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杜牧的诗人生涯

写下这个题目时，我遥想着这位曾经生活在1200年前的人物，发出会心一笑。我觉得，杜牧能感觉到我这一笑。对于这位晚唐大诗人，我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似乎觉得他曾经是我的好友，甚至是我的兄长。

这或许是因为，杜牧的个性里有我赞赏的成分，或者不如说，我的某些秉性与杜牧有相通处，所以对他有惺惺相惜之感。当然，杜牧的才气，我万分难及一二；他丰富多彩的经历也不是我能比的。

杜牧，字牧之.，生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卒于唐宣宗大中六年，在世50年，公元803年到852年。在《旧唐书》中，杜牧的小传是在以杜佑为家长的杜氏三代家族传记中的，连后人所加的标点在内大约有480字。主要叙述其进士及第之后的仕途经历，几乎没有细节。《唐才子传》中的《杜牧》，800多字，写得趣味盎然。

杜牧出身名门，是京兆万年（今西安）人，京兆杜氏是魏晋以来有数百年根基的世族。他的祖父杜佑又是中唐名相，在官场的人脉相当深厚。杜牧天分极高，20岁时即已博通经史，并对治乱得失与军事、财赋有深入研究。23岁作《阿房宫赋》，25岁时作长篇五言古诗《感怀诗》，表达他对藩镇问题的见解。26岁时，大和二年（828年），杜牧进士及第，同年考中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

按理说，有名门望族根基，又才华横溢，青年中进士，杜牧的一生尤其是仕途应该顺风顺水。就一般人的眼光看，杜牧的五十年总的说过得也还不错。中进士的当年，被授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 五年后，被淮南节度使、后来的宰相牛僧孺授予推官一职，后转为掌书记。过了两年，33岁时，被朝廷征为监察御史。再后来，历任黄州、池州、睦洲、湖州四个州的刺史，又任考功郎中、知制诰，再迁中书舍人。

刺史是一州的长官，掌管全州的军事和行政，是可以有所作为的。杜牧在刺史任上，也确实干得不错。中书舍人是皇帝身边负责起草重要文件的官员，级别是正五品上。也算要害部门的中高级官员了。

不过，杜牧对自己的仕途是不满意的。这是因为，他把自己定义为政治家，却没有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前文说过，他年轻时就博通经史，尤其对治乱、军事、财政税赋制度有深入研究。他研究孙子堪称专业，作《孙子》注解十三篇，也写过不少为朝廷出主意的策论咨文。有两次他为大型战役献计，被宰相李德裕采用，获得成功。

然而，杜牧没有进入唐朝政治的上层 ，从官位上说，他未能达到副部级以上，与此相关，他也基本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是杜牧深以为憾之处。

这可能与他刚直耿介，不屑于逢迎权贵有关。其实他跟当时的两个宰相牛僧孺、李德裕都有交情，做过牛僧孺的幕僚，与李德裕有世谊。但他不同意牛僧孺姑息藩镇的政策，对李德裕也不肯主动亲近。所以他没有得到这两位当权者的有力支持，却在牛李党争之中受夹板气、无辜躺枪。

杜牧的自以为不得志，还有一个参照指标。他的堂兄杜悰，才能和德行不如他，却做了宰相和将帅，与堂兄相比，杜牧觉得自己仕途困顿，心中郁闷难平。《旧唐书》记载：“牧从兄悰隆盛于时，牧居下位，心常不乐。”

杜牧的不乐可以理解，不过，杜悰之登上高位，主要原因是娶了皇帝的女儿歧阳公主，这个确实不好比啊。如果我是杜牧的朋友，一定劝他要想开一些。人的命运，有些因素确实无法靠主观努力改变。杜牧因此郁郁而终，令人扼腕叹息。

1200年后的今天，几乎没有人知道杜悰，杜牧却在中华文化圈家喻户晓。杜悰做了驸马，做了宰相，再加司空司徒太傅乃至邠国公，又怎么样？在历史的长河中，邠国公早已湮灭于奔流不息的江水，而诗人杜牧却是一颗闪亮的明珠，一千多年来一直放射着光芒。杜牧如果穿越来到当代，翻阅今人所写的史书，以及今人印刷的他自己的诗集，会不会仰天大笑？

自我定位为政治家的杜牧，虽然一生都在仕途上奔波，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诗歌，不知不觉中走出一条丰富多彩、浪漫绚烂的诗人之路。他一生写了大约一千多首诗，流传至今的有500多首，我们耳熟能详的都是他的律诗和绝句。如《清明》《泊秦淮》《江南春绝句》《山行》《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九日齐山登高》《寄扬州韩绰判官》等。而这些只是杜牧代表作的一部分。他的古诗《感怀诗》《杜秋娘诗》《张好好诗》《雪中书怀》《郡斋独酌》等，都是沉雄劲健的力作，厚重而有个性。后人评价杜牧的诗雄姿英发，人如其诗，个性张扬，如鹤舞长空，俊朗飘逸。尤其是他的绝句，“味永趣长，有明月孤映，高霞独举之象”。与杜牧并称“小李杜”的李商隐有一首《杜司勋》专门赞他的诗：

高楼风雨感斯文，

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伤春复伤别，

人间惟有杜司勋。

作为诗人的杜牧，与作为官员的杜牧一样正直坦荡，却多了不少潇洒浪漫。

“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时淮南称繁盛，不减京华，且多名姬绝色，牧恣心赏……”

《唐才子传》这段描述，反映了美男子杜牧年轻时放浪形骸的诗人生活。

《唐才子传》还记述了杜牧一个传说：大和末年（约835年）他去湖州游历时看上一个女孩，当时十余岁，杜牧与其母约定：十年后我来此做州牧，届时娶女孩为妾。并以黄金钱币为信物结下誓约。到周墀任宰相时，杜牧请求到湖州做刺史。等他到任，已是立誓约14年之后，那个女孩已经嫁给他人，生下两个孩子。杜牧写诗道：

自恨寻芳去较迟，

不须惆怅怨芳时。

如今风摆花狼藉，

绿叶成荫子满枝。

《旧唐书》的杜牧传中没有记载这个传说，一般研究者认为这个故事是杜撰。不过，杜牧确曾于850年秋赴任湖州刺史，且是他三次请求才得到批准的。他上任的时间，大致是大和末年的十四五年之后。或许后人正是循杜牧的湖州经历附会出这个故事，以证明他的浪漫多情。不管此事真假，都算是杜牧为后世留下的文化遗产吧。

杜牧与同时代的张祜、李商隐、温庭筠等诗人均有交往，留下不少洋溢着才华和友情的诗篇。这些唱和诗中，我最喜欢的还是《九日齐山登高》。会昌四年（844年)，杜牧任池州刺史时，秋天重阳日，邀约张祜一同登齐山。杜牧兴致很高，赋诗一首《九日齐山登高》，张祜依韵和诗一首。

杜牧的《九日齐山登高》，豪迈洒脱，豁达乐观：

江涵秋影雁初飞，

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

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

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

牛山何必独霑衣。

张祜的《和杜牧之齐山登高》

风格有所不同：

秋溪南岸菊霏霏，

急管烦弦对落晖。

红叶树深山径断，

碧云江静浦帆稀。

不堪孙盛嘲时笑，

愿送王弘醉夜归。

流落正怜芳意在，

砧声徒促授寒衣。

欲知杜牧与诗人朋友的更多交往，

请看下一篇《杜牧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