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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丝下的欲望 | Vision




当15世纪欧洲修道院里的修女们循规蹈矩地编织着繁复缀饰的蕾丝时,她们也许不会想到手里的织物会在几百年后成为性感的代名词。然而,正如中世纪庞大哥特式建筑交响曲所奏响的华丽颂歌一样,蕾丝的精雕细琢也在木针与毛线的摩擦中汇聚着中世纪的基督信徒对上帝的赞美。


《浮士德》


如果你在偶然经过历经无数次战乱依然得以保存下来的巴黎圣母院或是重建的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正门时仰起头,会看到一扇呈放射状、镶嵌着彩绘玻璃的玫瑰窗;如果此时你身边恰好又伫立了一位身着蕾丝衫的女子,会发现女子身上的蕾丝图案与那扇玫瑰窗竟出其地相似——在《浮士德》中,从天而降的玫瑰花雨化为火焰驱赶了夺人灵魂的魔鬼;而在尘世,形似玫瑰的蕾丝与玻璃窗一道,将厚重的宗教信任化成纤巧而脆弱的装饰,牵动着芸芸众生的虔诚或是欲望。


 蕾丝的华丽外表下涌动着欲望


蕾丝与哥特式艺术一道发韧于酷凛的中世纪。早在中世纪初期,毛纺织手工业就已经尼德兰南部的佛兰德斯发展起来,到中世纪盛期,这一地区已经成为欧洲的工商业中心——虽然因为地处交通要塞而成为英法两个大国长期争夺的目标,但佛兰德斯的艺术气息却并没有因为战火与政治的侵袭而偃旗息鼓。心灵手巧的佛兰德斯人从英国进口羊毛,加工成布料后推向广阔的欧洲大陆市场,这一成功的经济模式供养了一大批手工作坊,也滋润了尼德兰如同油画一般的风土人情——这样一种恢宏而细腻的时代气息,至今还能透过《磨坊与十字架》或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等电影略窥一二。


 《磨坊与十字架》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巨额的纺织贸易不仅缔造了欧洲第一批蕾丝制品,更使得安特卫普、布鲁日等小城有能力从贵族手中买下城市自治权,同时市民社会的强大也为日后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成立埋下了伏笔。如果没有二次世界大战横扫欧陆,很难想像世界时尚之都会让位给巴黎、米兰或是伦敦——几百年来,佛兰德斯贵妇的衣着一直是英法宫廷时装模仿的范本,代表着整个欧洲时尚界的最高峰。


对蕾丝最早的交流回转在尼德兰贵妇们的沙龙之间,这种繁琐的技艺成为她们打发闺阁时光的好方式。然而经过了岁月的历练与磨合,这种编织手艺终于在无声中传遍了欧洲教会,开始陪伴起修女们度过她们与世隔绝的孤独岁月。


在印刷术尚未被传入的欧洲中世纪,修道院坚固而肃穆的外墙内常常因为教士们夜以继日抄写着《圣经》而灯火通明。在罗马帝国时期,手抄《圣经》是介于政府镇压基督教的无奈之举,而经过漫长的演变,这项工作已经成为教士们与神交流、传播宗教思想的好方式——与东方佛教的僧侣抄写经书一样,抄写本身需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稍有走神便可能在无意中“篡改”神圣的教义。然而当时作为承载《圣经》的介质,昂贵的羊皮纸与脆弱的莎草纸都不会被大量分发给每一位教徒,受过足够教育的教徒也远称不上比比皆是,于是更为女性化的编织蕾丝工作作为与抄写《圣经》殊途同归的冥想方式为广大的修女所接受。


 《圣经》之美与蕾丝之美


为什么说手抄《圣经》与编织蕾丝殊途同归呢?在中世纪,抄写《圣经》不仅仅是搬运单词而已——它更是一种创作,通过美妙的几何图案将抄写者与神联系起来。现存的《圣经》抄本大多华丽而炫目,若你有幸得以遇见一本并得到允许随意翻开其中的一页,看到将是一场由不同字体不同图案不同色彩汇集而成的豪华盛宴。


修女们的编织工作也是如此。蕾丝与《圣经》中华美的花纹如此异曲同工,繁复的勾边与扉页的布局如此不谋而合,让人很容易在两者的对比中联想到上帝恩赐与高贵——而在冥想中完工的成品显然也具有了某种灵性,透过蕾丝细致的花纹,仿佛真的能感受到一阵阵玫瑰花雨从天堂而降,将尘世的混浊在顷刻间一扫而空。当然,在自给自足的中世纪,孕育于在修道院寂寞节奏里的蕾丝还可以作为商品补贴宗教生活的日常开销,于是这种柔美的手工制品就这样同时承载着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功效,细水长流在广阔的欧洲大地上。


当然,当时的蕾丝还只是服装的点缀,远远称不上流行。真正让蕾丝在服装界占有一席之地的,是威尼斯所辖下一个叫“布拉诺”的小岛。


 布拉诺岛本身就是个艺术品


布拉诺岛上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岛上的渔民经常出海捕鱼,想念丈夫的妻子们百般无聊,于是仿照渔网的样子,用棉线编织出类似的织物并将其缀饰在衣服的边缘,希望时时刻刻都和丈夫有着心灵上的联系。久而久之,这编织着思念的一针一线便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渐渐演变成为华丽的蕾丝,而布拉诺岛也便当之无愧地拥有了“蕾丝岛”的美名。


传说当然只是传说,但布拉诺岛所制造的蕾丝却一向跻身于世界最精致蕾丝之列,甚至连远在欧洲另一角的苏格兰女王玛丽·都铎也曾慕名而来,向岛上的匠人定制过自己婚纱。说来也巧,在日后的英格兰王位争夺战中,命途多舛的玛丽·都铎最终败给了都铎王朝最后一位君主伊丽莎白一世,而后者,也在蕾丝奢靡华丽的气息下成为它的忠实拥趸。看来,女人对蕾丝的热爱并不会因为彼此的政见不合而有所改变。


也许是时代的隐喻,威尼斯辖地另外一个以手工制品闻名遐迩的小岛叫“穆拉诺”,其特产正是彩绘玻璃。以蕾丝和玻璃为媒介,两个本不起眼的小岛通过润物无声的方式改造着整个欧洲的审美——谁能知道,在贵妇华丽的服饰与修道院炫目的玫瑰窗面前,曾匍匐过多少信仰与尘世的信徒?


 永远的伊丽莎白一世


那位开创了英格兰“黄金时代”的伊丽莎白一世,正是这种信仰与尘世的双重信徒。1558年,伊丽莎白一世在西敏寺被加冕为女王后,便开始了兼容并蓄的宗教改革政策,此举成功地保持了英格兰的统一,那句“朕观看并沉默”的名言也英格兰文化中鲜亮的典故。也就在她走上王坛着手于宗教改革的同时,首创于法国的拉夫领也开始了它的风靡之旅。这种领子有着“8”字型的波浪褶皱,用细亚麻或细棉布裁制并上浆,干后用圆锥形熨斗整烫成型,为使其形状保持固定不变,有时还用细金属丝放置在领圈中做支架——这种特有的僵硬与复杂在某种程度上烘托出了贵族们的高高在上,而在伊丽莎白一世手中,它将与蕾丝结合而理添一股柔媚与高贵。


作为一个时代的主打流行款式,拉夫领体积庞大臃肿,导致贵族们进食甚至需要借助于长柄勺,这样唐突的服饰显然无法满足女王的审美。为了缓和其僵硬,伊丽莎白一世为拉夫领采用了轻柔的蕾丝面料,并镶嵌上昂贵的珍珠。在宴会灯光的聚焦下,伊丽莎白一世的脸部甚至会出现一圈轻柔的光晕,这份难以名状的美感使整个英国上下的贵妇们争相效仿。如今欧洲魔幻电影女反派经常穿戴的类似“孔雀屏”的竖立式拉夫领,也便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宫廷盛装被占领的同时,内衣也渐渐纳入了蕾丝的势力范围——比起外衣,内衣对蕾丝的钟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说宽袍大袖上的蕾丝还只是点缀,那内衣上的蕾丝就已经唱了主角的戏,从贵族到平民,从内衣到与之相配的睡衣睡帽,一时间镶满了蕾丝。


 各种拉夫领,各种发型


随着哥特艺术的统治地位渐渐让位于巴洛克风格,意大利名门望族美第奇家族再一次将蕾丝织物推向了新的高峰。嫁给法王亨利二世的凯瑟琳·德·美第奇极其热衷于芭蕾艺术,在她的推动下,宴会芭蕾渐渐过渡为注重华丽戏服的戏剧芭蕾,在巴洛克艺术的熏染下,蕾丝以最豪华的姿态被缝合在“拖涅利”短裙与“鲁尼耶”鲸骨裙上,见证了整个芭蕾史上最为奢靡的时光。


凯瑟琳·德·美第奇的外甥女玛丽·德·美第奇——同时也是亨利四世的王后——则更是蕾丝的粉丝,其收藏的古董蕾丝在整个欧陆都可谓数一数二——在佛兰德斯画家鲁本斯的笔下,玛丽王后的蕾丝盛装通过油画融入了巴洛克的宏大与浪漫中,让后世的观摩者不禁为之悠然神往。


当欧洲的权杖被历史交到路易十四手中时,蕾丝终于迎来了它前工业时代的顶峰。号称太阳王的路易十四与东方的康熙皇帝重合的不仅仅是生卒年,更有他丰沛的精力与广泛的爱好。这位欧洲君主专制的集大成者热衷于建筑、园艺、美术与战争——如果你还记得高中历史教科书上路易十四的盛装像,便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同时热爱着时尚。



 一身“中国红”的路易十四


长发波浪卷与皮草是这个号称“专制统治最完美化身”的帝王的标志性服饰。而作为一个舞蹈演员,路易十四常常穿着紧身裤以便于随时翩翩起舞——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位君主同时也是高跟鞋的发明者——如果后世的乾隆能一睹太阳王的风采,估计也许不会有信心书写下“十全老人”的大字。而正是在路易十四的扶持下,法国成立了十二家国有纺织厂,同时从威尼斯请来了一大批优秀的蕾丝师傅,这一系列政策预兆着“阿朗松针锈蕾丝”最终被誉为“蕾丝皇后”的辉煌未来。作为欧洲历史上最有活力的君主,路易十四的精神带动了整个时代,而蕾丝则与凡尔赛宫一道,成为了法国冠绝一时的标志。


路易十四去世后的一个世纪,工业革命横空出世。虽然在工业革命的起源地英国也曾经发生过工人砸纺织机的事件,但机器织物终究不可避免地代替了人工钩织,伟大而生硬的机械时代就此打开帷幕。1851年,第一届世博会在伦敦举行,这个展览在英国意图展示其工业“肌肉”的同时也遭到了艺术家们的反对——人们在浏览过廉价而粗劣的机械织物后,开始倡导手工艺术的回归,而作为服装界不可或缺的蕾丝,由此走向了实用与艺术的两端:作为机器大生产下的种类物,蕾丝已经不再如中世纪那般难以企及,然而也正因为它的普及,真正精致的蕾丝反正愈如阳春白雪般难得与宝贵。


当年伊丽莎白一世尚顶着私生女名号的时候,将她与宫女区别开来的只有袖口那一圈蕾丝花边;而工业革命之后,蕾丝则成了区分平民与明星的标识。经历了二次世界的大战的晦暗,作为非生活必需的蕾丝终于在和平年代复苏。随着战后经济中心向美国的转移,时尚中心也渐渐向好莱坞银幕倾斜着——而浪漫的蕾丝,无疑是好莱坞电影中最美丽也最具代表性的符号,这种与银幕明星的勾连,最终使蕾丝随着明星们的“性感化”而多了一分风尘烟火。



 费雯丽,《乱世佳人》


好莱坞早期明星形象均少不了蕾丝戏服的身影。无论是贝蒂·戴维斯的《红衫泪痕》、费雯·丽的《乱世佳人》或英格丽·褒曼的《卡萨布兰卡》,在经意与不经意的片段都能看到蕾丝的魅影。1954年奥黛丽·赫本摘得奥斯卡小金人时,穿的古董蕾丝几近于完美——这些误入凡间的精灵们,既因为蕾丝而更高贵,同时也让蕾丝因为她们的存在而更惊艳世人。


当代蕾丝门下依然不乏王室成员们的身影。自维多利亚女王首次将白色蕾丝婚纱缔造成婚礼的不朽的神话之后,一袭“白色蕾丝婚纱”便几乎成为王室婚礼的“标配”,而将这种蕾丝控推向高潮的,便是1980年戴安娜王妃与查尔斯王子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在此之前,伊丽莎白二世那件吸引了无数人眼球的婚纱也不过那迷人的手工蕾丝裙摆也不过4米,而戴安娜王妃那一袭白色婚纱的蕾丝裙摆竟有整整480英寸(超过12米),开创了几百年来的英国王室婚典之最,戴安娜王妃对蕾丝的钟爱由此可见一斑了。


随着时代由严肃向娱乐转向,对蕾丝的爱慕也更多沾染上世俗的意味,最终好莱坞明星的热辣与性感将她们身上的蕾丝花边推向了另一种审美,而曾经肃穆的王室在现代语境下也成为了另一种“政治明星”。曾被修女视为与上帝沟通的蕾丝已经完全踏入的烟火人间,当人们在网上打下“蕾丝”两字的时候,出现的不是威斯敏斯特修道院,而是一组组极具挑逗的模特照片。


  奥黛丽·赫本的一生也并不幸福


又是一个时代的隐喻——让布拉诺岛与穆拉诺岛引以为豪的蕾丝与玻璃,在千年之后的亚文化中又演变成了“女同性恋”与“男同性恋”的代名词。蕾丝与“les”同音,而玻璃在中文里又与“boy's love”谐音,这样的巧合或许能让那些早已经入土为安的修女们梦中哭醒或笑醒——不过既然上帝爱世人,想必这种文化上的流变也一定会得到神的接纳吧。


蕾丝在文化中所经历的曲折与其在尘世中的经历相互映衬——在历史上最灰暗的时代,无数蕾丝被战火焚毁,无数玫瑰窗被异教徒砸碎,这两个与基督教紧密联系的象征物并没有勾勒出一个充满阳光的世界;1997年,美艳善良的戴安娜王妃也因为离奇的车祸而香消玉殒。也许愈精致的艺术品就愈脆弱,那在当下,充满诱惑的蕾丝又将伴随着人类步入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


或许所有唯美的事物,都只适合装点天堂吧……一但落入凡间,但沾染上了脆弱。如同蕾丝,如同玫瑰窗,如同所有美丽而短暂的生命。


  蕾丝,想说爱你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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