说,如果他爹地还会和谁在一起,那个人一定是我。
小老虎说,十几年生活在一起,他爹地对我也不是没有感情。
小老虎还说,他爹地其实又懒又胆小,不会去找新的人。
我看着这条短信苦笑,他爹地以前,曾经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他不会整天躲在家里,他喜欢喜欢逛街,喜欢车模,还喜欢……去动物园看老虎。
是因为我,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该怎么补偿他,用我的命,还不够。
应该用我的一辈子。
尤其这对我,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好事。
我只怕他不肯接受我。
我最近想了很多,想明白了,他,从站在我的阳台看着下面,从用大花瓶的瓷片割手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拿到一把手枪这样的东西。
他不想活,但不能确保自己的死时,他是活的,所以有时候,我也能打动他一点。
现在,我只盼望他在被我发现,扔掉手枪后,就绝了那样的念头。
然后我想到,其实当时他还是可以开枪,对我,对他自己,都可以,我阻止不了,但他一次也没有把枪口对着我,被我发现后,他也没再对自己举起枪来。
周末,事先探知他在宿舍,我去找他。
听到敲门声,他并不开门。
我打他座机,他接了,不说话,一听到我叫他的名字,马上挂了电话。
我又敲门,这次他知道是我,更加不理。
我只好不出声,在他门前等他。
等了一夜,半夜里,下起雪来。
我裹了裹衣服,埋下头。
不见到他,我不回去。
清晨他拉开门,看向我,又看向走廊外空中的鹅毛大雪,瞪大了眼睛。
但他铁了心不理我,什么也没说。
他又走回屋去,隔了两分钟,拿了一把伞出来,向外走去。
我搓搓手,跟上他。
下了楼,他打起伞,也不理我。
我跟他走了几步,看周围人多,大着胆子挤到他的伞下。
不是为了躲雪,我只为能和他走在一起。
周围人来人往,他果然没有赶我,只是并不改变伞的高度,他打伞本来就打得很低,于是那伞面顶着我的头,雪花在我的头上仆仆作响,带着轻微的震动。
我想和他说话,但他看着前方的地上,理也不理我。
跟着他和周围的人流走进食堂,他在那些窗口走来走去,买几样早饭,我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跟着坐在他对面。
他吃他的早饭,并不理我。
吃完后,他又走回宿舍,我仍然跟他。
他开门,我跟进去,他也没有赶我。
只是进他的卧室,关上门,上了床重新睡觉。
中饭、晚饭,他都没有出来,我听里面的动静,他一直躺在床上。
晚上,他开始躺在床上翻书,仍然不出来。
我明白了,我不走,他不会出来吃饭。
我小声叫了外卖,还帮他订了个微波炉上来,在厨房插好,然后走到他门边,告诉他我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就走,让他出来吃饭。
他不答,翻书的声音停了一停。
轻轻掩上他的房门,我回家去。
还好他让我进了他的房间,他房里有暖气,昨天夜里遭受的寒冷总算缓过劲来。
姑且用那一点温暖鼓励自己。
再见到他,他和那只大红老虎在一起。
他们一起从讲座出来,红老虎和他说了几句话,他摇了摇头,然后他们一起向学校餐厅走去。
红老虎发现了我,但是没有作声,趁他不注意,还礼貌地冲我笑了笑,点点头。
我守在餐厅里的小茶座,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不过出了餐厅后,他和红老虎分开了。
我又跟他回宿舍,他看到我,还是不理我,跟他进了宿舍后,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们完全退到了几年前的时候。
他又躲进他的卧室,扔我一个人在客厅。
我跑去厨房,微波炉他没有扔,不过看不出来他用过还是没用过。
到了晚饭时间,我为他叫了他喜欢的店的外卖,等饭一送来就回家去,不想耽搁他吃饭。
我站在门外偷听,听到他小心地开门出来,把那还热着的饭拿到厨房,站到垃圾桶的位置,终究没有扔,又拿出客厅吃了起来。
我有些欢喜,但也知道,只是因为他是不肯浪费食物的人。
又到周末,小老虎对我说:“爸爸我要过去了。”
我说:“我也想去。”
儿子笑:“爸爸别傻了,你一起去,爹地连我也不会理。”
我有点难过,拍拍儿子的肩膀。
小老虎说:“我一定尽力地问,爸爸等我消息。”
整整一天我心神不定,傍晚,小老虎回来了。
他走到壁炉前,对我摇摇头:“我一说到爸爸,爹地就不讲话了。”
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他终于肯理我,是因为成天和我生活在一起,总有被我触动的时候,但现在,我只能在七天中的两天去找他,而他在这两天到来前,早已经筑好了牢固的心防。

№92 ☆☆☆诚心于2008-01-27 19:51:17留言☆☆☆ 
27

我忙起来,周末也没有空,只能让儿子去跟他,回来报告点消息。
晚上回来和儿子一起在浴缸泡澡,他很高兴:“今天和爹地一起午睡了,爸爸。”
我“嗯”了一声,小老虎又说:“爹地喜欢和老虎的我一起睡,抱住我睡得很香,我也睡得很好。午睡醒来后,爹地在床上玩电脑,我坐在他旁边看,他看了我三次,摸了摸我的背,最后还伸手过来圈住我的脖子,一副开心的样子呢,爹地还是不讨厌我的。”
我说:“嗯。”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这是我头一次没办法为儿子高兴。
我终于做完这段时间的工作,周六晚上,快到午夜,我还是想去看看他,于是开车前往。
下着雪,路上积起来了。
我把车放在学校停车场,撑了伞,向他的公寓走去。
路过他们的校内小超市,我买了两瓶他喜欢的热饮,揣在怀里。
他现在的条件,不比在家里。
很快看到他的公寓,很巧的,我远远看到他正在那条路上走,撑着伞,手里提着一包好象食物的东西。
我看着他的背影,加快脚步。
突然,我看到前面那个背影晃了晃,然后,他摔倒在地,伞和食物都扔出老远。
雪很滑。
我心里一抖,急忙奔跑上去,赶到时,用伞遮住他。
他已经从地上起来,但是手摸着脚踝,一脸忍痛的表情。
看来一定是扭到了脚,我收了伞,放到路边,把两瓶饮料也放在旁边,弯下腰,小心地抱起他。
他身体腾空,很是诧异,抬头看到是我,就皱起了眉头。
他挣扎,想自己跳到地上。
“不会放。”我固定住他的身体,告诉他。
他抬头看了看他们楼里的灯光,没再和我争执。
我忙把他抱上了楼。
到了门前,他犹豫了下,还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我忙抱他进屋,把他放到沙发上。
他喝水的开水瓶里有些热水,我嫌不够烫,去走廊新灌了滚烫的水回来,用毛巾浸了,帮他热敷。
我轻手轻脚,动作迅速地脱他的鞋袜,卷他的裤脚,他没说什么。
帮他热敷后,我再用捂热的手帮他揉,问他:“有点肿,陪你去医院看看?”
他不理我,我只好说:“好吧。不过如果过会儿还痛就一定要去。”
拿烫的毛巾再帮他敷上,我下楼去捡我的饮料、伞,他的伞以及食物。
拿上来,热饮已经快冻成冰,我只好把它们放在一边不管。
看了看他买的东西,都是一些方便食品之类,我问他:“吃这些怎么行?”
他的眼睛小幅度地眨了两下,不说话。
我拿下热毛巾,检查他的脚踝,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肿了,才放下心。
放好毛巾再回客厅,他已经整理好衣着。
没有替他穿鞋袜,很可惜,不过想来他应该也不肯让我动手,刚才他也不大肯,不过我帮他脱比穿容易,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我已经做完了。
进他卧室,拿了他的被子盖住他的脚,我重新指着旁边他买的方便食品:“你不是不吃这些吗?”
他不太爱吃零食,方便食品从来都不碰。
他看了看那堆食物,晏了晏眼睛,仍旧不说话。
不久,他用那只没有扭伤的脚撑着沙发,身体向下滑去,躺到沙发上,用被子遮住下巴,像是要睡。
“好啦。”我知道他想赶我走,说,“要睡去床上睡,你今天不舒服,我不会留下来对你说话,让你不高兴。”
说着,我把他连人带被抱到床上。
把他放回床上后,我帮他掖好被子,正准备和他说我马上就走,突然听到“咕噜”的声音。
是他的肚子,我忙问他:“你没吃晚饭?”
他不理我,然而我马上又听到那个声音。
我想了很久,明白了:他怕我又来找他,不愿意出门,今天恐怕是一天都没有吃饭,刚才已经很晚,又下着雪,他猜我不会再来,才出去买了些吃的。
想到这里,我心疼得很,问他,他不答,只在被子里裹了裹被子,看样子我猜对了。
心里突然又好气又好笑,我对他说:“你该知道,现在是我怕你,不是你怕我,你有什么好怕的?连出去吃饭都不敢?”
他掀了点被子,露出脸来,冷冷看我一眼。
他终于肯看我,我心里还是高兴了些。
我忙殷勤问他:“脚还痛不痛?”
他动了动嘴唇,很快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轻蔑地撇过头去。
我琢磨了一会儿,才听出他的那两个字,他说的是:“无赖。”
他肯对我说话,证明他已经不那么生气,管他说的什么,我还是很乐,而且这“无赖”两个字,在他是单纯的谴责,听在我耳朵里却有别的意思,我继续引他说话:“我没有。”
做委屈样子。
他果然生气了,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说过让我走。”
我想说一些“让你走但是不代表我不可以继续追你”之类的歪理,但看他生气,不敢出口,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直不想失去你的……”
说着,觉得自己的眼圈红起来。
我不敢坐他的床,怕他不高兴,蹲到床边,对他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
说着,我突然抱住头,大哭起来。
我也不曾料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自从目睹他试图自杀后的委屈和后怕,回来后他离开我,不理我的惶恐不安,一直积聚着,终于在他愿意对我开口说话时,一起爆发了出来。
他的自杀,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事情,在我越来越爱他的这个时候,给我的压力完全是压倒性的。
我几乎就要溃不成军。
似乎过了很久,我听到他的声音:“难看。”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时,我颈后一凉,全身神经一紧,立刻收声。
抹了抹脸,才敢抬起头看他。
他似是很生气,把头转向床的另一边,不看我。
我试探地叫他。
我本来以为他不会理我,没想到他飞快地转过头来:“你只会装哭。”
我被他的话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解释:“我,我没有。”
他又不理我。
我靠过去说:“我真的没有。”
他再不理我。
我想起他没有吃饭,问他:“不说这个了,你想吃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我为他做了主。
饭菜很快送到,我用他在床上放笔记本电脑的小桌端了,送到他面前。
他好象是真的饿了,没不理我,坐起来对着饭菜开始吃。
我忙乘势坐到他床边,开始陪他吃。
他不管我,等他吃好后,我看他脸色好了点,放下心来。
把桌子端出去,我又走回他身边,问他:“吃好没有?要不要再吃点别的?脚还痛不痛?要不要喝水?”
他在被子里动了动脚,没说话。
我去倒水给他喝,对他说:“你的脚还没好,今天我要留下来,不回去了。”
他把杯子递还我,没有反对。
我变成老虎,卧在他身旁,自觉地保留十公分距离,他的床比家里的小,我和他都已经睡到边上。
半夜里,他向我靠过来,还伸手抱住我。
看来,他既不讨厌小老虎,也不讨厌我。
我马上熟练地调整姿势,在怀里留出给他的位置。
他抱紧了我,不放手,比他以前抱我的任何一次都要紧。
我想,他应该是不讨厌我才对。
那件事情,或许只是一件本应该在很久以前发生的事,由于条件所限,所以只能推迟到前不久时发生?
我和他之间,除了一些小波动,其余还是一样的?
我禁不住这么想。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还在睡,睡得很熟,我不忍心打扰他。
他一直睡,下午,我也一起打了个盹。
到了晚上他才醒,醒了之后还是抱住我。
我问他:“醒了?又饿了吧?”
他看着我的脸,突然笑。
我舔舔嘴唇,问他:“怎么了?”
他仍然笑:“没什么。现在几点了?”
我告诉他时间,问他:“脚还痛不痛?”
他伸伸脚,又伸手过去摸:“不痛了。”
我雀跃起来:“那一起出去吃饭?”
他说:“冷,我不想出去。”
我点点头:“也是,你的脚也还没怎么好。”
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昨天的就好。
我点点头,探出身体,伸爪子抓起他床头的电话,开始按键。
他的电话和家里的不同,我按得有些费劲。
接通电话后,我向那边订餐,他伸手过来,抓我正在听电话的耳朵。
我忍住痒,专心打完电话后,才转头看他。
他好象看我很久了。
想起来,我很少在他面前用老虎的样子拨电话。
他喜欢看老虎打电话吗?
还没想好说点什么,我对着他打了个忍了很久的,响声很大的大喷嚏。
他慌忙侧头躲过,嫌弃地看我。
我重新钻进被子,说:“这不能怪我,是你挠我耳朵。”
他不答,过了一会儿悻悻说:“血盆大嘴。可怕。”
我回:“我是老虎嘛。”
他鄙夷地抖了抖肩膀,却没说什么,又伸手过来揽住我的身体,睡下去。
间或,他在被子里动手扯我背上的毛。
对他,我向来是只宽容的老虎。即使有时候把我扯痛,我也绝不叫一声。
大份的晚饭送来后,我和他坐在客厅里很快吃光,毕竟饿了一天。
吃完饭,我对他说:“这里太不方便了,不能自己做饭。”
他说:“我也懒得做饭,吃食堂很好。”
“错过时间就没有了……”我说,“食堂开饭太早……”
他看我一眼,突然说:“你该回去了,明天不是周一?”
被他赶我走,我立刻垂头丧气起来。
他不再说话,我只好起身告辞:“那我走了。我会再来。”
“嗯。”他答应一声。
答应我了,我很高兴。
我打开门,他突然叫我。
我心里一阵喜悦。
转头看他,他却说:“外面还在不在下雪?把你的伞带上。”
我闷闷地拿了伞,回家去。

28

停好车,进屋后,我变成老虎,放出爪子,在客厅的地板上跳了一段起伏舒缓的踢踏舞,然后余兴未尽地踩着舞步上楼去。
扑上床,我四肢放松地趴着,大张开嘴打个呵欠,猛然想起他说我的“血盆大嘴,可怕”,我笑了。
不是错觉,他果然没有在讨厌我,甚至因为这次的事还稍微有点开始喜欢我。
除了最初的时候,他很久以来都没有发表过对我的任何观感,今天他却和我说了这么多,虽然也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和以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我知道,今天对于我来说,是爱上他以来最特别的一天。
他终于,有了接受我的意思。
从他肯开口说我“无赖”开始,我就知道,他那筑着牢固心防的地方,终于被我打动了一点点。
这么多年一直不变地对他,终于他开始愿意相信,我不会再伤害他,终于,他肯那样和我说话。
我很开心,虽然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我的态度只要让他有一丝疑惑或者不好的感觉,他又会不理我,大概以后永远也不再肯给我任何机会,我还是为今天的事开心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不过,我一定会对他好,他担心的事情今后永远也不可能发生。
翻滚一阵,又静下来趴了一会儿,我打电话给有人类妻子的朋友,告诉他今天的事。
他好像正趴在客厅,什么也没做,只等着他太太给他做夜宵。
他真是只好命的老虎,他太太好像很喜欢为他做这些事。
听了我的话,朋友也承认我的想法。
聊完电话,我欢天喜地的睡了。
周一仍然很忙,但我想见他,也担心他扭到的脚,于是晚上下了班就过去。
他在宿舍,帮我开门后,他坐回沙发,看着面前的什么东西。
等他揭开那东西的盖,我才发现那或许就是被称为方便面的东西。
问他是不是,他说是。
我不准他吃,他不理我,用塑料叉子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才问我:“你不知道这是方便面,前天为什么说我买方便食品,啰嗦了一大堆?”
我说:“我在电视上看过买好了方便食品,装在袋子里提走的样子,没见过它们每个是什么样。”
他看我一眼:“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说完又笑。
我很久没看他笑,呆了呆,他又开始吃起来,并且说:“其实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吃?”
我忙摇头退开,看他好像不打算放弃,闷闷地坐一边看他吃。
他把面吃完,还把汤也喝掉,一副觉得好吃的样子,我忙去他的厨房翻找,看到大红苹果,洗好切好,送他面前。
他说声“谢谢”拿起来吃,我才总算放心。监督他吃完一整个苹果后才问他:“脚怎么样?好没好?”
他点点头。
我说:“给我看。”伸手去卷他的裤脚。
他没拒绝,让我看了,摸了,确定没事。
我没吃晚饭就直接过他这里来,告诉他我饿了,叫他一起出去再吃点什么。
问他想吃什么,他回答我两道海鲜。
说完后,他嘴角微微笑,似乎是想起那两道菜的美味。
我呆了呆,心中一动,暖暖的。
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以前问他想吃什么,他要么不答,要么最多说句随便。
我高兴得要飞起来,和他坐到车上,一路上开车都像在飞。
到了地方,点了他刚才说想吃的菜,我看他还在看着菜单,又帮他点了几道我觉得他应该会吃的菜。
菜上来后,看他的样子,他应该觉得好吃。
这一餐,他吃得比我还多,我想他一个人并不能好好的照顾自己,整天吃食堂和方便食品,所以好不容易吃一顿正规的晚餐,才这么能吃。
既然他暂时不肯跟我回去,那么,从明天开始,我有时间,就从家里做饭给他,没有空的话,就去带他出来吃饭,他太懒,一个人的话连好好吃饭也做不到,我要来管他。
回家路上,他对我说:“今天吃得真是多,天冷热量消耗大,如果不是出来吃这么一顿的话,我原本想一会儿饿了再吃一碗方便面,今天好像特别冷,说不定今晚把那几碗全吃掉。”
听了这话,我吓了一跳,刚想说他,他又说:“本来以为你周末来,这样你就看不到,不会啰嗦。”
我听了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闷闷道:“你以为我周末来看不到那些东西,就不会问你?我一直记着,到时候肯定问你。”
他不说话,我继续开车。
过一会儿我发现旁边不太对劲,定睛看去,他怔怔想着什么,眼眶里亮亮的,样子不似平常。
我忙把车停下,问他:“怎么了?我不是要对你管手管脚,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这人有时候特别小气,别人说句重话,或者没说什么,只是不顺他的意,他就会像要哭的样子。
以前,他当然不肯在我面前示弱,但是,还是有征兆,让我发现过。
他不答话,低着头。
我大着胆子伸手拥住他:“怎么了?如果对我不满意,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改。”
你不说,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如果你现在有了想要我怎么做的意思,就对我说吧。
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听你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忙答了。
他又唤:“老虎。”
他从没叫过我老虎,我觉得情况不同寻常,慌忙抱住他,问他:“出什么事了?有谁欺负你?和我说。”
“老虎。”他向我靠近过来,伸一只手回抱我。
我猛地想起昨天给朋友打电话时,他的太太过来找他的声音:“老虎,又趴在地上打电话。”
正想着,我听怀里的人说:“你对我真的很好。”
我愣了愣,虽然听明白了,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几秒,我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还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他吸吸鼻子,又说。
心随他的声音,跳个不停。
不是我的错觉,原来,他真的说了那句话,真的觉得我很好。
我有种“是不是梦”的想法,但是激烈的心跳和不受自己控制兴奋起来的全身神经都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好像,真的打动他了,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
身体有种熟悉的感觉袭来,要变老虎了。
我努力控制着,不想变。
在这重要的时刻,还是身为人类比较好。
可以拥抱着他,拍着把脸埋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的他的背。
他肯正视我,承认我的好,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一直以来在无望中坚持,知道会被无视,知道可能永远没有希望,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
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
像他这样害羞的人,又对我顾虑重重,会对我说出这句话,很不容易。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头发,沉住气对他说:“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他的肩膀轻微地动了动,问:“为什么。”
我大胆地揉他的头:“当然因为我爱你。”
他沉默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多久?”
我想了想才想清楚他要问什么,回答他:“当然是一辈子,永远永远。”
他不说话了,我亲热地抱住他:“老虎喜欢你。”
隔了一会儿,胸前传来一声笑声。
我摸上他的头发,认真说:“喜欢你。”
过不久,他放开我,回自己座位上去,脸有意地避开我,我了然地不看他,问他:“那我们走了?”
他点头后,我开车,回宿舍。
一路上,我有跳出车窗,撒开四腿在大路上奔跑,边跑边“嗷呜嗷呜”地大叫的冲动。
因为我实在太高兴。
倾吐爱意,他终于肯听。
而且问我“多久”,我可不可以认为他开始在乎我?
进了屋,他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一点后悔,坐到沙发角落后,打开他的电脑,半眼也不看我。
我变了老虎,蹭到他的沙发旁,趴上去,把沙发占了大半。
他终于说:“你小心掉下来。”
我伸头蹭他。
他的沙发很窄,我趴着不舒服,但是,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
我想要那个位置,拚命地挤到他身边,总算得偿所愿。
过不久,他说:“困了。”合上电脑,眯着眼睛去刷牙洗脸,然后进了卧室倒头就睡。
我过去,跳上床,睡在他旁边。
半夜他伸手抱我,抱个满怀后,手在我的皮毛上摸。
“老虎。”他在睡梦中喃喃。
我忙答应:“我在。”又补充说:“我爱你。”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我还是很满足。
知道这句话说出去,不像以前那样,似乎对空气而说。
看着他的睡脸,我突然想起,他今天说我对他最好。
听到的那时候,我只顾开心,现在,我却想问他:“他呢?”我知道那个人对他很好,像宝贝般的宠爱,不然他也不会一直恋着那个人,直到他以为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刻里,他唯一想到的还是他。
不过现在,我还不能问。
等和他的关系更好之后再说。
29
我有空就跑他那儿去,把我最喜欢的几套衣服一套一套地带去,挂在他的衣橱里。
既方便早上换了就去公司,也用来占地盘。
吃过晚饭我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卧室那里叫我,我跳下沙发,甩着尾巴跑过去,他指着衣橱对我说:“里面全是你的衣服。”
我抬起头看他,无辜地眨眨眼睛。
他失笑,伸手按一下我的头,又摸了几下,关上衣橱门:“不准再带过来,我的衣服都快没地方放了。”
我点头答应,对他叫一声:“嗷。”
目光却不由得骄傲地向浴室看去,那里还有我的毛巾牙刷……什么都有。
在他的默许下,我已经登堂入室,在他的地方占有一席之地。
他又摸了摸我,把脚步向客厅移去,我用头蹭他,跟在他脚边过去。
他在沙发上坐下,我跳到他旁边坐下,任他伸手过来抱住我,抚摸我。
他很喜欢我的皮毛,摸了很久,脸还在我耳边轻蹭。
我心中微醺,全身热乎乎的,心神摇荡,连最喜欢的电视节目也顾不上去看。
他突然喃喃说:“老虎还那么多衣服。”
看来他还不甘心我占领他的衣柜,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我笑,把身体挨紧他,磨蹭他两下。
他摸我的背,突然问我:“你洗不洗澡?”
我抬头看他。
他说:“老虎的样子,洗不洗?”
我高兴得跳起来。
沙发几乎翻倒,我忙顺势跳下去,帮他扶住沙发。
他在位置上坐稳,眼光一扫,看到我伸过去推沙发的前爪。
轻轻一笑,他伸手握住我的爪子。
我偏头看他一眼。
他从沙发上跳下,还是抓着我的爪子不放。
我对他示好地眨眨眼睛,把头有节奏地左右摇晃两下,逗他开心。
他笑了,拉着我,又蹦又跳地一起跑进浴室,把我的前爪往浴缸里一放,转到一边去放水。
他高兴起来,有时候像个小孩子般。
我跃入浴缸,他慢慢放好热水,开始给我洗澡。
我在老虎的时候,其实不怎么喜欢洗澡,喜欢的是游水,听说小时候家里人给我洗澡,我挣扎嘶叫着要咬他们,他们只好放我一个人在池子里游,当作洗澡,但给我洗澡的是他,他的手落到我身上,无论动作是重是轻,我都觉得十分享受。
花费很大力气给我洗完吹干后,放我出客厅玩耍,他冲了冲水,说要上床看书。
我当然趴在他旁边陪着他。
帮我洗澡很累,他看了几页书就放下,出了一阵神,终究不想再看书,伸手摸起我的毛皮。
我舒服得闭上眼睛。
过不久,他开始反着摸我背上的皮毛,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一副玩得很高兴的表情。
我当然由着他,虽然这样有点不舒服,不过他开心就好。
他把我背上的毛都弄得草丛般倒竖起来后,开始反抹我的头,最后他满意了,看着我笑。
只要他高兴,就是我的一切,如果能逗他一笑,即使让我像那些狮子那样去跳舞耍绣球,我都肯做。
以前我肯,他还不愿意理我。
我用脖子磨蹭他。
过一会儿他玩厌了,重新把我的毛皮理顺。
我温和地看他。
他低下头问我:“你不生气?”
我摇摇头,认真说:“小事情,你高兴就好。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想了想,又补充:“我只怕你不理我。”
他不肯理我的时候,是我出生以来遇到的最难过的时刻。
他把头低了些,目光如水般看过来,让我短暂地失神。
回过神来,听到他说:“我和你回去,怎么样。”
我抬头看他,用鼻子碰碰他的衣服:“真的?”
他伸手摸我,又揪我背上的毛:“我不说假话。”
我用头一下一下蹭他:“你愿意回去,我当然高兴。”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正想建议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去,他推我的头一把,把我推开,身体一矮钻进被子里睡了。
似乎是不好意思,我笑,过去用爪子轻拍他的被子:“明天,那明天回去。”
他背着身回答我:“好。”
我看看钟,现在还早,不是他睡觉的时候。
我对他说:“睡不着,我们不说别的,我给你念书好不好?”
他动了动,翻身过来,伸手抱住我,但却说:“我这里没有什么小说。”
“那,”我顺着他的姿势调整了下身体,“我给你讲故事。”
他一下来了精神:“好啊。”
我给他讲老虎和熊的故事。
他很喜欢听,聚精会神的样子,表情可爱极了。
我讲得更起劲。
一开始,他还兴致勃勃地提问题,后来渐渐没了声音。
我伸头过去,用鼻子碰碰他的脸,然后起床,变回了人的样子,穿上睡衣,重新上床,把他捞到怀里来,这些日子来,他一向喜欢抱着我睡。
我意外地看到他在我胸前动了动,找到舒服的位置,然后伸手抱住我。
他这样的举动,让我心中温暖欣喜不已,尔后,情潮涌动,难以自持。
不是情欲,而是爱情,因为他在睡梦中这个小的,依靠过来的动作,瞬间满溢我的胸口。
平日我也对他充满了爱情,但,这一刻心中那沉甸甸的温馨与喜悦,和往常当然不同。
今天,他帮我洗澡,洗澡之前拉着老虎的我跳舞一般走进浴室,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但是,不及此时的份量。
我真的有这一天,这一天竟然来到了。
我看着主动向我靠近的,近在眼前的他的脸,伸手抚摸他微凉的头发,好使他露在被外的头更加温暖些。
虽然老虎的样子容易讨他欢心,不过明天既然要回家去,我希望用平等的样子迎接他回去,而不是以宠物的姿态。
他现在已经把老虎的我当成朋友和宠物,我还需要他承认我人形的时候是他的情人,最近都做为老虎和他在一起,他早已经不反感我,到人形的时候,要让他感受到老虎所力不能及的好,努力博得他的喜欢。
如果他肯像喜欢老虎的我一样喜欢人形的我,那就好了,不过我明白,那不会和老虎时一样顺利,在老虎时我和他都刻意避免的一些东西,在我身为人的时候,无法可避。
不过,不管哪种样子,我不会对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即使他永远只喜欢做为朋友和宠物的老虎的我,我也认了,就那样尊重他,爱护他。
总好过失去他,总好过他视我为仇敌,视我如无物。
一旦我使他伤心,那对我,也是剜心之痛。
清晨他的宿舍周围里有鸟鸣,啾啾切切不停,以前早上在这里醒来,我并不十分注意这些声音,今天却觉得清新而悦耳。
从窗口望出去,有一只小鸟停到阳台上,在栏杆上轻盈地蹦跳两下,转了转身,却向屋里看来。
那黑豆般的小眼睛,似乎是透过玻璃,看向我和他。
我很有兴趣地看着窗外,那只鸟一点也不害怕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它拍拍翅膀,飞走了。
怀里微动,我忙收回目光,见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因为睡得好,他脸色不错。
看到不是老虎的我,他有些诧异,重重看了我脸上两眼后,目光又闪避开去。
不过,似乎只是不知道怎么在这个时候面对人形的我而已。
我主动告诉他刚才我在做什么:“早上的鸟鸣声真好听,刚才外面阳台上还停了一只鸟,我想变成老虎去抓它。”
他看我一眼,笑出声来:“你一上阳台捕鸟,楼下肯定很多人围观,然后动物园派人把你抓起来。”
我把脸向他靠近些,对他笑:“所以我只是在心里想想嘛。”
他有些不自在地在我怀里动了动,但是却没有放开抱住我的手。
和老虎的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靠得再近,他也不会躲开,他还不太习惯人形的我。
我转移话题:“今天没事吧,可以再睡一会儿,起来天冷。”
对人类来说,穿最保暖的衣服,也没有在被窝里温暖。
他不置可否,却伸手抓了抓我的衣袖,睡得更加挨紧我。
我大喜,忙慇勤地帮他弄好被子:“睡吧,我陪你。”
这一刻,只觉得陪他这样睡在床上才是最美妙最重要的事,其余一切事情,都比不上。
他好睡,不一会儿又睡着了,我也只能轻轻在他头发上印上一个吻,陪着他睡。
再次醒来,还未到中午,他主动提和我回家的事,说我们两人现在就走,中午还可以正点吃午饭。
我忙答应他:“回去就做饭,你想想吃什么。”
他说了两道菜名,走去卧室去收拾行李,弄了很久,才拿出几样东西,却说:“麻烦。不想收。”往旁边一丢。
我过去:“什么都不用带,回去什么都有,改天我来帮你收拾这边。”
他把他的东西都带了过来,但是他常用的,喜欢用的东西,我都在家里重新帮他准备过了。
他点点头,也不收被他乱扔的东西,起身走去客厅。
我帮他放好翻乱的东西,才跟他出去。
他一向不擅长这些杂事,每次出差前后收拾东西手脚慢得无人能比,还经常忘带东西,我却能很快帮他收拾好,他用得着的东西一样不缺,刚才我整理他房间的杂物,倒比他自己整理还要有条理一些。
开车和他一起回到家,我生好了壁炉的火,再去做饭,菜是他一向喜欢的几个。
他在厨房门口,靠着墙,和我说一些社会新闻一类的闲话。
有他在一旁和我说话,我心猿意马,难免失了一点水准,菜端上桌后,他指着一盘评论说:“好像没有以前好吃。”
我说:“有段时间没做了,以后常做,就会好了。”
我是告诉他,我想他一直和我在这里住一起。
他点点头:“嗯。”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吃过饭,我和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他习惯地伸手过来,想抱老虎的我,却在看到我的衣服时停下了动作。
他收回手,侧头看我,眼睛对着我转了转。
我笑,摸他的头:“好好,我知道了。”
转到沙发后,脱去衣服,变成老虎,跳上沙发,老实地趴到他旁边去。
他满意了,眼睛里都是笑意,伸手过来抱住我的脖子。
“嗷。”我说,用鼻子和嘴碰一下他的脸。
他把脸贴上我的毛皮,好像很开心。
本来决定今天一天都要以人的样子出现,但看他这么高兴,我也只好先妥协。
“老虎。”过了一会儿,他声调愉快地喃喃。
听到他叫我,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快乐,我高兴地摇摆尾巴。
好吧,老虎就老虎,先就做他的老虎。

30
半夜里,我做梦,梦见他仍然是个小小孩童,对我笑着,倾身来抱老虎的我的脖子。
在大雪里走了一夜,皮毛上满是落下来的雪、凝结成的冰,背负着他,我不能抖动除去,冰雪已经和我的皮毛粘在一处,身体和爪子都感到从没有过的寒冷,头脸上都是雪,我不敢抖掉,怕惊到他。
自己也知道自己看上去从未有过的狼狈,但是我心中欢喜。
他用脸颊磨蹭我脸上的皮毛,对我说,他喜欢我。
以后我也救他,对他好,他再也没有说过。
早知道,我会更珍惜那一日。
现在,他绝对不肯对我说半句喜欢;至于笑容,十几年来,不出十次,即使在我面前笑,也不会再是那时候的笑颜。
在梦里,我清楚地知道是梦,和现在的真实相去甚远,但我希望在我的梦中,能照着我的意愿,多让他对我说几次喜欢我,多对我笑一笑,——我努力想象,想把我的梦导往这个方向。
但我没有成功,梦中的小孩子再不肯对我笑,再不肯多说一次他喜欢我,转头离去,背影模糊。
即使在我的梦里,他的脾气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伸长爪子拉住他,说我喜欢你,我错了,你不要不要我,不要讨厌我。
他不肯回头,背对着我,身体的轮廓有些奇怪,不太像那时候的他。
我正奇怪地端详,梦中的人蓦地大叫:“老虎说话了!老虎吃人了!”
小孩子用有些扭曲的姿势舞动着双手,一瞬间跑出老远,不见了踪影。
我不知道追,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哭了。
旁边几只不知道什么动物围上来,一只狐狸尖声尖气地说:“这只老虎哭了。”
然后是熊的粗嗓门:“人类才会哭。”
猴子在树上桀桀地笑:“这只老虎是个大坏蛋。”
许多猴子开始在头顶吱吱乱叫,捏着雪团向我打来,熊也站在雪地里,滚了比猴子们大很多的雪球,用前爪举过头顶砸向我,雪球落到身上,我觉得似乎很痛,又似乎不痛,心里很伤心,却不是因为熊和猴子用雪球砸我。
浑浑噩噩地睡到天亮,睁开眼,耳边还有猴子的吱哇乱叫声。
我甩甩尾巴,赶走那些声音,向旁边看去。
他睡得很熟,闭着的眼睛下弧形的阴影让我看了好半天。
我真喜欢他,用爪子轻轻把他往我的方向揽了揽。
如果他能有我喜欢他的一半喜欢我就好了。
不过他现在只肯对老虎的我稍加喜爱。
就算那样,我也已经很高兴。
我清楚地知道,一旦他想起来以前的事,对老虎和人形的我,他的态度随时会变成憎恨。
他一开始讨厌我,就会尽量地避开我,我拼命努力制造机会去见他,凑到他身边,他也不会理我,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而且,因为以前的事,他想死,如果有确定能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无论多么艰难,无论要花费多少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施。
的确,他现在出于自己的意志和我回来了,现在还安静地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我知道,他跟我回来,是这次被我感动,但是他心中对我的恨意,和他想死的愿望,并未有丝毫的消融。
如果被猴子和熊扔雪球就可以解决这两个难题,我宁愿被它们砸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还手。
要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才肯爱上我?我如同沙漠中渴水的旅人,已经盼望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不肯爱上老虎?以前那些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做,如果我做上一星半点,就如同你以前咒骂过我的,让我的家族全部灭绝,我发誓这样。
所以相信老虎吧。
眼睛看着他,正想得出神,他突然动了动,把身体投到我怀里来,伸手抱住我,手指抚过我的毛皮,带着暖意。
被他碰触到,我的心情瞬间振奋起来,现在他对我,毕竟和以前不同。
“老虎。”他在睡梦中喃喃。
又叫我了,我满心欢喜,仍然轻声答应:“我在。”
他停了停,似乎听到我的声音,接着又开始动,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是在调整睡姿,但因为还在睡着,没有力气而不能如愿,我于是帮他找了个他会觉得舒服的位置,伸爪子搂住他。
他好象满意我的安排,没有再动。
我高兴地晃晃脑袋,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我和他有了默契。
我看着他,偷偷伸头过去,让我的嘴唇碰了碰他的头发。
他醒来后,还迷迷糊糊地想睡,似乎为了活动身体,开始动手扯我背上和身侧的毛,东一下,西一下,好象在拔草。
嘴里还念念有辞,我仔细分辨,听出是:“黄,白,黑;黄,白,黑。”
不由失笑。
可爱的人啊。
这么和最喜欢一起聊天的老虎朋友说,他却回答:“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好,如果是我来拔你的毛,你会觉得我可爱吗?”
听到这句话,我捂住耳朵,觉得那场景真是可怕。
自他回来后,和他的相处总算顺利,请长老去游说他,可以既呆在大学研究所那边,同时也回来我家研究所做事,他答应了,我家研究所条件优越,而且更适合他,大学那边派系斗争严重,人际关系复杂,他还留在我家这边,就有了退路,和那边的关系也好处些,而且如果有什么事,我这边的人也方便为他出头。
不过两边的工作加在一起,他虽然应付得来,却比以前更为忙碌。
他又出差,去一个偏远的动物公园。
他去了一个星期,我实在想见他,不耐烦飞机到后还要几次转车,决定坐直升飞机去看他。
小老虎回家来,听说我要坐直升机去看他爹地,很兴奋地跳来跳去,说他也想去。
但我知道他不会想在工作场所和小老虎碰面,没有让小老虎跟。
幸好没让他去。
临出发前,喜欢用虎形在森林生活的朋友突然打电话给我:“不对劲。他在的那方向不对劲,你最好小心些,不去最好。”
我马上要见到深爱的人,心情愉快地笑:“他会有什么事?即使有,和他有心灵感应的也不是你。”
老虎说:“反正那个方向不对劲,嗷呜,信不信由你。”
他毕竟是独自在森林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老虎,我相信他的直觉,提早出发,好赶过去保护我的爱人。
几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国家公园的地盘。
我要找的人这时正在和这里研究所豢养的动物在一起。
我不打扰他,在大门前的空地上等着。
周围风声沙沙,在久违的,树林的清香和动物的体味之外,我嗅到一种奇妙的,危险的味道。
似乎许多厉害的猛兽环伺,缩小着包围圈,蠢蠢欲动,向我逼近。
但是一百头,一千头发怒的棕熊或大象,也不能给我这样巨大的,隐而不发的危险逼近的压力,我不惧怕熊和象。
那是一种无形的东西。
我现在是人形,无法知道得更多。
如果有必要,我会变成兽形,如果是为了他的话。
过不久,周围的气息又变,即使是人形的我也知道,那个危险正一触即发。
没有闻到猛兽的气味,但我还是本能地冲进研究所,去找他。
我要保护他,即使有一群未知的猛兽向这个地方潜行,有我在,他不用怕。
而且我有直升机在,即使出现任何状况,我的能力也足够护送他上直升机,让他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远离这个危机四伏的方向。
他现在在观察室那里,我看过地图,知道方向,飞快地跑过去。
距离比我想象的长,才跑到通往观察室的路上,我突然觉得脚下生风,有奇怪的感觉,难道,我变成了老虎?
低头一看,穿着鞋,没有变。
这时我发现,是我脚下的地在摇晃。
我看向眼前的房子,在晃动,看得我眼花。
我有些头晕,呆了呆,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发足向已经看得见的那扇门跑去。
门里站着两个人,还有十几只动物,都愣愣的,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他的名字,对他喊:“快走!”
听到人的声音,他和饲养员才反应过来,身体开始动。
他对我说:“你怎么来了?”
我拉他:“快走。”
他说:“不行。”转身去动物们那里。
饲养员开始赶动物们出去,但它们都呆呆傻傻地不动。
他也去帮忙,但所有动物都不听话,大概是被吓到了。
饲养员没办法,抱了一个先冲出门去。
他也伸手抱了一个,叫我:“你也帮忙。”
我伸手止住他,然后我猛地弯下腰,手着地,目光和那些动物平视,对它们虎啸一声:“嗷呜——”
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动物们瞬间跳了起来,马上在他的指挥下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在走廊遇上又跑进来的饲养员,一起把那些动物带了出去。
到了空地上一会儿,地不晃了,饲养员看着身边一只不少的动物们,抚抚胸口:“今天它们跑得倒从来没有的快,后来怎么又肯跟你们跑出来了?。”
他笑了笑:“看到你跑,它们就跟着跑了。”
说着,他转头看我,狡黠地向我一笑。
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他没事,觉得很宽慰。
心里为他那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现过的俏皮笑容一动,但我没有说话,在人形的时候做虎形的事,我的体力消耗有些大。
疲倦感还没过去,我的电话响起来,驾驶直升机的老虎问我现在怎么办。
动物们都怕我,聚集在饲养员的一边,间或有一只怯怯地向我偷看一眼。
有可以给它们做主的人在,我不方便吓它们,只好装看不见。
我让飞行员老虎等一等,看向旁边的人。
他对我微笑,摇了摇头:“现在这里比平时更需要人手,我要留在这里。”
我看住他的笑容:“但是……”
他说:“刚才最可怕的时候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更严重的,而且这里都是空地,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明白他决心已定。
饲养员用自己的手机打不通电话,借了我的手机到一边给家里人打电话。
身边的人想了想,又说:“这里一定不是最严重的地方。”
用手机上了网,他指给我看:“离我们这里不远。”
说完,他默然不语,眼里渐渐有泪浮上来。
我用一只手拉过他的手,又把我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我去那里。”
他看向我,他头一次这样定定看我。
我眷恋地望着他温柔的眼睛:“我去周围调配人和物资,运送到那里去。”
他任由手被捧在我的手心里:“好,不过你要小心些。”
我恋恋地放回他的手,和他道了别,约定保持联系,从饲养员那里拿了我的电话,走去直升机那边。
我和驾驶飞机的老虎飞去附近的长老家,在那里指挥调度。
在长老家,又开始摇晃,不过长老说,已经比第一次晃得要轻,时间也更短。
我稍微安心,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他没有事,正忙着。
打电话给儿子,告诉他我们这边的情况,小老虎说家那边完全没事,他刚打过电话给他爹地。
我放下心。
这边大致安排好,长老叫我先开车向目的地出发,去找一家家在那边,完全联系不上的老虎,他家有一只出生没多久,还不会变成人形的小老虎。
我和飞行员老虎立刻出发。
花费很大力气到了那里,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许多。
我们和长老通了电话,告诉他人手和物资都要增加,然后开始在废墟中寻找失踪老虎一家。
地图完全不管用,花了很久,又用鼻子和耳朵,我和飞行员老虎才找到那家所在的大概方位。
所幸他家是独栋,我们较容易就在那一片分辨出了老虎的家。
大部分老虎都喜欢独栋,总觉得地板下和天花板上有别人是难以忍受的事,只有少部分老虎不怎么介意。
老虎家有两面墙完全坍塌了,二楼歪斜地降到了一楼,二楼窗户还留了小小的窟窿。
我和飞行员老虎从小窟窿里钻进去,爬过一片倾斜地倒在地上的天花板,透个一个只能容一只老虎通过的缝隙,看到了老虎一家。
三只老虎,两大一小,蜷缩在那面没有完全倒下来的墙边,两只大老虎包裹着小老虎,那小老虎正睡在妈妈肚子上,但呼吸中有水声,似乎感冒了,两只大老虎表情很是焦急。
见到人影,大老虎们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我叫他们的名字,告诉他们我们是谁,他们才消除了敌意。
老虎爸爸抱歉地说:“这里空气混浊,我都没有闻出来你们是谁。”
我说:“没关系。有没有受伤?。”
老虎说:“没有,不过小孩恐怕是感冒了,又没吃东西,先把他带出去吧。”
他起身,咬着小老虎的颈皮叼给我。
我小心接过小老虎:“放心,车上有药,也给你们准备了吃的,快走吧。”
老虎说:“刚才吓到了,现在我和太太也变不成人。”
我说:“不要紧,车停得不远,周围没人,快一些就可以了。”
老虎来了精神,和太太两人站起身来,先后小心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到车上,才发现老虎受了伤,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太太和小孩。
帮老虎包扎了下伤口,让他们夫妻喝水吃肉,我和飞行员老虎喂小老虎吃了药,喝了奶,急急开车回长老家。

31上
把老虎一家送到长老家后,安顿好他们,长老家陆续有被遇难的老虎们被找到送进来,我和飞行员老虎继续去帮忙。
长老是个医院院长,自己家就是为族人诊病的小医院,设备齐全而精良,受伤的老虎们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忙到深夜,我和飞行员老虎轮完班,想睡了,但是所有房间都用来做病房,或者给小老虎们睡,走廊全趴满了受轻伤或是来帮忙的大老虎,没有我们的位置。
这时候长老打电话给我,让我们两个去他房间打地铺。
我们过去,长老和他的太太也刚到,老虎阿姨帮我们在地上铺好床,我们四人各自上自己的床睡觉。
忙碌而紧张的一天后,头一次静下来,我才开始后怕。
幸好,我的那个人没出什么事;幸好,那个时候我在他身边。
幸好,我没有把小老虎带过来。
我实在太累,明确感到最爱的两个人都没事后,就睡着了。
半夜里房子又晃,我听到小老虎们嗷嗷哇哇的惊叫声,不过除了有几只大老虎和一两个人去安慰他们外,屋里所有的大老虎和大人都没有动,长老已经告诉大家,以他常住在此地的经验,这里不会有事。
大家都很累,有的老虎甚至睡得完全不知道夜里晃动过。
接下来除了救遇难的老虎外,我们也运送各种需要的物资和工具出去。
我对这边并不熟悉,长老说不需要我去运送东西,要我留在他身边调派支援,帮他的忙,飞行员老虎则被派了出去。
又是繁忙的一天后,临睡,我接到了我的那个人的电话。
我在傍晚找到个空闲的时间,想打电话给他,但从我家那边运东西过来的车队早到,来和我打招呼,我只好去见他们,一直忙到半夜,想那个人一定也很忙,难得好睡,我不想吵他。
接到他的电话,听到那一声“喂”后,我忙着问了他很多问题。
他一一回答。
“你那边又怎么样?还好不好?”他问我,语气难得地温柔。
我心中一甜,头开始发晕:“我喜欢你。”
他没说话,我只听到他呼吸一停,接着缓慢地重新开始,我觉得他是笑了一下。
“看来是没有事。”他说,声音里带上了清楚的笑意。
“没有事,我很好。”我精神地开始给他讲今天发生的事,兴致勃勃地讲了很久。
最后告诉他:“本来想代替你去那边,但是长老要我帮他的忙。”
他笑着说:“你在后方能做的事,比你在前线能做的事多。”
“嗯。”听到他谅解我,我放下心来。
他很久不说话,我问他:“怎么了?”
他仍是不说话,我一再追问,怕他受伤了却隐瞒我。
过一会他声音很轻地问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这么久了,他还没有主动求过我什么。
我急忙回答:“你的要求,什么我都做。”
他说他那里物资紧缺,而且急需一些特殊的食物、材料和工具。
现在所有物资都在向人类聚集地集结,没有人想到他们那里,不要说他们想要的特殊物资,过两天,工作人员的食水、食物、休息都有问题。
我马上应承下来:“我帮你办。”
他说:“有的东西我可以提供渠道,有的就没有了,给我这边运东西,比你今天运的难上许多。”
我说:“我知道。不过你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办好。”
他详细向我解说,最后发现他要的东西的渠道,我比他更清楚,即使不知道也有可行的办法。
他称赞我:“老虎你真厉害。”
“当然。”我骄傲地说,下决心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备齐他要的所有东西。
“东西运过来我会给你钱。”我正志得意满,轻飘飘如同青云直上,他却说了这么一句,瞬间把我打入了地底冰窟。
“嗷呜。”狂喜之后却受到意料之外的打击,我哀叫一声。
“老虎,怎么了?”他的语气有些担心我。
“不用给钱。”我委屈地说,把我的头埋进床垫里。
嗷呜嗷呜嗷呜。
胸口很痛。
本来我很高兴的。

虎王 3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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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下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是我给你钱,是公园这边给。”
我一骨碌从床垫上爬起来,想了一想:“是你联系我,所以我不要。”
他说:“他们不缺钱,你不用帮他们省。如果你实在不要,可以要求他们借动物和场地给你的公司用作宣传。”
我有些心动,但仍然回答:“我是帮你办事,什么都不要。”
他最后说:“随你。”
我很快地筹集了他要的东西,亲自押车,送过去。
原本以为会在凌晨才到,但运送过程异常地顺利,不到十二点,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我不知道他睡下了没有,如果他睡了,我不想吵他,所以通知了园长。
园长很快领了一些人来接我们,里面没有我想看到的人。
园长说,那个人今天问过他后,早早睡下了。
也好,现在要做的都是些体力活,我舍不得让他来做搬运东西的事。
东西搬得差不多,园长叫了一个人过来,让他带我去找我的那个人的帐篷,和那个人一起睡。
园长真是个好人。
找到他的帐篷后,带路的人回去了。
我掀开那帐篷,里面却没有人。
有他的味道,但很淡,几乎嗅不出来。
我摸了摸他的垫子和被子,是冷的,看来不是一时出去上厕所。
那他去了哪里?
我站起来,举目四望,只看见一片帐篷,听到各种呼吸声和打鼾声。
但是没有人,树林那边也没有。
园长说他睡觉之前还去打过招呼,离现在也还没过多少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我困惑地站在他的帐篷前,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否应该再去询问园长。
想了想,我决定自己找他。
如果我都找不到他,那别人更找不到。
我们搬运货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那么他应该不在我来的那一片区。
正向反方向走去,隔不远的有一个帐篷钻出一个人来,哼哼着什么歌。
他看到我,停止了哼唱,冲我挥挥手。
我定睛一看,是上次向我借过电话的饲养员。
他走过来,低声和我打招呼:“今天到得早啊。”
我笑:“是啊,比预想的顺利。”
他伸手拍拍我:“我们全部都指望着你运来的东西呢,谢了。”
我说:“不客气。”
想问问他那个人去了哪里,想了想,他未必知道,于是自己继续往前走。
他在后面迟疑地叫我:“他是不是不在帐篷里?我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我惊喜不已地回过头。
饲养员挠挠脑袋:“他好象睡不惯帐篷,去原来的宿舍睡了。”
我大惊:“那个宿舍,不是五楼的楼房吗?”
饲养员点点头:“他的房间在五楼,不过他说他会在一楼找房间睡,方便逃出来,反正整栋楼都没有人,我劝过他,他说睡帐篷睡不着。”
再说了几句,我向饲养员道过谢,疾步过去找人。
我才不相信什么睡在一楼的话,他是不会随意进别人的房间的。
他大概最近都在宿舍睡,今天比平时睡得早,是因为我凌晨要来,他想在那之前醒,不让我看到他睡在楼房里。
进到一楼,我还是找了找,没有人。
到五楼,我挨个门地找,找到了他。
门紧闭着,他在里面睡得很熟,呼吸平稳而均匀。
整栋楼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危险动荡的时候,他在五楼,睡得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惧怕和不安。
这几天夜里,都在不停摇晃,饲养员说,他们住在帐篷里,都觉得睡不安稳。
但是他一再地睡在最危险的地方。
我知道他这是为什么。
我叹口气。
经过长老的解说,我已经知道这附近是不会有什么事了,但是他还不知道。
我和他的关系,的确是开始好转了,他也开始有乐意接受我的感情的姿态,但是我和他的关系再怎么进展,也不能妨碍他心中一直有的那个隐密的愿望。
我伤害了他,他早已经不恨我,但是那个伤害一直在他心里,如果有让他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伤害的方法,他从来都愿意试。
我知道,这次对于他是个好机会,如果他成功,我连为他安排那之后的事情的机会也不会有。
他想要那样。
他的念头没有那么容易被打消,我一直知道,但我本来以为,自从我们和一群动物从摇晃的房子里跑出来,他会逐渐放弃那个想法。
看来没有。
也就说明,我伤害他多么深,让他多么难过。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了,即使以后我和他的关系变得再好。
我该怎么办?
我应该对他更好,从不违逆他的意思,努力让他高兴,为他做一切事情,以便让这个已经不能轻易感到幸福的人,得到幸福。
即使那只是世人觉得的幸福,即使那只是我认为的幸福,但是,只要能够让他从我织就的一大片名为“幸福”的布匹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快乐,那就够了。
铺天盖地地向他抛过去,总会盖到他,哪怕只能滑过他的衣袖,可以碰到他,也是好的。
我打他的电话,知道他这些天总是开着机。
门里传来手机振动的声音,他接起来:“你早到了?”
我在门外说:“到了,园长验收过,货都卸下了。”
走廊空旷,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声音。
“你在门外面?”他问我,“找到这里来了?”
“嗯。”我沉声答。
他从床上爬起来,过来给我开门。
我看到他好整以暇地穿着睡衣,根本不像在帐篷里的饲养员,穿着工作服,如同惊弓之鸟。
门也反锁着,一旦有事,他不准备逃。
我一阵心痛,重重把他搂进怀里。
真想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


虎王 32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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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上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伸手拍拍我:“进来吧。”
我放开他,他转身,我仍然伸手抱他,紧贴在他身后进了屋。
他侧头斜我一眼,倒没有拒绝,我心中又甜起来,乐颠颠地跟着他。
到了屋里,我慢吞吞地和他分开,老实坐到他指定的椅子上。
“累了吧?”他给我一瓶矿泉水,指给我他剩下的半包饼干:“要吃吗?”
我点点头,喝了半瓶水,吃了两块饼干:“不好吃。明天开始吃我带来的东西吧,全都是你喜欢吃的,矿泉水也是你喜欢的。”
他坐在床边,惊讶地望我一眼:“你运来的全部是我喜欢的东西?那不便宜啊,比我先前要求的,超出很多花费。”
我说:“我不想让你吃不好,况且买吃的,也花不了多少,大家都吃好一些,不是很好。”
他点点头:“那倒是,辛苦你了。”
“没有。”我说,从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我没有特意给你带什么,反正外面都是你喜欢吃的,不过这个巧克力很好吃,长老刚从国外给他太太带回来,是一个小镇上蛋糕店里手工做的,阿姨请我吃,我吃了一个,剩下的一个给你。”
他拿起来,猫一般嗅了嗅,吃下去,很享受地闭了闭眼睛:“好吃。”
“嗯。”我开心地答应一声,“外面也带了你平时喜欢吃的巧克力,有很多。阿姨给的这个,如果你觉得好吃,以后我们家也去买这种。”
他吃完那颗巧克力,意犹未尽的样子,听了我的话,他瞪大眼睛看了看我:“你连巧克力也买来了?买了多少。”
我笑:“够你们全部人吃,你喜欢的那种最大盒的,每人至少可以分到一盒吧,还有一些别的。”
他很有气势地直瞪着我的脸看,开口说话后,声音却显得很没有力气:“你到底带了些什么来……”
我一一向他说明,越说越高兴,他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苦恼:“你弄得这么豪华,遇难还吃这么好的东西。”
我说:“就是遇难才要吃好一点。”
他把腿收上床,抱住膝盖,表情闷闷地:“虽然……”
我从小老虎那里知道,这是他爱说的一句话,意思是“虽然是这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起,我笑了笑,看现在的他,忍不住想亲近,于是趋近过去,坐到他的身边,手臂碰到他的手臂。
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嘟哝着:“这次花费太大了,划不来,换成普通一点的食物,还可以运一车给别的地方。”
我伸手揉他的头发:“如果别的地方有需要的话,我另外送去。”
他偏头看我,眨了眨眼睛:“老虎你真是个好人。”
我觉得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忍不住用想象让它在我的耳边回响数遍,然后陶醉地伸手去抱旁边的人,加深心里甜蜜的感觉:“你想我怎样就怎样。”
他小声说:“有需要的当然送,但不要花太多钱了。”
我笑,趁机收紧手臂:“知道。”
当然是因为他在这里,我才会唯恐不能尽善尽美。
和他闲聊几句后,我劝说他下去睡帐篷。
虽然长老说不会出什么事,但我还是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
他很快答应,坐在床上等我帮他收拾,然后跟我下楼。
和他两个人蜷缩在窄小的帐篷里睡觉,他不得不紧紧地抱着我,我也可以紧紧地抱住他,我觉得非常幸福。
在周围微小的人声中,我抚了抚怀里的人的背,帮他拉好被子,闭上眼睛安然入梦。
睡了非常好的一觉,早饭之后,我和车队要回去,园长和很多人赶来致谢,看来他们打开了那些箱子。
我和我的那个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回到长老家。

32中
半个月后,他的工作完成,到长老家来住了两天,我陪着在附近玩了玩,也跟他一起回去了。
临走的下午,老虎阿姨把他叫去喝茶,他回来摸了摸午觉趴在床上看他的我的脑袋:“讲了你很多好话。”
我伸爪子去缠他的手。
因为他来,这两天我升格不再睡地上的床垫,有了一间单独的卧房。
晚上他伸手抱我睡,还把头靠过来,我开心得哭了。
正吸着鼻子,他被我吵醒,睁眼看我:“你怎么了?”
我说:“还好你还在这里。”
他看着我,伸手帮我抹了抹脸,最后下床去,拿了块毛巾过来擦我脸上的毛,一边擦一边说:“没什么事,别哭了。”
“嗯。”我点头。
半夜里还是抱着他偷偷流眼泪。
其实小老虎都已经大到了轻易不会哭的年纪,但这次真的很危险,我心有余悸,把真的他抱在怀里,又说不出地感动。
早上去向长老和阿姨告别,一起吃早饭,一向很少说话的长老突然看向我们,对他说:“他是只好老虎,这次来帮了大家不少忙,这都是因为你啊。”
他点头称是。
对长辈,他的态度总是好的,还主动帮老虎阿姨盛粥。
上了飞机,我伸手去够他的手,他低头看一眼,没有动,任我把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不久之后我困了,把我的手翻转垫在下面,把他的手小心地握在我的手心里。
我睡觉,他一直没有把手抽走,我很高兴地做着美梦。
朦胧间觉得他也困了,过来靠着我睡,不是客气地轻轻一沾,而是把重量全都压过来,第一次得到这种待遇的我,在梦里睡得很安心。
醒来忘了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心情很好。
回到家,小老虎等在客厅,趴在地上睡觉,一听到我们回来的声音,抬头看到他爹地,立刻很激动地扑过来,到了跟前才一下停住,两只前爪抱住他爹地的腿,说不出话,只用头蹭着他爹地的衣服,“呜呜呜”低叫。
他越长越大,站起来快要有他爹地高,人形的时候也和他爹地差不多高了,近来,他蓬松的皮毛好像开始服贴起来,但抱着他爹地,仍然是毛茸的一大团。
他爹地摸摸他的头,蹲下去,让他把爪子放开,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叫他的名字:“让你担心了。”
“嗷。”儿子摇摇头,终于叫出来:“爹地。”
“乖。乖。”他拍着小老虎毛茸茸的大头。
“嗷呜嗷呜嗷呜。”小老虎磨蹭着他:“我好想你啊,爹地。”
被他安抚了很久,小老虎才平静下来,转身看我,猛地站起身张开爪子向我扑过来,大声叫:“爸爸。”
我把儿子抱进怀里,用手狠狠把他揉了几下,把他高兴得嗷嗷直叫。
儿子和我玩够了,转头看他爹地,伸出一只爪子:“爹地也要这样抱吗?”
他笑着点点头,儿子就放开我向他扑过去,不过不像扑我那样用上全力。
他学我,揉了小老虎几把,小老虎发出“哈哈”的笑声,忘形起来,在他怀里不住蹦跳,他受不了这只老虎的力气,伸手去抓住小老虎的鼻子,说他:“是老虎还哈哈笑。”
儿子认真回答:“我的嘴大嘛,发这样的声音正好。”
他敲了敲面前的虎头

 

32下 END

我去做了饭,他和小老虎在沙发那里开着电视说话,他喜欢开着电视说话,不知道为什么。
吃完饭后,他对我说:“我困了,上去睡觉去了。”
我说:“我也困了,我们一起去洗个澡就睡觉,怎么样?”
他摇摇头:“我很困,等不到洗澡。”
我拉他的手:“洗个澡睡觉舒服一些,我帮你洗,好不好?”
他点点头。
让他坐在浴缸里,我轻手轻脚地帮他洗澡洗头。
洗好后,吹干头发,他已经差不多睡着。
我问他:“要我抱你去卧室吗?”
他不说话,我自作主张地把他抱去床上。
等我再从浴室出来,他已经完全睡着了。
我上床,从他的背后抱住他,觉得这样他要好睡一些。
第一次这样和他一起睡在床上。
一直以来,他不肯把后背留给我,从来都是和我面对面地睡觉,偶尔半夜,他会睁开眼睛,警惕地看我一眼,觉得我没有恶意,他才继续睡去。
我用胸膛紧贴着他的背,渐渐也睡着了。
醒来觉得这一觉睡得很美。
但从晚上开始,再没有可以从背后抱着他睡觉的氛围,他果然还是不肯把后背留给我。
过了一周多,不知道怎么的,一个晚上,气氛刚好合适,我求欢,他答应了。
心和身体都说不出地高兴,我明显地感到我的心脏在一阵一阵分泌着某种让人快乐的化学物质。
睡了一小会儿,我觉得身体仍是轻飘飘,开心地伸手过去捞旁边的人,扑了个空。
我轻轻下地寻找,他在整个屋子最小的厕所的马桶盖上坐着,低着头,愣愣的表情,眼里却有太多的愁思和怅惘。
我无声地走过去,蹲到他面前,他心情不佳,连表情也未尝动一动。
我轻轻拉他的手,对他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做。”
看到这样的他的前一刻,我还十分在乎那件事,十几年来,未曾改变,有时候希望还越来越炽烈,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我可以放弃。
我让他这样难过。
那过程种他也有些许的快乐,但事后,他这样难过。
我说再也不做的话,似乎也不能让他心情变好,他仍然一动也不动,静默如雕像。
我告诉他:“现在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不会再要求了。”
他不动,我仍然轻握他的手。
之后,我不再说什么,也放开他的手,给他一个人静默的时间,又让他知道我就在他身边。
每隔很久,我实在想说,会对他说我想说的话:“我只希望你别离开我。”
“能够做一点照顾你的事我已经很快乐。”
“不要嫌弃我。”
“你不要我,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做。”
“我听你的话。”
“有一些事情,我们把它忘了,谁也不要提起,不要想起,好不好?”
“今后不会有任何让你不高兴,不舒服的事。”
“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没有别人,不会对你不好。”
“你试着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
良久良久,天快要亮的时候,他抬头看我一眼,缓缓地,微微地,向我伸出我渴望已久的那只手来。

(完)

 


番外+100问


番外

他到研究所来找我,对我说:“爹地,我和她今晚想来看你,你可以回去一趟吗?”
我想了一想,点点头。
他结婚后,好像和我疏远了,以前他会撒娇,现在却口气礼貌。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成人,不再做小孩子模样,或许是因为我对他婚礼的态度。
我向文件柜那边走去,他马上识趣地说:“爹地有事,我先走了。”
我点头。
他站了两秒,有同事过来找我,他转身离开。
他前不久结了婚,新娘是他们的同族,知道我的存在。
但我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两个父亲,太过怪异。
他们的同族似乎可以接受,不能接受的是我自己。
这件事情一让我想起,就让我觉得厌恶不已,没有对象,最近,甚至我自己也不再成为厌恶的对象,我会生起纯粹的厌恶之感。
本来很多年来,除非在极少被勾起回忆的时候,平常我尽量什么也不想,但是随着他的结婚,我无法克制自己去回想。
太痛苦了。
回忆已经变得极淡,我只能记得事情大概的轮廓,细节一律不清晰,但只要想起,痛苦无时无刻不在。
我是内心极端骄傲的人,虽然外表平凡,虽然对生活得过且过,但有些事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如果那之后我可以再也不见他,那么我心中虽然记恨,但是不会把那件事当什么严重的事情,只会努力将它忘掉。
偏偏他硬要和我绑在一处,让我无时无刻不想起。
其实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恨意,甚至他对我很好的时候,我还会轻微地觉得喜欢他,但是,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他。
别人像他一样地对我,或者他只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它,我都会毫无疑问地爱上他们,但是,他不行。
永远不行。
现在的我,工作是他给的,生活由他照应,如果没有他,我自己的话,不可能做上现在这样让我喜欢的工作,也不可能过着什么也不用费心的舒适生活,很多时候,我觉得不要也罢,打零工,上顿吃了没下顿的生活也比现在好,但是下雨他跑来送伞,吃饭总做我喜欢吃的菜,一旦觉得我讨厌他,他就变了身缩在一个角落,很可怜的样子,每每叫我心软。
其实现在,平时,我不会怎么讨厌他,他也做不出什么让我讨厌的事,但只有在和他做了那件事后,我会不由自主地萌生这样的情感。
我不会再踢他一脚,把他推开,或者自己下床找个地方呆着,仅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但他能够感觉,立马会上来说好听的话,平时我也就算了,睁开眼睛看看他,或者仍然闭着眼睛,自己慢慢睡过去,但我实在不能释怀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就变了身睡到地上去,只抬着头,老是向我这边望来。
我心软,他会发觉,立刻“咚”地跳上床来,伸头过来一下一下蹭我。
结果总是我抱着老虎睡,因为抱着它总可以睡得很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抱着它睡,大概是因为它的温度,热得刚刚好,而且,手感也相当不错。
他曾经提议不做,但是也只有那么一次,后来他好像失忆般表达出完全相反的意愿,对于这件事,开口拒绝太麻烦,我也不太在意,就由得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可怜,想自己对他是不是太心狠了,对他好一点,他会接连几天都明显地很高兴,而且,数倍数十倍地回报我。
这时候,我会很心软。
不过我不爱他。
而且,我时常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想对他再好一点,但我做不出来。
那样的话,会和他太亲近。
我做不出来。
他最近似乎看出来了,会在老虎的时候摇晃着他的大头,张大嘴对我说:“我们住在一起也很久了,亲亲老虎吧。”
他老虎的时候和人类时不同,思维和表达都像个小孩,我观察了很久,发现他应该不是在装可爱。
猫的智商是人类的三岁,狗五岁,会变人类的老虎在老虎的时候,我看大概最多十岁。
到了儿子都可以结婚的年纪,这只老虎还经常兴味盎然地抱成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人类的时候完全看不出。
下了班,我回去。
有车来接我,我看了看,不是司机,是他。
我想了想,没有像平时一样坐到后面去,打开前面的车门,坐到了他旁边。
他眼里高兴的光芒曜曜生辉,这么一点小事,就可以让他这样高兴,我觉得自己真该对他好一些。
他这个样子,也有二十年了吧。
我们也不再年轻了。
一直到老,到死,我都对他这样的话,或许以后会后悔。
我给他的太少,他给我的太多,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老虎。”我叫他。
他回过头来,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我也对他笑了笑,缓慢说:“我在想,该对你好一点。”
他的整张脸上都蒙上了可以称得上快乐的光辉。
“我很高兴……”他表情认真地注意着路况,用他那低沉的男中音甜蜜地说着。
人类的时候,他表现成熟。
到了家中客厅,我看到两只老虎各占据了一张长沙发,正摇头晃脑地起劲说一些它们在老虎的时候喜欢谈论的幼稚话题。
我向眼熟的那只走过去,坐到它旁边,摸摸它的头,那颗头马上偏过来蹭着我。
他好像没有变。
我伸手抱一抱它的背,又放开,转头对另一张沙发上的老虎说:“对不起,没参加你们的婚礼,是我觉得两个父亲太尴尬,不是有意冷落你。”
那只老虎慑人的眼睛看着我,半晌缓和下来,它点点头。
我说:“谢谢你来看我。”
它过了一会儿,才幅度很大地摇晃了几下自己的头。
手边的老虎嘟囔:“看呆了。”
我问它:“什么看呆了。”
它说:“所有老虎都喜欢爹地。嗷呜。”
我顺着它背上的毛:“我没觉得啊。”
这时,对面的老虎开口了:“是的。”
我很少见变身后的女性老虎,近距离接触这还是第一次,我发现它说话的声音和家里的两只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显得比它们略微稚嫩。
我感兴趣地看它,它用爪子刨了刨自己的耳朵,才说:“爹地很直率,一上来就对我说真话,我喜欢你。”
被它这样称呼,还说喜欢,我没有太大的不适感,只是对它笑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只觉得它比家里的这两只还要单纯。
对了,家里也已经变成只有一只了。
以后就和它相依为命了。
吃饭的时候,两只老虎变成人形。
她很漂亮,说话声音也和普通女孩子没什么区别,我放下心来。
她是个兽医,问我一些问题,我和她还算谈得来。
旁边的人总是打扰:“吃完饭再说。吃完饭再说。你们两个,这样对胃不好。”
她看着我,不化妆而眉目?丽的脸笑得暧昧:“爸爸说我们两个,其实我是沾光的吧。”
旁边的人说:“爸爸也关心你啊。”
她又说:“爸爸,我们医院收了一头棕熊呢,你要来看看吗?”
旁边的人不动,但是却瞬间给我一种猫炸毛了的感觉:“去看看敌人吗?也好。”
“不是的,爸爸,”她说:“那头棕熊很可怜,全身麻醉治好了伤后它不吃饭,我听说爸爸以前和熊做过朋友,想你去看看它。”
他点头答应,还和她讨论起来。
我笑他:“你也说话了。”
他转头看我,温柔地笑,眼底带着一点光芒,然后帮我夹了一筷菜过来。
我从来不给别人夹菜,也讨厌别人给我夹菜,但是对他,却很习惯。
她说:“好羡慕啊。”
于是坐在她旁边的人也给她夹了菜。
看来他们处得不错。
斜对面的筷子又向我的碗伸过来:“爹地喜欢吃这个。”
他夹的菜,我好像也不讨厌。
过一会儿她的筷子也过来,和他们同样的菜。
她布的菜,好像也可以接受,虽然是第一次见面。
晚上三只老虎一起谈话,讲它们家族里的各种事,说别的老虎的坏话,摇着头摆着尾巴很开心,它们还谈自己的梦,它们都说,梦到自己嗷呜嗷呜地叫着,放开四腿,在森林里奔跑。

 


番外

我泡一壶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老虎从落地窗那边潜行过来,走到我旁边,头向我偏过来。
我伸手抚摸它的头:“变了人来喝茶聊天吧。”
它点点头,又说:“等一会儿。”
我知道,它还是觉得老虎的时候最舒服。
我现在是半退休状态,偶尔会有一些事情来找我,他则已经退休了,工作都交给儿子去做,自己只做一些长老要管的事务。
在家里,除了帮我做饭、擦澡等,大部分时间,它都以老虎的形态在屋里睡觉或闲晃。
它在我身边趴下来,头靠着我。
我伸手揽住它的脖颈,把书拿起来看。
看了一会儿,我问它:“我下来靠着你好不好。”
它眯着眼睛,要睡的样子:“好,不过你要去拿坐垫,地上凉。”
我摸摸它的背,起身回到卧室里,在沙发上拿了坐垫。
回到阳台,老虎已经把身体卷出一个可以容人坐下的位置来,我把坐垫放到它给我预留的位置上去,拿下我的茶壶茶杯放到一边地上,取了书,十分惬意地靠到老虎身上坐下。
它的温度和触感都让人十分舒服,尤其是在这微凉的天气里。
我看著书,有时候和它说上几句,老虎好像已经困了,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呼呼的声音。
我伸手过去,摸着它的背。
它以前睡觉,除非很累,否则是不打呼噜的,现在睡觉却经常发出这种声音,它现在年纪也大了。
或许,是因为那次受的伤?
儿子结婚后两年,我觉得自己身体还算健康,害怕再往后体力会逐渐下降,终于想去进行一个在某个特殊国家的研究项目。
这个国家的这个地区为所在生态带的反常点,物种特殊而丰富,全世界的动物学家都向往那里,但是鲜少有人能够真正过去,因为一来这个国家甚少准许外国研究者进入其领土,更要紧的是,虽然该国本身为君主制中立国,但它的面积很小,四面环绕的国家却彼此之间宗教斗争异常严重,又军人当政,凶悍好斗,以至战争频发,经常戒严,无路可通。
所有的动物研究协会和组织几乎都放弃了这个地方,半个世纪以来,为了安全,研究者都需绕海路前往,费时费力,去了之后,当地政府也不会提供任何协助和安全保障,一切需自理,该处自然环境复杂,缺乏资料,不长期考察无法展开行动,而该国不允许外国人长期逗留,要完成研究项目,需要往返多次,时间不得自由,或许研究刚到佳境,这时候却又到了该离开的时限,下次再去,已经不复当时景象。
许多研究者因为各种别处绝对不会发生,匪夷所思的理由功败垂成,但我在退休之前却想去试上一试,不然,心里不甘心。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最开始的时候,只要有敢于去那里的研究者,就一定会有丰厚资助,所以前驱者们虽然有种种困难,却不必为了经费担心,但到了后来,许多优秀研究者都屡战屡败后,立项资助的这个项目的组织越来越少,且项目金额减少许多,所以即使拿到资助,研究者也需要自费一部分,动物研究者大部分都不富裕,所以能做这个项目的人越来越少。
我虽然也没有什么资财,但是这些年,我的工资几乎没有动用过,都存在银行,自从答应要相信他,和他过下去以后,他先是想把他手里的一些股份转给我,被我拒绝后,他开始在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往我的存折里存一笔钱,这笔钱我想着不去动用,所以也没有拒绝,这样下来,我存折上的数目倒是可观,几乎可以应付这一次的自费部分。
因为是他的钱,所以我问他的意见,结果,他说他也要去。
他会那个地方的语言,所以最后变成我不是和一个助手一个翻译,而是我和他两个人,先行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因为不是正式前往,而我们的申请也还没批复下来,所以我和他最先以游客的身份,过去那个国家看看环境,并不能够太深入我们的目标。
我觉得坐船还不错,但老虎好像不太喜欢坐船,经常闷着一张脸,只有在我们的舱室里变成老虎,趴在窗下吹着海风,才会稍微高兴起来。
船票是他买的,因此船上有种种豪华设施,作为一只老虎,被闷在海上的一只船里,即使这船大而舒适,但它大概也会觉得闷,所以我拉他去船上的淡水游泳池游泳,去咖啡厅听音乐,甚至去了我不大感兴趣的高尔夫球场,--老虎打得很好。
在船上和他亲热,似乎没有陆地上那么难。
比想象中的快,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切顺利,而且当地人出乎我意料的态度友好,帮了我们许多忙。
十几年前的研究者们,都说当地人对异教徒态度恶劣,看来今年来已经开始改变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我和他取道首都,回海港去。
却在首都出了意外。
该国出现叛乱,军人占领了王宫,而且,士兵公然烧杀抢掠,无人管束。
我和他几经周折,靠他反应灵敏,才逃过几劫,最后靠他的嗅觉,我们躲到一家已经被搜刮一空的大宅里,才算暂时安顿下来。
军队似乎把至少是首都的所有信号都屏蔽了,我和他的电话打不出去,只能静看事情发展,等待儿子来援。
这家的地窖被我们发现,但里面的食物饮料早被全部搬空。每天,他悄悄潜出去,探听消息,到黑市上买水和食物,十分危险,但他总不准我和他一起出去。
有天半夜他回来,负了点伤,他说觉得情形不妙,于是我们仓促转移去他看好的,隔一条街的房子。
在巷子口,半夜,果然有一小队士兵去搜查我们原来住的屋子那条街。
到了下半夜,一切喧嚣停止,我们继续往目的地的房子摸去,却在路上被几个和我们一样偷偷潜行的军官发现。
不知道他们是做了什么勾当回来,大概正想在天亮前潜回军营,却不料看到了我们。
对面当先的人伸手去摸手枪。
旁边的人率先变了身,向对面的几个人扑过去。
我也飞身上前,去搏击剩下那个军官。
和那个军官才斗了一瞬,耳边只听见呼呼风声,血肉和骨头碎掉的声音。
血溅到我的脸上。
是虎掌重重拍击,打碎了那边几个人的脑袋和头盖骨。
我把手边的军官压到地上,另一边战场已经安静下来,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老虎静静地伫立在一旁,我知道,它随时等着帮助我,只是因为我把身形比我还略小的那个军官压在地上,它暂时没有插手的余地。
我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对手,到了现在,他一定看到了老虎,所以一定要杀了他。
那个军官渐渐没有还手之力,我和他分开一些,探手去抢他怀中的枪。
突然,老虎猛扑过来,咬住那个军官的脖子,还一掌把我打出老远。
我在地上翻滚,正纳闷,听到一声闷响,又听到老虎闷哼一声。
那是中枪的声音。
我从地上爬起来,老虎已经抬起头来,被它按住的人喉咙一片模糊,双手垂在地上,手边有一把枪。
我马上明白了,那个军官见自己这方处于劣势,于是对着我,他一直假装要去怀里掏枪,其实他的枪却在腰上,等我去从他怀里抢枪,他却暗中去摸腰下的枪,来射击我。
刚才那声枪响,是为我挡枪的老虎,近距离地被子弹射到。
我抢身过去,抱住老虎,小声问它:“射到了哪里?怎么样了?”
我的声音从来没有过的颤抖。
它伸头过来向我的脸嗅了嗅,然后,我抱不住它,它“砰”地倒在了地上。
我怅然若失地摸了摸它的头,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用我的衬衣和他脱下的衬衣为他包扎。
它很重,我怎么样也弄不动它,担心天亮,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把这样的老虎背在背上,几乎是在黑夜里一步一步挪着,回到了我们原来住过的地方。
他的所有衣物都被我垫在我的背上他的伤口之下,全部被染红。
我仔细看来路,倒没有留下血迹。
吃力的把老虎背进地窖,把它放到墙边,我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手脚好几分钟动弹不得。
无论怎么叫老虎,它也不醒。
我偷偷出去,找到我之前就在屋里找到而放起来备用的医药箱,再拿了一些毯子之类,迅速返回到地窖里。
我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不通,看来,只能由我来帮它做这个手术了。
我没有给老虎做过手术,枪伤这样的大手术,我也从来没有做过,我毕竟不是兽医,但是现在,我没有办法。
我摸过了,老虎身上只有一个枪伤,弹头没有出来。
必须尽快帮它取出来。
所幸平时向家里的兽医请教过枪伤问题,她又是一只老虎,是以老虎为例子向我说明的。
我把毯子给老虎围在身边,着急地一直叫他的名字,等到天亮。
我连灯也没有,只能借着地窖顶上的光线,帮他做这个手术。
我只知道,它被射中胸腔,不给它做手术,它肯定活不了了。
它一向总是一副强大又骄傲的样子,和狮子斗也不曾吃亏过,我从来没想到它会有现在这样奄奄一息、生死未卜的一天。
也许是它上次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如同现在这么在乎它。
刀划下虎皮后,我觉得我的灵魂出窍,飘荡在半空,用近哲学或者数学,而非语言的思维,飞快地想着一些奇怪的,社会性的问题,但是我的手,我的神经,却心无旁骛,执刀稳稳当当。
经过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弹头,我松了一口气,它在肌肉里,没有伤及内脏,更是让我觉得万幸。
缝合好伤口,重新用绷带包扎好后,我再也没有体力,坐到了地上。
恢复了一点力气后,我去检查伤口,它流血得不算多。
看来这次我超水平发挥。
但是,喂老虎喝水和吃药,它完全没有反应,我忙了很久,一点也没喂进去,我坐到它的身旁,内心惶惶然。
那次看到很多人死去后,我已经放弃了自尽的念头,再也不能在任何时候都视死如归,心中坦然。
而且他的确一直对我很好。
就在我已经开始把他当作我的伴侣,觉得不能失去的时候,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他也许活不了了。
每次,无论我怎样待他,他总是肯拼掉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维护我。
我想起我和他的很多事,脑中的景象,满满的,如潮水般涌之不尽,都是他照顾我,维护我的样子。
他为我做了这样多,从来一心为我着想,把自己放在第二位,连他家的长老都说他是异类,说老虎们总是自我中心,连他的朋友,那个在家族里有名疼爱太太的,其实也是自我中心得很,只有他和别人不同。
我一边无意识地想着不能失去他,一边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给他喂水和药。
这次比上次好,塞进去一些。
不到中午,它发起烧来,我帮它冷敷,在它的额头上缠了一圈的布,用力打个结,因为我还要腾出手来去做别的事。
上去再找了些器具和药物,用地窖里还剩的家具勉强做了个两个木头架子,给老虎输液,左掌抗生素,右掌糖盐水,我还找到个氧气罐,没有氧气罩,直接把管子连在老虎鼻孔,用胶带沿着它鼻子下的部位又绕到脑后一圈,防止脱落,因为它脸上都是毛,胶带不绕上一圈,又粘到胶带上,根本贴不牢。
一直帮它换脑袋上的湿布,试着喂它喝水,因为它需要比人更多的水分,忙到晚上,等输液瓶空,处理好后,我再也支撑不住,没有什么食物,喝了点葡萄糖水,关好地窖的盖子,盖了两张毛毯在老虎身上,我把头靠着老虎的背,躺在地上睡下了。
睡了大概有十二个小时,我才醒来。
眯着眼睛去摸老虎的额头,它好像没有发烧,这时候我听到一把虚弱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爪子有点痛……”
我从地上跳起来:“醒了?”
只觉得从没有这么高兴、振奋和放心过。
“嗯。”它答,伸爪子去抓它额头上缠着的布:“可以取下来了吧?我觉得没事了。”
我摸它的额头、爪子和身体,检查了一番,觉得危险期过去,于是准它把额头上的布弄下来。
扯下那布后,老虎发出了很满足的叹息声,我为了布让那布掉下来,在它的脑袋上绑得很紧。
“辛苦你了。”它接着又说。
我和它的脸隔得很近,发现它的氧气管早已经被它弄丢了,正要说点什么,感觉到脸上有热气过来时,它的舌头已经刷刷刷地舔上我的脸。
平时我一定拒绝它的这种行为,但现在,我没有力气拒绝,也不想拒绝。
它还活着比一切都好。
半晌,我才说:“躺下好好休息吧。”
它听话地躺下去,说:“吸氧很舒服,你也吸一点吧。”
“不了。”我飞快过去关掉氧气开关:“你最近都在地窖里面,需要这个,我还要出去找食物,可以吸到外面的空气。”
“不要出去。”它伸出一只爪子按住我。
“我很快回来。”我安慰它。
心里有一点高兴,因为它好像需要和依赖我。
“不是。”它却说,“我当然也希望你陪着我,不过,今天上面一定不安全,那几个军官的尸体,你没空处理,对吧?上面一定闹起来了,怎么看也是野兽,--我,弄的啊。”
它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笑出声来。
“这么说可能还要乱上几天,食物怎么办?还有药品,昨天我没想到这个,也没时间找东西往这里囤积。”我问它。
“药品不要紧,我很壮,已经差不多好了,舔舔就好。吃饭的话,我在这里面藏了水和食物的。”老虎的声音比它应该有的虚弱程度还要虚弱几分,一边说一边拿它那亮亮的眼睛偷看我:“不是瞒着你,只是我们喜欢往隐秘的地方藏储备粮食。”
我大度地摸摸它仍旧湿漉漉的头,告诉它我没有这么小气。
它点点头,告诉我藏东西的地方,果然,是这个地窖里最隐秘的一处,我在这地窖里走来走去,也没发现过。
老虎藏的东西是一些肉干、水果干和清水,还有几粒感冒药,它吞吞吐吐地说尽管有它在身边,但还是害怕我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受凉,结果,我让它把这几粒感冒药吃了下去。
吃过东西后,老虎又开始呼呼大睡,我给它插上氧气,靠着它,也慢慢睡去。
知道它活着,觉得好像接下来遇到再艰难的事,也可以迎刃而解。
尽管它现在动都动不了,两人陷在这地窖里,我却知道我们一定可以出去,并且安然无恙。
凭我自己,我倒没有这样的自信,我是对他有信心。
尽管一直以来对他的情绪是负面的多,近些年才开始改善,但他的确每一方面很强,我其实,一直依赖他。
自从几年前我和那个人见面,发现那个人对我淡淡的,而我心里也对他淡淡的之后,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身边的人身上了。
我是在国家公园那次遇到的他,他和他的太太竟然选择了那附近的村庄作为援助对象,村民带他们过来看这边的风景,竟然被我遇到。
他想过来,但犹豫不决,而我,早在我拿到手枪那次,打电话给他,接通,虽无人接听,但我留了那个号码很久,到我换号码,他之后却没有向我的手机反拨过一次,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我转身就走。
并且决定,过后我还活着的话,再不想他。
结果,我居然一直活到现在,和身边的老虎一起。
中间经历了多少事。
这些年,都是他陪伴在我身边,渐渐地,他已经变得不可或缺起来。
以前我也看过现在这样为了救我而负伤的它,但我并不心动,但这次,我却方寸大乱起来。
最终,因为它的醒来,才重新安下心来,觉得可以睡个好觉。
仍然是睡足了时间才醒来,发现氧气管在我这里,老虎用鼻子蹭着我的脸。
我对它说不要浪费,把氧气管拿下,关上开关,又检查了老虎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
喝了水吃了点东西,这才靠在它身上,仔细和它说前天晚上的事,它也才知道它的爪子被我扎了许多针才找到血管,因而很痛。
“我恢复能力很快,几天就好了。”它安慰想起它的伤势的我。
“嗯。”我抚摸它的头,突然想和它说我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的场景,于是问它愿不愿意听,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告诉了它。
它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它恨恨地说:“他怎么能够这样!”
我摸着它的背,说:“是我先走开的。”
它默然很久,伸头过来磨蹭我。
再过一阵,它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上次的诺言,我都是兑现了的。所以,你比这几年更加相信我一些吧,好不好?我们会变得很好很好的。”
“好。”我答应它。
“这次是意外,不是我能力不够,”它急忙声明,又声调上扬地说:“听了你说好,伤会很快好起来的。”
“嗯。”我靠着它的头,揽着它的脖子,觉得眼前的黑暗和困境,都不算什么。
本来已经完全打算放弃的项目,我突然又生出了力气,觉得事情尚有可为。
之后我就是靠这个项目,获得一系列的最高荣誉。
因为野兽袭击军人的消息传播很广,儿子终于找到我们。
后面的几天,因为缺医少药,老虎每天舔自己的伤口,它说这样好得比较快,但直到回到家,它还是继续去住了很久的院,伤口才完全愈合,它在完全好后,才能变成人。
当时条件太差,虽然救回它的命已经算是万幸,但那样医疗条件和环境毕竟给它造成了伤害,落下了病根,那之后,它睡觉经常呼呼的,现在年纪大后,更是明显。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如果当时我小心注意下敌人就好了。
耳边仍然是呼呼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很亲切,我喝了热茶后,也有一点困倦,于是回卧室拿了毯子,盖住我和它,靠在它为我留出的位置那里睡着了,直到儿子的那一对双胞胎小老虎跑进阳台,在我们耳边吵闹着“爷爷”,向我和他身上攀爬,我们才醒过来,看向彼此,不由笑上一笑。

 

100问

1 あなたの名前を教えてください?(请告知你的名字)
没有名字,或者叫老虎。
名字没有出现过。
2 年龄は?(年龄是?)
变动着。我比他大一点。
嗯。
3 性别は?(性别是?)
人的时候是男,老虎的时候是公的。
男。
4贵方の性格は?(你的性格是?)
老虎的性格,威风又可爱。在别人面前威风,在他面前可爱。
认真,坚持原则。经常性的自我厌恶。
5 相手の性格は?(对方的性格是?)
很好,我喜欢他。具体的说来他很善良,坚持原则,我明白他的原则是对的,不过还是希望他不要不理我。
老虎的时候傻傻的很可爱。
6 二人の出会いはいつ?どこで?(二人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里?)
我八岁的时候,在我占据为领地的森林里。
寒假,亲戚家附近的深山老林。时常想那时候不去就好,不过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7 相手の第一印象は?(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一眼见到就爱上了他。长得漂亮又端正,觉得是我们老虎崇拜的山精,不过不只是因为他像山精所以才爱他,与其说他像山精,不如说我的山精像他。
毛毛的大只动物,但应该还是个小孩子,毛色漂亮,很显眼。
8 相手のどんなところが好き?(喜欢对方的哪里?)
哪里都喜欢。
他对我好的部分,什么都为我着想,有时候很可爱的样子。无论人和老虎的时候都很有自信,也有和自信相匹配的实力,这一点让人羡慕。
9 相手のどんなところが嫌い?(讨厌对方的哪里?)
没有。我怎么可能讨厌他。
以前的事吧。不过现在已经算了。
10 贵方と相手の相性はいいと思う?(觉得你和对方的相性如何?)
很好!很好!(变成老虎拚命摇尾巴)
后来觉得还可以。
11 相手のことを何で呼んでる?(怎么称呼对方的?)
他的名字。也有叫过一两次亲爱的和宝贝,这两三次都是我心中的宝贝。
名字,或者老虎。
12 相手に何て呼ばれたい?(希望对方怎么叫你?)
叫老虎就好。他不可能肯叫我别的,如果能够叫我一声亲爱的,我一生都满足了。
名字就好。不过被叫别的的那几次,说实话也不讨厌。但是承认这件事并不是鼓励他那样叫我,只是把实话说出来,事实上我说了上面的话后,近期内无论发生什么事,有什么样的气氛,他都不能叫我他说过的那两个称呼或者别的什么了。
13 相手を动物に例えたら何?(如果把对方比做动物的话是什么?)
山精。可爱的人。人也是动物嘛。吃巧克力的时候像猫。(山精也是动物?)
他本来就是动物,用不着比。
14 相手にプレゼントをあげるとしたら何をあげる?(如果送对方礼物会送什么?)
巧克力。自己努力修炼厨艺后拿手的好吃的菜肴。衣服,表,车,公司股份,研究所股份,给他设立专门研究项目基金,很多。
他不需要我买什么给他,不过买给他或者做什么给他他应该很高兴吧。
15 プレゼントをもらうとしたら何がほしい?(希望得到什么礼物呢?)
亲我一下就好。做爱也想要,不过他没有亲过我,所以最想要他亲,一下就好。老虎和人随便他。
没有什么特别的,其实他已经给我很多了。
16 相手に?して不满はある?それはどんなこと?(有对对方不满的地方吗?有的话是什么?)
没有。喜欢他还来不及。
现在没有。以前的不提了。
17 贵方の癖って何?(你有什么毛病?)
以前对他不好的地方吧。
经常自我厌恶。不过现在还好。
18 相手の癖って何?(对方有什么毛病?)
没有。他的一切我都喜欢。
现在的话,没有。
19 相手のすること(癖など)でされて嫌なことは?(讨厌对方做什么?)
没有讨厌的。如果他对我做什么,多数是我的错。
现在没有讨厌的。
20 贵方のすること(癖など)で相手が怒ることは何?(你做了什么对方会生气?)
以前的事情。他想起以前事情的时候。
有一次叫儿子陪我,在森林里遇到狼群,他好像很生气,不过我也不确定。其余似乎没有。不对,他以前也有过,才找到我的时候,不过那是他没资格生的气。(老虎拚命摇尾巴)
21 二人はどこまでの关系?(两人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算是结婚了吧。也有儿子。(老虎脸笑)
伴侣,朋友,宠物。
22 二人の初デートはどこ?(二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森林里那次有儿子。应该是后来陪他去X国的船上吧。那次真是好,现在回忆起来,我也开始变得比较喜欢海和船了。
船上那次算。
23 その时の二人の?围气は?(那个时候两人是什么气氛?)
很好,头一次和他有了约会,恋人旅行的氛围,我真的很喜欢。
还不错。
24 その时どこまで进んだ?(那时进展到了哪里?)
在船上很浪漫,他邀我去游泳,去咖啡厅听音乐,还打高尔夫球,他邀我呢,好像做梦一样,而且他肯和我亲热,气氛说不出的好,太喜欢那时候了。嗷呜。
有做爱。是我叫他出去,也算是约会。
25 よく行くデートスポットは?(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比较少出去。
很少。
26 相手の诞生日。どう演出する?(对方的生日,会怎么庆祝?)
他喜欢传统的生日宴会。他想热闹的话再找几只老虎来跳舞助兴。不过现在他偏爱和我两个人一起,最多加上儿子,嘿嘿。
生日蛋糕和饭吧。他的生日蛋糕应该固定是虎形。
27 告白はどちらから?(告白的是哪方?)
我。
他。
28 相手のことを、どれくらい好き?(对对方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很深很深。我的什么都可以给他,只要他肯要。
还好。肯定远远达不到他的那个程度。
29 では、爱してる?(那么、是爱吗?)
是。绝对是。八岁那年就决定的事,以后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后来,有一点。
30 言われると弱い相手の一言は?(对方说了就没办法了的话是?)
他说什么我都没有办法。
如果他化成老虎来撒娇的话,不过我的原则不会改变就是了。
31 相手に浮气の疑惑が! どうする?(有怀疑对方见异思迁吗。怎么办?)
他的情况不算见异思迁吧,毕竟我是后来那个。那个时候,我也没办法,虽然恨那个对方,想要把对方怎样,但也不能真的去下手,那是他绝对不会容忍的事,那样我和他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没有。
32 浮气を许せる?(能容许见异思迁吗?)
他的话,我没有办法。后来他对我做任何事,我会接受,什么事也不会做的。当然我会努力挽回。
以前想随便,不过最近不这么想了,有一点开始在乎他。不过如果真的有,我也不会说什么,离开就是。但我觉得他不太可能。
33 相手がデートに1时间迟れた! どうする?(约会时对方迟到一个小时,怎么办?)
用我野兽的直觉和嗅觉去找他。主要怕他出什么事,如果他没有事,因为事情耽搁了,或者因为讨厌我不想来,就一直等下去,或者等到他不来回去求他。
他不可能。除非是真有什么严重的突发事件。
34 相手の身体の一部で一番好きなのはどこ?(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里?)
都喜欢。头发,脸,身体,都喜欢。
老虎的时候还好。 其实人类的时候他长得也不错。
35 相手の色っぽい仕种ってどんなの?(对方什么样子最性感?)
什么时候都。我喜欢他啊。
人类,裸体的时候,身材公允地来说不错。从动物学家的角度来说,他的头颅形状、骨架、肌肉都很美。
36 二人でいてドキっとするのはどんな时?(二人什么时候会觉得紧张?)
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又想起以前的事情的话,即使他不说话,气氛会一下子紧张起来。遇到狮子那次也是,那次是因为有性命危险,不过后来劝说他回去,他不肯走的时候也蛮紧张。还有小时候第一次见他,他抱住我说他喜欢我,我紧张得什么似的,一时间脑袋都停摆了。后来两人之间出现紧张气氛的话,我会好好的想办法化解。
被强暴的那段时间。时常处于“恶魔又来了”和“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的紧张状态。
37 相手に嘘をつける? 嘘はうまい?(有对对方说谎吗?擅长说谎吗?)
有,不擅长,看到他的脸会不由自主说出真心话。
有,不很擅长,不过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对。
38 何をしている时が一番幸せ?(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他肯和我一起就很幸福了。知道我和他有了儿子的时候,抚养儿子,想着他的时候,儿子说爱我的时候也觉得很幸福。
睡觉,吃饭,工作,和他在一起有时候,我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很体贴我的某些时候吧。
39ケンカをしたことがある?(有吵过架吗?)
有。不过那的确是我的错。后来他就不肯理我了,那些时候,我想,骂我一句也好,但他不会肯。再后来,我怎么舍得和他吵架。
有。不想回想起。
40どんなケンカをするの?(是怎么样的吵架呢?)
总之是我的错,那时候我是只不懂事的坏老虎。
不想回想起。想起吵架本身无所谓,有关的事情不想想起。会头痛。
41どうやって仲直りするの?(怎么样和好呢?)
变成老虎抱着他的腿求他,装可怜。
那件事没有和好的时候。
42 生まれ变わっても恋人になりたい?(即使转生也想成为恋人吗?)
想。很想。很爱他,又希望和他重新来过。
不想。作为信奉达尔文的动物学家,不认为有转生一说。
43 “爱されているなぁ”と感じるのはどんな时?(觉得“我是被爱着的”是什么时候?)
在X国首都的时候。他对我和狮子那次不同。那时候想一定要活着,他好不容易肯有一点表示。
大多数时候都。他比较缠人。
44 “もしかして爱されていないんじゃ……”と感じるのはどんな时?(觉得“难道不爱我吗……”是什么时候?)
我觉得我没资格说这句话。不过还是希望他可以爱我,想到嗓子眼都伸出手来。
没有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这么做,如果他做了,我也不可能这么想。
45 贵方の爱の表现方法はどんなの?(你的爱的表现方法是?)
对他好,用尽一切对他好。
没有。不过他对我好我也知道,会对他好一点。
46 相手に似合う花は?(和对方像的花是?)
我的森林里一种漂亮的,但难以接近,只能看到,连我也够不到的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某种虎皮纹大朵艳丽的花?有这种花吗?我对植物没什么研究。不过它的种族已经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动物了。
47 二人の间に隐し事はある?(二人之间有隐瞒的事吗?)
有,把那个人赶走的事,儿子的事,有了儿子之后为了把他留住的药的事,研究所是我家的事,一直找人监视那个人的事,后来又监视他的事,不过所有的这些他不久就都知道了,我瞒不了他什么。现在不会瞒他什么了。
有。拿枪的事,住危房的事,前者我也没有特意瞒他,后者可能他发现了,不过他没说什么。
48 贵方のコンプレックスは何?(你的情结是?)
爱着他吧。
已经放下很久的是不想理他,后来是以前的恋人,然后放下的是不想活的想法。最后没什么了。
49 二人の仲は周りの人に公认? 极秘?(二人的关系是周围的人公认的?还是机密?)
公认。
他那边的人公认,我这边的人机密。
50 二人の爱は永远だと思う?(认为二人的爱会持续永远吗?)
当然会。
可能。
51 贵方は受け? 攻め?(你是受?还是攻?)
攻。曾经想为了他牺牲一下,不过他是不肯对我主动的,我知道。不过我也只是想想,真要我做我大概不肯。
受。
52 どうしてそう决まったの?(怎么决定的呢?)
因为我。其余不说了。
不想谈这个。
53 その状态に满足してる?(对这个状况满足吗?)
很满足。十分的。
随便吧。
54 初エッチはどこで?(初次是在哪里?)
我家。
他家。也是恶魔家。
55 その时の感想を……(那时候的感想是…)
他终于是我的了。错误的感觉。
恨。想杀死他。
56 その时、相手はどんな?子でした?(那时候,对方是什么样子?)
他讨厌我。
恶魔。怪物。
57 初夜の朝、最初の言叶は?(初夜后的早上。最早说的是什么?)
我想说我爱他,但没来得及。
滚。
58 エッチは周に何回くらいする?(一周几次?)
后来,一次左右。也有二次的时候。
很少。
59 理想は周に何回?(理想的话一周几次?)
希望多一些,不过要他决定。
零次或者一次。
60 どんなエッチなの?(是怎样的H?)
现在的很不错。
一般。不过现在他很顾及我的感受。
61 自分が一番感じるのはどこ?(自己最有感觉的地方是?)
只要对方是他的话。
性器官。
62 相手が一番感じているのはどこ?(对方最有感觉的地方是?)
一开始吻他,抚摸和亲吻他身体的时候,结合的时候也是。
不清楚。理论来说应该是和我一样。
63 エッチの时の相手を一言で言うと?(H时的对方一言以蔽之的话?)
非常性感。好爱他。
还好。身材还算不错。能看。
64 エッチははっきり言って好き?嫌い?(坦白说对H是喜欢?还是讨厌?)
喜欢。超级喜欢。
普通,还行。
65 普段どんなシチュエーションでエッチするの?(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家里。
床。
66 やってみたいシチュエーションは?(场所、时间、コスチューム等)(想要试的H地方是?)
家里就好。老虎们会在森林里,我舍不得把他带去。
没有。
68 エッチの时の二人の约束ってある?(H时两人有约定吗?)
有。他不喜欢就不做,永远不做。
他说过。我不会和他约定什么。
69 相手以外とエッチしたことはある?(有和对方以外的人H过吗?)
没有。从八岁就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
没有。和以前的恋人有亲热过,但不是完整的。
70 “心が得られないなら身体だけでも”という考えについて。赞成?反??(对“如果得不到心的话即使只有身体也好”这种考量。赞成?还是反对?)
赞成得到身体,反对得不到心。
无所谓。
71 相手が?者に?奸されてしまいました!?どうする?(对方被混蛋?奸了!怎么办?)
咬死。
他?它?不可能。不过如果真有,那场景一定很好笑就是了。
72 エッチの前と后:より耻ずかしいのはどっち?(H之前和之后,哪个更觉得害羞?)
其实我都有一点害羞,不过只有一点点。
没觉得有什么害羞的。
73 亲友が“今夜だけ寂しいから……”とエッチを求めてきました。どうする?(“只有今晚、因为太寂寞了……”。好友这么说着来要求H的话,怎么办?)
把它的半边脸咬掉。
我的朋友没有这么蠢的人。
74 自分はエッチが巧いと思う?(觉得自己H的技术好吗?)
还不错呢。真的。
没什么技术。
75 相手はエッチが巧い?(对方H的技术好吗?)
很好,是他什么都好了。
好像很好的样子。指后来。
76 エッチ中に相手に言ってほしい言叶は?(H时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希望他说他爱我,喜欢我也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不过前两项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后一项有过,但次数还数不够一只手的手指头吧。
没有特别希望的。不过他会说他爱我,喜欢我之类。
77 エッチ中に相手が?せる?で好きな?はどんなの?(H时喜欢看到的对方的样子是?)
都喜欢。
他的长相和身材还满好看。
78 恋人以外ともエッチしてもいいと思う?(觉得和恋人以外的人H也好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以前觉得可以。后来没有了除他以外的对象。
79 SMとかに兴味はある?(对SM有兴趣吗?)
没有。他是我捧在手心里宝贝着的人。
没有。
80 突然相手が身体を求めてこなくなったらどうする?(突然对方不索求H了怎么办?)
他从来没索求过。
随便。
81 ?奸をどう思いますか?(对?奸怎么想?)
坏人和坏老虎的行为,该杀。
应该斩首示众。
82 エッチでツライのは何?(H最棘手的是?)
他不肯。
不管这个。
83 今までエッチした场所で一番スリリングだったのはどこ?(至今最惊险的H的地点是?)
没有。实在要算的话,船上?但在船上我们的条件也和家里一样。
没有。
84 受けの侧からエッチに诱ったことはある?(受方有主动要求H过吗?)
没有。我希望这样。
没有。不会。
85 その时の攻めの反应は?(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86 攻めが?奸したことはある?(攻方有?奸过吗?)
有。我最后悔的事情。
有。
87 その时の受けの反应は?(那时受方的反应是?)
骂我,叫我滚开,用东西砸我。都是我应得的。
想杀了他。当然它也是。
88 “エッチの相手にするなら……”という理想像はある?(理想中的“H的对象”是怎样?)
他。
以前那个人。回忆里的那个,不是后来结了婚的那个。
89 相手は理想にかなってる?(对方符合理想吗?)
符合,没有比他更符合的了。
现在的他,还算好。
90 エッチに小道具を使う?(H时使用小道具吗?)
不会。
不。
91 贵方の“はじめて”は何岁の时?(你的“初次”是几岁的时候?)
成年不久的时候。
大学的时候,和“他”也应该算吧。
92 それは今の相手?(对方就是现在这个吗?)
是他。
不是。
93 どこにキスされるのが一番好き?(最喜欢哪里被KISS?)
如果他肯亲我就好了。
脸还能接受。不讨厌。
94 どこにキスするのが一番好き?(最喜欢KISS哪里?)
他我都喜欢。
没有哪里。
95 エッチ中に相手が一番喜ぶことは何?(H时做什么对方最高兴?)
对他温柔体贴。不过他也不是多高兴就是了。但只要他稍微情动,我就满足了。
无意把手和身体碰到他的时候,叫他名字的时候。
96 エッチの时:何を考えてる?(H的时候,想些什么呢?)
很爱这个人。
不想什么。有时候过了之后会想哭,被不好的情绪笼罩几天。
97 一?に何回くらいやる?(一晚做几次?)
一次。有两次的时候。
一次。有很多次的时候。
98 エッチの时、服は自分で脱ぐ?脱がせてもらう?(H时,是自己脱衣服?还是被脱?)
自己脱。他不可能帮我脱衣服的。
一开始被脱。后来自己脱。
99 贵方にとってエッチとは?(对你来说H是……?)
很喜欢。不可缺少。表达爱意。无比的快乐。
普通的用品。
100 相手に一言どうぞ(对对方说一句话吧)
我爱你。
我可能,有一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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