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说

背景：1936年，鲁迅去世后，发妻朱安因鲁母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未能亲自参加鲁迅追悼会。朱安便在鲁迅画像前，摆上清茶点心，算是祭祀。

朱安摆好了大先生（因鲁迅为家中长子，所以朱安称他为大先生）生前喜欢的清茶点心后，对着墙上的鲁迅画像，不自觉说起了话。

大先生，在你的一生中，在我们三十多年的婚姻中，我们就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说过话。其实并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说娘娘（鲁母）很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不必操心。期间二先生（周作人）也在出钱供养，我知道大先生与二先生不和，待到娘娘寿终后，我便不会再收他钱。

突然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我们成亲时的场景。本以为大先生是极固执而又讨厌旧礼俗的人，又知道您讨厌小脚，所以当天我特地穿了大一号的鞋子来冒充“大脚”。但没成想大先生当时竟也会专门续了一条假辫子，一切按照旧规矩办。

我是“假大脚”，您是“假辫子”，想来真是古怪又有趣。看来大先生也并不是很难相处嘛，或许就能接受了我呢？

大先生终究是大先生，始终不愿违背自己的本意。新婚之夜，竟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一夜。你可曾注意到，当晚我又是怎样吗，是垂泪还是愤恨？第二天，您便径直搬进了书房，后几日就更是直接回了日本。您又可知道我后几日是怎样的吗，是垂泪还是愤恨？

我知道大先生本来就是不喜欢我的，还曾对别人说过，我只是娘娘给的礼物，你只需要供养着，爱是从来没有过的。您说得对，但我相信我总会感化您的。我愿像一只蜗牛，虽然爬得慢，但慢慢爬，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

可谁知自从成亲您回日本之后，我们竟再没有了相见的机会，又如何让我能有机会感化您呢？许广平的出现终于让我的希望完全破灭了。为什么许广平能得到我期盼已久的爱呢？我感到了蜗牛落地的伤痛。

我也一度生气过，甚至还曾当众指责过您。但我很快就想通了，以后您跟许广平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还希望您能多多寄来你们三口之家的照片，我甚是思念你们。

大先生您待我还是很好的，我们一生未有过争吵。您也很尊敬我，在砖塔胡同住时，你从外带来的点心，总会先让娘娘跟我挑过，之后自己才会拿着回屋。可我知道也就仅此而已了。

其实大先生您是完全能和我离婚的，但您终究是没有提过。因为您知道如果你我离婚，会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朱家又会给我多少侮辱跟嘲讽。所以您决定要跟我一起做这一世的牺牲，了结这四千年的旧账。因此大先生是仁慈的，我也相信大先生不会抛下我不管。于是，我们这无爱的婚姻竟也维持了三十年之久。

大先生如此反感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毫无长进。完婚前，您曾写信叮嘱过我两件事：一是放足，二是读书。然而我想，我小脚已定，即使放足也是于事无补。至于读书，女子进学堂总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所以您的期望，我竟一项也没完成。

是不是这样的我让您彻底失望了呢？小脚暂且不管，我为什么就不肯多识点字呢？我到底是既未放足，也没读书。

我还是从没想到，自我进周家起，我竟成为了事实上的“娘娘所娶的媳妇”，而且这样一做就是三十多年。我整天一边伺候娘娘，一边又期待着大先生的归来。虽说我也努力过，但仍是一直失望乃至绝望。

但我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我愿意一直跟着大先生。

大先生名气大得很，有好多人现在都要求我好好保管您的遗物。说起来，我也算是大先生的一件“遗物”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好好的保护我呢？

唉！

终于是跟您说过一些心里话了，今天就说到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