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钱的耻辱

文/山药

小丹生长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虽然不富裕，但生活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小丹的母亲是那种传统的贤妻良母，能攒钱，会教育孩子。在妈妈的引导下，小丹从小就对学习有非常浓厚的兴趣，4岁的时候就可以独立看一本故事书，会九九乘法表，天天吵着要上学。

她到现在还记得，第一天背上妈妈给买的小红书包去学校报道，简直就是飞着去的。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天，妈妈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她飞快地跑回来，直为她拍手。从她记事起，妈妈就教育她，要做一个正直、诚实、热心的人。

一场下岗大潮，把这个简单平静的小家庭拽进了深渊。

小丹的父母双双下岗，家里突然没有了任何经济来源。小丹的父亲丢掉了职位，他像掉光了颈部一圈鬃毛的狮子，每天酗酒，昏昏沉沉。小丹的母亲原本体弱多病，工作那会儿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从没吃过什么苦。现在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可这一代多数人要学历没学历，要特长没特长，最后只找了一个站柜台的工作，干一天，休半天，每个月500元钱。

经济贫困的家庭，灾难不光是没有钱，还有没钱带来的一系列难题。家里几乎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肉，小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鞋子买了穿几天就小，当她要求买新鞋的时候，得到的不再是妈妈的笑脸，而是一腔怒火。每个月学校要收4元钱关心班费，每次张口向妈妈要这份钱，小丹都要鼓足勇气。

那个时候的公交车还有售票员售票，一次坐车去奶奶家，妈妈只给了小丹九分钱。

妈妈说：“现在逃票的人多了去了，你刚刚过1米，就混过去吧。”

“你不是说做人要诚实吗？”

“诚实？诚实有个屁用！那么多大人坐车都逃票，你怎么就非要给钱，就把九分钱给售票员，谁也不会好好去数。”

确实有很多人逃票，售票员确实从来都不好好数钱，可所有的谎言都已经明明白白写在小丹的脸上，刚上了公交车，她就被售票员逮住了。

“买票！”

小丹颤颤巍巍给了她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分钱纸币。

售票员一张张数，只有九张。

“钱不够！”

“呃，我，我弄掉了一张。”

售票员瞅了她一眼：“没有钱就早说，才多大就学会撒谎！”说完转身走了。那一刻，她感觉车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回到家她哭了：“都怪你，为什么不多给我一分钱！”

妈妈转过头来就说：“能干点什么？逃个票还能让人抓住！”

眼泪瞬间凝固在脸上，小丹看看母亲，一句话也没说。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钱如此重要，甚至关乎一个人的脸面，没有钱，就没有了脸。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更拼命学习，誓要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一切，将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学有所成，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这个故事老套吗？这个故事里的小丹就是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想大概真的如此。因为在同龄的小孩子还不太清楚钱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如果没有钱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开始拼了命的学习，资质有限就用努力来填。高中三年，我从没在12点以前睡过觉。因为学习，我失去了很多童年的快乐。我不会打羽毛球，不会踢毽子，很多儿时的伙伴离我而去。道理很简单，因为每次朋友们的聚会我都不参加。我不是不想参加，参加一个聚会玩一个下午，我就少做三张卷子，少做三张卷子，我就被别人落下了。如果我经常少做三张卷子，我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我就没法找到一个好工作，我靠不了任何人，我只能靠自己。

虽然只考上了一所平平的大学，但十几年的所学毕竟还是给了我一份好工作，这份工作是我的梦想，也给了我一份丰厚的报酬。之后很多年再见到同学，很多人会羡慕我，因为大概只有我，既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工作，还能独立养活自己。

同时，我也学会了花钱。我常常会对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说：“我真是过怕了穷日子了。”如果钱不花，我就总觉得这钱还不算是我的，于是我就有了另一句名言：“这钱要是不花，还指不定是谁的。”

好像为了填补内心的空洞一样，我拼命花钱，常常顶着一脑门子卷发就去了办公室，为了一个新奇造型花1000元，为了一条根本没有任何场合可以穿的裙子花3000元，更别说我那些从来都没穿过的各种高跟鞋了。

我妈常常看不上我的做派：“现在生活好了，我和你爸倒也不指望你什么，可你总要为你自己想想，难道你会一直这样好下去？就不能攒点钱？”

不能。不管我花了多少钱，都补不回当初的那一分钱。有时我甚至会恨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你当初少给我一分钱，我怎么会那样痴迷于花钱？

然而，我也遭遇了类似父母那个年代遭遇的事。经济下滑，传统产业萎缩，原本光鲜亮丽的职业瞬间就变成了要饭的。我的单位效益急剧下滑，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奖金全停，已经只付得出基本工资。虽然单位的老总上下努力，不断给我们给自己打气，可时代要淘汰一个企业，哪是努力就能说了算？

一夜时间，我被打回原形，变成穷人。

似乎是一瞬间，我再也不恨母亲了，她不是故意的。细细琢磨那一分钱的事，难道母亲真的是拿不出那一分钱吗？难道一分钱还有什么购买力吗？是越穷越想攒钱，越攒钱越不愿意往外出钱的惯性思维。

实际上，后来母亲攒的那些钱不止一次挽救了我们家。如果不是一点点的积蓄，我家怎可能买上房子，甚至还帮我付了首付，让我过上了心心念念的一个人独居的生活。当然，吝啬会失去很多有色彩的东西，但我不能不佩服母亲的隐忍，她真的已经做到她能够做的最好的了。

还记得当初被炒得沸沸扬扬的那句话吗？生活不只是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那个时候有很多人去反驳这句话，说，父母还在受苦，怎可以去远方？还有的人说，我的生活现在就是苟且的，没有诗和远方。其实，诗和远方并不单单指着要吟诗，要去远方旅游，而是，在生活紧迫的时候，是否还有那样一个美好的梦。

在日子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母亲的梦大概就是，要让这一家人撑过去，现在要开始开源节流，总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她的梦想就是，要用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财富，去应对今后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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