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投资研究室主任 张明
何帆教授的《变量：看见中国社会小趋势》，写作于2018年。2018年是一个不确定性频发的年份，但《变量：看见中国社会小趋势》的基调是乐观的。
本书的主旨，一言以蔽之，是在慢变量中寻找小趋势。快变量犹如海面上的波浪，而慢变量犹如海面下的洋流；快变量让人眼花缭乱，但决定事物或社会发展的，最终是慢变量。相比于大趋势，小趋势是指小众群体发生的变化。在未来时代，可能小众才是主流。作者把这种从慢变量中观察小趋势的方法，称之为“大树模式”叙事手法，即既看全貌，也看细节——“一边观察嫩芽与新枝，一边不断把目光拉回大树这一母体，去感受母体的生命力。”
在书中，作者重点关注了三个慢变量：技术创新、工业化与城市化；在此基础上发掘出五个小趋势：大国博弈、技术赋能、新旧融合、自下而上与重建社群。
在技术创新一章，作者以极飞公司把无人机用于新疆的棉花市场，云迹公司把机器人用于酒店服务业这两个案例，来说明为技术创新寻找适宜的应用场景的重要性。寻找应用场景有三个步骤：一是选择最适宜的应用场景（“在看起来距离新科技最遥远的地方，新科技的应用场景反而最多”）；二是根据市场环境调整技术自身；三是通过改造来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作者认为，技术创新必须走“群众路线”，即中国的技术创新必须充分发挥中国的两个独特优势：一是工程师红利，中国应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的研究与开发”；二是巨大的市场红利，中国应大力发展“市场引致型的研究与开发”。所谓的“群众路线”，就是专注于应用技术的快速引用，再从引用技术反作用于核心技术，用强大的市场力量诱使核心技术与自己一起演进的战略。
书中还谈到，互联网企业在很多行业高歌猛进、攻城略地，却在汽车这个最传统的制造业遭遇了顽强抵抗。目前很多互联网企业的造车运动陷入窘境，一个核心的原因，在于互联网企业善于运用大数据，但传统制造业的优势是“小数据”，即跟某个具体客户的深度体验、某个具体生产环节中的微妙变化有关的数据，例如传统汽车行业在安全性能、制造工艺、制造流程等方面积累的数据。互联网行业精通面向消费者的技术，但在生产流程、生产工艺等方面却并不在行。
相反，身为传统制造企业的海尔，已经演变为一个“去海尔化”的开放创新平台，这种传统企业的反击实际上比互联网企业的进攻更加激进。换言之，在工业化方面，存在明显的新旧融合、新旧转化现象，甚至有时“攻守之势异也”。“老兵不死”的原因，在于它们正在顺应时势展开调整。
城市化一章则重点分析了东莞与义乌这两个一般不太引人注目的城市。东莞的特色在于，完全没有市中心，这是一个完全由市场力量自发驱动而形成的多核城市，看似混乱无序，实则具备了旺盛的生命力，这可能是一种“全新的城市物种”。而义乌则是在城市规模收缩过程中依然保持了顽强生命力与竞争力的代表性城市。尽管义乌同样面临产业转型与外部冲击的压力，但义乌的企业擅长“在市场的夹缝中求生存，通过强大的信心渠道相互交流、高效试错”。随着城市由“碳基城市”发展为“硅基城市”，城市的空间布局将会发生巨大变化，“位置、位置、位置”的房地产金科玉律未来未必继续适用。总而言之，自上而下的城市化模式已经不能持续，中国的城市化未来必将遵循自下而上的新型城市化模式。
位于北戴河黄金海岸的阿那亚，与其说在卖房地产，不如说在卖一种社群文化。随着物质文化的日益丰裕，人们将会更多地挑选自己生活的邻里与社群，因为社群文化能够给人们带来慰藉与希望，也能够帮人们更好地发现自我。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在担忧留守儿童自身的问题以及可能给社会带来的潜在冲击，却没有意识到，在师生比日益提高、高考压力显著下降的农村学校，其实更容易实现教学改革。如果农村学校能够给孩子提供更加平等、包容、自信、乐观的社群环境，这些学校其实要比生产线式的城市学校更接近于教育的真谛。这就是《变量：看见中国社会小趋势》中时常提到的“剧情反转”：劣势可能变成优势，绝路可能变成生路。
作者在书中批评那种“用过去的确定性去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容易变得越来越悲观”的人。用纯粹的经济学框架展开分析，就很难对当前全球经济与中国经济增长前景保持乐观。但阅读这本以个人调研为基础、讲述中国微观故事的书，有助于拓宽视野、提振情绪。
这本书是作者“30年30本书”系列的第一本。何帆教授决定在未来30年时间内，每年写一本书，通过他利用“大树模式”、从慢变量中探寻小趋势的方法论，来讲述他眼中的中国故事。在我看来，何帆教授的确是写作这种“中国故事”编年史的最佳人选之一。我与他在中国社科院世经政所共事近10年，他兴趣广博、涉猎甚多，擅长把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析为一炉。我曾将他的研究风格比喻为屠龙宝刀，“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但他自己却更神往于“四十岁之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进，渐入无剑胜有剑之境”的境界。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中国这艘帆船走出历史的三峡，应是大势所趋。我们不只是看客，更应是参与者。我希望何帆教授这一系列书，在未来读者的眼中，能够成为解锁数代人之前社会思潮与心灵轨迹的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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